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昨兒今兒都挺忙呀,忙著兩頭跑,享盡齊人之福,這廂在我這兒唱過兩隻小羊,回頭到了蘇日娜帳篷裏唱什麽?兩個姑娘還是你心愛的格桑花?恩和就在一個帳篷裏住著,二爺若要行事恐怕並不方便,不過這也不成問題,二爺當世英豪不拘小節,什麽馬背上、山坡下,該怎麽來還怎麽來,久別重逢幹柴烈火,瞧瞧……」她瞄他一眼,眼神裏慢慢都是刻薄與怨憤,「瞧瞧二爺這一頭一臉的汗,方才累著了吧,要不喝一碗鹿血養養精神,明日再戰。娜仁托婭不是說了麽,草原裏的姑娘與漢人不同,一個個鮮活漂亮,什麽好的壞的都能來,放開膽才能讓二爺盡興不是?」


    「你——」再一個你,他眼珠子外凸,抬起手,那巴掌就僵在舉起的高度,忍了再忍,最終沒能順著脾氣落下來。


    雲意大怒,蹭的一下站起來,即便矮他大半個頭,也不減氣魄,再來是眼一橫,唇角輕勾,剩下的隻有恨與怨,「我可真願意等著,等二爺這一巴掌下來,也算給個痛快。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兩不相幹。遠遠好過我勞心勞力為二爺謀劃操心,到最後都讓旁人坐收漁利,落得個淒涼無依的下場,任人宰割。」


    「好,好你個顧雲意——」他指尖顫抖,直指她,簡直忍無可忍,「沒人證沒物證,過堂都沒一回,你這顧大老爺就給我陸晉判了死罪,斬立決了是吧?行!我認,我他媽給你伏低做小、低三下四,都是我有病我犯賤。成,我今兒算明白了。顧雲意你就是個沒心沒肺沒感情的石頭人!對你千好萬好剜心掏肺你他媽都當臭狗屎!爺不幹了,爺伺候不起,你自個兒玩去吧你!」


    狠話說完,為求氣勢驚人,抓了桌上裝著滿滿一杯大紅袍的雙耳杯猛地往地上一砸,可惜沒聲兒——恰好砸在地攤上,轉個圈再滴溜溜滾到腳下,讓他抬腳一下踢飛了,撞在樟木箱子上又落回桌底,真可謂曲折離奇命運坎坷。


    再看她,仍舊是冷冷不語傲氣模樣,真真可恨之極,再待下去,他隻怕控製不住要伸手去擰斷她那根梗得高高的小細脖子。一甩手帶著盛怒,與來時一般把門簾子甩得老高,遇上外頭聽差的查幹,少不得要撒頓火,「瞅什麽瞅,喝酒去!什麽玩意兒,這份窩囊氣爺還真不受了!」


    繼而是查幹的勸慰討好,「二爺息怒,二爺千萬息怒啊。」一連串的息怒息怒,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


    德安在帳外搓了搓手,想了老半天,還是決定彎腰進來,卻瞧見桌上伏著個弱小身影,若不是一抽一抽地哽咽,他根本瞧不出來她這是哭了,哭得傷心難過,脆弱無依。


    偏這可憐樣子不肯示於人前,非得關起門來無人打擾,才能放一放她那股子害死人的自以為是。


    世上誰又是完美無缺,且有天大好運能等來另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共此與生,大約都是罕見中的罕見。


    雲意氣血不足,沒能哭到盡興,隻一炷香時間就收場。趴得太久了,直起身就覺著頭重腳輕,站也站不穩。多虧德安及時扶她一把,好似照顧酒醉昏迷的人一般照料她,洗過臉再細細將手腳都用溫水擦一遍,才拆了發髻抱回榻上休息。


