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手裏握著鏤空萬福壽字紅銅熏香籠,原是紅玉從淑妃宮她舊居內翻找出來,其餘值錢東西都讓順賊搶個精光,大櫃裏也就剩下這麽一件,孤零零祭奠著她的童年。


    「與王進原談得如何?」


    德安搬了個小兀子坐她旁邊,一張清秀的臉染了風塵,略顯疲憊,「商人唯利是圖,見利在前倒不拿喬,聰明人說明白話,很是爽快。」


    雲意道:「如今局勢,我仍是不放心,過些日子還要勞你跑一趟太原,在我看來西北最是安定,還照舊例,京城王大員外遷居回鄉,各路作證都給我做好,王大員外不能缺,人選如何還要看你。」


    德安皺了皺眉毛,不大能領會,「殿下這是……安排退路?奴才看著二爺很是牢靠,殿下何至於此?」


    「凡事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殿下既有此意,奴才必將此事辦妥。」


    雲意再次叮囑,「不求快,但求穩。」


    德安點頭,「奴才明白。」


    她望著德安一雙極其漂亮的手,有些出神,「身邊也就留你一個能用得上的人,恨不能將你分作三段。」


    德安道:「殿下大可以再選新人。」


    「瞧不上,信不了。」她或是吃藥吃得容易困倦,沒說幾句話便累得厲害。略頓了頓,聽德安憂心道:「殿下如此,不是辦法,這孩子……」


    「這孩子好得很。」她倔強,不肯輕言放棄。


    「行刺一事,雖未與二爺有牽連,但奴才覺著,總歸二爺伸了手,不是主謀,也是幕後推手。殿下經此大難,還是忍麽?」


    雲意定定道:「自然是忍。裝糊塗比說明白輕鬆得多,他心中已是愧疚難擋,撕開臉皮誰知後果如何。倒不如就讓他獨自悔恨,吃一塹長一智,下回再不敢算計到我頭上。」


    德安久久不語,長歎道:「殿下受委屈了。」


    雲意搖頭,並不認同,「這算什麽委屈,這孩子若真跟我有緣,便如何折騰都能留下,若與我無緣,也強求不來。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他父親所作所為為的也是他的前程,若心軟,不要說二爺一人,即便我與你們也都是覆巢之卵,無處可逃。」


    看他愁眉不展,她便又輕鬆道:「讓你去扮王大員外,為的不是其他,是為給我肚子裏這個留一條後路。爭帝位自古血腥,手足相殘父子相爭不在少數,大人受苦不要緊,不要連活下去的機會都不給小兒。若真有事,別告訴他父母是誰,就讓他改名換姓,做個老實人吧。」


    德安聽得驚心,「事情何至於此,殿下多慮了。二爺英明神武,必能得償所願。」


    雲意抬手拭了拭眼角,竟真有淚,自己也覺得好笑,「大約是懷著孩子,又吐又病的,思慮過重吧,看來是該吃點兒好的,補補腦。」


    玩笑話一筆帶過,但她的憂慮有增無減。相比陸寅,她更害怕二姐顧雲音,聽她轉好,她先喜再憂,這複雜心緒不能說明不可點破,點破即成忘恩負義下作小人。


    夜裏她與陸晉說清,「她以血肉之軀替我擋下一刀,自此你與二姐之間我再不插手。二爺不必顧忌我,從來朝中爭鬥比的不是慈,是狠。」


    陸晉沉默不語,他的愧疚與感激,都在一個親密無間的擁抱裏訴給她聽。


    陸晉想要天天守著家中孕婦,一刻不離。但現實沒給機會,出征遼東之日已定,就在九月十五,也就還剩半個月,他作為主帥,自然忙得腳不沾地。時常一回到淑妃宮就已是夜深人靜時,想要跟她說說話也是有心無力。


