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沈桐映的閨房,她便在花廳裏坐了下來。坐了未多久,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嚷嚷聲音,挾帶著幾分醉意,原是幾個趁著喜事喝上了頭的老嬤嬤。


    「這不是新娘子?怎麽掀了蓋頭坐在這兒?」


    「新郎官還沒來呢!桐小姐這是在鬧什麽別扭?」


    幾個嬤嬤平日就有酒癮,今日小姐大喜,肖氏令全家仆婦都好好放鬆一番,盡情吃喝,她們便放開暢飲,因而此時就有些醉醺醺的了。見到了做禮娘子打扮的沈蘭池,一走眼便將她看成了新娘子。


    沈蘭池方說了句「我不是」,其中一個嬤嬤便喜滋滋地走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就揮舞著張大紅布頭回來了,喜氣洋洋道:「我就說陳婆婆那兒還放著小姐的嫁衣,這蓋頭先給小姐蓋上!」


    然而,她手裏揮的又哪是什麽蓋頭?分明是塊紅色的披紗。


    可這幾個嬤嬤不管不顧,硬是把這披紗罩在了她頭頂,笑嗬嗬道:「哎喲!咱們小姐真真是好看,不愧是咱從小看到大的美人兒。來來來,咱們幾個,扶小姐出去,鬧新娘子!」


    說著,便熱情地要攙沈蘭池起身。


    沈蘭池苦笑不得,隻得到:「你們要是真將我當做新娘子,二夫人恐怕是要大怒了。我雖不是你們家的主子,可也是正經人家的小姐,仔細我也將你們罰一頓。」


    一個「罰」字,似乎讓幾個嬤嬤醒了酒。


    就在此時,幾人忽然聽到一道聲音。


    「你們退下吧,新郎官來了。」


    隔著披紗,沈蘭池隱約瞧見花廳門口跨進來個頎長人影,玉冠華服、身姿修庭,似一杆畫中竹。


    嬤嬤一拍腦袋,急的團團轉:「新郎官這就來拉?!咱們快去前頭,去晚了,就討不到喜錢了!再去叫兩個丫鬟來,扶咱們小姐出門去。」


    說罷,三個嬤嬤就急匆匆地出去了,刮起一陣旋風般的酒氣。


    待那三個嬤嬤走後,那男子輕笑道:「你堂姐家的規矩可真是不像話,主子大喜的日子,下仆卻醉得東倒西歪,還將新娘認錯了人。」


    沈蘭池眉間一動,立刻聽出了這聲音是陸麒陽的。


    「你怎麽跑來我堂姐家……」


    「你是禮娘子,我則是我堂兄那兒的送陪郎。我提前一個時辰出了朱雀門,就為了來鬧新娘子。」他道。


    「那你去鬧新娘子啊。」


    「新娘子不在這麽?」陸麒陽笑道。


    「……你!」


    沈蘭池氣結一下,便想要掀開頭上那莫名其妙的披紗。誰料到,下一刻,她的手就被陸麒陽按住了。


    他握著沈蘭池的手指,修長瓷白,半卷的薄紅袖口下,掩著一道細長疤痕。


    「哪有新娘自己掀蓋頭的道理?」他笑道,「自然是由我來。」


    年輕的世子爺掀了披紗,朝著披紗下的女子燦然一笑。


    「雖還沒有娶到你,但是先過把癮,還是行的。」他道。


    「哪有正經人家的蓋頭是這副模樣的?」沈蘭池道,「你這算不得揭蓋頭。」


    「我不認。我這就是揭蓋頭了。」陸麒陽問。


    「……」沈蘭池無法,答道,「依你依你依你,年紀一大把,還這麽厚臉皮。」


    迎親隊吹吹打打,一路披紅,到了沈家門前。


    沈蘭池與陸麒陽站在沈家門前,跟著團簇眾人,遠遠眺望了一眼騎在馬上的陸兆業。


    太子身著大紅喜服,麵色冷峻,絲毫未被周遭喜意融化。仿佛今日大婚的並非是他,而是他身後任何的哪一位,他不過是個來作陪的。


    「新郎官來啦!」


    「討喜錢!」


    幾個禮娘子擁了上去,爭先拋出了事先備下的問題,隻等著陸兆業答出。隻是陸兆業半字未吐,徑直下了馬,朝被人扶出的沈桐映伸出了手。


    半藏在大紅衣袖的手掌……


    沈蘭池望見這一幕,隱隱約約覺得熟悉。


    好半晌,她才想起,那是前世她嫁給陸兆業時,從大紅蓋頭下瞥見的驚鴻一目。


    而如今,一切都已改變了。


    嫁入的東宮的人不是她,她也不再是安國公府的小姐了。


    「新娘子閨名作何?」


    「新娘子愛杏色還是鵝黃?」


    禮娘子嬌俏的聲音不絕,陸兆業卻一言不發,沉默牽了沈桐映的手,便向外走去。臨送沈桐映上花轎前,他回眸一望,恰好與沈蘭池看了個對眼。


    這一眼,恍惚令她又回到了前世,永嘉三年冬的風雪都撲麵而來。她陡然低垂目光,不再與之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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