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得仔細,地窖內所見事物令她心中沉重,所嗅到的氣味亦讓她心底有些明白,卻無法對旁人道明,但畢竟那具被燒到幾乎炭化的軀體確是柳言過無誤,罪犯死有餘辜,大理寺與刑部派來現場的兩名查官以「惡逆自知無路可逃,畏罪自盡」結了此案。


    心中記掛康王爺,加上她如今亦是皇家成員,穆開微親眼看過那處地窖後,隨即入宮。


    興昱帝被他們夫妻逼著寫下的那份血書成了最終遺詔,裏頭有幾個要點,最重要的莫過於皇位由皇九子繼承。


    興昱帝失心魂弑眾皇子於重元閣,唯麽子獨活,這個皇位也僅能由傅瑾逸來坐才算正統。


    另一個重點是之前因抨擊柳言過以及向帝王強烈進諫而受責罰,甚至抄家、下大獄的朝臣禦史們,皆官複原職,並由新帝加以撫恤。


    穆開微進宮換上規製的縞素喪服,宮裏頭的氛圍自然好不到唧裏去,帝王駕崩是天朝第一大事,但其中之事駭人聽聞,原東宮太子以及誠王、慶王、黎王幾位全都被弑,皇帝的這場大喪禮還得再加上太子和幾位王爺的喪事,搞得司禮官員們焦頭爛額,負責寫史的太史局史官們也頭痛中。


    如此情勢,傅瑾熙想當個「甩手王爺」是不太容易了,他被即將正式登基為帝的傅瑾逸重責委托,請他負責此次治喪,但無奈的是康王爺突然「舊疾」複發,咳到幾度喘不過氣來,太後老祖宗見了心疼不已,哪還舍得讓他多做什麽,最後治喪大任便交由朝中重統領辦理。


    穆開微見到康王爺時,他才被太醫診治安,安靜躺在太後的康閑居中「避難」。


    她讓幾名守在榻邊和門外的宮人宮婢們全退下,沒誰敢不遵從,即便這裏是太後寢宮,即使他們是太後的心腹,但望著她的眼神全都亮晶晶,畢竟昨日在重元閣那一場「從天而降」的救駕,以及後來從逆賊手中搶回帝王的大功,就算有些人未能當場目睹,光聽陳述都覺熱血澎湃,崇拜之情宛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眾人一下子退個精光,穆開微坐上床榻,兩指成劍指去探康王爺的鼻息。


    結果她的劍指就被男人噘起菱唇啄了一記。


    傅瑾煕圓目徐張,笑著對她眨了眨,令她禁不住地揚唇微笑。


    「你體質大改,氣血筋絡之象早已和常人不同,倒也方便王爺裝病,累得太醫們診來斷去的,怎麽也找不出病灶。」因為根本沒生病啊。


    「不裝不成,瑾逸那臭小子累我一個便罷,竟還想拖你下水,說是大喪禮過後要我出任輔政,更打算起用你為禁軍大統領,你說,這象話嗎?」哀怨至極。


    穆開微不禁挑眉,這確實不太象話,「那你現下……感覺如何?還好嗎?」她是在問關於興昱帝毒發不治的事,他如今心緒如何。


    傅瑾熙與她心有靈犀,自然曉得她的意思,卻歪著頭壞笑。「王妃這話該由本王來問才是啊,畢竟昨夜是咱倆的洞房花燭夜,本王賣力應戰,金槍不倒,不知王妃身子感覺如何?可還好?」


    穆開微雙頰微紅,作勢撩袖,皺起鼻頭哼聲。「王爺是哪兒又發癢欠揍,妾身兩手閑得很,怡好可以仔細同候。」


    她威脅般在他麵前輕揮的一隻秀拳被他握住,抓到唇邊親了親,而後按在自己心口上。


    他嘴角一直輕勾著,目光變得沉靜,讓穆開微的心亦隨之靜下。


    「微微,我很好。」他答了她方才所問。


    穆開微抿唇笑,張開五指與他的指相扣,點了點頭,表示明白與安心。


    然後昨夜才真正作成夫妻的二人正在品味著這一刻的寧謐時,傅瑾熙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忙起身坐直,問道,「對了,那狗尾巷底的民居地窖,你探過後有何結果?」


