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站在亞曆山卓的馬蘇爾火車站檢票口附近。


    上午的空氣中夾雜著些許沙塵。


    剛剛抵達馬蘇爾火車站的時候,雖然微弱的沙漠氣息讓我感動,人類就是這麽任性呢,待了一會之後,果然這裏還是沙漠國度呀……產生了這樣的感受。


    埃爾戈坐在金屬長椅上,鉛筆在手帳上遊走著。


    “你又在畫畫嗎?”


    “我覺得,重要的是在自己還沒有忘記之前畫下來。”


    埃爾戈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這段時間的他,臉上總是掛著這樣的表情。


    在海賊島的時候,在新加坡的時候,在日本的時候,與那時相比,又是另一副麵孔。


    明明相識還不足一個月,變化卻在過快地持續發生。或許是因為接近了他自己的真麵目,所以在他人眼中的年輕人發生了變化,然而絕不僅此而已。


    “師父,您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在這裏悠閑地住上一周。”


    師父的下眼瞼掛上了一層淡淡的黑眼圈,如此喃喃道。


    從我們逃出海底圖書館後,已經過去了兩天的時間。


    為了消除疲憊,我們直接癱在酒店房間,不過師父和萊妮絲在這段時間又是忙著辦理手續,又是忙著疏通關係,忙得不可開交。


    雖說最後達成了和解,但畢竟不可能在阿特拉斯院的遺跡裏發生君主之間的自相殘殺,所以在眾人歸還之後,估計隻要是能想到的交涉、妥協、磋商都來了一遍吧。


    不過,和師父截然相反,一起回來的萊妮絲心情非常好,皮膚也變得很有光澤。


    可能是因為還沒到中午,檢票口和站台上都沒幾個人。


    車站似乎也是睡意朦朧的樣子。


    不一會,希翁從月台那邊走了回來。


    噠噠噠,少女的腳步聲頗有規律,她抬頭看著我們。


    “我把拉提奧和羅格這倆人都帶上了火車。因為一直用以太線連接著,所以他們實際上是處於拘束狀態。”


    少女的語氣中沒有絲毫的疲憊。


    這樣一個不到十歲的競爭對手,竟然潛入了海底的亞曆山卓大圖書館,而且還進行了如此激烈的戰鬥,至今仍然令人難以置信。


    在這個世界上,我也算是個年幼者,但是自己總不能與之相提並論吧。


    我身旁的埃爾戈開口問道。


    “用以太線連接著,意味著希翁也要同行嗎?”


    “那當然。首先把這倆人帶去阿特拉斯院本部進行工作匯報。我已經讓庫爾托和朱塞佩先行一步了,但一想到要向頑固的教官解釋情況,就覺得很頭疼。比起本次事件,亞曆山卓大圖書館閉館這件事更讓他們震驚。”


    少女哼了一聲。


    這樣的動作,不可思議地顯得可愛。


    潛水艇上浮之後,亞曆山卓大圖書館馬上就看不見了,但是根據希翁的說法,這正是閉館。如果大圖書館真的隱去了自身,現在的阿特拉斯院花上百年的時間也找不到吧。


    自海底的黑暗中顯現的大圖書館,如今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關於拉提奧體內殘存的庫爾德裏斯的知識,我會盡可能地提取出來。記憶飽和之後,會產生大量的情報碎片,所以我估計會花很長的時間。”


    “那真是幫大忙了。”


    師父誠懇地低下頭。


    “答謝之言就免了吧。我隻是覺得放任不管會比較麻煩而已。就算到我這裏為止,你們的旅程都將對魔術世界產生巨大的影響。”


    “或許是這樣沒錯。”


    被希翁如此指摘之後,師父微微苦笑。


    然後,他開口問道。


    “拉提奧貌似消耗甚多,還有恢複的希望嗎?”


    “該怎麽說呢。不過羅格他已經充分犧牲自我了,隻有羅格在的話狀態就很穩定,所以應該還是有希望的,甚至希望某位戲劇狂人能向羅格學習。”


    她說的是誰呢?


