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我無數的戰鬥經曆,我感覺空氣發生了變化。


    「這是……?」


    我坐起病怏怏的身體。


    好似有什麽可怕的東西被釋放出來的預感讓我脊梁生寒。


    就在這個房子的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一想到是誰在哪裏戰鬥,身體無意識間動了起來。


    「孝弘閣下……!」


    「紫蘭!?」


    坐在床邊椅子上的真菜閣下驚訝地喊道。


    因為我突然從床上滾了下去,這也沒辦法。


    但是,現在我無暇顧及她的震驚。


    「唔,嗯!」


    我在地板上爬行。


    弱如扶病的身體使不上力,撐著地麵的手臂止不住顫抖。


    自己想要做什麽,腦袋還沒理解過來。


    然而,身體卻先行想著目標做出了行動。


    「這、這是在做什麽!?」


    真菜閣下驚慌地從椅子上站起身。


    她扶著我的肩頭,我做出抵抗想要甩開,好似在鬧脾氣。


    「……去」


    「誒……?」


    「我得過去」


    無意識中,聲音已經說出了口。


    我伸出顫抖的手。放棄一切思考,遵循內心的渴求。


    這隻手伸向的是——擱在牆壁邊的騎士劍。


    ……我到底,是想要做什麽呢?


    頭腦中冷靜的部分提出了疑問。


    我已經無法戰鬥了。也沒必要戰鬥了。


    我變成了半巫妖,被迫認識到自己已經不配再身為騎士了。


    堅持這個身份到極限的我,最後,精神苦受折磨使得不死怪物的身體徹底失衡。


    鮮血淋漓的惡性循環,讓我感覺自己仿佛正在被淩遲。


    ——呐,紫蘭。哪怕紫蘭你不再是騎士,我也希望你能夠留下來。


    而我已成這幅樣子,孝弘閣下仍對我這麽說了。說哪怕我不是騎士,隻是普通的女孩子,也希望我能夠留下來,抱住了我已然沒有溫度的身體。


    ——你不用戰鬥了。因為紫蘭你已經不是騎士了。隻是女孩子而已。


    我好高興。


    內心歡呼雀躍。


    真的,感覺被救贖了。


    ……既然如此,為什麽我這隻手,還想要再去握住劍呢?


    頭腦發出疑問。但是,身體毫不遲疑。


    「紫蘭……」


    真菜閣下輕聲道,我抬起頭。


    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自己。


    表情充滿了執念。但是,其中表現出的感情,並非放任自己大發雷霆暴走的憤怒,也非在彌留之際犧牲自我的妄念。


    有什麽,不同於這些的感情。不能舍棄的感情。


    真菜閣下的聰明才智,似乎僅憑這些就已經理解了。


    「……我明白了」


    她迷惑的表情,轉而確信。


    然後真菜閣下的動作十分利落。起身離開,把牆邊的劍拿上,然後回來了。


    真菜閣下幫我站起身後,把劍遞給我。


    「前輩就拜托你了,紫蘭」


    「感謝……!」


    我跌跌撞撞地打開房門。


    ◆ ◆ ◆


    後手關上房門,我來到走廊。


    「唔,嗯……」


    突然腳下一絆,我撞到了走廊牆壁上。


    手腳比想象的還要不靈活。仿佛隨時膝蓋都會軟掉。


    即便如此,比起剛才,已經要好上很多。


    不死怪物的身體,很大程度受精神影響。


    也就是說……。


    「情緒安定下來了……?」


    在這種緊要關頭……不對。正因為是緊要關頭吧。


    正是這種時候,有些事情才能看得清楚。或許,真菜閣下敏銳的感性所察覺到的,就是這種氛圍吧。


    我自己也有著近乎確信的預感。哪怕思考跟不上,身體和內心也早已了然。


    但是,回答,已經近在眼前了。


    這份信心推著我的後背,讓我咬牙前行。


    我躺的房間在2樓,下樓梯的時候搖搖晃晃。


    「啊……!?」


    哪怕恢複了點,也隻是勉強能走而已。樓梯根本沒法踩穩,一步就下歪了。


    我輕叫一聲,摔到了1樓。


    「唔……唔……」


    天旋地轉。猛烈的虛脫感襲來,仿佛醉酒般想要嘔吐。


    就在這個時候。這個房子的外麵,不詳的氣息爆發了起來。


    緊接著,是撞碎的聲音。


    藏在房間裏的村裏各位發出了慘叫,我聽到有什麽東西摔倒了走廊。


    ……孝弘閣下。


    這個直覺,或許是因為即便狀態虛弱,我仍舊有著感應相連的關係吧。


    不一會兒,外麵傳來了爆炸聲,白皚皚的霧氣撲麵湧來。


    這是孝弘閣下為了撐過下次攻擊爭取時間的一招吧。


    這也就是說,敵人的初次攻擊已經撐過去了。我誠心地感到歎服。


    剛才感覺到的不詳氣息,甚至有種能和葛貝拉閣下認真起來的時候相匹敵的感覺。能夠撐過那個一擊,怎教人不歎服。


    真的,是變強了啊。


    孝弘閣下本身的戰鬥天賦,真的平凡到隨處可見。他還沒有其他眾多轉移者那樣具有的強大恩寵。然而,自從相遇以後,孝弘閣下無數次跨越生死關頭,時刻嚴於律己鍛煉自身,達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我一直站在劍術老師,同時,也站在精靈使老師的角度看著他。


