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是小兒子,他的妻子隻要身家清白、和他情投意合便足夠了,不需要顯赫的家世。


    次年三月,通州碼頭。一輛不起眼兒的官船在碼頭靠了岸,從船上走下一對中年夫妻、風度翩翩的少年、身姿窈窕的少女,和一名仆從,一個婆子,兩名婢女。這撥人衣飾樸素,走在人來人往的通州碼頭,絲毫不引人注目。不過,那位太太,和那位姑娘身姿都很美,引人瑕思。


    一位身材挺撥、麵目溫文的年輕人迎上來見禮,客氣的說了半晌話。之後,這撥人和年輕人一起上車,到一個幽靜雅潔的四合院前,車子停下了,車上的人相依下了車。


    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站在院前,拱手相迎,「是陶大人麽?犬子在明水之時,多蒙您照看,感激不盡。這可是巧了,某有兩位同年進京述職,特地來迎他們的,便包下了這個院子。他們沒帶家眷,這院子也住不了,陶大人若不嫌棄,請屈尊一晚,大家熱鬧熱鬧。」


    陶縣令和裴三爺見禮寒暄,再三客氣,「您定下的院子,在下冒昧打擾,如何使得。」裴三爺嗬嗬笑,「這有什麽呢?我和琳兒兩個人,還有單身赴京述職的同年,可住不了這個麽院子。您和貴眷一起住過來,方不冷清。」


    陶縣令這些年來不隻一回進京述職,當然知道每逢這時節通州的客棧有多麽供不應求。這裏離京城還有一天多的路程,從船上下來之後很少有人當天便起程返京的,大多在此歇息休整之後,才會踏上進京的大路。這也是人之常情,遠途乘船之後,又有誰不覺得疲憊呢。


    裴琳靦腆的說道:「晚輩在明水的時候,可是擾了您許久呢。那時候晚輩連住店的錢都沒有了,連著多少天都住在縣衙,多虧您照看。您若不住下來,讓晚輩盡盡心,晚輩會很過意不去。」


    裴三爺趕忙幫腔,「是啊,過意不去。不隻琳兒,連我也是過意不去的。您慷慨無私的照看犬子,到了京城,我連個地主之誼也不盡麽。」


    父子二人十分熱情誠懇。


    「如此,叼擾了。」陶縣令微微笑了笑,客氣的道謝。


    陶家一行人被讓到了左側的廂房,安頓好了之後,陶縣令和陶鬆被請到客廳,和裴三爺、裴琳、裴三爺的兩位同年一起喝酒。裴三爺為人風趣,他的兩位同年也很愛說笑,客廳之中,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


    陶縣令的妻子褚氏和女兒陶柯自然不便出來,梳洗過後,廚娘捧上精致潔淨的飲食,請她們慢慢享用。母女兩人才下船不久,沒什麽胃口,草草吃了幾口,便命人收了下去,換上香茗。


    褚氏聽見客廳中傳出來的笑聲,端莊秀麗的麵容上浮起笑意,「女兒聽聽,你爹笑的多開懷。」他性情一向內斂,極少這般縱聲大笑的。今天,是遇到知己了吧。


    陶柯才舒舒服服洗了手臉,又用過了飯食,心情愉悅,笑容格外明媚,「娘,不隻爹笑的開懷,我也想笑呢。下了船,靠了岸,坐在潔淨的房舍中,這感覺太好了。」


    褚氏輕輕笑了笑,「若沒有裴家八郎,這會兒咱們還正在發愁找客棧呢。女兒,每逢官員入京述職的時候,經常有人找不到地方住。」


    陶柯哼了一聲,「他不應該麽?娘,他在縣衙賴了那麽久,說什麽要考察民情,體驗民生疾苦,就是不肯走。娘您不知道,他……」陶柯想說他目光灼灼似賊,不過,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褚氏看著一臉純真的女兒,目光中不覺添了絲憐愛之意,微笑說道:「他不是說了麽,明水是個民風淳樸的地方,為他生平所僅見,他想留下來開開眼界。至於他賴在縣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把所有的錢都捐給慈幼局和養濟堂了啊。」


