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並非妾身的錯覺】


    葛貝拉說著抬起頭。


    垂向地麵長長白發間,露出了一張足以令女神落荒而逃的絕世容顏。


    我心髒突地一跳。


    因為葛貝拉的視線裏,有種莫名的責備。


    我注意到自己差點因為內心的不快而移開視線,再次正麵望了回去。


    【……怎麽了,葛貝拉】


    喉嚨微微刺痛著。


    我感覺自己的咽喉十分幹渴。在急促的呼吸下,連唾沫都難以下咽。


    我輕輕咳嗽了下,繼續說道。


    【話說,要談的話,一邊跑也能……】


    【方才,妾身前來匯合之時】


    葛貝拉蓋過我的話。


    有力的視線盯著我不放,嬌豔的雙唇開口道。


    【汝,卻未嚐發覺妾身的接近吧?】


    【哈?】


    葛貝拉靠近過來,我卻沒注意到?


    這是說的什麽事。


    【洛絲閣下可似是早已察覺】


    葛貝拉對我臉色的變換毫不在意,繼續道。


    【……你在說什麽】


    我語氣裏帶上了些刺。


    在這種緊急情況下,突然開始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換成誰都會不耐煩的吧。


    【這種事情有必要停下來說嗎】


    【正因如此認為,妾身才如此做了】


    哪怕我沉聲責備,葛貝拉的態度也沒有任何退讓。


    她赤紅的眼瞳緊盯著我,毫無動搖。


    【你……】


    內心越發不快的我情緒焦躁了起來。想要衝她怒吼到底明不明白現在什麽情況的衝動湧上心頭。就在我們停下來的時候,莉莉還在不斷遠去。現在不是在這裏停留的時候。


    【……聽好了,葛貝拉。現在情況很緊急】


    我勉勉強強地壓抑下自己的情緒。


    即便如此,還是無法控製住話說道最後時候的顫抖。


    【隻靠我,是救不出莉莉的。剛才我也說了,這裏需要你的力量。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若不同心協力,終究很難救回莉莉。


