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關外第一城稱號的寧遠,便是如今的遼寧興城,它的正式稱呼是寧遠衛衛城,始建於明宣德三年。清代改稱寧遠州城。到後世,又改名為興城。明宣德三年,城周五裏九十六步。牆高三丈,有門四,宣德五年。又增築外城,周九裏一百二十四步。


    遼東戰事起,寧遠城不斷修繕,此時城牆高三丈二尺,又雉高六尺,每門皆有甕城,上有城樓與角台。城內有鍾鼓樓,與城牆四座城樓遙相呼應,戰起。登臨樓頂,城牆與城內景觀盡收眼底。


    寧遠城牆頗有特色,當年修建時,為使城牆堅固,大量使用不規則的城石砌築內壁,然後將壁麵鑿平。所以稱為“毛石牆”,由於石料大多就地取材,遠望其色似若虎皮,又稱“虎皮毛石牆”。


    如今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鬥、姚恭、蔡懋德,援剿總兵左光先、山西總兵李輔明、密雲總兵唐通、薊鎮總兵白廣恩、山海關總兵馬科、遼東總兵劉肇基、遼鎮東協總兵孟道、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等諸多文武大員都駐節在此。


    此時的寧遠,已經是一座大軍營。城池內外,大軍有十幾萬之多,城內的民房官房占盡了都堆不下。到處是總兵、副將的旗號,至於說參將、遊擊等,更是遍地都是。


    先前到來的軍隊,如薊密各處軍,大多是紮在城外,軍營都選擇在避風向陽、取水打柴都方便,且又易守難攻場地開闊的山地上,如城東五裏的三首山,城東北五裏的螺峰山,城東北十五裏的幹柴嶺,城西北八裏的棗兒山,城西北的黃土坎山,摩訶羅山等等。


    寧遠城內有四條大街。當地人稱為東街、南街、西街和北街。此城的周長及城門數、街路數均為偶數,也算寧遠一奇。


    洪承疇的薊遼督師行轅設在內城,鼓樓西南之側,數百名跟隨他自陝西征剿流賊時一路廝殺出來的督標親兵一色的南中鎧甲刀槍威風凜凜的在轅門內站班。更有百餘人背後背著火銃,銃口用布做了槍頭帽,防止灰塵雨水進入。數百人便如鋼澆鐵鑄一般從轅門一直站列到帥堂前。


    轅門外,兩門八磅炮黑洞洞的炮口斜斜的指向半空,炮手們卻不像親兵那樣軍紀嚴整,幾名炮手在用土袋子壘砌起來的炮位後麵低聲說笑著。


    驀地,炮手們感覺到腳下的街道隱約有陣陣顫抖,登時覺得有些不妙,急忙從火藥桶上起身站好。


    轉眼間,從街道的一處拐彎處撞出一彪人馬。皆是騎兵。騎兵俱是身披鐵甲不說,背後更是身披黑色鬥篷,手中更是刀槍鋒利堅固。鐵盔鐵甲,黑色鬥篷,這一彪人馬便如一股黑旋風一般直撲而來。


    正是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手下家丁!


    “大人可在府中?”


    在家丁親將的侍奉下。吳三桂跳下馬來,朝著在轅門值守的一名遊擊笑容可掬的拱手施禮。


    吳三桂身材中等,不過卻非常壯實,長得倒也算得上英俊二字,隻不過鼻梁上因為征戰而有一道疤痕,照著相法上說,這算是破相。頭上六瓣鐵尖盔。一縷朱紅色的盔纓飄灑,外穿棗紅色的敞胸寬袍,露出內中擦拭的光可鑒人的南中胸甲,肋下配著一口寶劍,顧盼中目光如電,頗有一股威嚴深沉的味道。


    在轅門值守的督標營遊擊雖然是洪承疇的心腹親信。但是對這位寧遠團練總兵卻是絲毫不敢造次,反而頗為巴結。


    原因無他,實力二字!


