「呼,終於弄完了」


    納特拉王國,碧萊昂宮殿。


    在事務室處理文書的維恩鬆開手中的筆,伸了個懶腰。


    「雖說工作變少了,但少了妮妮姆果然很花時間啊」


    維恩呢喃自語。家臣分擔了一部分原本屬於維恩的工作,可因為妮妮姆被派去了芙蘭亞那邊,所以花在工作上的時間幾乎沒有變化。


    (……進展順利的話,妮妮姆已經到芙蘭亞那兒了吧)


    維恩腦中浮現出帶著書信出發的心腹的身影。


    畢竟是妮妮姆。應該順利抵達了芙蘭亞的所在地。


    所以,問題在於之後。一切取決於拿到信的芙蘭亞會怎麽行動。


    (不管結果如何,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測試芙蘭亞的成長)


    或是敗給肩負著的苦難,亦或是成功渡過困境。


    (倘若芙蘭亞抓住了勝利,到了那時……)


    獨自待在事務室的維恩陷入了沉思。


    而在他臉上浮現出的,是猙獰的笑容。


    ◆◇◆


    從結論來說,得到的數日緩衝期對德魯尼奧的狀況沒有起到任何改善作用。


    不僅沒能抓到逃亡中的尤安一行人,也沒能找到讓特露切拉回心轉意的辦法,派去阻止軍隊的傳令兵想必也沒能趕上。


    這些事實隻表明了一件事。


    德魯尼奧王國的敗北。


    (可惡,可惡,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馬萊咬牙切齒。


    他現在身在王宮的會議室。


    待在這裏的除了衛兵和馬萊,還有另外三人。國王勞倫斯、王女特露切拉、福音局局長卡璐朵梅裏亞。


    「那麽,再次重申」


    先開口的是卡璐朵梅裏亞。


    「列貝提亞教不承認東列貝提亞教這一教派,並公開將其視為邪教。毋容贅言,列貝提亞教對所屬該邪教的人物、組織、國家等全盤予以否定」


    卡璐朵梅裏亞繼續說道。


    「德魯尼奧王國此次與東列貝提亞教勾結,假借特露切拉王女的王位繼承權這一大義名分,對索爾傑斯特王國發起進攻,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特露切拉王女,我說的沒錯吧?」


    特露切拉擺出一副痛心的模樣,點頭表示肯定。


    「妾身得知兄長犯下暴行,打算動身回國時,被強行扣留在了宅邸中。基本上是因為受到威脅才接受了他們的支持」


    「特露切拉王女……!」


    看到馬萊怒上心頭的模樣,特露切拉像個小女孩一樣畏畏縮縮。


    「噢,好可怕。被那麽恐嚇的話,像妾身這樣的小姑娘也隻能點頭。您能理解吧,卡璐朵梅裏亞閣下」


    「嗯,是的。當然可以理解」


    兩人毫不隱瞞合謀的事實。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裏亞已經串通好了。恐怕還計劃好今後要如何瓦解德魯尼奧。


    (……到此為止,嗎)


    不得不承認。自己輸給了這兩人。


    可是,可是啊。哪怕是這樣,這也不是終點。


    正因為失敗了,接下來該考驗的,便是是否有背負汙名活下去的覺悟。


    (可以的話,真希望勞倫斯不在這裏……)


    馬萊沉默地看向主君。


    自從在謁見大廳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勞倫斯一直被關在房間裏。他似乎從某處得知了要召開會議的情報,強硬地表示要出席會議。


    由於卡璐朵梅裏亞也希望勞倫斯出席,馬萊隻好不情不願地叫來了勞倫斯。


    (算了,這也沒辦法。你可別恨我,勞倫斯)


    馬萊不再看向勞倫斯,轉而麵向特露切拉她們。


    「貴方的主張,我明白了」


    停頓一拍後,他說道。


    「在此之上──我全部承認。我國的確和東列貝提亞教勾結在一起」


    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裏亞向他投來銳利的目光。


    不管馬萊作何辯解,兩人都打算攻擊德魯尼奧王國。正因如此,馬萊承認指控的做法出乎了她們的預料。


    「突然間這麽幹脆。難道心境發生了變化嗎?」


    「不過是作為列貝提亞教的虔誠信徒,打算做個誠實的人罷了,特露切拉王女」


    「還以為你要說什麽」


    特露切拉嗤之以鼻。


    「親口承認勾結東列貝提亞教,還說自己是虔誠的信徒?如果是想試探神的胸懷,未免做的有些過火吧?」


    「竟然說試探!我不過是道出了事實罷了。這兩件事並不矛盾」


    特露切拉一臉懷疑,不知道馬萊為什麽要這麽主張。


    「……嗯,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察覺到馬萊的意圖,卡璐朵梅裏亞微微一笑。


    麵對這兩人,馬萊理直氣壯地放言道。


    「我國之所以勾結東列貝提亞教,既不是民心所向,也並非出自我的命令。──主導整件事情的是國王勞倫斯!」


    嘈雜聲在會場中擴散開來。聲音來自待在一旁議論紛紛的衛兵們。


    也難怪他們會有這種反應。馬萊現在無疑是在明目張膽地把罪名嫁禍給勞倫斯。


    (好了,開始吧!)


    希裏吉斯垮台後,馬萊接管了德魯尼奧王國。接近東列貝提亞教也是他作出的判斷,絲毫沒有參考過勞倫斯的意見。說由國王主導完全是彌天大謊。


    但是,那又怎樣。


    「國王定下的事項,我等臣子根本無力反對!然而多虧了卡璐朵梅裏亞閣下來訪我國,才總算是有辦法製止國王的暴虐行徑!我確信,這是因為包含我在內的諸多民眾的真誠禱告奏效的緣故!」


    真真正正的推卸責任,後世的曆史學家們會一致批判的行為。獻上主君的首級讓自己獲救,溝鼠的戰略。


    但這又何嚐不可。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為此拋棄國家、背叛主君是理所當然的。所謂的愛國心和忠誠心,不過是愚笨之人標榜的愚蠢感傷罷了。


    (勞倫斯,我要榨幹你的性命苟活下去……!)


