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隻能說是年輕的過錯,不過我在國二到國三之間曾經有過一般所說的男朋友。


    那男的一副沒出息的長相,不怎麽注意儀容,總是有點駝背,講話一點都不風趣,可說是個完全不具備男性魅力的社會敗類──不過好吧,頭腦倒還算不笨。


    然而,當時正值國二的我──既是天衣無縫的青春期,又是天下無雙的土氣女,隻不過是被他稍微溫柔對待了一下,話題還算聊得來,不禁覺得有一點開心──就一下子樂得飛上天了。


    真是大意失荊州。


    正可說是年輕的過錯。


    自從我在半夜的亢奮情緒下寫了情書,又一時興起把情書給了他之後,我的命運軌道就被一路鋪到了終點。


    國中生的戀情結局,隻會是「破局」兩個字。


    畢竟不是在演騙小孩的少女漫畫──兩人遲早會清醒,想起現實情形,然後若無其事地分手。我跟那個男的也不例外,走上了這條路。


    然後,我們的爸媽再婚了。


    我們變成了繼兄弟姊妹,開始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


    雖說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但這種厄運可不會天天找上門──一定是壞心眼的老天爺,對我們設下的陷阱。


    老天爺設下的陷阱。


    換言之就是命運。


    雖然跟那個男的感情融洽的那段日子,早已被我摔進了腦內垃圾桶裏,然而我不得不很遺憾地承認,仍然有幾段宛如浴室黴斑般洗刷不乾淨的記憶殘留下來。


    記得那是在國二與國三之間──放春假的時候。


    那個男的,找我去他家玩。


    ──今天,我爸不在家。


    因為那男的用有些害羞的聲調這樣提出,因此當時愚蠢的我即刻如此心想:


    終於來了。


    約會也約了,接吻也接了,那麽接下來就是──現代國中女生會有這種想法是很自然的事。絕不是我特別容易想歪,我說真的。


    在那段時期,常常會聽到班上女生聊起那類話題──這是因為我們女生從那時候起,已經在開始對抗可惡的生理現象了。與那種概念之間的距離感,跟隻會看著網路圖片哇哇亂叫的臭男生可不能相提並論。


    我做好了心理準備。


    終於要親身體驗那些隻在書本中看過的知識了──我懷抱著期待與不安大約三比七的心態,有生以來第一次,成功進軍了男朋友的房間。


    還進軍咧。


    雖然我得承認我用了很白癡的譬喻,但我的確是懷著如此大的覺悟──不用說,前一天晚上我在網路上搜遍了「初體驗前的須知」之類的網頁,甚至還針對如何發出聲音做了一番預習。


    我準備周到地進了那個男人的房間之後,第一步先尋找自己的安身之處。滿是書本的雜亂房間,頂多隻有床能讓人坐。那裏?真的得坐那裏?話雖如此,就在我膽怯地磨磨蹭蹭時,那個男的輕描淡寫地說:


    ──坐啊,別客氣。


    就這樣,結果我還是坐到了床上,但緊接著發生了一件驚人的事。


    那個男的,居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坐到了我身邊。


    我心想:


    ──咦……!比、比想像中還要積極……!明明平常那麽內斂!


    這女的視野到底是有多狹窄?被卡車撞死滾去異世界算了。


    換做是現在的我會這麽想,但很遺憾地,當時的我貪生怕死地賴在地球上不走,還開始跟那個男的聊起天來。


    我完全不記得聊了些什麽。因為我滿腦子隻想著什麽時候會被推倒,是不是要先接吻,還有內衣褲穿得對不對之類的事情。


    那個男的隻不過是換個坐姿就把我嚇得肩膀都跳起來,光隻是小指頭碰到一下都讓我差點尖叫出聲。處女糗態百出的可悲時間,就這樣過了十分鍾、二十分鍾、三十分鍾……


    然後又過了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


    奇怪?怎麽還沒開始?


    當我開始做如此想時,那個男的,終於說話了。


    ──已經這麽晚啦。那麽,你……


    來了。


    終於來了。


    希望不會很痛,希望不會很可怕,希望能夠一切順利……!


    ──差不多該回家了。我送你回去。


    ………………………………………………


    咦?


    ──那、那個……


    ──雖然很舍不得,但你太晚回去,家人會擔心的。


    就這樣,那個男的把我送回了我住的公寓。


    難道是護送送上床?送我回家直接送上床?