    這位白皙通侯最少年的吳三桂,正是出在遼西將門集團之中祖家和吳家之中。其父吳襄和祖家的當家人祖大壽乃是郎舅至親,說起來。吳三桂管祖大壽叫舅舅。


    除了顯赫的家世之外,吳三桂還非常善於公關,高起潛監軍遼東時,吳三桂就認其為義父。方一藻巡撫遼東時,吳三桂與其子方光琛結為結拜兄弟,洪承疇經略遼東後,他又迅速與洪承疇親信幕僚謝四新結為至交,如此長袖善舞四方結緣,再加上背後的靠山,手中的實力,身上的戰功,吳三桂想不發達都難。


    吳三桂在任寧遠團練總兵後,在洪承疇支持下大力練兵,兩年的時間,練成遼兵二萬,都是頗為敢戰能戰之兵。與其父吳襄一起,還練就一支吳氏家丁,內有精騎二千,皆以五十騎一隊,分四十隊,每隊設一領騎官。吳三桂將這些領騎官的姓名分別書寫在竹簽上,平日插在自己靴筒上,遇到緊急情況,便信手從靴筒中取出一簽,呼叫某領騎官,該領騎官即統領本騎隊,跟隨他衝突決陣,無往不利。


    這些家丁們,個個在遼西皆有田畝莊園,儼然便是一個個大小地主。人人都有幾百畝田地,有恒產者有恒心,加上保衛家園,這也是他們敢戰的緣故。


    而且他們待遇很好,吳襄當年曾言,自己吃的不過粗茶淡飯,而三千子弟兵,卻個個所吃細酒肥羊。他穿的是粗布褐衣,而三千子弟兵都穿紈羅紵綺。雖說朝廷長久發不出糧餉,他們照舊生活得很好。連同麾下,他們早己有田有產。生活無憂了,而且平日除了訓練,他們也不必擔心田地間的耕種,因為幾乎遼西的軍戶。都是他們的佃農,為他們耕種賣力。


    而在遼西將門之中曆史更加久遠、勢力更加盤根錯節的祖家同樣如此,祖大壽麾下數千家丁,人人驍勇敢戰。這樣的做法,早在上一個寧遠伯李成梁鎮守遼東時期便已經形成,李成梁麾下號稱擁有八千家丁,人人身披雙層鐵甲,跨騎雙馬,對付遼東那些部族自然是所向披靡。這也就是為何努爾哈赤起兵作亂後大量發展重甲騎兵的緣故,耳濡目染嘛!


    與吳家軍一樣。祖氏的數千家丁,純屬祖氏家族的私人武裝。他們依靠祖氏的勢力,個個富有。不過祖家眾人依靠家丁立足,同樣也非常擔心麾下勢力折損,這些都是各代軍閥的通病,不論前世後世都是如此。


    吳三桂能夠在遼西將門集團之中脫穎而出,除了家世出身之外,其人也頗為善戰。崇禎十三年,清兵圍困錦州後,不論夾馬山遭遇戰,還是奇襲清兵鑲藍旗營地。或是五道嶺伏擊戰,其人多有傑出表現。


    特別崇禎十四年,清騎充斥錦、鬆各處,勢殊猖獗,錦州糧草不足,各運糧官驚心奴儆,不敢前往,吳三桂自告奮勇,以新年過節,出其不意之計。將糧草運去。


    正月初二、初三兩天,吳三桂以牛騾驢車三千四百輛,裝米一萬五千石,以部下萬餘兵馬護衛,安全躲過清兵的監視。運糧到錦州。後又空車安全返回寧遠,並未遇警,絕無疏失,更大受薊遼總督洪承疇與遼東巡撫丘民仰的誇讚。


    家世、戰功、勢力,構成了吳三桂的綜合實力,再加上他頗為會做人,與督師衙門上下人等都是相交融洽。打了幾句招呼後,便被督標中軍領進了洪承疇的簽押房之中。


    洪承疇還是那樣溫文儒雅,一舉一動,都有一股難言的優美風範,他身上的大紅蟒服,三絡長須。均修飾得一絲不亂。


    “長伯來了?請坐!上茶!”


    立刻有人將剛剛沏得的功夫茶擺到了吳三桂麵前,隨著茶杯擺在麵前的,還有幾樣福建的風味點心,甜果、桔紅糕、地力糕、燕皮湯等物。


    “長伯,你祖籍維揚。又是身出命門,平日裏自然是眼界開闊,不過這是家鄉風味,倒請長伯品鑒一二。”


    督師大人請自己吃點心,多大的恩典?就算是一碗米田共,也得含笑吃下去。少不得將這幾樣點心逐一品嚐一番後,吳三桂還要大加讚賞一番。


    二人客套了一番之後,立刻將話題進入了正題。


    洪承疇對於錦州戰役的大體方略,就是與祖大壽商定的“建立餉道,步步為營,邊戰邊進,解圍錦州”之策。洪承疇這人謹慎,兩年來,他自寧遠數救錦州,每次都是集兵一處,逼以車營,不言輕戰,前進一步,鞏固一步。


    再有一點就是,絕對不分兵!


