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陸兆業被驅趕至天驅門與夜微門間。四扇朱門一落,陸兆業與幾隊殘存兵士便被關入四四方方的門扇中。四麵城樓上,陡然列起了數排弓箭手。


    陸兆業策馬四望,但見夜色裏,天驅門的匾額似染了血一般豔紅。


    驅,馬馳也。


    天子驅馬於此,攜數軍過宮門,故名為「天驅」。


    陸兆業勒著韁繩,環視周遭嚴列弓手,麵色頹敗。他身後敗兵殘將,手牽累馬,氣喘籲籲。


    在此刻,他終於察覺到有些累了。


    夜微門宮門微開,一道身影自其間騎馬而出。


    若是旁人,本該避之不及,可他偏偏對陸兆業身旁將士熟視無睹,從容驅馬至人前。火把光焰熊熊,依稀照亮他年輕俊秀麵容。


    「鎮南王世子……」陸兆業捂住肩上箭傷,冷笑道,「你奉陸子響之命前來?」


    陸麒陽默然不答,神情冷峻,恍如與夜色融作一片。鏗然一聲響,是他拔出腰間佩刀,手腕一動,刀鋒銀光便刺亮了周遭人的眼眸。


    「世子,你可真是好耐性,演戲一演便是十數年。」陸兆業騎在馬上,依舊滿麵冷漠,「你有這般能耐,就算是你幫了陸子響,他也不會視你如心腹。今日,你殺了孤;明日,父皇就會猜你疑你,令你與你父王落得與孤一個下場。」


    陸麒陽反轉刀身,冷淡道:「後事,便不由太子殿下操心了,麒陽自會處置。」


    說罷,便要揚起刀刃。


    「且慢!」陸子響的聲音自城樓上傳來,朗朗道,「太子到底是我親兄長,我不忍殺他於此,還請鎮南王世子刀下留人。不如將太子殿下交由父皇定奪,如何?」


    陸麒陽聞言,悠悠將刀歸還鞘中,道:「二殿下自行斟酌便是。」


    夜微門重啟,火光熊熊,今夜京城不眠。


    洞房內,沈桐映已在喜床上坐了許久。


    陸兆業久久未入洞房,她已將大紅的袖口扯成了一團皺。終於,她耐不住了,一把扯下了紅蓋頭,反手將喜桌上的物什盡數掃落在地。


    嘩然一團亂響,那些棗子幹果、酒盞金杯,滾落了一地,滿地盡是狼藉。幾個丫鬟見了,撲上去忙著撿起來,一邊道:「太子妃娘娘息怒!殿下興許是被人絆住了腿腳,尚在前頭喝酒呢!」


    「絆住腿腳?喝酒?」沈桐映的身子晃了晃,額前花勝上墜下的金縷流蘇一片亂搖,「他擺明了就是沒把我這個太子妃放在心上,過了門便不會來碰我。」


    說罷,她哈哈笑了幾聲,冷著眼站到了銅鏡前,撫著自己麵頰上傷疤,道:「罷了……不碰我便不碰我。隻要能做太子妃,我什麽都不在乎。」


    幾個丫鬟聞言,都不敢說話。


    沈桐映自從毀了容,就變得脾性古怪陰沉,誰也不敢觸她的逆鱗。


    正在此時,外頭匆匆跑來一個內監,滿頭皆是大汗,口中嚷著:「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出了什麽事兒?」沈桐映冷聲道,「隻要不是太子殿下死了,都不必來告知我。」


    「娘娘!」幾個丫鬟為她的口出狂言而倒吸一口冷氣,「慎言呐!娘娘!」


    「太子……太子……」內監眼底湧出眼淚來,哭哭巴巴地,道,「太子本想趁著今夜起事,誰料卻在光樞門前被鎮南王世子三箭射下!如今太子被押入宮中,隻怕是……凶多吉少……」


    聽聞此言,沈桐映大驚失色。


    她抓住內監的肩,搖晃一陣,齜眉瞪目,怒道:「你說什麽?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不再是太子妃,不再是皇後了?!是不是?!」


    「娘娘,太子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呀!」內監哭哭啼啼的,又道,「且沈大人也遭了殃,陛下派了兵去,前刻已將幾位大人都抓了去,等著押入監牢了!」


    沈桐映聞言,一陣恍惚,道:「哪個沈?」


    「是您家的那幾位大人……」內監道,「沈庭康大人,與沈辛殊大人……」


    「那我伯父呢?!」沈桐映又逼問道。


    「這,這,奴才不知道……」內監被她凶惡神情嚇到,說話結結巴巴的,「奴才也不清楚外頭到底是什麽狀況,隻是聽說,二殿下攔住了抄那安國公府的軍士……哎喲不對,人家現在不是安國公府了……」


    沈桐映陡然失力,跌坐在地。


    摔倒時,她的手撞翻了擱在一旁的喜燭。那蠟燭摔落在地,點燃了大紅的帷帳,嚓然燃起一片火焰。很快,這火色便與洞房的喜色交織為一片。


    次日天明,晨光破曉,一場細雨悄然落下。


    被昨夜馬蹄兵戈聲驚了一夜的百姓,俱是畏畏縮縮自家中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七嘴八舌,想要看看這京城是否已變了天,那龍椅上坐的陛下可換了人。


    水井巷尾處,皆有人在竊竊私語。


    「聽聞昨夜那太子逼了宮,卻在光樞門前被鎮南王府的世子三箭射下!」


    「陛下倒是好端端地坐在宮裏頭,隻是不知道那太子是死是活。」


    「渾說!還‘太子’呐?現在怕不是人人喊打!」


    但凡有人靠近,百姓便倏忽噤聲,頓時做鳥獸散,撐傘冒雨,各回各家。


    宮城之中,亦是一片死般寂靜。


    昨夜留在長階上的血流已幹,又被雨水所衝淡,顏色漸輕。宮人將士們正冒著細雨,一點點收拾滿宮狼藉。他們一邊膽戰心驚地灑掃著血跡,一邊悄悄說著昨夜見聞,說是虧得鎮南王率兵趕來護駕,這才令陛下毫發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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