    我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在這麽懷疑,但仔細想想,我媽媽在家。他如果想做那種事,怎麽想都應該在他家做比較合適。


    那個男的在公寓門廳一派自然地跟我揮揮手,一派自然地這麽說:


    ──今天很開心。那改天見了。


    我呆呆地目送他離去──然後才終於察覺到了。


    他找我去家裏玩,根本就不是為了那個目的。


    隻不過是想在自己的房間裏,跟我純聊天罷了。


    隻有我一個人,一心想要迎接成長的新階段!


    ──哎呀?結女,你臉怎麽紅紅的?是不是感冒了呢~?


    回到自己家裏後,媽媽還來關心我。


    我連一句像樣的回答都說不出來,一個人倒在床上,被湧上心頭的羞恥感弄到想滿床打滾。


    後來,大約過了一年。


    直到迎接決定性的破局,我與那個男的到頭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


    「今天老爸還有由仁阿姨說會晚點回來喔。」


    就在我總算整理好搬家的箱子,在自己房間裏優雅地品味本格推理作品時,繼弟──我說是弟弟就是弟弟──過來,慢條斯理地跟我報告了這件事。


    「……是喔。所以呢?」


    「什麽所以不所以……」


    我的繼弟伊理戶水鬥,露出一副有苦難言的臉色。


    ……這樣呀,我懂了。你連跟我講公事都覺得難過就對了吧?很好。


    「晚餐要怎麽吃啊。」


    「不要講得好像責任在我身上一樣,我又不是你媽。」


    「我知道。我是因為好歹我們也要同桌吃飯,才會來找你討論好不好──受不了,跟你講話總是講不到重點。」


    ……說得好像我反應很慢一樣。


    我已經改很多了好嗎?比起剛認識你的時候好多了。


    瘦得活像種在避光處的綠豆芽的繼弟,原本就沒和善到哪去的眼神變得更加凶巴巴起來,煩躁地用腳尖跺地。


    雖然全被一頭亂發與鬆垮垮的衣服搞砸了,但其實這個男的,隻有五官的位置像畫出來的一樣端正。這點使得本來應該好感度扣分的煩躁態度竟然顯得還挺有型的,讓我看了更是不爽。


    「那晚餐我就自己隨便煮了,煮什麽也隨我決定,可以吧?」


    「你說你要煮……你會做菜喔?」


    「多少會一點,因為家裏一直隻有我跟我爸兩個男人。至於你──噢。」


    水鬥哼笑一聲,麵露看不起人的笑臉。


    這個男的,擺明了知道我不會做菜。以前他曾經把我做的像是工業廢料的便當吃光光,還胡扯什麽「很好吃」的謊言騙我。


    「好吧,畢竟我們現在是一家人,我可以多少對你施點恩情。你就心懷感謝地吃吧,像頭豬一樣吃我煮的飯。」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殺了這個男的。


    我將隨時可能爆發的殺意封印在胸中,盡可能露出最和善的微笑。


    「這怎麽好意思呢,水鬥。不能什麽事都丟給你一個人做,我也來幫忙吧。」


    「免了。你要是又做作地弄得滿手ok繃,我反而嫌麻煩。」


    「我是在告訴你,我不爽單方麵接受你的施舍,你這冷血男。」


    「你這冷血女沒資格說我──真是夠了。」


    水鬥故意歎一口氣給我看。你以為你這樣很帥嗎?勸你還是速速去死吧。


    「那,我們走吧。」


    「……走?」


    去哪?我偏了偏頭。


    「當然是去買晚餐的菜啊──你以為用空氣可以做飯嗎?」


    這實在太離譜了。


    我為什麽會跟才剛分手不到一個月的前男友,一起來到超市?


    這樣豈不是跟新婚夫妻或同居情侶沒兩樣!


    「呃──哦!這個很便宜耶。」


    我正在煩惱這些問題時,這個前男友卻在我身邊把商品一件件丟進推車。


    這個男的對目前這種狀況難道都毫無所感嗎?究竟有多遲鈍──或者說,他究竟是多沒把我當女人看?……不對,好吧,我的確不算女人,他也不算男人。我是姊姊,他是弟弟。


    ……不行。這樣下去就要重蹈覆轍了。隻有我一個人白費力氣,隻有我一個吃虧。


    得保持平常心才行。


    「……我看你好像都是隨便拿隨便買,你到底打算煮什麽?」


    「嗯──?我也不知道。」


    「咦……什麽不知道,你不是要買菜煮飯嗎?」


    「所以啊,總之看到什麽菜便宜就買什麽,然後再來想可以煮什麽沒錯啊?如果先決定好要煮什麽,那不就連漲價的菜都得買了。」


    「…………有道理。」


    我不禁覺得他說得有理。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生活智慧吧……沒想到這個男的,居然還有生活力這一項長才。


    這家夥是怎樣,可以不要這麽十項全能嗎?