    我一個人是不行的。


    莉莉在過去教會了我這點。


    作為率領怪物的主人,我究竟該怎麽做。


    和眷屬齊手共進,互相幫助,這才是我作為主人應該做的。


    更何況現在是非常事態。在這裏一不小心感情用事,和葛貝拉的關係出現裂痕,更是無法想象。我必須冷靜下來和她談談。


    我對自己這麽說著,抑製住自己的衝動。


    但是,葛貝拉見到我的這個樣子,咬緊了唇。


    【……果然,非莉莉閣下不可嗎】


    【你在說什麽……】


    葛貝拉歎惋般說出的這句話,讓我皺起了眉頭。


    【你在說什麽,葛貝拉。你不也是想要把莉莉救回來的嗎?】


    就我知道的,她們兩人的關係很好。實際年齡雖然相去甚遠,但是葛貝拉同樣身為眷族,很仰慕作為姐姐的莉莉。那不可能隻是做樣子。


    【該不會……你是覺得隻有莉莉,會讓我這麽拚命嗎?】


    我把自己想到的可能性說出口。


    【這就錯了,葛貝拉。就算發生這事的是葛貝拉,我也一樣會想要救回來】


    不僅僅是葛貝拉,哪怕被帶走的是不是莉莉而是其他眷屬,我現在也應該同樣會去追高屋。


    但是,葛貝拉搖搖頭。


    【這可如何】


    葛貝拉的語氣不像是以往的她,好似有著莫名諷刺的笑意。


    她的態度讓我內心的焦躁再次上湧。


    但是,在看到葛貝拉的臉的瞬間,這種衝動的感情一揮而散。


    【或是,不會有錯】


    【……葛貝拉?】


    【倘若被拐走的並非莉莉閣下……此刻,在此的便是莉莉閣下了】


    她的聲音裏充斥著,從頭至尾的無力感。


    葛貝拉用她剩下的5支腳,腳步不穩地靠了過來。


    那晃晃悠悠的步子,就仿佛在暴風雨中經受風雨拍打花朵。


    【汝言需要妾身的力量。……啊啊,此言無虛。卻是隻為若非合力,便無法救回莉莉閣下吧】


    葛貝拉身形踉蹌,眼神卻一直沒有從我的身上移開。


    【但然啊。需要的,僅為力量嗎?】


    【……】


    【齊心協力,此話所言並非如此吧?】


    她抓住我的雙肩。


    葛貝拉的嬌容,吐息可及。


    她悔恨地咬著嘴唇,皺著臉。


    【……你這是,什麽表情啊】


    【此話,當妾身來說吧】


    確實,說的沒錯。


    葛貝拉血紅的眼瞳裏,倒映出了一名幾乎崩潰的少年的焦躁模樣。


    原來如此。這就是現在的我嗎。


    這還真……難看。


    【切勿獨自壓抑不安。亦勿獨自按捺焦躁】


    葛貝拉抓著我的肩膀搖動我的身體。


    【汝自身或是未曾發覺……但汝,可是鎮靜全無。甚至妾身尚且留意的事情都數次視而不見,這便是其證據】


    ——一邊考慮著必須要和葛貝拉匯合,卻對她已經來到自己身邊的事情毫無察覺。


    ——沒有考慮過和飯野同行的高屋會知道莉莉的真實身份。


    這種一目了然的事實都看漏了。而且很可能還有其他看漏的地方。這種狀態,真不知道自己還會犯下怎樣的失誤。這幅樣子,隻能說是慘怛非常。


    【……我是打算冷靜思考的】


    【汝並非堅強至此】


    這點也和葛貝拉說的一樣。


    重視的莉莉被人奪走。


    麵對奪走莉莉的高屋,我抱有讓莉莉吃掉了水島美穗的愧疚感。


    讓高屋誤入歧途的人就是我,這讓我內心深受苛責。


    而真島孝弘這個存在,並沒有堅強到心懷這種種的感情,仍舊能夠淡然處之的程度。


    當我認識到這點的瞬間,一直壓在身上的疲憊感突然膨脹了起來。


    或者正確地說,應該是終於感覺到了之前感覺不到的疲勞。


    似乎我在不知不覺間,頭腦發熱隻知道追了。完全超速了。


    葛貝拉剛才也說了,現在莉莉會被立馬傷害的可能性很低。但是,我卻焦急地想要全速追上去,結果,在追到高屋之前就精疲力盡,那才是無從談起。所以葛貝拉才停下來了。


    我因為內心的羞愧咬著牙。


    莉莉教給我的事情,我一點都沒有實踐出來。


    嘴上說著要齊心協力,結果隻是依葫蘆畫瓢。


    明明之前都還好好的。


    為什麽現在卻會失敗成這樣。


    【若是莉莉閣下在此,想必卻是不會有任何問題了吧】


    葛貝拉對我的疑問給出了回答。


    【倘若是麵對莉莉閣下,主上必是能夠吐露不安吧。然則,莉莉閣下卻被掠走。留下的是妾身,遺憾之事莫甚於此】


    【遺憾,也沒……】


    【安慰之言免了。妾身知曉在主上心裏,莉莉閣下是特別中的特別】


    我才說到一半,就被葛貝拉搖頭攔下來了。


    【第一位眷屬。離主上的內心,距離最為相近的眷屬。逆言之,便隻是……妾身人等,離主上的內心還有些過遠了】