    總感覺對方很熟悉,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那位跟眼前這個少女像父女一樣交流的畫麵。


    “不管怎樣,就此別過吧。雖然以後不會再見麵了,但還請諸位保重身體。”


    “希翁小姐。”


    正當少女要轉身離去的時候,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頭。


    原來是埃爾戈。


    “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看著埃爾戈的手,年幼的少女詫異地回應道。


    “這種約定,怎麽能夠保證呢?更何況是像你我這樣的人?”


    “不對,這是…….”


    麵對支支吾吾的年輕人,希翁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雖然還不習慣——但是,少女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不過,在此立下約定。我絕對不會忘記的,下次,一定!”


    她這樣說著,用力握住了年輕人的手。


    *


    浪花拍打著海岸,岸邊停著幾艘船。


    忽遠忽近,都能聽到潮水之聲。


    海浪的節奏,起起落落。


    直立的桅杆在地中海那晃眼的海風中搖晃著。


    在亞曆山卓港口的一角,遠阪凜和露維婭麵對著一位身著白色西服的男子。


    “真沒想到,是你們來送我。”


    “因為我們認為必須嚴密監視卡爾馬格裏夫老師。”


    “哇,我還真是沒有信用呢。”


    “怎麽可能會覺得您有那種東西呢。”


    露維婭摸了摸自己的金發,有些無語地吐槽道。


    “感覺自己的喉嚨被某人施展了一招回旋踢呢。”


    卡爾馬格裏夫故意摸了摸喉嚨。


    然後,他接著說道。


    “嘛,總之我打算安分守己了。該看的都看了,該做的也都做完了。”


    嗯~他稍微伸了一個懶腰。


    凜向這個講師提出了問題。


    “您是想替塞法先生報仇嗎?”


    “不,一點都沒有哦。”


    “也是呢。”


    凜閉上了一隻眼睛。


    雙方的對決應該都是賭上性命的,但完全沒有那種雪恨的感覺。


    與其說是魔術師的作風,不過說是個人的特性所致。


    作為師生,也許是出乎意料的好拍檔。


    “不過話說回來,我很中意他。因為他的那個夢。海底的大圖書館!另一個亞曆山卓大圖書館!”


    “你是說,夢?”


    “沒錯。對於我們考古學科來說,這才是獨一無二的價值。”


    卡爾馬格裏夫興高采烈地說道。


    (……大概,是不一樣的吧)


    遠阪凜突然想到。


    總的來說,埃爾梅羅二世也談到過相似的內容。


    身為君主,埃爾梅羅二世也是魔術師之價值觀的殉道者。


    但是,其中包含著肯定與自虐相互混雜的複雜情感。


    不僅是對於魔術師。


    埃爾梅羅二世的視線,對於大部分的價值觀,都帶著某種疏遠。


    相對於明朗地誇耀自我價值觀的卡爾馬格裏夫,埃爾梅羅二世他…無論是對於自己還是對於他人,對於敵人也好,對於朋友也罷,都保持著幾步的距離。


    與卡爾馬格裏夫和遠阪凜截然不同的價值觀。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或許可以說是公正的。


    遠阪凜突然想到,自己並不討厭這種搖擺不定的生活方式。


    “露維婭小姐也是,通過寶石魔術的相乘,實現了【強化】這種荒唐的行為,你可要好好休整休整。因為這是魔術師的基礎呢。如果一個暑假(summer holiday)過去,在上課之前還沒療養好的話,我可是會扣分的哦。”


    “那是當然的。您多慮了。自我調節是理所當然的義務呢。”


    與在遺跡那時不同,她一身鮮豔的禮服,仿佛倒映出海洋的深藍。


    這時,從船舷上走下來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女子。


    “卡爾馬格裏夫大人,咱們差不多該起航了。”


    卡爾馬格裏夫的助手蒂卡,迎著太陽向遠阪凜等人走來。


    “好了好了,那麽,就此別過吧。”


    “卡爾馬格裏夫老師。”


    凜再次喊出這個男人的名字。


    “最後我想確認一下,您不會在時鍾塔提起埃爾戈,沒錯吧?”