    她好不容易安穩入睡,他哪能忍心打擾,有時隻敢看看她,見她一日比一日消瘦,心中忐忑難安,太醫信不過,他自派人去尋名醫,無奈至今沒消息。忽而覺得自己窩囊至極,想來想去挖空心思竟想不出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麽。


    愛到深處,大約便是無力,頹然不知所措。


    隻有遲來的吻,聊以慰藉躁動的心。


    而雲意的身體談不上好轉,也說不上惡化,總歸是苦熬,多得一日便多一日勝利。小家夥在肚子裏就不安分,成日折騰人,恐怕出來也是個搗蛋鬼。


    生命就是如此奇妙,懷孕前她還是個十分自我未見成熟的小姑娘,懷孕後已漸漸有了為人母的忍耐與擔當。


    即便多日不見陸晉,也不覺想念,隻不過倒在床上睡得暈沉沉,鎮日鮮少有醒著的時候。直到太醫拍板斷言,現在挪地方絕無風險,陸晉才開始收拾東西預備搬回忠義王府。雖說王府也算不上好去處,但宮中是非多,能躲就躲。


    臨走,雲意卻要去九華殿見顧雲音。陸晉當然不肯點頭,「她就是個事兒精,你就該聽我的,少跟她見麵。這回險些沒了孩子,再見又不知要鬧出什麽幺蛾子。」


    他這算是惱羞成怒倒打一耙,但雲意仍裝不知,先將自己催眠,才能順利入戲。「本就是親姊妹,她又為我如此,於情於理我都該去謝她一回。二爺深明大義,總不會如此不通人情。」


    「不許去!」真不知幾時與顧雲音結下深仇大恨,非要鬧個不死不休。雲意猜出幾分,但也不知全貌,心中難免疑惑,但好歹先過這一關。


    「二爺陪我著我一道去,隻需留一炷香時間給我們姊妹二人,到時二爺就在屋外,誰人如此大膽敢在威風凜凜陸大將軍跟前作妖?」見他麵色緩和,便要打蛇隨棒上,嬌聲道,「有你在身邊,去哪我都不怕。小女子都有如此膽量,二爺還顧慮什麽?」


    「盡會撿好聽的說。」他板著臉孔教訓,雲意笑嗬嗬接過來,「我與二爺之間還需阿諛奉承麽?自然都是實話實說,二爺如此,可真真冤枉我,我原是天下第一老實人呢。」


    陸晉輕嘲,「你要是老實,天底下再沒有聰明人。」


    嘴上雖不鬆口,但並沒能狠下心來拒絕。出宮之前先繞到九華殿,馬車換肩輿,再換成陸晉這位人力轎,等她在顧雲音床邊落座,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在雲意地催促下退到殿外。


    兩人相見,並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無救人一命的感激。顧雲音已養出力氣,能靠著厚厚的墊子半坐著與她說話,眼神裏透著冷冷譏諷,讓人遍體生寒。


    雲意誠心誠意開口道:「我來是為謝過二姐救命之恩,雲意心中謹記,沒齒難忘——」


    耳光響亮,打斷她未能說出口的感激之情。顧雲音力道不足,但業已足夠表明恨意。她沒說話,冷眼看雲意如何表演,如何繼續。


    兩兩沉默,無言以對。


    最終由雲意先開口,亦是無奈,「若這一巴掌能宣泄二姐心中委屈,雲意願受。」


    顧雲音麵容憔悴,雙唇發烏,勾起嘴角譏諷道:「我不信你心中不知凶手是誰!人人都說查出來是忠義王妃暗地指示,但你我都見慣了,如此招數怎能讓你輕易順藤摸瓜?陸晉狠,沒想到你更甚之。」


    這就是不問緣由,不給她辯駁機會,要將心中所想都扣在她頭上。夫妻一體,陸晉出手,她必定就是同夥,要來一出苦肉計,冒著滑胎的危險就為坑害她性命,說出去誰信?但顧雲音心中篤定,便再也沒有轉圜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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