    她側躺著,整個人縮成極小的一團,眼紅紅帶鼻音,雙眼無神,呐呐道:「德安——」


    「嗯?殿下有話吩咐?」德安生的像是入朝貢生,眉清目朗,照顧起人來尤其溫柔,輕撫後背,溫言軟語,似尊長又似舊友。


    雲意望著屏風邊角,愣愣出神,「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傻……」


    德安笑在無聲裏,伸手將她耳邊亂發一一整理妥帖,輕聲道:「殿下若是傻,天底下便再沒有聰明人。」


    「我就是傻。」她答了自己的問題,尤其肯定。


    德安道:「殿下年紀小,等再過兩年自然能明白過來。少不得要懷念今日,這麽……」


    「這麽橫衝直撞愚昧無知?」沒等德安說完,她自己接下後半句。


    德安笑著搖頭,「如此純直,彌足珍貴。」


    「你可真會說話。」雲意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也就是短短一瞬,眨眼又是陰雨天,不肯放晴,「我若真能在他身上使手段就好了,凡事撇開情義,餘下隻剩利益交換則事事好辦。」


    「那還要如何做夫妻?」


    「怎麽?」


    德安今日話多,推己及人與她細細說,「至親至疏夫妻,人人都讀到疏的悲涼,卻不去品親之難尋。奴才雖未能經曆,但聽前人教誨,多少懂一些。夫妻之間若隻剩下湊合,又何必成夫妻?殿下……值得傾心相付。」


    雲意換了個姿勢,眯著眼犯困,「你比我懂的多。」


    德安道:「都是紙上談兵而已,路要如何走,還看殿下自己。」


    「嗯,我曉得了。」她迷迷糊糊應一聲,小乖模樣教人心酸。


    德安看著她,守著她,伴她入睡,一如從前無數個日日夜夜,在皇宮,在途中,在江北,在寂靜清冷無眠夜。


    而陸晉當然要去做「大老爺們」的開門三件事,吹牛喝酒打老婆其中之一——喝酒。幾個打小一塊長大知根知底的人圍爐而坐,烈酒一壇壇往肚裏澆,為醉而醉。


    他這裏,說起來一樣有滿腹委屈,清醒時好麵子死咬牙關不開口,兩杯黃湯下肚,即刻掏心掏肺,「你說她是不是有病啊她……聽風就是雨,隨隨便便看一眼就當真。爺能有那麽大個兒子麽?爺再是葷腥不忌還能跟兄弟的女人搞到一起?」


    說完自己搖頭,失望懊悔,痛心疾首,「爺……你們說,就爺這麽個人,走哪不是女人成堆成堆往上撲,就她!就她把爺當臭狗屎那麽嫌棄,跟誰多說一句都是在往外勾搭人,下作、惡心、無恥下流,翻來覆去就這幾個詞,不分青紅劈頭蓋臉一頓,誰他媽受得了?」


    一麵說一麵拍桌,眼睛根本看不清了,身邊高頭壯漢都成重影,還要一個個問過去,「你受得了?」


    「你能受得了?」


    「你呢?你能受得了?」


    有人搖頭,有人麵麵相覷,偏就是沒人敢應一句是或不是。到底是夫妻事,這裏頭坐的都是他同年老友,兩夫妻吵嘴怎麽回事兒人心裏清楚得很,至少比眼前這個唉聲歎氣搖頭晃腦不得法門的醉漢清楚。


    在場就剩查幹在外頭聽了一耳朵,大致清楚來龍去脈,且摸得清陸晉脾氣秉性,因此才敢壯著膽子開口說話,「二爺沒明白,夫人這是吃醋呢。」


    一聽夫人,立刻來了精神,探身過去問:「吃醋?她吃的哪門子醋?」


    查幹簡直想要舞起一柄大錘撬開他腦袋,看看裏頭都藏了什麽,敢情他和女人在一塊兒除了造人生子就沒別的想法。「二爺您想呀,夫人千裏迢迢隨二爺來咱們齊顏部,一下車先讓娜仁托婭那死丫頭灌醉,晚上出來又瞧見您跟蘇日娜那麽……相處過密,恩和那年紀若算起來,也正當時。弄不好聽來一兩句閑言碎語,這就都對上號了,夫人心裏這氣啊,也難怪衝二爺發火。夫人在這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熟的,多可憐啊。二爺您就多擔待點兒,男人麽,受點兒委屈不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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