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舊去新來,如舊的後宮之首已經是年輕的季皇後了,再不是當初的沈皇後。這季皇後雖說與沈大夫人同姓,可關係卻有些不尷不尬的,委實令人有些難堪。


    沈蘭池跟隨母親,一道去了新後居住的紫鸞宮。


    因是見外命婦的日子,季飛霞穿著一襲明黃禮服,頭戴寶冠,一身端莊威儀,額間的花盛綴著顆顆細小鎏珠。沈蘭池瞧見她的容顏時,恍惚想起了她出嫁前在梅園中晃著秋千的模樣。


    彼時季飛霞坐在秋千上,笑得天真爛漫;可如今的季飛霞,已經是獨寵六宮的皇後娘娘了,臉上少去了閨中少女的單純青澀,有了一份刻意的成熟。


    紫鸞宮裏已立了不少貴女命婦,各個皆是楚京一等一的名門女眷,宮中一片華彩粲然。瞧見沈蘭池與沈大夫人,她們便竊竊私語起來。


    「真當是命好……」


    「空有一個國公架子,到底是比不得從前。」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有個爵位,那也是好過別家的。」


    待沈蘭池的眼波掃來,諸人便噤聲不語,心虛地別開目光去,在心底偷偷思量自己是否在沈家落魄時,有過落井下石之行,免得招來報複。


    季飛霞望見了沈蘭池,按捺不住地想要站起來,卻倏忽記起自己乃是皇後之身,不能輕舉妄動,便隻得對嬤嬤耳語一番,小聲說了些什麽。


    諸位外命婦紛紛拜見皇後,季皇後又一一賞賜了果品齋點下來。待人群將要散去時,一位嬤嬤攔住沈蘭池,道:「沈小姐,皇後娘娘有請。」


    沈蘭池頓了下腳步,令母親沈大夫人先行歸家,折身朝裏走去。


    周圍的命婦瞧見了,又是一片低低的私議之聲。


    「竟險些忘了,她還是皇後娘娘的表親。」


    「早說了得罪不得,如今東山再起,隻怕是有的折騰。」


    沈蘭池權當做沒聽見。


    她入了紫鸞宮的偏殿,便看到季飛霞立在宮室的窗前。窗扇大開,外頭的飛雪一陣亂舞,竟有些雪粒子直直地撲到她的麵頰上來了。


    聽見腳步聲,季飛霞的神情恍惚了一下,她半蹙眉心,轉身道:「蘭池姐姐,你來了。」


    「見過皇後娘娘。」沈蘭池低身一禮。


    「無需多禮。」季飛霞虛虛一扶,道,「蘭池姐姐,我將你喊來此處,隻想問你一件事。」在沈蘭池麵前,她沒了方才的皇後儀態,也不再自稱本宮。


    「皇後娘娘但請直言。」沈蘭池道。


    「我知道殿下……陛下他,從前與你有過一段往事。」季飛霞微咬唇角,句句斟酌,極是忐忑,「可後來他自知無緣,便與你做了了斷。你定親,他娶妻,再未有過往來。蘭池姐姐,可是……如此?你莫要騙我,我心裏急得很。」


    沈蘭池聞言,露出微詫神情,道:「此話乃是陛下所說?」


    季飛霞搖了搖頭,道:「是我猜的。我若問及你,陛下便閉口不提,隻說來日會待我好。可不問清從前的事,我又哪敢奢想來日呢?」


    言談間,頗有一分悵惘。


    沈蘭池思忖半晌,道:「不瞞皇後娘娘,我與陛下並無過多牽涉,我隻是恰巧救過陛下一命罷了。且這份恩情,如今也已得了應有賞賜,我與陛下,確實是再無幹係了。皇後娘娘無需多慮。」


    季飛霞歎了口氣,道:「我就知道,蘭池姐姐也是不肯告訴我的。這等言辭,我其實是不信的。之前蘭池姐姐落魄了,陛下便立刻命我母親去接你,如此情深意切,又豈能令我釋懷?」


    沈蘭池啞口無言。


    頓了頓,沈蘭池試探道:「娘娘不信陛下麽?」


    「我自然是信的。」季飛霞道,「陛下是個言出必行之人,他說日後會待我好,那便必然會待我好。隻是蘭池姐姐在京城裏,我終歸有些……心底難受。」


    沈蘭池直白道:「皇後娘娘想要蘭池如何做?」


    季飛霞眼眸一亮,道:「蘭池姐姐,我知道,你將來要嫁給鎮南王世子。若我說動陛下,賞賜鎮南王一塊封地,你可願與世子一道出京城去,過二人的暢快日子?」


    沈蘭池聞言,笑道:「若是皇後娘娘能辦到,我自然是願意的。」


    可前提是,季飛霞能辦到。


    鎮南王已手握重兵,若是再得一片封地,大可擁兵自重。陸子響不蠢,不會幹出這樣養虎為患之事來。


    季飛霞雖做了皇後,可依舊有些少女心性。瞧她這副黯然神傷模樣,想必是已對陸子響情根深種了,這才想要讓沈蘭池出京城去。雖是有些拈酸吃醋的意味,可她願用這樣平和的語氣與沈蘭池商量,已比沈辛夷、柳貴妃之流要好的多。


    季飛霞是皇後,說話自然得順著來。


    「要我出京城也行,但皇後娘娘也知道,我家中鬧出過那樣醜事,如今父母膝下隻有我一個女兒。他二老年歲已大,必然是需要有人照拂的。」為了不顯敷衍,沈蘭池又故作謹慎道。


    「無妨,我自會替你照料父母。」季飛霞露出一個甜笑來,「定會保他們平安無虞。」


    沈蘭池與季飛霞又仔細說了幾句話,便出了紫鸞宮。


    待沈蘭池自後,季飛霞將窗扇推得更開,向窗外道:「宋大人,蘭池姐姐也說她與陛下不曾有過幹係。所以,此事當真是我多疑了麽?既陛下已斷絕了心思,為何又要命我娘去接她呢?」


    她的聲音中滿是困擾。


    窗外立著宋延禮。


    他在雪中立了許久,耳朵已凍得通紅。


    他微怔了一下,眼底有半分苦澀,口中道:「皇後娘娘多慮了,陛下乃是赤忱之人,日後……自然是會待娘娘極好。從前太後娘娘賞賜下來的美人,陛下都拒而不受,還不是為了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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