    國王如今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麵色蒼白嗎,亦或是滿腔悲憤嗎。又或許,說不定沒能理解這番話而啞然無聲。


    出於對愚蠢傀儡的嘲笑和愉悅、以及些許好奇心,馬萊看向勞倫斯,


    「……沒想到真的會變成這樣」


    他的預想全部落空,勞倫斯的平靜神色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發泄憤怒和憎恨自不用說,馬萊甚至做好了讓衛兵製服失控的勞倫斯的準備。


    然而勞倫斯本人雖然看向這邊,但注視著的卻不是馬萊,而像是看著更前方。


    「這也就是說,那番話的真實性也……」


    勞倫斯一個人喃喃自語。


    馬萊無法理解他說的話,而這時,傳令兵粗魯地打開會議室的房門,衝了進來。


    「打擾了!方才從戰場傳回了首份戰報!」


    戰場。索爾傑斯特軍對戰德魯尼奧軍。


    「唔姆,雖然已經失去了意義,但姑且聽聽結果吧」


    一旦確認兩軍交戰的事實,特露切拉便獲得了實質上的勝利。王兄卡布拉戰敗固然對她有利,可即便贏了也沒多大影響,她對此信心十足。


    「傳令兵,索爾傑斯特王國軍戰況如何?」


    傳令兵猶豫了一會兒,回答了特露切拉的提問。


    「報告。關於這個,接到了索爾傑斯特王國軍敗走的匯報」


    「原來如此,果然是德魯尼奧王國軍贏了啊」


    順理成章的結果。兄長應該死了或是被捕了,她心想,


    「……不,其實,德魯尼奧王國軍也因為將軍被俘,正在撤退」


    傳令兵接連說出的話語使得會議室的眾人一下子愣住了。


    「……你,究竟在說什麽?」


    兩軍交鋒、戰鬥,不是一方獲勝而是雙方同時敗走。特露切拉心想這人在說什麽蠢話,同時腦海中浮現出一種可能。


    「──該不會,納特拉介入了!?」


    三國同盟的第三國。雖然和兩國是同盟,但本應旁觀此事的納特拉采取行動了嗎。


    (沒想到這麽早就出動了納特拉軍!不,那個維恩王子很有可能這麽做。不過竟然打敗了兩軍,打算維持中立嗎?如果想要兩不相幫的話,反而可能是個好機會!和卡璐朵梅裏亞聯手,在納特拉活動──)


