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沈桐映毀了容,終日躲在家裏以淚洗麵,閉門不出。沈桐映破了相,又怎能做太子妃?肖氏為了此事操碎了心,連忙去慈恩宮,懇求沈皇後保住沈桐映的太子妃之位。可偏偏在這等緊要關頭,沈皇後卻是語焉不詳,支支吾吾,也給不出個準信來,讓肖氏愈發焦急。


    沈桐映是她心頭愛女,落得如此淒涼下場,她又怎不心痛萬分?


    這一切,本該是由沈蘭池來承受的,誰料到最後竟會由桐兒代受!那沈蘭池害得桐兒如此淒慘,現在大房還翻臉不認人,鬧起了分家,生怕被禍及,真是薄涼至極!


    二房的夫妻兩各懷心思,離開了大房。


    沈辛固看著弟弟與弟妹離去,微微一歎,眼前兀的浮現出過往舊事來。


    十歲前,他還不是沈辛固。


    「沈辛固」這個名字,屬於楚京城中安國公府的大少爺;而他,則被養父母取名叫做沈良。沈良的養父母雖為人純善,卻家境困頓。沈良小小年紀,就得撿柴賣薪,洗衣做飯,日子過得極是清苦。


    饒是如此,養父母卻常常對沈良說:「你是大官之後,總有一日,你爹會上門來認你。那時,便是你向我二人報恩的時候。」說罷,還與他看一把小小金鎖,上頭寫了個「沈」字,說這便是信物。


    沈良本以為這於山中撿柴的日子便是他的一輩子。未料到,有一日,一位貴夫人找上門來。這一找,便叫沈良的一輩子也變了模樣。


    這位貴夫人,便是安國公沈瑞的正室夫人,吳氏。


    吳氏的長子沈辛固也不過十歲,在六七年前被拐子騙去了。尋尋覓覓數年,吳氏也沒能尋到長子。京城人都說,都怪安國公沈瑞脾氣古怪,結怨太多,甚至得罪了江湖中的道上人,這才惹來報複,丟了長子。


    吳氏多年尋覓無果,卻突然聽聞這山裏有個小孩兒,七年前被收養,年歲與長子差不多大,身上還帶著一把刻有「沈」字的小金鎖,頓時心底大喜,篤定沈良便是被拐走多年的長子,立即要上門來接回孩子。


    沈良猶記得,那日山裏下著大雪,一位披著灰鼠色大氅的婦人領著個玉雪可愛的小公子跨入房中。這婦人打扮得好不富貴,令漏風的破棚子都整個兒亮堂起來了。她牽著的那小公子,亦如菩薩前的童子似的。


    吳氏進來時,一邊走,一邊笑著對那小公子道:「殊兒,這就是你哥哥,也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你哥哥被賊人拐去時,你也不過一歲餘,也許是不大記得了……」


    吳氏笑著進來,待看到沈良的麵孔,又僵硬了神色。


    原因無他,隻因為沈良並非是她的孩子。


    就算孩子被拐去了多年,也許早已大改了容貌身材,可吳氏身為母親,又怎能分不清自己的親生孩子?


    沈良並非是她所要找之人,她心底無比清楚。


    遺憾之餘,吳氏也有了幾分警覺。這沈良與夫君沈瑞有幾分相似,身上還有沈家信物。那養父母也說,這沈良乃是京城大官沈家之後。這其中,興許有什麽玄機。


    出於直覺,吳氏命人仔細調查沈良身世,果然叫她發現了端倪——


    事情便是這麽巧,沈良確實是沈瑞的孩子。隻不過,沈良的生母是個煙花女子;她偷偷摸摸生下孩子不久後,紅顏薄命,早早地去了。老鴇好心養了一陣子沈良,舍不得繼續花錢,便幹脆丟給了一戶生不出孩子的獵戶人家來養。


    吳氏當即笑著說,沈良也是安國公府的子嗣,自然要接他回家去認祖歸宗。沈良的養父母皆是千恩萬謝,拿了百兩銀子,便眷戀不舍地送了沈良上了吳氏的馬車。


    沈良第一回 出遠門,獨自坐一輛馬車,心底有些惴惴不安。尤是外頭雪下的正大,風聲呼呼,山裏還有狼哮,讓他心底愈發不安。


    入了夜,沈良的馬車簾子卻被撩開,一位八九歲的小公子偷偷爬上了他的馬車。這小公子打扮的一身富貴,麵孔如玉,口中脆生生道:「沈良,你不要待在這裏。這馬車今夜會被留在雪原上,你會凍死的。就算不是凍死,也會餓死,或者被狼吃掉。這是我親口聽娘說的。」


    沈良微驚。


    他自幼顛沛流離,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怕隻怕,那吳氏生性狹隘,容不得他這樣的私生子,想要偷偷摸摸棄他於雪原上。如此一來,便不動聲色地除掉了自己。


    「大雪封山,沒了馬車,我也無處可去!」沈良極是懼怕,思念起養父母來,道,「沈家少爺,你能不能和你娘說說情?我不要去京城了,隻想回我爹娘……我養父家。」


    沈辛殊支著下巴,愁眉苦臉地想了一陣,道:「這樣吧,你偷偷藏到我的馬車裏來,我帶你回家便是。路上有吃的穿的,我都分你一半。待到了家裏,有爹爹撐腰,就沒事兒了。我從小就聽我娘說,我本應有個哥哥;可我又從未見過哥哥。你來的正好,恰好與我作伴。」


    少年沈良愣了愣,不知該不該應下。


    那時他想的是,這沈家少爺真是個生性良善之人。若是他日,他沈良能大富大貴,一定會記得這份恩情。


    這是沈辛殊第一次救了沈辛固。


    沈大老爺從思緒間掙脫,眼前已沒有了少時滿山原的大雪,隻有安國公府的高牆飛簷,滿目榮華。


    數十年前往事尚且曆曆在目,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沈大老爺默了一陣子,便回到書房去了。


    一日後。


    慈恩宮。


    「兒臣參見母後。」


    陸兆業拱手低腰,聲色疏淡,向梅花案後的沈皇後行禮。


    他一襲玄袍,清冷容貌猶如冬日封雪,令人不敢多望。


    「太子坐下便是。」沈皇後虛虛一扶,露出端莊笑意。


    宮室內水晶簾半垂,叮當作響。沉檀熏香幽幽嫋嫋,如瓊台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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