    「騙人。」陶柯表示不信,「他跟著裴閣老在姑蘇長大的。姑蘇難道不淳樸?娘,我聽爹說過很多回,裴閣老在姑蘇的種種義舉、善舉,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姑蘇城是出了名的風流富貴之地,怎會淳樸?」禇氏失笑。


    做姑蘇太守和做明水縣令,是完全不同的。姑蘇城太過繁華,紙醉金迷,明水縣轄下的百姓大多是農夫,單純多了。


    「總之,我覺得他居心叵測。」陶柯鄭重說道。


    外麵傳來謹慎的叩門聲。褚氏命侍女,「去看看,哪位來訪。」侍女答應著去了,沒多大會兒,輕快的走回來,「太太,小姐,外麵是裴三太太的侍女。」褚氏聽了,微笑道:「快請進來。」


    一位容長臉、身段苗條的大丫頭笑盈盈走進來,行禮問好,「奴婢甘英,見過褚太太,陶大小姐。我家三太太吩咐過,褚太太和陶大小姐是貴客,命奴婢好生服侍,褚太太、陶大小姐若有什麽吩咐,千萬莫要客氣。」


    她麵容恬淨,說話清脆動聽,很討人喜歡。別的不說,她很客氣周到的稱呼褚氏「褚太太」,而不是敷衍應付的稱呼「陶太太」,便透著尊重。


    褚氏笑著問了好,陶柯也彬彬有禮的道謝,「裴三太太盛情,愧不敢當。」寒暄過後,甘英笑容滿麵的說道:「褚太太和陶大小姐才下船不久,這會兒想必沒什麽胃口,過會子卻又未必了。廚上一直開著火,太太小姐若什麽時候要傳飯,隻管吩咐便是,便是夜間也無妨。洗澡水燒好了,若想沐浴,隨時可以。若有什麽東西用著不順手,隨時說,改了便是。」


    褚氏含笑道謝,「三太太費心了,無功受祿,慚愧之極。」甘英抿嘴笑笑,「這怎是無功受祿呢,陶大人和褚太太關照我家八少爺,三太太感激莫名。」褚氏見她笑的甜,說話也甜,倒有幾分喜歡,笑著誇了她幾句。


    甘英挺愛說話,細細告訴褚氏,「我家八少爺在兄弟之中是最小的,打小便嬌慣了些。這回他出遠門,從我家老爺夫人到我家三爺三太太,無人不擔心。八少爺能平平安安回來,多虧了陶大人和褚太太的照看,三太太很承情。等您和陶大人到了京城,三太太定會設宴相請的,還望您莫推辭。」


    「我家八少爺性情有些靦腆,見著女子便害羞。不瞞您說,八少爺不管到了哪兒都是由小廝服侍,身邊連個丫頭都不留,很潔身自好的。」


    甘英陪褚氏和陶柯說了會兒話,才陪笑告辭,「不拘有什麽,隻管吩咐。」褚氏微笑,「放心,不會跟你客氣的。」命侍女把甘英送了出去。


    甘英走後,褚氏似笑非笑看著陶柯,待要說什麽,卻又不說。陶柯輕盈站起身,「可以沐浴是不是?娘,請允許我失陪片刻。」溜去洗澡了。


    褚氏望著女兒苗條秀麗的背影,心中軟軟的。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一朵嬌花般,這便被人盯上了呀,也不知還能留她幾天。


    這晚陶縣令半夜方回,滿身酒氣。褚氏一臉嫌棄,「洗洗再進來。」陶縣令自己聞了聞,也覺味兒大,笑著說道:「對不住,對不住,一時興起,喝高了。娘子莫怒,為夫這便沐浴去,不洗幹淨了,絕不敢回來。」褚氏輕輕啐了一口,「不許貧嘴,快去。」陶縣令笑著走了。


    洗幹淨了回來,褚氏命他坐下,親手替他擦頭發。陶縣令享受的閉上眼睛,「娘子你手好白,又很軟,你每回替我擦頭發,我都覺得舒服極了。」褚氏溫柔微笑,「這有何難?我便回回替你擦。」


    褚氏替他擦著頭發,見他神智清醒,低低說起自己心中的疑惑,「……從前隻是一分可疑,如今看來,是三分可疑了。」陶縣令悻悻,「我也覺得,裴家父子太過熱情,有違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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