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見勸他不住,轉而看周圍死士,與頭領說:「他要的隻我一個,你若還不快走,不但你的性命保不住,你主子的命也要舍在這裏。孰輕孰重,自己掂量,你看清楚,前頭的人還能撐多久?還有什麽時間由得你苦思苦想!」


    那人剛毅果決,一個手刀打暈了賀蘭鈺,扛上肩膀就往船上去。


    身後,陸晉見雲意孤身留在碼頭,亦放下弓,任他們上船逃竄。等到江麵平靜,秋水瀾漪,才點亮火把,將這如詩如畫的風景收進眼底。


    他輕夾馬腹,牽引著其格其一步步慢悠悠向她走來。


    已是掌中物,又何須心急,自然是慢慢來。


    馬蹄踏在散亂的石頭上,蹬蹬地響,在這樣沉默得令人窒息的夜裏,顯得突兀而詭異。馬蹄聲越來越近,敲在耳邊,似喪鍾催命。


    最終她聽見馬兒響鼻,辮子被扯起來,是其格其又開始吃她頭發。


    可惜這一回,再沒力氣罵它「畜生類主」。


    天空積攢著厚厚的雲,今夜又有大雨。


    她的血似乎流了一地,小腿上濕濕黏黏,身上也一陣陣發冷。她俯趴在地,狼狽不堪,他橫坐於馬上,垂目俯視。


    久久,無人發聲。


    其格其嚼完一隻,覺得不甚好吃,又去啃另一隻辮。


    雨到底什麽時候來?


    陸晉問:「真以為爺舍不得殺你?」


    身體是虛幻的,血是冷的,她漸漸陷落於無底的夢境裏。


    雲意是被疼醒的,一路被掛在馬上,顛來倒去的,險些將夜裏囫圇吞進肚的半個冷包子都顛出喉嚨。身上一遭冷一遭熱,反反複複交替,沒完沒了地折磨。


    而後走過黑漆漆小道,不曉得是星月出山巔,還是燈火亦傾城,隔著厚重的眼皮,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陣光的耀目,遍地都是雪白。


    疼——不能抑製。


    她成了砧板上半死的銀魚,被一根長釘釘住魚尾,再也動彈不得。她喊,「嬤嬤,嬤嬤,我太疼了……嬤嬤救我……」


    到生死關頭,喊的也不是娘親,是嬤嬤。


    然而天下之大,誰又能力挽狂瀾領她逃脫苦海?


    最終隻得靠自己,疼醒了,睜開眼,櫻草色的床帳上繡滿了並蒂蓮,六柱床又精又巧,她迷迷糊糊看見一個白色的影,是個鶴發雞皮的老頭兒按住她右腿傷處,拿刀割開了皮肉,企圖在茲茲冒血的傷口內挑出銀白鋒利的箭簇。


    她呆了一呆,疼痛再一次席卷,甚至不知道疼在何處,已然被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下意識地蹬腿,想要甩開令她疼到無法忍受的刀鋒,然而身邊仿佛有無數隻手,將她死死按住,一動也不能動。


    「嬤嬤……我疼啊……我真的疼……讓我死了吧,死了吧!」再哭著喊,撕心裂肺,聽得小藥童都紅了眼。但他身後的陸晉依舊無動於衷,環住她身體的手臂,未見絲毫鬆動,任她似一尾將死的魚兒挺動搖擺,他至始至終麵沉如水,沒有憐惜,也沒有心疼。如同杖責麾下逃兵,要殺一儆百,更要破了她的膽,令她永不再犯。