    這條艱險的道路換成一般人早就半途而廢了。


    但是,孝弘閣下沒有廢。


    ——因為自己是眷屬們的主人。


    這份自豪,支撐著他。


    莉莉閣下她們對孝弘閣下的心意予以了他堅固的自傲,成為他的力量。


    反過來說,莉莉閣下他們這些眷屬也是同樣。


    為了相互的彼此,作為主人,作為眷屬,他們會永遠地變強下去。我覺得他們的關係,是一種形式的理想。


    ……我感覺到了羨慕。


    「我得、過去……」


    我再度開始行動。


    所幸,從樓梯上摔下來並沒有受傷。


    也不疼痛。我初次感謝起自己這幅不死怪物的身體,支起上半身。


    動作僵硬的就好似身體忘記了這是四肢一般。


    光是用膝蓋站著都感覺一陣眩暈。


    在這種情況下,從樓梯上摔得那麽狠,手上的劍確實不曾鬆開絲毫。


    就仿佛再也不願放手一般。


    ……啊啊,結果還是這樣啊。


    自己仿佛聽到了拚圖嵌合的聲音。


    思考終於追上內心了,就在這個瞬間。


    遲鈍的我終於理解了,我微微笑了起來。


    「真是的……無藥、可救……」


    同盟騎士團解散了以後,我已經不是騎士了。


    然後更是被迫認識到,自己已經不配再身為騎士了。


    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當騎士。


    真的無藥可救。


    我這麽想著,手上的劍卻是越握越緊


    啊啊,是啊。我想要作為騎士,保護大家。這才是,真實的我。


    所以,我希望孝弘閣下能對自己說什麽,現在或許是知道了。


    ——也就是說,對我而言他究竟是什麽人。


    ——而對於那樣的他,我又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的什麽人。


    但是,這(·)個(·)願(·)望(·)絕(·)對(·)不(·)可(·)能(·)實(·)現(·)。


    我已經知道了。


    「……啊」


    我掙紮著爬過走廊轉角,發出了聲音。


    因為眼前是我要找的人。


    雖然白霧下的視野很差,但這個距離我不可能錯認他。


    「……孝弘閣下?」


    少年向我轉了過來。


    顯而易見的戰鬥氣息。


    他的白色衣服上,四處都滲著血。特別是左臂上的傷害特別嚴重,血液不住地從指尖滴落地麵。但他的眼中,仍舊沒有失去生機。


    「……紫蘭?」


    孝弘閣下似乎對我的到來感到很吃驚。


    但是,他的表情立馬鎮靜了下來。


    「……這樣啊」


    他看了一眼我緊握的劍,了然地嘀咕道。


    孝弘閣下站起身,走過來。


    「你是來戰鬥的嗎?」


    「……萬分抱歉」


    我垂下目光,表示歉意。


    孝弘閣下讓我乖乖躺在房裏,我讓他的關心白費了。


    不管我的想法如何,這是事實。


    但是,孝弘閣下沒有發怒,隻是苦笑。


    「我不會責備你啦。而且,說不定錯的反而是我」


    「孝弘閣下……?」


    這句不可思議的話讓我抬起了頭。


    他目光真摯而溫柔地盯著我。


    「啊……」


    我好似被他的眼瞳奪去了心神一般目不轉睛。他的視線,仿佛直接指到了我的本質。


    「呐,紫蘭」


    「……是」


    倦怠感和嘔吐感都拋之腦後的我,像個孩子般做出了回答。


    早已停止的心髒仿佛在加速跳動。


    我預感到了。這又或許,隻是期待。


    我感覺到自己的感情,比剛才更加強烈。


    眼中已經再無其他。


    在這白色霧氣圍繞的世界裏,隻有我和他。


    「說不定,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過分」


    在僅有我們兩人的白色世界裏,孝弘閣下說道。


    「說的話可能也都是錯的」


    就連這往常一般的認真語氣,也好似魔法般使我心醉神迷。


    「但是,如果紫蘭希望這麽做的話」


    他伸出了滿是鮮血的那隻手。


    這就仿佛,故事中的某一頁。


    「要和我一起戰鬥嗎」


    他如是說道。


    「作為騎士,和我一起保護大家」


    「孝、弘閣下」


    粼粼微波遊走我的全身。


    感情的洪流卷席我的體內。


    化作眼淚,不住地從我的雙眸滑落。


    這句話,才是我希望他能說的。是我早已不抱希望的話語。