    穆開微正要同他說這件事,很快便道,「那具燒焦的屍身確定是柳言過沒錯。之所以能如此明確,是因那具軀體燒得焦黑透徹,但一張臉卻完整無傷,五官凊楚能辨。」略頓。


    「不可能是自盡,被火燒死之人軀體該呈蜷縮扭曲狀,但柳言過躺得太挺直,處處透著詭異,再有……在那個地窖裏,終於找到當時在寶華寺那兒未能尋回的兩名姑娘……狀況很慘,柳言過用她們養毒花煉術,兩姑娘的血氣早被吸食殆盡,不知她們的親屬見了會有多傷心……」她最後一句似自言自語,嗓音輕啞落寞。


    十指相扣的兩手,傅瑾熈以拇指安慰般在她膚上輕輕摩挲,聲音亦是輕啞。「能尋到她們,那也是好的,總比不知下落,成了一輩子的懸念要來得好。」


    「……嗯。」穆開微重振精神,想了想又說,「然後,其實還有一事……」


    見妻子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傅瑾熙也跟著糾結,「你說。」


    「你知道的,我鼻子一向好使的。」


    「嗯。所以?」


    「所以一進那處地窖探查,五感大開,最先發動的自然是嗔覺。」


    「然後?」


    「然後……然後嗅覺才發動,就聞到濃濃的冰清草氣味兒,我想,那兩具姑娘的軀體原是帶毒的,但已被人用冰清草淨化。」


    傅瑾熙聽完人都快懵了。


    手中有冰清草又能使如此手段的,當今世上除了窩在他康王府後院小居的一名瘦小老婦,還能有誰?!


    家裏那位瘦小老婦向來偏愛女兒家多些……呃,不,不是多些而已,是根本輕男重女,甚至是仇男愛女,若見到那兩名姑娘被折騰成那般慘狀,下手整治始作俑者時,手法絕對凶殘至極,過程肯定血腥無比。


    他盡管對柳言過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摘了對方的腦袋當球踢,然而此際,不免稍稍對柳言過生出一丁點兒的憐心。


    「微微啊……」不自覺打起冷顫,他趕緊將妻子抱進懷裏取暖。


    天朝此次的大喪禮維持整整一個月。


    帝王擇吉時入殮,皇家貴族與各部百官一律齋戒,帝京戒嚴持續,百姓們不準作樂,七七四十九天內不準屠宰、禁止嫁娶,喪期之內,各類裝飾與衣著看不許見紅。


    在這段時期,大大小小的寺廟必須鳴鍾三萬次,誦經與吊唁的儀式更是要連續不斷地貫穿整個服喪期。


    興昱帝以及原東宮太子和幾位皇子的喪禮全數辦妥之後,接下來的大事便是皇九子傅瑾逸的正式登基大典。


    大喪禮期間全城戒嚴,諸事以靜製動為好,但穆開微還是請大師兄孟雲崢出麵,將左都禦史周大人家的一雙孿生子送回。


    如今因柳言過而獲罪的朝臣們皆已官複原職,周大人一家亦有驚無險地挺過這次風暴。


    而就在大喪禮結束到新皇舉行登基大典之間的幾日,穆開微帶康王爺回了娘家一趟。


    這一趟「陪王妃回娘家」,康王爺陪得是提心吊膽又驚險萬分。


    這一趟拜訪嶽家,傅瑾熙把一切底細向嶽丈大人老老實實坦自了,就從十多年前的身中劇毒說起,說到三川口遇劫,說起藺女俫的仗義相助,連藺女俠要他不許牽連自家丈夫和閨女兒的事也全都道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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