    【……】


    【是故,主上。妾身並未傲慢到自身能僭越莉莉閣下的位置。互相擁抱,互為分擔,互訴衷腸……皆為身為戀人的莉莉閣下的特權。妾身不夠格】


    葛貝拉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


    【緣此,妾身不求汝的依賴。不求汝的擁抱。妾身深知非未曾得到主上回應的自身無此資格。勿論,妾身也不會因此求主上在此回應妾身的思慕】


    葛貝拉搭在我肩上的雙手摟上我的身後。


    她的擁抱輕如鴻毛。但是,卻仿佛將人完全包容其中。


    【隻願,多少倚靠一些不也未嚐不可嗎。是吧,從前便有一度,如此做過吧?】


    葛貝拉說的應該是我和她單獨兩人在森林裏探索時候的事情。


    因為據點的心理陰影而內心不堪重負的我,靠在了葛貝拉的身上。


    原來如此。葛貝拉是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事情,才這麽做的嗎。


    【哪怕微不足道的些許,倘若能讓主上的內心卸下重負,妾身便是知足了】


    感受著他人的體溫。傾聽著她通過心靈感應傳過來的心意。


    不安的情緒,冰消氣化。


    葛貝拉的感情輕擁著我。


    在這份感觸下……不知為何,我回想起了在葛貝拉還沒有名字的時候,我們邂逅【白色阿剌克涅】那時的事情。


    那個邂逅堪稱不幸。甚至能夠用遭遇來形容。


    我獨自一人被拐到了阿剌克涅巢。整個人被置身在渾濁的白色感情下,被吞沒摧殘,內心將近崩潰。


    白色的蜘蛛絲將我緊緊束縛,我就好似被纏在其中的昆蟲。


    ——妾身啊,主上。即便是如今仍舊一如既往地,想要親手捉住主上啊。


    當然,那種暴力的束縛和此刻溫暖的擁抱,完全是兩碼事。


    葛貝拉支持著我弱小的內心。她身上的愛情是如此純粹和專一,十分的溫暖。


    不過,葛貝拉在本質上,肯定還是蜘蛛。


    我這麽想道。


    要說原因,我現在感覺自己正被牢牢地【捉住】。


    比過去被抓到阿剌克涅巢的時候,要牢得多。


    完全無法掙脫,被五花大綁。


    【……果然,你在有些地方很少根筋啊。葛貝拉】


    【主上?】


    【你怎麽可能,會不夠資格呢】


    看到葛貝拉嚇呆的樣子,我微笑著伸出手抱住她的身後。


    【我抱緊你了以後,發現自己的感情根本不受控製了啊】


    我之前一直抱有原先世界的貞操觀。


    這也不是因為有什麽了不起的信念、執著一類的東西。我反而因為自己和她們的關係是原來世界沒有的,所以為了能夠重視她們,甚至感覺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然而,還是糾結了。或許,這是因為我對【改變】這一事實有種過敏般的恐懼。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我失去了很多東西。不容分說地發生著改變。所以無意識間,我想要保留住自己屬於原來世界的那部分自我了吧。


    這份恐懼就仿佛楔子,扣住了我的內心。


    不過,也差不多該到此為止了。


    我緊緊抱住葛貝拉。


    有著恐怖力量的少女身體比我還要纖細,柔滑的雪白肌膚令人不禁沉溺。


    【讓你等那麽久,抱歉】


    ◆ ◆ ◆


    就這樣,我被白色蜘蛛的蜘蛛絲給捉住了。


    已經逃不掉了。


    我也不打算逃了。


    而且,與此同時,束縛我內心的楔子,又被拔掉了一根。


    在和重要的她們交流中,從今往後真島孝弘這個存在,在異世界想必還會繼續改變。無論是好是壞,改變是無法避免的。


    我這麽想著——。


    【呼啊啊啊啊啊啊!?】


    ——葛貝拉突然大聲叫了起來。


    我嚇了一跳,卻沒有鬆開抱緊她的手,近距離凝望著她的臉。


    之前還抱著我的葛貝拉現在雙手高舉在上空。


    下半身的蜘蛛腳則是很不平靜地顫動著,發出哢嗒哢嗒哢嗒哢嗒的聲音。


    在缺腳的情況下這麽做,理所當然的,把握不好平衡了。


    【唔,嗚哇……!?】


    我抱著葛貝拉跟著跪在了地上。近在眼前的赤紅麵頰如此可愛。她嘴巴一張一合地,終於說出了一句簡短的話。


    【驚、驚了】


    【這是我想說的啊。怎麽了?】


    我雖然覺得她會高興。


    但是這個反應,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不、不是。欣喜確然無疑】


    高興還是很高興的樣子。


    ……但是,那,為什麽?