    「我、我……但是,已經不是騎士……」


    我想要做出回答,然而顫抖的嘴唇卻不願讓我把話說完整。


    「是啊。騎士團已經沒了。按這個來說,紫蘭已經不是騎士了吧」


    相對的,孝弘閣下很冷靜。


    「但是,這不是什麽大問題」


    這個人,總是這樣。


    乍看之下也沒什麽引人注意的特征,也有著普通少年應有的脆弱……但關鍵時候總是堅韌不移。


    「團長之前說過了。騎士隻會對正義的理念和對弱者的救濟獻上自己的劍。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會集中到拯救世界的勇者身上……簡單來說,騎士需要的隻有勇者。除此之外,都是多餘的」


    「但是,孝弘閣下你……!」


    「是啊,沒錯」


    孝弘閣下同意道。


    「我不是什麽勇者」


    沒錯。這就是,我放棄的原因。


    真島孝弘這個人對我而言,很特別。


    他把在那座奇利亞要塞含恨而終的我,把我想要守護他人的遺恨,從黑暗的深淵裏拉了回來。


    孝弘閣下絕不是故事裏名垂千史的英雄,但是對我而言,隻有他才是我應當並肩而戰的勇者。


    但是,孝弘閣下平時就再說,自己不是什麽勇者。


    甚至,他還厭惡勇者這種稱謂。所以,我從未吐露自己的想法。


    實際上,現在他的想法依然根深蒂固。


    「我沒法成為天下人想要的勇者」


    孝弘閣下微微苦笑著。


    「自己有多少斤兩心理還是有數的。我是個渺小的男人,隻要自己重視的人能夠幸福生活下去就行了」


    這句話,某種意義上算是逆來順受的看開了。


    但同時,也包含了他認為自己這樣就好的驕傲。


    「但是,正因為這樣,我想要盡量回應自己珍視的人的想法」


    孝弘閣下這麽說著,臉上浮現出堅毅的笑容。


    那是願意將自己的一切賭在自己的信仰上,而不為之後悔的人才有的表情。


    「紫蘭對我而言很重要」


    他用這幅表情,麵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讓我無言以對。


    「若是紫蘭有需要,我想盡可能的答應。啊啊,是啊。對於世界而言,我是不是勇者,你是不是騎士,根本無關緊要。倘若紫蘭騎士的道路上需要我——」


    前所未有的真誠,都盡在這句話中。


    「——我願僅為你,成為騎士紫蘭的勇者」


    他說出這句話,究竟飽含了多少的決意。


    按他一絲不苟的性格,其中的感情肯定不是一星半點。


    或許,也正是因此,這句話,才如此沁入我的心扉,滲入我的靈魂。


    「……我可以是騎士嗎?」


    「對我而言,隻有紫蘭才是騎士」


    最後的確認,孝弘閣下毫不猶豫地給出了回答。


    「從在奇利亞要塞見到紫蘭的時候起,這個想法就一直沒變過。說實話,嗯,我很憧憬你」


    他有些害羞,卻又是,誠實地傳達了自己的意思。


    「我也希望紫蘭能是騎士。所以,如果紫蘭需要我,我很樂意」


    很樂意的,是我啊。


    肯定,是我要更高興好幾倍,好幾十倍啊。


    我感覺自己搖搖欲墜的內核,忽然急速還原成型。


    這或許,是某種重生。


    壞過一次,然後恢複地更加堅固。這個過程讓我感到了純粹的喜悅,而能夠對予以了我重生的他,我所能回報的方法,隻想到了一個。


    「孝弘閣下」


    在此立誓。


    就現在,在此立下矢誌不渝的誓言。


    我以萎靡的手腳盡可能禮貌地坐正身姿。


    「舉以吾劍,全以吾身,俱以吾魂,為君獻上」


    我跪在地上,恭敬地低下頭。


    「吾身亦劍。倘若有敵敢以欺君,縱使天下森羅,必當铩其羽翼」


    想起來,可真奇妙。


    這個世界本應是先有勇者,再有騎士獻上自己的劍。


    但是,我們,完全不是那樣。畢竟,我們是彼此需求,才成為了勇者和騎士。


    但是,我現在覺得,對他人而言這是否普通,已經不再所謂了。


    我是騎士,孝弘閣下是勇者。隻要我們相互之間有對方在,其他一切又有何意義呢。


    已經無需猶豫也無需憂鬱。


    我握住他伸出的手,說出誓詞。


    「在此發誓。生死與共,至死不渝」


    誓言的吻,輕輕落在僅屬於我的勇者帶血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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