    「就算什麽都想不到,最糟不過就是全部丟進鍋子裏放咖哩塊,大致上就會變成咖哩了。老妹啊,你得好好理解一下『做菜』跟『煮飯』的差別才行。」


    「誰是你妹了。跟你說過我是姊姊了。」


    「是是是。」


    ……聽他說越多,當時讓他吃了超爛便當的事情就越讓我覺得難堪。可惡啊……


    「哎,偶爾廚藝差或許也滿可愛的,但每天吃可就受不了了。你還是多精進點吧。」


    水鬥若無其事地說出的一句話,害我的身體與思維忽然整個僵住。


    ……可、可愛?


    這男的又在隨便亂講話了──不,可是剛才那句話聽起來像是不經思索脫口而出,也有可能是真心話──


    「……怎麽了?不等你嘍。」


    不知不覺間,我竟然站在走道中間發起呆來。我急忙追上水鬥,同時搖搖頭擺脫雜念。


    真的,這樣下去就要重蹈以前的覆轍了。隻有我胡思亂想,這個男的繼續逍遙自在,這樣太不公平了。


    ……我要引起他的注意。


    我要讓他這張看了就討厭的臉,漲紅到像是血流滿麵。


    然後這次,我一定要讓這個男的叫我「姊姊」!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他兩個人並肩站在廚房煮咖哩,解決了晚餐。


    雖然水鬥看到我拿菜刀的樣子,說:「給我等一下,看得我都害怕了!手指要這樣,這樣!」引發了未徵求我的許可就碰我手的意外事故,不過大致上一切平安──由於彼此爸媽都不在,不需要扮演感情融洽的兄弟姊妹,所以反而可以說比較輕鬆。


    「洗澡水燒好了,誰先洗?」


    「我先。」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因為我不想泡你泡過的洗澡水啊。」


    「那我泡你泡過的洗澡水就沒關係嗎?」


    「……我還是之後再洗好了!」


    因為之前有媽媽他們在,所以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但仔細想想,我其實每天都在跟這個男的泡同一個浴缸。


    那豈不是……那豈不是,有點……那個……!


    ……我得鎮定下來。


    這樣正好。我得趁水鬥去洗澡時,調整我的精神狀態。


    好為了晚點進行的逆襲做準備。


    「我洗好嘍。」


    就在我玩著密室殺人遊戲(這是我設計的思考遊戲。假設水鬥在密室內遭人殺害,然後盡量思考有哪些手法可以成立)以實現精神統一之效時,還不到十分鍾,水鬥就濕著頭發回來了。


    「嗚……」


    「嗯?」


    ……不管是誰,頭發弄濕了看起來都會有點帥。換言之這隻是一般現象,沒有特別的意義。沒有特別的意義。


    「……你會不會洗太快了?有洗乾淨嗎?很髒耶。」


    「別在我回答之前就先罵人好嗎?我有洗,隻是嫌泡澡浪費時間罷了。」


    真是個急性子……我就是討厭你這種地方。明明一開始還會配合我的步調。


    總而言之,時候到了。


    我收拾掉腦內的密室與水鬥的屍體站起來。


    「那,我去洗澡了……你敢偷窺我就宰了你。」


    「不用等你宰了我,我就先死於眼睛腐爛了。」


    ……看你等一下還說不說得出這種話來。


    為了安全起見,我一邊頻頻瞄向房門提高警覺,一邊在更衣室脫掉衣服,進去洗澡。


    媽媽他們在的時候我沒想那麽多,但是……我現在可是在有那個男人在的屋子裏脫光耶……假如現在這一刻,那個男的闖進浴室裏來,那可是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我……


    「……………………」


    ……我是覺得那個瘦皮猴做不出這種事來,但萬一真的發生了,我絕對要咬斷他的一堆地方。


    我仔細洗過澡暖好身子之後,走出了浴室。然後用乾浴巾裹起裸體,拿吹風機把頭發吹乾。


    ……接下來就是重點了。


    我緊緊握住浴巾上打的結。


    ──我,沒有,帶衣服到更衣室來換。


    這是為了刻意斬斷我自己的退路──下定決心要憑著背水一戰的精神,擊垮那個男的冷靜透澈的臉孔。


    沒錯。我既然沒帶衣服來換,就隻能這樣圍著浴巾,出現在那個男人的麵前!


