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輩子,那「纏枝忍冬者」便換做柳貴妃來做,讓柳貴妃與鎮南王換個個兒,倒也不錯。


    聽聞自己不用在天神前獻舞後,沈蘭池二話不說,便拆起了發髻。剛抽掉了一支發簪,便聽到廂房的窗台被扣響,外頭傳來陸麒陽的聲音:「小爺的丫鬟可在?」


    是陸麒陽。


    沈蘭池開了窗,道:「柳貴妃可還好?」


    陸麒陽瞧見她,便愣了一下。


    為在神明前獻舞,沈蘭池作了隆重打扮,陸麒陽隻覺得滿眼玉輝花質,煜煜不俗。他別過頭去,道,「柳貴妃想來是不大好的,她被剝了貴妃名號,日後隻能住到冷宮裏頭去了。」


    沈蘭池露出淺笑,道:「我說的沒錯吧?這柳貴妃今日果真是當不成貴妃了。」


    她遣人給柳貴妃送去那發釵,原本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並不認為柳貴妃就一定會戴上那發釵。誰料,柳貴妃竟真的直直踏入了這道陷阱。想來是柳如畫入宮一事刺激了她,叫她有些意難平了,隻想著在柳如畫麵前耀武揚威,壓過柳如畫一頭。


    沈蘭池還在笑,陸麒陽便小聲嘟囔道:「你摘這發釵做什麽?不是挺好看的。」


    「我……我又不用在那神前獻舞,何必再穿著這笨重的一身?」沈蘭池道。


    「辛辛苦苦練了那麽久,若是不跳上一次,有些可惜了,也對不起你娘請來的那兩個教習嬤嬤。」陸麒陽道。


    「我又上哪兒去跳呢?陛下麵前,我可是去不得的。」沈蘭池道。


    「那你跟我來。」陸麒陽在外頭招招手,道,「我找著了一個好地方,得天獨厚,並無他人。」


    沈蘭池有些疑惑,卻還是出了門,跟著他出去了。


    這靈山廣闊,修築了三四處靈宮樓觀,另有數代新舊天廟立於山中。楚帝登位時,為顯天子身份,也曾勒令廢棄前代廟室,令工匠另起新朝天廟。


    陸麒陽領著她走了一小段路,便見著了已被空置已久的前朝天廟。


    但見紅色朱牆參天而起,琉璃碧瓦煜煜生輝,數十級長階拾山而下,新葉篩過天光,映的那白玉階梯上光影婆娑,煞是動人。雖這天廟富麗華貴,卻極是冷情;本應是供奉天神之所,門室卻落了鎖,前頭還支了一個落了灰的掃把。


    若是哪天,天神走錯了路,到了這座前朝天廟來,怕是會大發雷霆。


    「你就在這兒跳。」陸麒陽指了指那掃把擱著的地方,道,「應景。」說罷,他就用腳掃開地上幾片落葉,衣擺一卷,就地盤腿坐了下來。


    「這可是供奉給天神的舞!」沈蘭池蹙眉,小聲道,「隻給你一人看,一點兒都不劃算。」


    雖口中是這樣說的,她卻依照陸麒陽之言,立到了那緊鎖門前。纖纖玉指一撩,便將那掃把給撿了起來,擱到一旁去。


    一她襲錦衣華服,手裏卻拎著個掃把,模樣好生滑稽,逗得陸麒陽險些笑出聲來。


    不過,沈蘭池一擱好那掃把,他便不敢笑了,隻覺得眼前女子恍若天人,不同凡俗。


    發如堆鴉,寶冠纏花;冠上生出數片細小金葉,如折粼粼波光。羽衣輕薄,疊紗重綾;徐風一吹,便如流雲飄搖,幾要登天而去。


    雙臂翩然一舉,柔軟身子向後仰去,纖細雙臂自袖中滑出,手掌似捧出了一朵蓮。


    四下並無絲弦禮樂之聲,唯餘下清風掃階的嘩嘩細響。她悄然一旋腰肢,衣袖便傳來悄然摩挲之聲。落於陸麒陽耳中,便覺得這聲音好似秋夜裏葉瓣輕凋的聲音似的,稍縱即逝,叫人碰觸不著。


    此舞本是獻給天神之舞,並無任何媚色奴顏,雖舞姿綺麗華美,她卻唇角緊抿,並無任何笑色。朱門深赤,琉瓦滿簷,一山碧影隨風而動。


    陸麒陽望著她,麵上的笑容也漸漸匿去了,化為一片鄭重之色。


    一舞將罷,她雙手交疊,呈供奉之姿,雙膝跪落在地,低垂脖頸。


    這副虔誠之姿,原本應獻給天神;可此時此刻,她跪的卻是陸麒陽。


    陸麒陽也不起身,而是受了這本應獻給天神的一跪。他抬起手來,扶住她的手掌,道:「依我之見,你這舞,本就不應獻給天神。」


    沈蘭池心底微惑,抬起頭來,道:「世子這是何意?」


    「意思是……在我眼裏,諸天神佛,三清四禦,皆不如你。」陸麒陽反握住她的手掌,低聲道,「這舞,你不若獻給你自己。」


    天廟前靜了好一陣子,沈蘭池一直不曾說話,似在反複琢磨著他的意思。


    半晌後,原本端著昳麗之姿的她,忽然身子一癱,筆筆直地坐在了地上,道:「可累死姐姐了!跳這麽一曲兒,腳尖都要給磨壞了。那永淳公主竟年年都要來跳舞,真是不容易!嫁去般伽羅國,可算是解脫了。」


    這副雙手撐地、席地而坐的模樣,絲毫沒了先前的端莊,反而顯得有些大大咧咧的。


    聽得她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陸麒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是是是,你說的是。是我不好,鬧著要看你跳舞。」


    就在此時,他忽然察覺到樹後似乎有什麽人。他眉眼一蹙,抄起地上一枚石子,就朝那樹枝上擊去。樹幹為石子所擊中,輕輕一震,樹上飄飄悠悠落了幾片葉子下來。


    那樹幹後,忽而走出一道人影來。


    是柳愈。


    柳愈眼簾低垂,淡淡道:「我隻是恰好途徑此處罷了,世子不必如此心焦。」


    鎮南王世子已被二殿下籠絡,他不會與陸麒陽作對。


    柳愈立在樹後,目光掃過二人,似有深意。


    柳貴妃在聖駕前被剝去妃位,柳愈心底微有焦灼,以是四下走走散心。


    思來想去,他倒覺得柳貴妃降級一事未嚐盡是壞處。一來,柳如畫已入宮承恩,聖眷殊濃,頂替了柳貴妃的位置;二來,那柳貴妃獨寵已久,總是私自行些不合規章之事,每每都要勞煩柳愈來收尾。如今貴妃移住北宮,倒可以落個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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