    不愧是特露切拉,哪怕麵對突發事態依然能飛速思考對策。說她具備戰略家該有的能力也不為過。


    但此時此刻,事態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是的,並非是納特拉軍」


    傳令兵本人也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開口說道。


    「獲勝的是格魯耶爾王率領的軍隊」


    「────哈啊!?」


    驚訝聲響徹了整間會議室。


    ◆◇◆


    「德魯尼奧王國軍和索爾傑斯特王國軍,兩軍總兵力約有三萬」


    地點是德魯尼奧和索爾傑斯特的邊境地帶。


    帳篷搭在不久前兩軍交鋒,而現在兩軍已經撤退的地方。


    「與之相比,我軍兵力不到三千。十倍的兵力差距」


    數人待在帳篷裏。


    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是那個體型龐大得不像人類的男人。


    「真是場讓我熱血沸騰的戰鬥啊」


    男人正是索爾傑斯特王國原國王,格魯耶爾本人。


    「不可能……怎麽可能……」


    在格魯耶爾麵前被繩子捆住,念叨個不停的是他的兒子,篡奪王位的卡布拉。在卡布拉身旁還有一個同樣被繩子捆住的人,這人是德魯尼奧王國軍的將軍。


    「我兒,別太沮喪了。注意到我發起奇襲,試圖做出應對是正確的。雖然因為陷入混戰的緣故,沒趕上就是了」


    格魯耶爾說得興高采烈,卡布拉怒氣衝衝地抬起頭來。


    「……這是為何,父王!」


    「為何是指?」


    「父王應該被囚禁起來了!不,即使成功從那逃脫,可這支軍隊呢!?我明明控製住了王國軍!」


    「你說這事啊。很簡單,多虧了親切的友人啊」


    格魯耶爾看向身旁。


    有兩人站在他身旁。


    其中一人是白發赤瞳的弗拉姆人。


    芙蘭亞的隨從,那那吉。


    ◆◇◆


    「──也就是說,你是來保護我的嗎」


    這一幕發生在德魯尼奧王國和索爾傑斯特王國開戰前。


    被囚禁在離宮的格魯耶爾看向眼前不請自來的客人,說道。


    「維恩王子妹妹想到的這個著眼點確實不錯」


    站在格魯耶爾眼前的,是受芙蘭亞指示來到這裏的那那吉。


    那那吉的目的和格魯耶爾剛才說的一樣,是為了確保他的人身安全。


    『特露切拉王女打算以「奪回被不正當奪走的王位」的名義挑起戰爭。但是,能使用這個名義不僅隻有王女,格魯耶爾王也可以。並且他是被篡奪王位的當事人,很可能想奪回王位』


    這是芙蘭亞的想法。


    拉攏格魯耶爾,協助對方奪回王位。


    不過,擺出合作態度隻是表麵。芙蘭亞的首要目的是妨害將德魯尼奧牽扯進來的特露切拉。她認為格魯耶爾作為底牌能派上用場,所以派出了那那吉。


    然而,格魯耶爾對這個提議沒太大反應。


    「老實說,提不起興致啊」


    格魯耶爾說道。


    「難得看到我家孩子兄妹吵架。作為父母自然想見證結果。再說了,即便從這裏逃出去,反正也隻是被人扛在轎子上靜觀其變吧?和待在這裏沒什麽差別的話,實在懶得挪地方」


    一口咬下手中的水果,格魯耶爾拍了拍他的大肚子。不是在討價還價,而是他真的沒有幹勁。


    盡管如此,那那吉卻沒有著急。


    『我聽聞格魯耶爾王性格古怪。光是幫他脫離囚禁狀態,他很可能不會同意。所以,如果他不同意的話──』


    回想起芙蘭亞給自己下達的指示,那那吉說道。


    「不是坐在轎子上,而是直接參加祭典的話,你看如何?」


    格魯耶爾微微挑了挑眉。


    「兵力三千,已經準備好了。全是對你言聽計從的士兵。你的孩子能否跨越這一關,試一試不也挺好嗎」


    「……索爾傑斯特軍和德魯尼奧軍總兵力占優,超過了兩萬。你讓我用區區三千寡兵,去和他們對打?」


    「做不到嗎?」


    「當然做得到」


    格魯耶爾那猶如岩石般的肉體散發出無形的壓力。


    「好吧。正好我也有些無聊。你這拙劣的挑釁我接下了」


    「那麽,要逃跑了。做好準備」


    那那吉絲毫不在乎原國王的身份,直接對他發出號令。格魯耶爾愉快地聳了聳肩,最後問道。


    「我先問清楚,那三千兵力來自哪裏?」


    「瑪登」


    那那吉回答道。


    「遵從傑諾薇婭的命令,三千瑪登士兵將會服從你的指揮」


    ◆◇◆


    時間回到現在。


    格魯耶爾指揮瑪登士兵,漂亮地擊敗了兩軍。


    「這可真是驚人。沒想到我會指揮起瑪登的士兵」


    「我也很驚訝啊,格魯耶爾王」


    站在那那吉身旁的男子作出回應。男子名叫博魯格,是聽命於傑諾薇婭的瑪登將領。


    「原本是為了在貴國形跡可疑時能迅速作出應對,才鍛煉了這些士兵」


    瑪登領毗鄰索爾傑斯特王國,比任何人都清楚索爾傑斯特的強大和危險。正因如此,領主傑諾薇婭平日裏鍛煉士兵,讓他們做好一有情況便能立刻行動的準備。


    隻是誰都沒有料想到,平日的準備竟以這種形式派上了用場。


    「士兵的強度自不用說,以少人數行動,潛行到我附近的本領很是不錯。拜此所賜,奇襲我兒容易多了。這是在解放軍時習得的?」


    「是的。因為某個國家不伸出援手,反而磨練出了這身本領」


    博魯格當麵諷刺,格魯耶爾卻一臉愉快。


    在心裏不滿地嘖了一聲,博魯格說道。


    「陛下的指揮也一樣令我感到佩服。被下令突擊約有三萬兵力的敵軍之時,我可是想過是否該先殺了陛下再逃跑呢。將來和貴國交戰時,我會參考這次作戰的」


    「隻要你點點頭,就能繼續為我效力哦?」


    「您說笑了」


    博魯格幹脆地表示拒絕,說道。


    「所以,之後要怎麽做?如今已抓到兩軍首領,要追擊德魯尼奧軍嗎?」


    「不,返回王都。我和卡布拉不在,行政機能會陷入癱瘓。不履行最基本的職責,又怎能盡情消遣」


    「明白了。我去做撤兵的準備」


    博魯格迅速向部下下達指示,與此同時,格魯耶爾看向了德魯尼奧王國所在的方位。


    「那麽,我女兒之後會怎麽做呢──」


    ◆◇◆


    (開、什、麽、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


    特露切拉握緊拳頭,在心中大聲抱怨。


    (兄長敗給了父王,這樣一來妾身就失去了即位的正當性……!)


    特露切拉是女人。保守的民眾不會輕易接受女王的誕生。所以她需要“擊敗篡位者卡布拉”的輝煌功績。結果這功績卻被格魯耶爾奪走了。


    國民們當然希望格魯耶爾重返王位,而格魯耶爾也會欣然回應民眾的期望。兄長被處決,或是被流放到偏遠之地從此銷聲匿跡。然後自己則回到原來的位置──不,如果有人彈劾妾身勾結外國勢力介入,甚至有可能和兄長一起被流放。


    「這份戰報,確定沒有弄錯嗎……!?」


    「已經反複確認了許多遍。兩軍敗走,格魯耶爾王取勝,確切無疑!」


    最後一絲幻想也被打破了。


    雖然不知道是哪裏的士兵,但不管怎樣,自己的計劃已經失敗了。唯有承認這個事實。


    但是,其他計劃還沒有失敗。


    (好吧!王位爭奪戰是妾身輸了!不過,妾身絕不會放過德魯尼奧!)


    特露切拉振作精神,迅速轉換思考方式。


    「……雖然事情讓人有些出乎意料,但對妾身而言,父王平安無事是個好消息」


    壓抑住苦澀的心情,特露切拉說道。


    「即便如此,德魯尼奧王國勾結東列貝提亞教,攻擊我國的事實並沒有改變。不是嗎?卡璐朵梅裏亞閣下」


    「您說的沒錯」


    卡璐朵梅裏亞笑容滿麵地說道。


    「馬萊卿,您方才曾說過。是勞倫斯王主導了這一切」


    「是,是啊。正是如此」


    馬萊慌張地點點頭。戰場上的情況雖然讓人吃驚,但他的注意力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集中在被臣子嫁禍罪名,卻陰森森地一聲不吭的主君──勞倫斯身上。


