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韓府君對自己治理了多年的雲南郡的一點癡念罷了,換了別人來,未必能將雲南郡治理好,那是因為此地與別郡不同,乃是夷邊,這幾年推行的縣學以及漢化初見成效,夷漢相融的不錯,若是換個政治理念不同的官員前來,這剛剛才好起來的局麵,恐怕就要被打破了。


    他多年的心血就會被毀。


    這麽多屬官裏,他最欣賞器重許清嘉,而且許清嘉也定然能好好貫徹漢化夷人之事,因為當初這主意就是他提起來的,所以也隻有許清嘉接了這副擔子,比之別的官員,才能更全心全意的推行漢化,將此地治理好。


    韓南盛見事極明,這才保薦許清嘉來暫代州郡事務。


    長安城中,中書令府正堂,賈昌看完了雲南郡通判尉遲修的手書,問前來送信的尉遲府下人:「你家大人除了讓我不要阻撓韓南盛保薦許清嘉暫代雲南郡之事,可還有別的說頭?」


    那年輕的仆從極得尉遲修信重,來之前已得了尉遲修的細細囑咐,立刻彎腰回話:「稟老大人,我家大人說,韓府君提議保薦許同知暫理雲南郡事務,他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不能讓許同知升的這麽順達。可是後來一想……今年雲南郡年景不好,各地災情不斷,等到年底恐怕漏子也補不完。這時候把許同知推上去……」


    賈昌一把胡子才到了如今的地位,原本想要收拾一個新晉的榜眼郎也不是什麽難事兒,可惜被拒親之事知道的人數甚眾,他若是公然報複,恐遭人恥笑,唯有想盡了法子將許清嘉給丟到了偏遠的夷南之地,做個小吏,以解胸中鬱氣。


    原想著,有個多少年不挪窩的朱庭仙在那兒鎮著,許清嘉想要再進一步,就隻能麻煩朱庭仙挪挪窩了。想來這位榜眼郎恐怕一輩子就要窩在那麽個蠻夷之地了,他倒好,直接將朱庭仙挪大牢裏去了。


    他自己卻一路通達,年年考評得優,沒幾年就升任了同知一職。如今倒好,還要借他的手將許清嘉更往上推,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情願的。


    那年輕的仆從想來是得了尉遲修的囑咐,估摸著這位老大人可能心裏不大痛快,立刻向他保證:「我家大人說了,隻要許同知到了那個位子,隻會爬的越高跌的越慘!我家大人可是會一直在旁邊看著呢,老大人不必憂心!」


    賈昌微微頷首,「你家大人想的不錯。真是沒想到,許棠那老兒一輩子自視甚高,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在攀附關係上,哪知道最後卻看走了眼,真是可惜啊可惜……」


    尉遲家的年輕仆從低下了頭,心中猜測這位老大人的兩聲可惜,不知道是說那位能幹的許同知的命運,還是他的座師尚書令大人許棠,竟然輕忽了這麽一個能幹的座下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一個月之後,韓南盛收拾東西攜妻帶女回鄉奔喪,連同準他奔喪的折子一同下來的,還有許清嘉暫代雲南郡事務的明旨,雖然官位不變,但卻從六品直接升到了五品。


    原本坐在此位上的韓南盛是從三品,尉遲修是從四品,如今他暫代雲南郡一把手,官階比尉遲修低了半階,卻也相差不大了。


    雲南郡官員以及眷屬分別與韓南盛以及後衙的韓夫人送別,胡嬌準備了程儀給韓小娘子,又另備了兩套素銀頭麵給她。韓小娘子拿著這套素銀頭麵去給韓夫人瞧,「許夫人倒是個周到人,知道我回去奔喪,不能戴金飾,還替我預備了素銀首飾。」


    韓夫人正忙著分派婆子收拾東西,分裝箱籠。她這些日子感慨頗深,當初圍在她身邊的那些官眷們這幾日雖然陸續來送行,但神色間瞧著倒疏淡懶怠許多,不過麵兒情,來與她道個別,說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便告辭走了。