    「…………」


    鏡中,我的身體比起跟那男人談感情的時期,成長得更有女人味了。特別是胸部方麵,這一年間成長到判若兩人──媽媽或是班上同學都還羨慕我呢。


    露出的胸口,由於剛洗完澡而有些發熱泛紅,連我看了都覺得挺嬌豔的──竟、竟然要讓那男的看到我這副模樣……


    我開始有點後悔,至少帶件內褲來穿也好啊。但是,我看不做到這種地步,恐怕無法打動那個木頭人的心。


    「……好。」


    下定決心後,我走出更衣室。


    我光著腳走回客廳。


    「我……我洗好嘍。」


    「嗯──咳噗呼喔!」


    水鬥一看到我,馬上把正在喝的茶噴了出來,不停咳嗽。


    超乎想像的反應!


    我別開臉,藏起差點笑出來的表情。


    「這……你,為什麽?」


    「我在自己家裏這樣,有什麽好奇怪的?」


    我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回答,在水鬥坐著的l型沙發的斜前方坐下。


    水鬥一邊把臉轉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一邊偷瞄我好幾眼。


    「不,可是……好歹我人在這裏……」


    「有兄弟在又怎樣?……難道說……」


    我擺出笑容,對一臉困惑的水鬥拋個媚眼。


    「──水鬥同學,你是會用邪惡眼光看普通繼姊妹的壞孩子嗎?」


    「唔……!」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臉紅了,臉紅了!你活該!


    雖然水鬥把臉轉到一邊將我趕出視野,但眼睛繼續看我看不停,我感覺得到視線。那視線在頻頻偷瞧露在浴巾之外的胸口或大腿。


    哼哼,是不是刺激性太強了點啊?畢竟你隻認識以前那個小不隆咚的我嘛!啊啊真是太可憐了,因為隻跟幼兒體型的女人交往過,所以一定是不習慣跟我這種成熟女性相處吧!你說誰是幼兒體型了。


    好,我來換翹另一條腿看看吧。


    「…………!」


    啊!他看我了。完全看向我這邊了。超好懂的!


    這個平時愛耍酷的男人,竟然如此失去平靜──哼哼哼!越來越好玩了。


    我假裝要伸手拿電視遙控器,試著把胸口露給他看。


    「~~~~!」


    啊──他在看我,他在看我,他在看我。完全在看我這一邊。


    我必須非常努力,才能讓自己的臉不露出笑容。感覺不光是今天,就連一年前的恥辱都報複成功了。這個男的當時一點都沒把我當成女人,現在卻看我看得這麽目不轉睛。


    這就是所謂的女性自尊嗎?感覺胸中有某個部分獲得了滿足。


    ……話雖如此。


    但我也漸漸開始,那個……覺得難為情了。


    因為他看我看得比想像中更專注……而且隻要浴巾滑掉,或是大腿並攏時稍微不注意,不該露的地方就會立刻走光了。


    ……是說,我到底在幹嘛啊?


    這根本沒得辯解,我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在勾引男人嗎……?


    就算現在,這男的把我推倒,我好像也沒有權利抱怨?


    「………………」


    我忽然冷靜下來了。


    我想把浴巾往上拉一拉遮起胸口,可是這樣又會降低下麵的防禦力。而且我怕隨便亂動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所以隻能僵在原處。


    ……我、我太得意忘形了……


    為什麽我每次得意忘形,就會做這種蠢事呢……


    「…………唉……」


    先是聽到水鬥長歎一口氣,接著他突然間站起來,往我這邊走來。


    咦,咦,咦?該……該不會,真的要……?


    我捏緊了浴巾,全身緊繃到像石頭一樣;水鬥在我麵前,脫下了穿在身上的外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咦,不會吧,真的?不,等等,我、沒打算做到那種地步啊──!


    正當我忍不住緊緊閉起眼睛時,我感覺到……


    ──有一塊布輕柔地,蓋到了肩膀上。


    ……咦?