    「勞倫斯王,這是事實嗎?」


    看到勞倫斯被提問,馬萊急忙插嘴道。


    「卡璐朵梅裏亞閣下,我所言為實」


    「我問的是勞倫斯王」


    卡璐朵梅裏亞不容分說地反駁馬萊,看向勞倫斯


    「……」


    勞倫斯抬起一直低著的頭。


    他向馬萊、特露切拉、卡璐朵梅裏亞依次投去視線,為了消除湧上心頭的緊張感,他深吸了一口氣。


    「不,這並非事實」


    直截了當且明確地否定了。


    「……陛下!事已至此辯解下去也毫無意義!請作為國王負起您的責任!」


    馬萊極其厚顏無恥地說道。


    看著國王和宰相相互推卸責任,卡璐朵梅裏亞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你在誤會什麽」


    勞倫斯強有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笑意。


    「不是事實,否定的不是事情由我主導這一點」


    眾人滿臉訝異。勞倫斯使出渾身力氣,編織話語。


    「說到底,我國支持東列貝提亞教本就是個誤會」


    會議室裏人聲嘈雜。


    事情的起因原本是德魯尼奧王國接近東列貝提亞教一事。卡璐朵梅裏亞針對這點做出了譴責。那麽確實,隻要顛覆這個前提條件的話,德魯尼奧便能擺脫罪名。


    「……勞倫斯王,您這話是認真的嗎?」


    自不用說,卡璐朵梅裏亞不打算放過德魯尼奧。她看向勞倫斯的目光十分瘮人,內心軟弱的人恐怕會被嚇暈。


    「德魯尼奧王國接近東列貝提亞教一事,我方已經調查過了。您說這件事弄錯了?」


    「正是如此」


    盡管雙手緊張地抖個不停,勞倫斯卻毫不畏懼地說道。


    「為此,我已準備好證據。──進來」


    勞倫斯朝著大門處喊道。


    眾人一齊看向大門處,像是回應他們的視線般,大門打開了。


    「──應勞倫斯王之邀,特此前來」


    從門後現出數個身影。


    站在他們前方的,是一名少女。


    「芙蘭亞艾露可艾爾巴雷斯特。從此刻起,請允許我出席本次會議」


    ◆◇◆


    事情發生在召開會議的前一天。


    勞倫斯在他那昏暗的房間獨自一人傾吐著詛咒的話語。


    「可惡,可惡,搞什麽啊……!」


    勞倫斯回想起剛才在謁見大廳的一幕。


    故意挑釁,貶低德魯尼奧的卡璐朵梅裏亞。


    在一旁煽風點火的特露切拉。


    以及蔑視自己的馬萊。


    每當想起這三人的臉,心底就會湧上一股憤怒之火。該怎麽折磨那可恨的三人。幹脆親手撕碎他們吧。沒錯,自己是這個國家的國王。這種事簡單就能──


    「……」


    然而想到這裏,怒火有如枯萎了一般,漸漸熄滅。


    勞倫斯注視著房門。


    數名士兵看守在門外。勞倫斯若是打算出到外麵,這些士兵就會阻止他,並把他帶回房間。不管勞倫斯說什麽都沒用。因為他們聽命於馬萊,而不是勞倫斯。


    「還說什麽撕碎他們……」


    勞倫斯不禁自嘲。連幾名士兵都控製不住,還被關在房間裏。無論多麽憤怒,眼前才是勞倫斯的現實。


    「這樣也配叫,國王嗎……」


    究竟被軟禁在這個房間多少天了。


    完全無法得知外麵的情況。和索爾傑斯特王國的戰爭、和卡璐朵梅裏亞的交涉,究竟怎樣了呢。唯有擔憂在與日俱增。


    不過,就算知道了無能為力,自己對此心知肚明。從希裏吉斯掌權時起,自己就一直是個傀儡。感到過不滿,卻也不曾想過要奪回來。


    所以,希裏吉斯垮台後,自己也還是個傀儡。甘於當個傀儡的人,哪怕突然得到了權力,也不可能統治好一個國家。


    隻不過,盡管如此,自己也依然一直想要改變,想去改變──


    「……?」


    微風突然掠過臉頰,勞倫斯不禁抬起頭。


    窗戶應該是關著的。他一邊想著風從哪裏吹來,一邊環顧四周。然後他注意到了,不知從何時起,有其他人來到了房間裏。


    「誰……!」


    「保持安靜,陛下」


    一個熟悉的聲音阻止了勞倫斯差點喊出口的驚叫聲。他仔細看向對方,越發感到驚訝。


    「希、希裏吉斯……!?」


    「好久不見,陛下」


    眼前恭敬地低著頭的人,無疑是德魯尼奧王國的原宰相希裏吉斯。


    「為,為什麽,怎麽來到這的……」


    「雖然沒有告訴過您,但其實這房間藏有一條用於緊急逃生的秘密通道」


    希裏吉斯指了指背後。原本是牆壁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通往秘密通道的入口。


    「我聽尤安說陛下還在用原來的房間,幫大忙了。……不過對如今的我來說,有些吃力就是了」


    聽他這麽一說,勞倫斯才發現希裏吉斯的臉色不是很好。恐怕額頭上之所以滲出汗水,是因為壓抑著肉體感受到的痛苦吧。


    「希裏吉斯,你的傷……」


    「陛下,現在該在意的不是我的傷」


    希裏吉斯說道。


    「直接和您說結論吧。……照這樣下去,馬萊會讓陛下背下所有責任,您將失去王位」


    「っ……!」


    勞倫斯倒吸了一口氣。


    「特露切拉王女和卡璐朵梅裏亞卿的陰謀將德魯尼奧逼入了困境。馬萊無力顛覆這個局麵。他為了明哲保身,應該會將陛下的首級獻給列貝提亞教」


    「不、不可能!是馬萊在負責我國的政治!更何況我是這個國家的國王!竟、竟然要獻出王的首級!」


    「我知道。但馬萊恐怕不會在意這些。正因為陛下是國王,所以才必須承擔起這個國家的所有責任」


    勞倫斯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他下意識想開口反駁,卻因為擠不出話語而嘴唇緊閉。勞倫斯也隱約察覺到了。德魯尼奧如今陷入了不得不這麽做的困境,並且馬萊真的有可能做出這種事。


    「這算什麽,這……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勞倫斯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悲鳴。他眼中含淚,看向希裏吉斯。


    「希裏吉斯,都怪你!一切都是你的錯!都怪你當上了宰相!都怪你不在了!」


    勞倫斯握緊拳頭,高高舉起。希裏吉斯一時之間雖然膽怯,但他穩住身子站在了原地。必須接下這一拳。自己有這個責任。他深切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然而拳頭並沒有落在做好覺悟的希裏吉斯身上。


