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驍皺了皺眉頭,“瞧你那天被李輝揍得那個弱雞樣”周景辭又笑了,轉身進了小賣部,正欲從冰櫃裏拿兩隻冰棒,卻看到了一旁站著的男人發射出的陰岑岑的眼神,他渾身一個激靈,隻想快點付錢走了。魏驍平日就像是他的小尾巴一樣,這次倒沒跟進來,待他出去了,將冰棒放進魏驍手裏,魏驍才皺著眉頭說,以後別來這家店買東西。周景辭不明所以,在後麵追問,把魏驍煩得沒辦法了,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店是我家的。”周景辭少年聰慧,瞬間想起了那些風言風語。他緘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了句,對不起。魏驍覺得好笑,又不管他的事情,說什麽對不起。那天,他倆才第一次熟起來,暖融融的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倆一人嘴裏含著一根冰棒,在長椅上坐了許久。魏驍雖上課睡覺,回家不寫作業,卻到底是留級生,而且還是個成績不錯的留級生,在接下來的一年裏,拿了滿滿當當的四次第一,直到中考,與周景辭一起,升入了師大附中的重點班。他們入學成績都很拔尖,個頭也沒差多少,平日同進同出的,軍訓時就坐了同位了。那時候,周景辭不喜歡魏驍整日拉著臉,寡言少語的,於是魏驍就慢慢變得開朗多了,當然,他的開朗僅限於在周景辭身邊時。他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在長椅上寫作業,一起小吃攤前垂涎欲滴。他倆成績都不錯,班主任亦很開明,就算魏驍偶有遲到早退、不完成作業的情況,也總是容忍居多。那是魏驍一生當中少有的輕鬆快活,父母雖整日爭吵,日子卻還能過下去。然而,一個南方表叔的到訪,徹底結束了他們平靜的生活。魏軍生性浮誇、好大喜功,瞧著跟自己一個奶奶的表哥如今穿金戴銀,心裏酸出汁來,一問才知,如今人家在一家名為天勢的保健品公司工作。原來,自九十年代亞芳登錄廣州以後,國外各色直銷公司,諸如安麗、美林凱[1]也老鼠似得鑽進中國,人人想要在這片富饒肥沃的土地分一杯羹。而隨著直銷公司的大量湧入,更多人看到商機,傳銷似鼠疫一般,由兩廣地區擴散開來。金錢、貪婪、無知就是這一場場家破人亡最大的燃料,這些人類的劣根性裹挾著傳銷這個舶來品,在中華大地肆虐。魏軍在表哥的攛掇下,交出巨額資金入會,又不想在人前跌了麵子,買了許多的保健品,這些保健品積壓在小店裏賣不出、用不著,周紅多年的積蓄毀於一旦,整日以淚洗麵。魏軍卻沉溺其中,賣不出去貨物,他就打腫臉充胖子,自掏腰包也要買夠每個月的額度,便利店也不好好開了,拉著一個人,口中就是“快速致富、造福子孫、財富傳遞”,不僅如此,他還熱衷於各地開會,在火車上一站幾十個小時都不覺得累。他眼中冒著紅光,滿腔熱血在胸膛翻湧,仿佛下一秒,就要過上人上人的日子。魏軍這些年名聲本就不好,嫖娼、賒債、花天酒地,本就是個人人喊打的“老騙子,老無賴”,自然無人肯信他,在當地隻發展了區區一兩個下線,貨賣不出,卻熱衷於花錢進貨,一日複一日,小賣部裏堆滿了保健品,日子久了,蒙上一層層的灰,而魏軍欠下的債,卻越來越多。隨著投入資金的不斷加碼,魏軍對此愈發亢奮,也愈發敏感起來。他容不得任何人說天勢的不好。街坊鄰居不信任他,他就梗著脖子與人對罵,老婆勸他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他就抄起鞋底打罵。債務越來越多,討債的親朋好友一批接著一批的走上家門,送走一波,還有一波。周紅一個人做了打著兩份工,白日她是保姆,傍晚回到家還要做飯洗衣,等到了晚上,還要去火柴廠裏糊盒子。