    當年薩爾滸一戰,楊鎬那個不懂兵法的混蛋,在朝鮮敗了大明的家當還不算,又跑到薩爾滸去敗。可是薩爾滸已經不再是朝鮮之役時的大明朝了,它已經被東林的諸位正人君子們敗得千瘡百孔了。經不起他那麽大手筆的敗了。


    在努爾哈赤的集中兵力,任爾幾路來,我隻一路去的作戰原則下,他的分兵合擊戰略被打得原形畢露。


    殷鑒不遠,洪承疇自然不會再走楊鎬的老路,他走了另外一條路。


    絕不分兵!


    但是這樣一來,十幾萬人蝟集在山海關、寧遠到錦州一線,糧草供應便是最大的問題。


    今天吳三桂被他宣召到行轅來,除了要當麵嘉勉一番他兩次往返於錦州運輸糧草的功績外,便是要和他一道商議一下戰事該當如何進行。


    如今大軍每日但就糧食一項便消耗巨大,還不算隨軍的數萬匹騾馬駱駝等需要的草料豆料,除了軍兵吃用之外,還有數萬民夫,這些人每天就算隻吃糧食也要至少二斤(沒有副食,蛋白質和脂肪類的營養跟不上去,隻能在澱粉類上補齊了。)計算下來,每天這十幾萬人便至少要消耗二三千石糧米。


    而且為了整個戰略構想,薊遼督師洪承疇更在杏山,塔山,寧遠等地大力屯糧,每處至少有供守軍所需半年,甚至一年之糧草,為的便是要與對麵的清軍大打消耗戰。


    而所謂鬆山錦州戰役失敗的原因在於清軍攻克了筆架山,這不過是一個次要原因。筆架山孤懸海中,隻因為海運方便,該地作為一個中轉站罷了。一般糧草一到,都運入附近的城池之內,筆架山本身的糧草,並沒有多少。


    最多時筆架山上才多少糧?十二堆!糧草十二堆,能讓十幾萬明軍吃幾天?


    如今洪督師每日裏不做別的事,便是與朝中大佬書信往還,文牘來往,為的無非是兩件事,一是兵,二是糧。


    “朝中諸公已經答應,將在楊閣部麾下剿賊頗為有力的吳標所部調到遼東前線。這幾日便要從四川啟程出發。這樣一來,這遼東便要有兩個吳將軍了。雙星閃耀,也是一時之佳話。”半是鼓勵,半是激將。洪督師將近日來的軍情新進展向吳三桂做了一個介紹。


    吳三桂雖然年輕,但是卻頗有城府,聽了洪承疇此番言語,卻是喜形於色:“聽聞那吳標將軍所部紀律精嚴,全軍善用火器破敵,如今奴賊炮火火器亦頗為犀利,如今有了精善火器之軍到來,乃是我大明之福!”


    吳三桂這話,倒也是實話。


    洪承疇自從到了遼東前線後,便發現對麵的清軍遠非隻知道快馬輕刀以走致敵的農民軍可以比擬。


    鬆山守將樊成功的塘報中便如此描述:“達賊多載炮火。將鬆山25日,26兩日狠攻,勢甚危急,城中拾得打進炮子601餘個,俱重十餘斤。目下南牆所裝紅夷炮四十位,以牛十二隻拉炮一位。”


    而為了改變這種敵人火器遠勝於我的不利局麵,洪承疇除了在薊州設立火藥局,造槍造炮之外,更是不斷的上奏朝廷,要求朝廷供銃供炮。但是,他向工部請發二號、三號大炮各五十位。鳥銃一萬杆的公文上去多日,但是工部卻隻發下滅虜炮五十位,鳥銃二千杆。


    這與實地需求相去甚遠。


    “大人,不是上奏朝廷,準備檄調南粵軍所部勁旅前來遼東破賊?”對於遠在嶺南、福建的南粵軍,出身關寧軍係統的吳三桂感情頗為複雜。


    一來。對那支戰鬥力強悍之極的軍隊從內心欽佩,頗為神往,願意與這樣的強者為伍。二來,卻對南粵軍心中厭惡之極。原因嘛!不外乎便是當日數千關寧軍被俘官兵被南粵軍殺了一個幹幹淨淨的。就連出自舅父門下的援剿總兵祖寬也被李守漢軍前正法。而且這廝還大言不慚的接受了朝廷寧遠伯的封爵,這可是封爵位啊!在如今的大明朝。武將頭上有什麽右都督、左都督,官居極品,都相對容易,然而想封伯封候,談何容易?就連舅父祖大壽,也隻是大明太子少傅、左都督、錦州總兵的官銜。