    「……不對,我知道的。不是因為你」


    勞倫斯緩緩放下手臂。他臉上寫滿了苦惱,仿佛像個溺水之人。


    「錯的是我。明明改變的機會多次擺在我眼前。也有關心過我的家臣。可是我什麽都沒做。逃避困難和痛苦,選擇輕鬆的道路……」


    勞倫斯雙手捂臉,長歎一聲。


    「為什麽我總是這樣。明明等到為時已晚才感到後悔一點意義都沒有」


    「……」


    希裏吉斯一言不發。哪怕陛下在他眼前苦惱、痛苦、懊悔,他也已經失去了出言撫慰的資格。


    因此,此時此刻,若是說有誰能救贖勞倫斯的心靈的話,


    「意義的話,是有的」


    聲音來自希裏吉斯身後。


    勞倫斯一臉驚訝,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名少女。


    「芙、芙蘭亞王女……!?」


    納特拉王女芙蘭亞就站在他眼前。


    「勞倫斯陛下,並沒有為時已晚。德魯尼奧王國的確陷入了困境,但還可以挽回」


    「突、突然說什麽,這怎麽可能」


    「不,陛下。芙蘭亞殿下所言不虛」


    希裏吉斯補充道。


    「今晚來到這裏,正是為了提議這個反敗為勝的方法」


    「你說什麽?不,可是」


    困惑、不信任、懷疑,勞倫斯心中湧現出各種各樣的感情。


    像是為了驅散他的這些想法,芙蘭亞向前踏出一步。


    「陛下,您想做出改變的心情難道是虛假的嗎?」


    「……」


    站在眼前的是遠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少女。


    然而勞倫斯卻從她身上感受到了確切的魄力。


    「想要改變的話,就從這裏做起吧。首先請您戰勝打算維持現狀的自己」


    芙蘭亞開口道。她的聲音既嚴厲又充滿了慈愛。


    「我也曾歎息過自身的無力,對此焦急難耐。可若想解決這個問題,必須以自身意誌向前邁步,積蓄力量」


    勞倫斯的喉嚨處傳來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從少女的瞳孔中絲毫感受不到有如惡魔欺騙、唆使人類的氣息。


    她那直率而堅定的視線猶如於漆黑的荒野中閃爍的燈火。


    「我……能改變嗎?」


    對於勞倫斯不禁流露出的話語,芙蘭亞回以微笑。


    「正是為了改變,此時此刻才要踏出一步──那麽,請伸出手」


    芙蘭亞伸出手。


    勞倫斯躊躇、猶豫、煩惱──但最後,他握住了少女的手。


    ◆◇◆


    「芙蘭亞王女……!?」


    特露切拉和馬萊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納特拉王國王女芙蘭亞。


    她隻是受邀出席典禮,理應和此事無關,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由於兩人不知道勞倫斯昨天和芙蘭亞秘密會麵,所以完全無法理解。


    更讓人驚訝的還在後麵。馬萊看到站在她身後的人,大喊出聲。


    「希裏吉斯……還有,尤安!?」


    德魯尼奧王國原宰相希裏吉斯。


    以及逃離王宮藏匿行蹤的東列貝提亞教的尤安。這兩人緊跟著芙蘭亞踏入了會議室。


    「這究竟是……不,這不重要!衛兵!抓住那個男人!把東列貝提亞教這一邪教帶入我國的就是他!」


    接到馬萊的命令,衛兵們急忙采取行動,


    「肅靜!」


    希裏吉斯大聲嗬斥,製止了衛兵的行動。


    「你們沒聽到勞倫斯王說什麽嗎。德魯尼奧王國支持東列貝提亞教一事,完全是子虛烏有!你們憑什麽抓他!」


    衛兵們麵麵相覷。宰相的命令。國王的主張。原宰相的說辭。他們在猶豫到底該聽誰的。


    「……該不會」


    這時先開口的是卡璐朵梅裏亞。


    「因為納特拉作證他們不是東列貝提亞教的成員,所以要我們相信?」


    列貝提亞教主張尤安他們是東列貝提亞教的成員。


    與之相反,德魯尼奧主張尤安他們不是東列貝提亞教的成員。


    現在的問題不在於誰對誰錯。這是場比拚政治實力的遊戲,納特拉的加入會讓德魯尼奧一方的意見更有說服力。


    但是,


    「不夠呢」


    卡璐朵梅裏亞否定得很幹脆。


    「即便納特拉王國聲稱不是這樣,列貝提亞教也不會承認」


    德魯尼奧國力衰退,政治影響力不高。至於納特拉,雖然發展勢頭十分驚人,但還稱不上是大國。


    與列貝提亞教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也是個問題。這兩個國家就算聯合起來,也不足以推翻列貝提亞教的意見。


    「那麽,如果是納特拉以外的國家這麽說呢?」


    芙蘭亞拋出這句話,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力。


    在眾人的注視下,她取出一封書信。


    「信上是這麽寫的,『我保證,在德魯尼奧王國被認定為東列貝提亞教的這群人,並非東列貝提亞教的成員,而是我國的派遣人員』。至於保證人的署名──」


    為了讓眾人能夠看清上麵的內容,芙蘭亞舉起書信。


    上麵記述的內容正如芙蘭亞所說。讀到信上最後的署名,眾人無不感到驚愕。


    「法爾卡索王國,米洛斯拉夫王子──!?」


    ◆◇◆


    事情發生在德魯尼奧王國和索爾傑斯特王國開戰前。


    大陸南端。除去大陸最南端的帕圖拉群島,最溫暖的地帶便是這裏──法爾卡索王國。


    從地緣政治學的角度看,法卡爾索暴露在帝國的威脅之下,曾多次和帝國交戰。或許是因為氣候的緣故,法爾卡索王國的國民大多豁達開朗,可若是問他們對帝國的看法,大部分人都會回答那是敵國。


    「沒想到,我國竟然會迎來招待帝國皇族的這一天」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作為使者前來拜訪」