    考古科的君主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微微一笑。


    遠阪凜從君主那遮住眼睛的發梢之間,似乎看到了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


    “現在,你就放心吧,miss.遠阪。”


    魔術師用極其溫柔的聲音如此告知。


    *


    送走希翁之後,二世等人回到了候車室。


    “剛才希翁小姐她,笑了呢。”


    “……是的。”


    埃爾戈十分高興地將手掌開開合合。


    埃爾梅羅二世低頭看了看埃爾戈,然後說道。


    “如今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不過,這並不代表尋回了過去的記憶。”


    二世咳嗽了一聲。


    埃爾戈將視線轉向二世,開口問道。


    “作為亞曆山大四世,是這樣嗎?”


    “……嗯,嘛,沒錯。”


    師父一臉猶豫不定的表情,擺弄著襯衣的領口。


    他這副模樣,稍微有點像學生們的姿態。


    在做出社交麵具之前的,那種毫無防備的素顏。


    “……老師。”


    埃爾戈如此說道。


    “最近,能跟我講講,您與我父親的往事嗎?”


    聽到這句話,師父足足沉默了三秒鍾,然後用一隻手捂住了臉。


    “會很長,而且很無聊。”


    “您是說父親嗎?”


    “那怎麽可能!”


    師父的表情瞬間變了,如此斷言道。


    話音剛落,他又哽咽起來,這一點也像這個人的做派。


    不知道今後埃爾戈會如何接受自己作為亞曆山大四世的身份。


    從本質意義上來說,死者複活在神秘中也是不可能存在的。


    實際上,托勒密之前也說過——現在的埃爾戈,他的自我意識是任何人,也誰都不是。


    盡管如此,我覺得應該可以逐漸自我和解。


    問題在於,對於他來說,還剩下多少時間……


    突然,埃爾戈開口問道。


    “為什麽拉提奧小姐要使用塞法先生的頭蓋骨製作坦格雷先生呢?”


    “一是毀滅證據。”


    師父用手擦拭著候車室長椅那髒兮兮的椅背。


    “根據庫爾德裏斯家傳特質,骨頭裏存儲著各種各樣的情報。如果以令其使魔化這樣的借口搪塞上級,就不會查出自己殺害了弟弟——或者是見死不救這樣的情報了。”


    如果阿特拉斯院內部存在發達的警察機構,這招就排不上用場了。


    不過,即便是像希翁這樣的人幾乎都是單獨行動,阿特拉斯院的運營也帶有強烈的自力更生的風氣。


    為了不忘記事件,令其使魔化,這種說辭完全行得通。


    也有可能是第二分割思考——為了欺騙我們所認識的拉提奧而采取的策略。


    “還有一件事,雖然不值得用言語表達,但坦格雷這個名字不正是表示那個意思嗎。畢竟,‘想要被觸碰(坦格雷)’,這是一個渴求被觸碰的名字。”


    “想要被觸碰……”


    師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注意到這個名字的呢?


    據說,在死後第三日複活的救世主曾對那些苦苦哀求的人們說過【不要觸碰我 noli me tangere】(出自新約若望福音20:17)。


    使魔的名字與之相反。


    她是否想過,某一天有人來觸碰自己呢?


    這時,地上出現了一個影子。


    “終於找到你們了。”


    “萊妮絲小姐!”


    一位美麗的金發公主出現在了車站入口處,她正是萊妮絲·埃爾梅羅·阿奇佐爾緹。


    她從頭到腳打量著我,微微一笑。


    “嗯~格蕾這兩天好像也休息的不錯,真是一件好事!因為睡眠對於美容是很重要的,茶會的客人必須是最好的格蕾呢。”


    “那個,這個……”


    “當然,如果是和你一起喝下午茶的話,可是隨時歡迎(wee anytime)哦?哼哼,我也有必要打磨一下皮膚呢?”


    她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搞得我的心髒怦怦跳。


    “請,請不要再打趣我了!”