    淺淺的一層膜有若一道天塹,將大明多少都督擋在外麵。


    “陛下已經派遣司禮監中要緊角色往南中做傳旨欽差,督促南粵軍火速北上,並且將今明兩年的糧餉供奉盡快運到遼東。”


    “督臣,若是有南粵軍兵馬錢糧前來,末將願為前部,往錦州解圍!一為朝廷盡忠,二為家中盡孝!”聽得了洪承疇的此番話,不由得吳三桂心中大定。有了南粵軍的兵馬錢糧,這錦州之圍便不算什麽了,就算是黃太吉親自領兵馬前來,也隻能是铩羽而歸。


    不過,倒是要與舅父提前溝通消息,不可讓黃太吉損失過大,這其中的奧秘嘛,舅父自然懂得。


    “長伯,你前番押糧往錦州一行,帶回了祖將軍錦州城內糧食足以支撐半年,而材薪則有不足的軍情。若是南粵軍前來,這一仗便另有一番計較!”


    “末將愚鈍,請督臣教誨。”


    “取地圖來!”


    簽押房內,洪承疇在巨大的桌案上展開了寧遠、鬆山、杏山、錦州一帶的地圖,指點給吳三桂,為他講述心中的方略。


    吳三桂是遼東軍將,自然對這一帶的地形如數家珍,而洪承疇也是久曆戎機的統帥,遠非楊鎬、袁崇煥那樣的書生可以比,對於這一帶的地形,也是了然於胸。


    筆架山、覺華島、打漁山等海上要地被洪承疇用朱砂在圖上特意的標識出來,這些島嶼,作為遼東明軍海上糧秣運輸中轉之地,警戒極嚴,大海上不時有水師巡弋,又不斷有向遼東運送軍糧的船隊來往,更有不少南中商船為明軍運來大批的肉食酒類給養等物。


    在錦州灣小淩河的入海口,當地人稱之為東海口的位置上,洪督師更是用朱筆在這裏圈了兩個圈,以示重要。


    對於這個地方,吳三桂也是熟悉得很,自宋時起,娘娘宮海域就是個繁華的港口,到了明朝,更是千帆競渡,大量的商貨,通過小淩河直接運送到錦州城內。


    一到秋末,海邊河流兩側到處可以見到一片片赤紅色的堿蓬草,散落在小淩河入海口的兩側,仿佛延燒的火焰落在海天之間,不時的有一群群海鳥從草蓬之中起落。順著小淩河口往下走,河水的兩岸,還有諸多的鹽田,一直蔓延到大淩河口。往日這些鹽田,都是遼東軍將的重要收入,成為他們豢養家丁、維持奢侈生活的重要來源,這些鹽田自然被他們視為禁臠。不過錦州戰事一起,這些鹽田便都荒廢了。


    “隻可惜駐守覺華島的龍武水師實力早已今非昔比,若是如當年孫公初建時般鼎盛,我軍便可沿著這條小淩河直接將城內所需之柴炭糧米輜重運達錦州城下,如此一來,與祖將軍所商議之第一步打通餉道便是輕易做到了!”


    不比後世小淩河己經淤塞,此時的小淩河段,錦州以下,皆可通舟楫,地理優勢非常明顯。


    “所以,本督比任何時候都盼著南粵軍寧遠伯的大軍到此,有他們的火器兵在,我軍便可不懼建奴的炮火,有寧遠伯可以視萬裏波濤為通衢大道的水師在,我軍便可以輕易打通與錦州的糧道!便是有洪太百萬強兵,又何懼哉!?”


    吳三桂立刻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洪承疇麵前,“末將願意追隨督師,為朝廷建此不世之功,以分君父之憂!”


    寧遠城外,大海上起了風,淩烈的海風將海麵上變得波濤洶湧,狂暴的海浪一波一波不斷的拍打在礁石上,撞起衝天浪花,看到大海如此暴怒一麵的家丁們,盡管久居此地,也不由得臉上都露出敬畏之色。


    吳三桂策馬站在海邊,任憑著強勁的海風將他的鬥篷吹動的如風帆一般鼓起,臉上烈風如刀。耳邊卻隻是回響著方才督師大人的幾句言語。


    “長伯將軍,這幾日軍情平靜,本督便有意請你往京師一行。一來替我拜會令尊吳老將軍,二來,便是到朝廷去催辦糧餉軍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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