    法爾卡索王國王宮。


    一對男女在王宮的某個房間裏相互對視。


    法爾卡索王國王子米洛斯拉夫,以及安斯沃多帝國皇女露薇爾米娜。


    「真是個氣候溫暖的好國家呢。和北邊的納特拉截然不同」


    「那個號稱能凍結影子的國家嗎。想必到了冬天眼前會是一片銀裝素裹」


    「很值得一看哦。要是想欣賞的話,得先耐得住寒冷,我不太推薦哦」


    「我相信自己足夠健壯,寒冷不成問題」


    米洛斯拉夫譏諷地勾起嘴角。


    「不過,既沒文化又沒教養的鄰國一天不歇停,我便一天無法離開我國啊」


    「哎呀,附近竟然有這麽可怕的國家嗎?不妨成為我們帝國的一員吧。可以擺脫可悲的小國的煩惱哦」


    露薇爾米娜和米洛斯拉夫相視一笑。兩人皆是皮笑肉不笑。


    「與美麗動人的女性共度愉快的一刻固然是一樁美事,然而遺憾地是時間有限。差不多該談正事了吧」


    「急性子的男士可不受歡迎哦?」


    「我是有意這麽說的」


    「那我便期待下次見麵時,米洛斯拉夫王子學會讀懂女人心吧」


    露薇爾米娜說道。


    「此次請求會麵的理由很簡單。我來助王子一臂之力了」


    「喔,上次聽到這麽可疑的話還是在去年」


    「真沒想到呢,去年在哪聽到的?」


    「是選聖會議上的維恩王子」


    露薇爾米娜露出難以言喻的神色。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切換心情。


    「法爾卡索王國如今正在煩惱從去年持續至今的糧食問題,以及借此機會擴張勢力的東列貝提亞教。沒錯吧?」


    「……」


    米洛斯拉夫既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露薇爾米娜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我準備了兩個方案。第一個方案是,由帝國提供糧食」


    「……等等,你是認真的?」


    「是的。帝國有引以為傲的廣闊糧倉地帶。我的派係中有人享有這一權益的一部分,我可以請他行個方便」


    「但從情感上說,國民是不會接受的」


    並非法爾卡索單方麵嫌惡帝國。帝國也覺得多次挑起爭鬥的法爾卡索麵目可憎。然而露薇爾米娜很肯定地說道。


    「你說的沒錯,把糧食賣給法爾卡索會招致帝國國民的反感。可是,如果出口糧食的是友國的話,則另當別論」


    米洛斯拉夫立刻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


    「……你,該不會」


    「好比說,帕圖拉群島!不久前因為我的功勞……因為我的功勞!成了友國的那個國家負責售賣的話,帝國國民也不會產生疑問吧。並且那個國家碰巧買入了過多的糧食,所以才轉而出口其他國家,這與帝國毫無關係」


    也就是說,經由帕圖拉群島提供糧食的援助。聽懂了露薇爾米娜的言外之意,米洛斯拉夫沉吟不語。如果是這個方法的話,確實行得通。


    「我還有另一個方案。在貴國活動的東列貝提亞教,很棘手對吧?一定很頭疼吧?可不管鎮壓多少次,他們都會像小蜘蛛一樣溜走,過一段時間又卷土重來。──那麽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劃分一塊可供東列貝提亞教活動的區域,限定他們的居住地帶,你看如何?」


    「不可能!列貝提亞教根本不承認東列貝提亞教啊!?」


    「我當然知道。因此終究隻是非官方的劃分。東列貝提亞教也明白,米洛斯拉夫王子有著自己的立場。東列貝提亞教已經向我承諾,隻要你答應劃分給他們一塊非官方的活動區域,他們便會遵守約定」


    露薇爾米娜咧嘴一笑。


    「就是這樣,米洛斯拉夫王子,你如果接受這個提議,既能解決糧食問題,又能解決宗教問題,一石二鳥誒!想不到反對的理由呢」


    雖然語氣很不正經,但這個提議確實很有吸引力。


    也正因如此,米洛斯拉夫提高了警惕。


    「……你有什麽要求」


    「要求什麽的,我不過是想幫米洛斯拉夫王子擺脫困境罷了」


    「別說夢話了。快說。你要我做什麽」


    露薇爾米娜在米洛斯拉夫的威嚇下,擺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回答道。


    「能揍他們一頓嗎?我那兩位兄長」


    「……巴爾德羅修軍和曼弗雷德軍嗎」


    自不用說,米洛斯拉夫知道這兩支軍隊正在離法爾卡索稍遠的地方對峙著。


    「那兩支軍隊隻是擺個樣子,根本不打算開戰。戰場上的士兵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士氣低落。現在發起突襲的話,可以打他們個出其不備呢」


    「竟然說突襲,隻要對方的意識警戒著這邊,就注定不可能」


    「沒在警戒哦。意識」


    露薇爾米娜說道。


    「兄長他們認定法爾卡索不會行動。糧食問題、宗教問題,並且偉大的前任國王正在準備換代。直截了當地說──貴國被輕視了」


    「……」


    露薇爾米娜感受到了從米洛斯拉夫身上散發出的怒氣。


    但他的怒氣不是衝著露薇爾米娜來的。他氣的是無能的自己。換言之,他也自覺到了這一點。自己的實績注定遭人輕視。


    「把我的兄長們揍一頓的話,就能入手哦。實績」


    露薇爾米娜細聲道出誘人的話語。


    「至於大義名分,我想想。兩軍對峙是裝模作樣,其實是在準備進攻法爾卡索,因此我方決定先發製人──這樣的名義你看如何。畢竟裝模作樣的確是事實,而且聯想到帝國迄今為止進攻法爾卡索的先例,準備進攻的說辭很有說服力不是嗎」


    那是有如歌唱般娓娓道來、惡毒的語氣。


    「如果你攻擊並重創可恨的帝國,國民將為你歡呼。帝國也會把你視作強敵。你在西方諸國的話語權將更加有力。而且以我的名義保證,在你進攻巴爾德羅修軍和曼弗雷德軍時,正在待命的帝國軍主力部隊絕不會出動」