    我目帶疑惑,葛貝拉雙手仍舊高舉空中,回答道。


    【欣喜過甚,唯恐不小心抱碎】


    【好恐怖啊,喂】


    抱碎這說法還是頭一次聽到。


    效果似乎有點太強了。葛貝拉那剛才還緊盯著我一副不讓我逃模樣的紅色眼瞳,現在卻在拚命地錯開目光。


    【如何做。如何做才好?興奮難以自製,怕是無法控製力道】


    這玩笑真有趣。


    正這麽想的我,看到蜘蛛腳已經在地麵踩出坑的模樣,發現這可能不是什麽玩笑。


    我鬆開葛貝拉,歎了口氣。


    【擁抱還是等到葛貝拉能夠控製住自己力氣以後再說吧……】


    【啊、啊嗚嗚嗚……】


    葛貝拉呻吟著,垂頭喪氣了下來。她的呻吟裏似乎有抗議的意思,但她也知道錯在她那邊。我忍俊不禁。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會無可奈何地退一步……。


    【唔噫!?】


    這次我選擇抱了上去,於是葛貝拉發出了奇怪的慘叫聲。


    【啊、啊啊啊,主上!?】


    【你太消沉了啦】


    我苦笑道。卻沒有鬆開手。


    我已經被白色蜘蛛的絲給纏住了,無法脫身了。


    不過,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讓對方脫身了。


    【等到莉莉回來以後,事情告一段落,再兩個人抽點時間吧】


    【這、這是……】


    葛貝拉瞪大了鮮紅的雙眼。


    【所謂私通嗎!?】


    【……嘛,是啊。差不多】


    ……真激動。


    大概是因為之前壓抑地太久了吧,所以有一半錯在我嗎。不過說回來,這個該說是毫無避諱嗎,還是該說那什麽嗎。換個人來,就該絕交了吧。


    嘛,不過自我覺得她這個地方也很可愛的那一刻起,我也已經是沒救了吧。


    【既、既然如此,屆時,接、接吻!來接吻!】


    【kiss?】


    葛貝拉比手畫腳地要求道,連連點頭。


    我稍微思考了會,回了句話。


    【知道了】


    想到接下來的困難,也該稍微給點獎勵。


    【當、當真!?約好了啊!】


    【啊啊,約好了。所以,為了這個……】


    【唔姆。必當奪回莉莉閣下!】


    我鬆開了抱住葛貝拉的手。


    握緊拳頭。能夠清楚感覺到自己全身每一個角落。體力大概恢複了8成。多虧了葛貝拉,精神狀態也正常。這樣的話應該不會再犯不該犯的錯了。


    再次下定決心的我向葛貝拉伸出手。


    葛貝拉握住我的手露出微笑。


    真不可思議。感覺和之前似乎有什麽不同了。物理上的距離和平時想必並沒有變化,但相互之間的氛圍可以說是更相近了些吧。


    僅僅是這樣,就讓我總覺得力量源源不斷。


    【好,走吧】


    正打算出發的瞬間。


    【正所謂,隻羨鴛鴦不羨仙嗎】


    在遠離人煙的基特爾斯山脈裏,響起了不應出現的人聲。


    【主上!】


    葛貝拉當即麵對聲音傳來的方向做好了防禦準備。


    【不過,隻靠那一隻蜘蛛人手是不是有點不太夠呢?】


    葛貝拉瞪視的方向,一道纖瘦的人影從樹蔭下出現。


    【如果可以的話,可否讓我提供協助?】


    他身旁,是正在喘息的野獸。


    影子的軍團從樹蔭下滲出,來到了陽光下。


    我望著現身的少年瞪大了眼。


    【……工藤陸】


    【久疏問候】


    另外一位怪物使帶著雙頭狼和影子軍團,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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