    還能為著什麽?不過是知道韓南盛這一回去守孝,三年之後能不能起複,還是未知之數呢,更管不到她們家男人頭上了。


    這是瞧著他們家前程未定,都不再上趕著巴結,與往日熱情的態度迥異。


    再深濃的情誼,都抵不過人走茶涼四個字。


    「倒是你爹爹看人不差。」到了此時,韓夫人也不得不承認韓南盛的眼光老辣了。


    「可惜許夫人不會吟詩作賦,娘不喜歡她。」韓小娘子調皮一笑,忽又惆悵:「可惜咱們要回鄉去了。」她與祖父見麵甚少,雖也知道要悲傷,隻是隔的這麽遠,總覺得有些恍惚,好似祖父過世的消息不似真的。


    韓南盛走了之後,郡守府便空了下來。有下麵的官員提議,讓許清嘉帶著妻小搬進郡守府去住,被他拒絕了。其實憑他的資曆,能代理一州之事,全在意料之外。想到全憑了韓南盛與通判尉遲修的雙重保薦,便對這兩人感激不已。


    韓南盛是個磊落丈夫,走之前當著尉遲修的麵曾與他提及:「當初我提起要保薦許郎暫借州郡事務,尉遲大人可是舉雙手讚成的,還與我一同寫了奏疏,陛下竟準了。許郎可以記得尉遲大人的提攜之恩啊!」


    他這是不但不居功,還提點許清嘉,以後與尉遲修和諧相處。


    許清嘉倒是知道尉遲修與賈昌的關係,不過想著尉遲修來雲南郡這麽久,與大家都相處和諧,從不曾有過什麽齷齪,除了好兩口酒,倒也沒別的惡習,也算得是個勤勉的好官,總是事事處處以州郡百姓為要,對他便好感倍增。又想著尉遲夫人能在胡嬌麵前提起賈繼芳,大約隻是婦人間來往交好,與外麵的男人沒什麽幹係,便將一顆心放到了肚裏,與胡嬌商量了一番,備了重重一份厚禮去謝尉遲修保薦之功。


    尉遲修倒也沒客氣,直接將禮物收下了,還回贈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做回禮,算是表示兩家從此友好和諧的相處下去。


    許清嘉於是走馬上任了。


    他這些日子是忙的天明即起,天黑還未回府,鄭樂生的傷早已經養好,也不知他怎麽想的,竟然就在這府裏住下來了,圍追堵截也沒將許清嘉堵住,便每日在雲南郡閑逛起來,似乎沒有回魯地的打算。


    許清嘉夫婦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養了個閑人,反正隻供著他吃喝,旁的休想。


    許府的銀錢大權是掌握在胡嬌手裏的,也沒什麽帳房先生,她如今將家裏理順了,每月按時發放月銀,日日支取用度,都是有數的。服侍鄭樂生的永喜跑來報信,說是鄭樂生在外麵跟人賭博,將身上的銀子都輸光了,要賒帳,還大放厥詞,說是同知府裏的至親,輸了讓那些賭坊裏的人隻管上同知府來要銀子即可。


    難道同知大人還會短了他們的銀子不成?


    胡嬌暗恨不已,特意請了方師傅前去賭坊捉鄭樂生。那等地方,就算她自己不擔心,敢闖進去,還怕有人在背後戳著許清嘉的脊梁骨。


    方師傅對同知府上這一位表親可沒什麽好感,立刻就跟著永喜去了趟賭坊,將鄭樂生從賭桌上揪了下來,先是一頓老拳,又向賭坊老板講明,但凡此人欠下的賭債,一律別找許府來要。


    鄭樂生被揍的鼻青臉腫,扯著嗓子喊:「你個死奴才,竟然敢打爺?!看你家同知大人回府來不與我作主,連個奴才都敢欺到我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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