    「……」


    她那準確刺向對方弱點,拋出其渴求之物的話語,簡直猶如惡魔的低語。


    究竟是經曆了怎樣的人生,才能塑造出這樣的人呢。這女人的危險性不亞於維恩王子,米洛斯拉夫心想。


    但是,哪怕知道這很危險,也不得不接受她的援手。


    「……竟然向敵國出售糧食,還提出進攻己國的要求。所謂的賣國奴,一定指的是像你這樣的人」


    米洛斯拉夫伸出了手。


    「我是作為賣國賊結束一生,還是成為放眼未來的愛國者,後世的曆史自有評說。但我個人是這麽想的──如同我這般愛著帝國的人世間罕見」


    露薇爾米娜也伸出了手


    彼此伸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兩人於此刻達成了秘密協定。


    「……啊對了,最後還要拜托你一件事」


    露薇爾米娜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開口。米洛斯拉夫皺了皺眉頭。


    「東列貝提亞教的人在西邊的德魯尼奧王國也有展開活動,但他們的處境似乎很危險。所以,你能不能為他們擔保,說他們是米洛斯拉夫王子派遣過去的法爾卡索王國的國民」


    「……這算什麽?為何我要這麽做」


    米洛斯拉夫感到驚訝也情有可原。露薇爾米娜也和他抱有同樣的想法。但這正是維恩在書信中附加的條件。


    「這也是為了米洛斯拉夫王子好。東列貝提亞教若是在西側正式展開活動,列貝提亞教豈會袖手旁觀。甚至可能要求西方諸國集體發起抵製運動。這樣一來,好不容易把東列貝提亞教劃分到指定區域的政策說不定會付諸流水哦?」


    「唔……」


    發起抵製運動的話,法爾卡索王國也必須照辦。


    但這談何容易,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也無法把人徹底排除幹淨。再加上法爾卡索毗鄰東側,不管怎樣都無法避免不特定多數人的流入。而被西方排斥的東列貝提亞教成員反而會懷著更堅定的決心,在法爾卡索王國展開行動。


    「不如先揣著明白裝糊塗,暫且爭取一些時間。你覺得呢?」


    「……好吧。但是,我隻負責保證身份」


    「足夠了。十分感謝,米洛斯拉夫王子」


    順利地達成了維恩的條件,露薇爾米娜安心地舒了口氣。


    (之後隻要把他寫的證明書送過去就行了。……不過,到底打算拿這個做什麽呢)


    盡管猜測不出原因,但一定是為了激怒某人吧。


    懷著這樣的確信,露薇爾米娜懷念起身在遠方的友人。


    ◆◇◆


    然後回到現在。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特露切拉被激怒得暴跳如雷。


    「為何法爾卡索會派遣他們來這裏!?這封信肯定是假的!」


    她的反應並不誇張。在不知曉內情的人看來,此刻登場的法爾卡索未免顯得太過突兀。


    「……但是,筆跡是真的」


    卡璐朵梅裏亞在這種情況下依然保持著冷靜。


    她身為福音局局長,批閱過眾多書信,自然也認得米洛斯拉夫的筆跡。


    「……!難道要承認嗎!?承認他們不是東列貝提亞教的成員!」


    特露切拉絕對無法容忍這件事。


    正因為東列貝提亞教和德魯尼奧王國牽扯在一起,她才有辦法乘機而入。倘若兩者間的關聯不複存在,她便失去了抨擊德魯尼奧的理由。如今索爾傑斯特王國的王位被格魯耶爾奪回,再放跑德魯尼奧則意味著她徹底失敗了。


    「尤安,是叫這個名字吧」


    卡璐朵梅裏亞看向傳教士尤安。


    「信上所寫可是事實?」


    「是的。我等並非東列貝提亞教的成員,而是米洛斯拉夫王子所派遣過來的,法爾卡索王國的國民」


    尤安恭敬地低下頭,開口便是謊言。


    與此同時,眼睛的餘光注意到芙蘭亞一臉難過,尤安向她投去了一個微笑。


    (……我沒事的,芙蘭亞王女)


    在實施這個作戰之前,芙蘭亞對尤安說了。


    『尤安,在執行這個計劃時,需要你對自己的信仰說謊。你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如果有這個必要的話』


    『……我雖然不是虔誠的信徒,可我知道,要讓虔誠的信徒對自己所堅信的事物說謊,絕不是可以輕易做到的事。如果說謊會讓你感到痛苦,我會想其他辦法,所以請不要顧慮我──』


    自己說不介意並不是在虛張聲勢。隻要想到這能幫到東列貝提亞教,就沒什麽好羞愧的。


    話雖如此,芙蘭亞的體貼卻溫暖了尤安的心田。


    (我雖然稱不上是虔誠的信徒……但此時我能確信,協助芙蘭亞王女乃是神的旨意)


    正因如此,我要把自己偽裝起來。在這個大舞台上。


    「倘若您有所懷疑,大可向本國進行確認。我等侍奉選聖候米洛斯拉夫王子,是虔誠的列貝提亞教信徒」


    因為提及了選聖候的名字,尤安的話語產生了壓力。


    選聖候在列貝提亞教中是特別的存在。輕視選聖候,等同於輕視列貝提亞教。


    「……這下可頭疼了呢」


    如果隻針對德魯尼奧,弄垮對方不成問題。即便納特拉從中作梗,依然不成問題。然而現在法爾卡索王國也參與了進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如果把選聖候米洛斯拉夫保證身份的人認定為東列貝提亞教的成員,等於在挑釁米洛斯拉夫。法爾卡索王國是對抗帝國的最前線,按理說不該惹他不快。


    (這反而讓我躍躍欲試呢)


    雖然不清楚對方是怎麽說服的米洛斯拉夫,但這邊若是繼續深究,米洛斯拉夫十有八九會收手。如果他不收手,恐怕會引發慘劇,這倒也挺有趣的。


    (……不過,我這次隻是配角。代價也已經收到了,這裏就交給那孩子吧)