    刀劃得深了,皮肉撥開,筋骨都在眼前。軍醫的刀快,一個起,一個撬,紮進了腿骨的箭簇終於鬆了口,離開她虛弱無力的身體。


    雪白箭簇磨得通亮,其中一側還刻著齊顏衛的蒙文徽印。


    剩下的都是收尾工作,原本似無暇白玉一樣的身體被破開一道猙獰的口,瘡疤上了藥,紮上紗布,老軍醫手上的血也都洗淨,留下床上一個仿佛已無聲息的雲意。


    天與地都靜下來,她的呼吸從急喘到平靜。疼痛未減,但不必承受再一輪的割肉之苦,已是老天恩賜。


    至於她背後依靠的人,就是有再多的憤怒,再多的厭惡,也無力反抗。


    她舔了舔上下唇,都已經幹得起皮,她實在是渴,捏著一把破鑼嗓子同陸晉說:「給我倒杯水,要溫的——」


    陸晉不動,她索性閉上眼,「行啊,不喝就不喝,索性死了幹淨。」


    環住她的手臂瞬時緊繃,她能從身體接觸中感受到他的怒氣,但那又如何?她眼下再沒有虛與委蛇的興致,凡是一擊未中,再攻無望,她決意破罐破摔,快刀對亂麻。


    等上少許,仍是陸晉低頭,叫來個十二三歲嫩生生的小丫鬟,給雲意倒了水端到嘴邊。她就著丫鬟的手,飲下這杯溫熱的水。過後仍閉著眼睛,譏誚道:「這是哪一家的小姐閨房,又是哪來的粗苯丫鬟,就這麽見了我,不怕又走漏了風聲?」


    他的手穿過她纖細的腰肢,玩鬧似的撥弄著她蒼白冰冷的手指,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兩軍對峙前佯裝出的漫不經心,「怕什麽?一把火燒了就是。」


    雲意道:「真真是心狠手辣。」


    「成大事者莫不如此,公主難道不比末將清楚?」


    「原來你還知道,誰是主,誰是仆。上下尊卑有別,他日秋後清算,定要你千萬倍償還。」


    「哦?聽起來,你倒是恨不能三千六百刀菜市口活刮了爺。」他莫名地歪嘴笑,捧起她的手送到嘴邊,一個個慢慢親吻她指尖,爾後眯起眼,像是餘怒未消,又像是享用過後的滿足,「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小玩意兒。」


    雲意最聽不得這幾個字,休息一陣存著一口氣,也要反手往他臉上抓。他猝不及防,讓她尖利的指甲一抓,在嘴角留下兩處血紅的印子。


    這一下雲意的腕子也被他拿住了,反鎖在身後。他嘶嘶稱歎,「蚍蜉撼樹,何必如此?」


    雲意反唇相譏,「哪一個是蚍蜉,哪一個是樹?真真狂妄小兒!」


    說話間一口氣提不上來,整個人都頹敗下去,就好似一朵怒放的花在瞬息之間枯萎凋敗。她麵色慘白,雙唇烏青,額上還有一層未幹的汗,被風吹冷了,將額角碎發都黏成糾結的一縷一縷。


    談不上美好,更談不上嬌豔,與初見時光彩照人的顧雲意有著天壤之別。而他卻在眼前蒼白而寡淡的景象中突然間興奮起來。他更中意現在這個內心充滿憤怒卻又無力反抗的她,像碧潭裏含苞的蓮,小心翼翼卻終究被風雨打碎,一片片落了,隨水四散。


    他換個姿勢,將她橫放在膝頭,方便他稍稍低頭,便可去嚐她一雙柔軟又脆弱的唇。胭脂色褪盡,隻餘下失血過後的烏青。可他如同品著世間美酒,舌尖一點點往內,挑動她,撩撥她,進而吞食她。


    又帶著對她逃跑的憤怒,於是越發的狠,肆意地淩虐,吮得她舌尖發疼,再放開來一寸寸向下,撥開了衣襟,露出一大片瑩白的肌膚,每一段都被他的唇舌膜拜,最終一口咬在她鎖骨處,留下一對見血的牙印。


    期間她不斷掙紮,罵他「瘋子」「放肆」立誓要將其「千刀萬剮」,但他恍若未聞,他沉浸在少女芬芳迷離的毒液裏,就在他發了狠勁咬她鎖骨時,早已經「死」過一回。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一雙眼望過來,寒星似的眼眸裏盡是迷戀。男人粗糙溫暖的手指拂過額前,撥開濕黏的亂發,他抵著她額頭,一近一遠地吻著她的唇,仿佛仍有餘韻未消,再看一眼,再吻過一遭,又要翻天覆地海潮翻覆,遲早要死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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