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沒覺得難堪,她眼裏他這副傻模樣世間難尋,彌足珍貴,用來捏他麵皮,扯起他嘴角往上提。「哭喪著臉做什麽,笑一個。」


    他任她折騰,一張俊俏的臉被蹂躪得不成樣子。隻剩下眼神,凝重自持,「我這是……要當爹了?」


    她無奈,順著他也傻一回,重重點頭,「陸晉陸二爺,你呀,再過八個月就要當爹啦。到眼下,反悔也來不及,我的二爺,您還是老老實實認了吧。」


    「認,誰說不認。誰不認爺弄死他。」


    他自背後圈住她,右手小心翼翼貼在她小腹上,仍然是平坦溫暖,還遠沒到顯懷的時候,而他卻觸到神秘變幻,那一刻幾乎要激動得落下淚來。


    於是沒過腦,問了個傻問題,「兒子還是閨女?」


    雲意佯怒,拍他手背,「這才什麽時候,難能看得出男女。」


    陸晉解釋說:「頭一個生兒子,你往後少卻許多煩心事。不過也沒所謂,凡是我給你頂。」


    「這話我可聽著了,君子一言——」她伸出手來要與他擊掌,他終於緩和了緊張情緒,擊掌後握緊她細膩纖弱的手,再不肯放。「快馬一鞭。」


    德安在一旁靜守,低垂著頭顱不動聲色,心底卻為這沒出生的孩子捏把汗,瞧這兩個初出茅廬之父母,談起生兒育女,還跟過家家一個樣。


    未來幾何誰能預料,仍需把握當下。


    雲意想起他出征在即,總是難舍,「現如今家裏不止你我二人,二爺決斷之時,記得多想想我腹中孩子。」


    「我明白,你啊,到底是要做娘的人了,如今也囉嗦起來,一句話反反複複沒完。」


    雲意不服,「二爺嫌棄我呢。」


    他連忙拱手告饒,「豈敢豈敢,供著夫人還來不及,哪敢嫌棄。」


    此事過後,兩人之間鬆鬆散散的聯係瞬時多一層羈絆,同時這羈絆是永久的,不能逆轉的拉扯與兩者之間。她絮絮叨叨與他說今日瑣事,他雖然勞累但也始終認真去聽。


    然而見到德安端上安胎藥,他內心深處的擔憂又多加一層。


    她平日裏挑剔至極,點心不好吃絕不入口,藥也要做成丸子裹了糖才肯下肚,這一回喝藥幹幹脆脆,根本不需你好言相勸,她已然一口氣喝個幹淨。苦得皺了眉也一聲不吭,就著紅玉手裏的溫水漱過口,再不必蜜餞糖果。