    在心中得出結論,卡璐朵梅裏亞看向特露切拉。


    「特露切拉王女,我認為這封信是真的,尤安的證言毫無虛假。王女覺得呢?」


    「什……!」


    也就是說,特露切拉本人不作出反擊的話,列貝提亞教就此收手。這是卡璐朵梅裏亞表達的意思。


    「列貝提亞教要承認這麽荒唐的事嗎……!」


    「說的有些過了哦,特露切拉王女。既然說選聖候親筆的證明書是荒唐之物,那麽也請作出合理的反駁」


    「咕,唔……!」


    特露切拉咬牙切齒,幾乎要咬出血來。


    計劃很順利。還差一步就能得到索爾傑斯特王國,並獲得德魯尼奧王國被瓦解後的部分利權。卻在這最後關頭,失去將要得到的這一切。


    「……既然如此!為何要謊稱是東列貝提亞教的成員!?」


    特露切拉朝尤安大喊。


    「妾身出席典禮時可聽到了。你自稱來自東列貝提亞教!有許多人可以作證!既然你侍奉於米洛斯拉夫王子,又為何自稱是東列貝提亞教的人!?」


    即使想用謊言掩蓋事實,也無法徹底掩蓋。特露切拉揪出和過去的行動相矛盾的瑕疵,發起反攻。然而芙蘭亞已經預料到她會這麽做了。


    「當然是為了摘除德魯尼奧王國的病灶」


    芙蘭亞的回答令特露切拉目瞪口呆。


    瞥了她一眼,芙蘭亞猶如演講般放聲說道。


    「勞倫斯王一直認為,在德魯尼奧王國中有這麽一個人,他為了自己的野心,蔑視國家、人民、列貝提亞教。於是國王請米洛斯拉夫王子派遣人員,並把他們當做東列貝提亞教之人來對待。──一切皆是為了揪出那個被野心蒙蔽雙眼、即將犯下暴行的人!」


    隨後芙蘭亞高聲道出那人的名字。


    「我沒說錯吧?宰相馬萊!」


    「什……!?」


    馬萊大驚失色。


    芙蘭亞乘勝追擊道。


    「對此毫不知情的你找上了尤安!雖然聽到對方自稱來自東列貝提亞教,但你還是厚顏無恥地接受了資金援助,沉溺於享樂!並且趁著鄰國索爾傑斯特發生內亂,擁護特露切拉王女。勞倫斯王想要阻止你,卻苦爭無果,你為了自己的野心甚至對同盟國發起了進攻!你的所作所為是對國家、國民、宗教等一切的背叛!」


    「不、不對!我,怎麽可能!」


    「自不必說!不管理由為何,德魯尼奧王國的確進攻了索爾傑斯特王國!必須要給出相應的賠償!但是,納特拉願意居中調停,格魯耶爾王也答應參加會談!格魯耶爾王表示,前提是對元凶馬萊作出合理的裁決!」


    虛張聲勢。其實格魯耶爾還沒同意。


    但此時此刻,在場眾人沒有辦法確認這件事的真偽。芙蘭亞的發言揭示了一條道路,隻要交出馬萊的首級,一切就能圓滿收場。


    這同樣是比拚力量的遊戲。如果是在國內,勞倫斯再怎麽抨擊馬萊,也不會有人理睬沒有實權的勞倫斯。但若是納特拉和索爾傑斯特這兩個國家支持勞倫斯,把馬萊認定為元凶的話,天平就會向勞倫斯傾斜。


    「……衛兵!」


    這時,希裏吉斯大聲說道。


    「芙蘭亞殿下說的沒錯!此次內亂皆因馬萊而起!立刻把他抓起來!」


    「別、別犯傻了!」


    馬萊放聲大喊。


    「希裏吉斯!你小子有什麽權利抓我!我可是德魯尼奧王國的宰相啊!?」


    「……不,已經不是宰相了」


    勞倫斯沉重的話語使馬萊發出了悲鳴,


    「馬萊,我現在正式宣布,解除你的宰相一職。你已經不再握有任何權利,僅僅是個罪人罷了」


    「請、請您三思,陛下!臣……不,剛才那個不是的!臣絕非是在嫁禍給您!」


    馬萊越說越激動,衛兵們跑到他身邊,抓住了他的雙臂。


    「放開我!鬆、鬆手!可惡,這種事,這種事怎麽可能被允許!竟然把責任推卸給他人,恬不知恥!勞倫斯!希裏吉斯!」


    「……把他帶走」


    衛兵們遵從勞倫斯的命令,拖走了失控的馬萊。


    馬萊的怨恨聲在離開房間後也不曾停歇,直到關上了會議室的大門,才總算恢複了安靜。


    「……讓各位見笑了」


    「並不會,很有趣的展開呢」


    卡璐朵梅裏亞哧哧地笑道。


    「貴國的解釋我明白了。您可真是饒了個大圈子呢……嗬嗬,畢竟國政關係到許多人,偶爾也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卡璐朵梅裏亞的意思是,全盤肯定德魯尼奧王國方麵的主張。


    如此一來,還剩一人。


    「特露切拉王女,您覺得呢?」


    「……」


    話題拋給了特露切拉,但她沒有馬上開口。


    (芙蘭亞……失敗是因為小看她了嗎……)


    特露切拉不知道格魯耶爾是怎麽擺脫囚禁,並率兵擊敗兩軍的。但從剛才的言行來推斷,她確信芙蘭亞與此事有關。


    但光是這樣還不夠。隻對上她一人的話,自己應該有一戰之力才對。


    直覺告訴特露切拉。有人暗中活動,促成了這個結果。


    (……妾身對那家夥沒出席典禮感到遺憾。同時在心底某處感到了安心!這樣一來就沒人能阻礙妾身的計劃了!)


    但這個想法是錯誤的。


    如果想布下陰謀詭計,就必須時時刻刻警惕那個稀世罕見的天才。


    (不離開國家一步,便擊潰了妾身的計劃,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


    後悔。不甘。憤懣。


    然而不管再怎麽懊悔,一切都已成定局。


    自己發起挑戰,然後迎來了敗北。


    「……妾身接受。貴國的主張」


    特露切拉的低語,在安靜的會議室中傳入了眾人的耳朵。


    就這樣,圍繞德魯尼奧王國形成的謀略漩渦,就此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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