隻是,她的努力卻遠遠補不上魏軍的窟窿。魏驍沒辦法,他白天要上課,隻得一放了學,就趕回小賣鋪裏。好心的鄰居瞧他與魏昭可憐,總會關照一二,卻終是杯水車薪。周末,魏驍接替了魏軍的工作,四五點鍾天蒙蒙亮就騎著三輪車去城郊進貨,進完貨,還要擺貨,看店,一忙忙到深夜。魏驍的成績漸漸落到了班裏的中上遊,他整日連覺都睡不醒,更遑論學習了。有好幾個晚上,周景辭都半夜跑去魏驍家的小賣鋪,看魏驍在晦暗的白熾燈下,一邊犯困,一邊攬著年幼的魏昭,而櫃台上擺著的,則是寫了一半的作業。周景辭走到櫃台前,“你回家吧。”魏驍搖了搖頭,說,“等一會兒麻將館的人散了之後,沒準兒會過來買煙抽。”周景辭鼻子一酸,再說不出話來。他向來不善言辭,憋了半天,隻說出句,“我陪你”來。魏驍隻是皺皺眉頭,從冰櫃裏拿出個冰棒來塞進周景辭手裏,“吃吧,吃完回家去。你父母看你大半夜出來,該生氣了。”周景辭一聽魏驍提起自己父母,瞬間蔫兒了不少。他家教嚴格,若是被父母知道自己大半夜不睡覺跑來找魏驍這樣的“小混混”,且不知要怎樣譏諷自己呢。他將冰棒攥在手裏,身體裏的兩個小人不停做著鬥爭。魏驍笑了笑,他的頭發挺長,笑起來壞壞的,看得周景辭心裏發麻。魏驍剝開周景辭手裏的冰棒,遞給他,又說了一邊,“吃吧。”周景辭木木地點了點頭,就著魏驍的手,咬了口冰棒,牙齒一顫,整個人都縮了一下。魏驍又催促了一遍,快走吧。周景辭這才點點頭,他突然想起什麽,從兜裏掏出一毛錢,放在櫃台上。魏驍卻把錢塞回他手裏,臉色變得有些嚴肅,“我不收你的錢。”周景辭不依,漲紅了一張臉,非要給魏驍錢。魏驍沒辦法,最後隻得說,“先欠著,以後一起還。”周景辭這才轉身要走,魏驍倏地鬆了口氣,下一秒,魏軍佝僂的身形忽然出現在門口。周景辭被魏軍眼裏的腥紅嚇得一顫,叫了聲叔叔就忙不迭地跑了,而魏軍則歪歪扭扭地朝櫃台走去。一步、兩步、三步魏驍看了眼門外,確定周景辭已經走遠了,這才放下心來,把懷裏的魏昭放在地上,下意識地伸手抵住抽屜“今天賺了多少啊?”魏驍抿著嘴,不說話。“把錢給我!”魏軍脾氣衝,魏驍一脈相承,他也吼出來,“錢還要留著周末進貨,不能給你。”魏軍早就掉進了天勢的泥淖中,心裏想得是一夜暴富的大生意、大買賣,哪裏還容得下這小小一間鋪子?“等老子賺了大錢,還用得著守著這個破店?”魏軍走到魏驍身邊,“讓開!”說著,就要拉開放錢的抽屜。魏驍不許,“你那些破保健品誰會買?有人買麽?欠了一屁股債,你賺得大錢呢?”魏軍一聽這話,惱羞成怒,四下一撇,從貨櫃上抄起一聽易拉罐啤酒就朝魏驍身上砸第13章 魏驍一路飛馳,將北京的鋼筋鐵骨甩在身後,穿過一排排矮矮的工廠,略過一片片的光禿的枝丫,道路逐漸變得狹窄,視野也變得寬闊起來……他一連開了十幾個小時,直到天色晦暗,直到月上柳梢,直到整片原野都變成了一片寂靜。他循著點點燈光,緩緩駛入一個鎮子,狗吠聲和時而傳入耳朵的吵鬧聲讓魏驍平靜了許多,他圍著鎮子轉了幾圈兒,才找到一個汽車旅館。魏驍把雷克薩斯開進汽車旅館的院子裏,才粗粗打量起來,這院子裏有一棟二層小樓,一個菜圃,越過菜圃,可以看到一個冒著臭氣的雞舍。二層小樓的門是緊閉著的。魏驍把頭從車窗裏探出來,朝屋裏喊了聲,“老板!老板!住店。”魏驍從車裏出來,院子裏的狗一邊狂吠著,一邊拚命朝他撲,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爭破牢籠了。魏驍在黑暗中與這狗對視了幾秒,喉嚨裏發出幾聲譏諷。他是狼,哪裏會怕隻惡犬。念中學那會兒,魏驍整日與周景辭一起,若是路上遇到隻流浪狗,周景辭則會露出十足的怯意,抓住魏驍的袖子,人也整個往魏驍身後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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