    他看得難受,雲意卻是一派輕鬆,反過來笑著安慰道:「沒大礙,多是補藥而已。」


    陸晉輕輕撫著她後背,低聲道:「明日再找個厲害大夫瞧一瞧,這才幾個月,哪有這麽早就吃安胎藥的,我怕你受不住。」


    雲意搖頭,「我看胡大夫就很好,是我茹素太久,體質虛寒,補補就好。」


    陸晉久久不語,接過紅玉手裏的帕子,將她嘴角殘餘的藥汁擦去。默然已將顧雲音的事提上議程,眼下陸占濤常住公主府,自然戒備森嚴,要取她性命,唯有中秋家宴。


    至於雲意……他帶著薄繭的手指穿過她濃密的長發,於他而言,她在家中萬事無憂即是對他的最大回報。


    他扶住她後腦,突然間親吻她毛茸茸的發際,過後卻無話。


    雲意在安靜的沉默裏突然羞赧,似真似假抱怨,「怎麽了嘛……突然間這樣……」


    他擁住她,不敢用力,喟歎道:「我的小雲意長大了。」


    「你也別閑著,天冷多加衣,肚餓多吃飯,再長個一尺高。」


    「那你可更加夠不著了……」他掌心擱在她頭頂,對於她的身高充滿了輕視,「你這小矮子。」


    「是你太高……」她同賀蘭鈺站一處,可沒顯出矮半截的可憐樣。


    「是是是,都怪我。」過不多久突然靈光乍現,自語道,「算起來,該不會是在草原上有的吧?是唱歌那晚上?還是在風珊湖……」


    話還沒說完,就讓雲意捂住了嘴,看她瞪大了眼睛威脅,「再說!縫了你這張嘴。」他餘下隻有一招,那邊是輕啄她手心,未被遮住的雙眼如天邊啟明星,光亮奪目。


    他挪開她遮擋在唇邊的手,輕輕唱起來,「斟滿了馬奶酒輕輕的舉過頭,扭起折腕舞揮動紅彩綢,你百靈鳥似的歌聲甜透了春秋冬夏;姑娘啊,騎上白鬃馬跟著風兒走,我願做你身邊一隻小羔羊,願做你手裏的格桑花,願做你揚鞭抽打的白馬,陪你去天涯……」


    歌聲停,他手足無措,「哭什麽?怎麽又哭了?」


    她遮住眼睛側過身,「你別管——」


    他便隻剩下笑,笑容從心底升起,無法抑製。


    然而開頭成就美妙詩篇,過程卻不見得輕鬆愉悅,她被孕期的反應折磨,開始大把大把地掉發,孕吐也比常人厲害,幾乎是吃什麽吐什麽,連同安胎藥也在肚子裏待不了多久,全都得送回痰盂。


    隨之而來的是急速消瘦,這幾乎是她人生中最瘦的階段,兩頰無肉,兩隻眼也較先前吐出。有時陸晉撫她後背,觸到的是嶙峋瘦骨,惹得人心酸難耐。


    德安忍不住問她,「要不……還是跟二爺說清楚,總不能殿下一日一日這麽熬著,奴才看著都受不住。」


    雲意想也沒想就拒絕,「他出征在即,不好說這些,這孩子留得住是緣分,留不住是命,隨他吧。」


    轉眼中秋將至,雲意這些日子難得舒坦起來,安胎藥一副接一副地吃,總歸要有那麽點兒效果。


    陸晉的計劃業已安排妥當,喬東來拍著胸脯作保,人都是用的王妃娘家親戚,即便是順藤摸瓜也絕查不到二爺頭上。


    至於中秋宴,他本不想帶上雲意,擔心她孕期孱弱,不宜勞頓。但似乎是有人誠心作對,宮裏頭肅王有旨意,點名要見,陸占濤也親自叮囑,非得讓她進宮,去赴一場莫名其妙拚拚湊湊的中秋家宴。


    這事隻有雲意自己能理解,「說是家宴,總不能皇家子孫將將就去兩個,一個肅王久居宮中自不必說,還有二姐……得了,她原是不好也不該露麵,若沒了我,那不成了你們陸家家宴。無論私底下如何,麵子上總要過得去。隻當陪著王爺演戲,就去這麽一回。」


    陸晉始終放不下心,「你這身子,哪能去宮裏。我巴不得你連院子門都不出,就給我老老實實躺床上。」


    雲意笑,「想來宮裏的菜式我也有許久不曾試過,不知道那位江南廚子還在不在,若是仍在,倒也不虛此行。」


    「就知道吃……」


    「是呀,孕婦還要做什麽,可不就是吃麽?」


    陸晉讓她噎得沒話說。


    八月十五,闔家團圓。


    不知為何,本該跟著她一同入宮的紅玉與綠枝都病得起不來床,德安又讓陸晉支使去見鹽商,德寶不穩重,慣常也不在身邊伺候。倒是陸晉從蘅蕪苑給她找了個高個兒丫鬟應急。


    馬車就像是在窩冬,裏頭墊著厚厚的棉被,他們的隊伍走在陸家最末,慢得連烏龜都著急。陸晉卻難得的好耐性,「慢慢來,你這身子經不起。」


    她自己也讓層層疊疊裹緊了,八月初秋穿得就跟過冬一個樣,才要解披風就讓陸晉按住,神色緊張,「做什麽?」


    「熱呀!」


    「不行,太醫叮囑過,你受不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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