    “哈哈,對不起對不起。”


    使勁瞪著哈哈大笑著的萊妮絲。


    再怎麽說,我都不覺得能夠真正阻止愉悅的她。


    師父頓了一下,開口問道。


    “那麽,你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了嗎?萊妮絲?”


    “嘛,該怎麽說呢。雖然有必要和梅亞斯提亞統一口徑,不過所幸阿特拉斯院方麵不想把事情鬧大。遠阪凜和露維婭她們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兄長你是打算先返回開羅咯?”


    “嗯。無論是返回埃及首都,還是去其他地方都無所謂。確保場所安全之後,也得讓埃爾戈讀一讀這個。”


    師父喃喃道。


    他手裏有一塊小小的水晶。


    那是托勒密交給師父的線索。


    萊妮絲看了一眼水晶,接著說道。


    “這個水晶就是阿特拉斯院的書籍嗎?暑假結束之後,能重新恢複授課嗎?”


    “……我會妥善處理的。”


    看著臉色凝重的師父,自己終於放下心來。


    即便身處於如此出乎意料的環境,時鍾塔的授課依然是這個人的中心,這讓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這都是很大的進步。雖然這次奧西裏斯的神體隻調整為以埃爾戈為終焉演算裝置,但毫無疑問其具備切除神明的功能。根據這個水晶以及希翁提取的數據,也可以將其納入考慮範圍吧。從埃爾戈身上切除神明或許是可能的。”


    師父堅定地說道。


    這番話有一半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然後,他接著說道。


    “還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為前麵的話語進行了補充。


    或許是在意同樣的事情吧,埃爾戈也提出了問題。


    “您指的是,彷徨海的基茲嗎?”


    “【在肥沃的新月下再見】,我原以為他說的亞曆山卓,因為自埃及到美索不達米亞的新月沃土與之非常契合……不對,我們實際上就是在亞曆山卓大圖書館找到了線索,說不定就是這樣的誘導。”


    那個魔術師應該幹得出這種事情。


    之前在新加坡指引我們前往海賊島的時候,也是采用了非常迂回的方法。


    “還有若瓏。”


    埃爾戈的聲音落在車站的地板上。


    師父也點了點頭。


    “失去記憶之前的摯友,是這樣說的吧。如果按照這個說法,白若瓏應該是亞曆山大四世時代的人類。關於這一點,你是怎麽想的?”


    真的是這個意思嗎?


    還是說,有其他的理由呢?


    “哎,想再多也沒轍。我不認為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材料都準備好了。還是一步一個腳印吧。”


    說到這裏,師父突然把手伸向夾克的內側。


    他從懷裏掏出了手機,接通了電話。


    “教授——!”


    即便離得很遠也能聽到的大聲呼喊。


    “弗拉特……?”


    在埃爾梅羅教室裏,他算是資曆最老的學生。


    通常來說,在埃爾梅羅教室,不管是卒業生還是中途退學者,亦或者是經由其他教室介紹而來的學生,通過四年左右的學習就能畢業,然而隻有弗拉特是因為學分不夠以及被時鍾塔其他學科敬而遠之,所以至今仍由師父管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可能是最受特殊照顧的學生。


    “你小子又犯啥事了。我聽萊妮絲說你人在摩納哥。”


    “是的是的,我在當地的船宴(casa)上呢,原本應該和小露維婭家的管家先生見麵呢!這次的支線任務還挺多的,根本沒法搞主線任務呢,初版特典、豪華版特典還有郵寄特典,書架已經塞不下了!“


    摩納哥和亞曆山卓一樣,都是環地中海的城市。


    與亞曆山卓隔海相望。


    雖然和剛才提到的新月沃土不同,但一想到這片海域的另一側是弗拉特,我就覺得很不可思議,心情也很愉快。


    但是。


    弗拉特以非常輕鬆又非常興奮的聲音繼續說道。


    “所以我現在正在和彷徨海的基茲先生一起喝茶!”


    電話這頭的師父頓時睜大了眼睛。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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