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做舅舅的對外甥的忠告。


    可惜做外甥的似乎一點也不領情,笑的十分怡然:「舅父舅母姓鄭,這府裏姓許,許府裏的主母願意在自己家裏怎麽樣,不勞外人費心!舅父舅母管好自己與表兄即可,我娶的媳婦兒就不勞二位費心了!」


    ——這是擺明了要護著他那個潑辣老婆了?!


    多年前他也曾憋著一口氣,暗暗發誓,有一天自己出息了,要讓鄭舅父鄭舅母親眼瞧一瞧,那時候大抵還有著少年人的憤慨。可是走了這麽遠,他漸漸忘記了自己心裏這隱秘的想法,自從鄭樂生來了之後,他忽爾才想起曾經有幾年,這算是支撐自己努力向前的其中一個原因。


    可是今天再見,他忽然對自己曾經的這個念頭生出了好笑的感覺——不過是一幫子蠢人,他已經走的太遠站的太高,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他要麵對的急風驟雨他們看不到,隻看到表麵的風光錦繡,而他早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激憤與炫耀之心。


    外麵的世界何其大,他如今一腳踏進宦海,與他們早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了,大家的三觀不合,想法不合,圈子不合,舊事如煙消雲散,他也基本忘的差不多了,大家也沒必要再攪和在一起了。


    他忽然之間生出了幾分無趣來,輕輕擱下茶杯,目光森森掃過鄭家三口,「難為舅父舅母還記得我,特意千裏迢迢來尋我,我也不能讓舅父舅母白白花費了,回頭就讓府裏的管事將舅父舅母這一趟的花銷給補齊了。人既然見過了,舅父舅母就早早回去照顧自家的生意罷。想來鄭家的生意也離不開人!至於我的家事,就不勞舅父舅母操心了!另外,舅父舅母在外麵最好不要打著我的旗號做出什麽不好的事來,外甥將這話擱在這兒,倘若有一天舅父舅母打著我的旗號真做出什麽事兒來,到時候不必旁人出手,外甥第一個出手收拾了!」


    同知大人擱下茶杯,在鄭大舅惱怒難堪,鄭舅母不可置信,鄭樂生傻了眼的目光之下,施施然去了,將這一家三口留在了廳裏。


    ——他回後院陪老婆孩子去了。


    出公差幾個月,再不陪老婆孩子,閨女都要不認識他了。


    鄭樂生心裏十分的失望。他還想著自己的親娘出馬,憑他親娘的本事,至少能夠給潑婦受點氣什麽的,結果從頭至尾,胡嬌壓根沒出現過。


    上次揍他,至少說明他們一家在她眼裏還是事兒,這次……就算是聽得婆家舅父舅母來了,將他們晾在這裏,直接無視了。


    鄭大舅與鄭舅母坐在許府偌大的廳裏,隻覺得如坐針氈,火燒屁股一般,外麵有丫環小廝探頭探腦,一家三口再也坐不住了,氣衝衝起身往住的院子裏去了。


    進了院子沒多久,永壽便端著一個漆盤進來了,上麵蓋著紅布,將那漆盤放在桌上,永壽才道:「這是我家大人向舅老爺舅太太送還的銀子,說是舅爺一家此次從魯地前來的花銷,他自己出了。隻不過他俸祿有限,無力支持舅爺一家一年三回的探親,大家都是親戚,隻要知道彼此在這世上安好就行了,倒不必非得千裏迢迢的跑來探親!舅爺的心意他領了!」


    鄭大舅與鄭舅母也不是傻子,鄭樂生氣呼呼道:「他的意思是,兩家以後就不要再來往了?!」


    永壽笑笑,退了出去。


    該說的話他都說到了,大人與這位舅爺一家想來是有積怨的,況且之前鄭樂生待臘月那一遭,永壽可是記在心裏,他心裏冷冷一笑,心道真是便宜了你!


    夫人揍的還是有些輕了,竟然還敢再跑一回!


    直等永壽出去了,鄭大舅揮袖將桌上的漆盤揮到了地上,好幾錠銀子落在青磚地上,發出清危的聲音,然後骨碌碌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就停了下來,鄭大舅怒氣未消,又砸了一個茶壺,方覺得好過一些了,「這小子……他是翅膀長硬了,就看不起人了!這是想跟我們斷了關係?讓我們以後都別登門了?」


    聽聽許清嘉與仆人說的那些話,當真是做了官了,麵孔朝上了,不記得當初自己的寒酸樣子了!


    就算是發了脾氣,卻解決不了什麽事兒。


    鄭家雖是許清嘉的外家,可卻是兩家人。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鄭大舅是許清嘉的叔伯,那也算是一家人,一筆寫不出倆許字來,對許清嘉的事兒還能說上幾句話,對他娶的媳婦兒還能指手劃腳一番。


    鄭舅母目光閃爍,隻在自己帶來的那丫環身上打轉,臨來的時候她就想過了,此行必然是要與許清嘉關係更緊密些的。


    能趕走那潑婦甥媳也行,不能趕走,那就在他們夫婦間紮下釘子,總歸有讓許清嘉對那潑婦忍無可忍的一天。


    後宅裏,永壽前去複命,許清嘉便吩咐他,去車馬行問一問,有往魯地去的商隊,正好將鄭家送走。胡嬌笑的一臉調皮:「你舅父舅母既然來了,怎的不多留些日子住?」她大抵心裏是能猜得出許清嘉當初在鄭家的遭遇的,「反正你如今都是官老爺了,正好也讓他們見識見識,抓心撓肝的後悔當初不識寶,放走了你呢。不然如今好好一棵大樹,該靠的多心安理得!」


    許清嘉在她額頭彈了一下:「我舅父舅母那短視的性子,如今還不知憋著什麽主意呢,留下他們來給你添堵?我可沒那閑功夫收拾爛攤子。還是讓他們早點走人的好!」


    他願意讓胡厚福許多便利,願意真心拿他當兄長待,隻要在他自己的地盤上,胡厚福做生意都是大開方便之門,那也是胡厚福宅心仁厚換來的。而他舅父舅母……


    許清嘉在心裏嗬嗬冷笑,他從來就沒有以德報怨的人!


    沒朝他們討要許家積蓄,已算是便宜他們了,隻當是自己母子當初寄居在鄭家屋簷下的謝禮,此後卻是別想了。


    鄭大舅一家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在許清嘉這裏受閑氣。


    鄭大舅砸了客院裏的茶壺,第二日臘月再提來的茶壺便是粗瓷的了,她麵無表情道:「我家夫人說了,家裏客院裏的瓷具都是有數的。本郡不產瓷器,都是從外地運來的,舅老爺以後用起來還是小心些,這次就先拿婆子們房裏的粗瓷茶壺來對付一陣子了,等老爺發了俸祿再買。」


    鄭樂生張口結舌,等臘月出去了,才道:「表弟他舅兄……跟那潑婦聽說開著很大的鋪子,裏麵全是從南邊兒運來的瓷器絲綢之類,哪裏就缺一個茶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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