    「反正你一定是想捉弄我吧,可是……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會後悔嗎?笨蛋。」


    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隻見我的肩膀上,披著剛才水鬥脫下的外套。


    而水鬥本人,正一臉傻眼地低頭看著我……


    「你喔,平常一副乖乖牌的樣子,偶爾卻會一時衝動做傻事呢……把這種壞習慣改一改吧,我可不會再幫你了喔。」


    這番話雖然粗魯,甚至帶有輕蔑口吻……


    但仍然含有國中時期,幫助過我好幾次的同一種聲調。


    我將帶有他體溫的外套,拉到胸前合起。


    這番話語,與這份溫暖……使我的意識,不禁回到了一年前的時光。


    「……一年前。」


    「嗯?」


    「我上次來你家時……你為什麽,什麽都沒做?」


    在那之後沒多久──升上國三之後,我們的感情就開始生變了。


    所以我也想過,說不定是那天,我做了什麽奇怪的事,讓他對我幻滅了。


    結果到頭來,那隻是我誤會了,原因完全不在那裏──


    「你……現在才來翻舊帳?」


    咦?


    水鬥表情顯得相當意外。


    就好像可恥的舊瘡疤被人挖開,滿臉的苦澀與羞恥──


    「哈!你想笑我就笑吧!」


    水鬥說道,好像豁出去了一樣。


    「嘲笑我這個做好了萬全準備把女友叫到家裏,到頭來卻害怕得什麽都不敢做的窩囊廢吧!」


    大約五秒。


    我的思考停擺了。


    「────什麽──────────────!」


    然後在複活的同時,我一邊站起來一邊放聲大叫。


    「準、準備?害怕?什、什……你這話什麽意思啊!我那天都做好心理準備了,可是什麽都沒發生,所以我還以為是我自作多情耶……!」


    「嗄?呃,不,可是,你那時候整個人緊繃得硬邦邦的,對我又充滿戒心,所以我越來越覺得不好意思……」


    「我、那、是!在、緊、張!」


    「你說啥啊──────!」


    水鬥也瞪大眼睛放聲大叫。


    「騙我的吧!原來你也完全有那打算要嚐試了嗎!」


    「完全有那打算啦!已經決定要把那個房間變成一輩子的回憶了啦,都打定主意了!」


    「真、真的假的……?那我在房間裏被後悔擊沉的那些歲月到底是……」


    「我才是好不好!把我煩惱自己是不是太沒魅力的時間還來!」


    「誰理你啊──!誰教你要緊繃成那樣硬邦邦的!」


    「你才是罪魁禍首吧!你這沒用的東西!」


    「你說什麽!」


    「怎樣啦!」


    後來,場麵整個化為難以用筆墨形容的飆罵大會。


    我們不斷互相指責斥罵,到後來甚至爆發肢體衝突,在沙發上乒乒乓乓地扭打成一團。


    最後體力與能罵的話都用盡了,隻能上氣不接下氣地互瞪。


    「……哈啊……哈啊……」


    「哈啊……嗯……哈啊……」


    我就這樣被水鬥壓住,彼此往對方臉上大口喘氣。


    真的……看不順眼。


    閱讀的喜好也是,看似很合其實根本南轅北轍,動不動就互相誤會,搞到最後竟然還變成了兄弟姊妹……


    「……嗚嗚……」


    總覺得好想哭。


    為什麽總是這麽不順利呢?


    假如那天,我沒有那麽緊張的話,說不定,我們現在還──


    「……打架用哭取勝是禁招喔。」


    「要你囉嗦……!我知道啦……!」


    我用手臂用力擦掉滲出的眼淚。


    一年前的那個,老是依賴這個男人的弱女子已經消失了。


    縱然那成了結束的契機,我也絕不會對成長感到後悔。


    所以,我沒有錯。


    是這個男的不好!全部都是!


    「……我說啊,綾井。」


    心髒撲通地彈跳了一下。


    綾井。


    那是我的舊姓──是國中時期,他稱呼我的方式。


    我磨蹭著一雙大腿。他披在我肩上的外套,在打架的過程中不知道掉去哪。我現在隻裹著一條浴巾,幾乎等於全裸。就連這條浴巾也已經被扯亂了不少,隨時有可能鬆開脫落。


    伊理戶同學維持著把我壓在沙發上的姿勢,朝我伸出白皙的手。以男生來說比較纖柔的手指,把我落在額頭上的瀏海撥到一邊。


    那是──我們將要做出某個動作時的第一步驟。


    這樣才能看清楚當時對自己缺乏自信,怕被人看見而把瀏海留長的,我的臉龐──


    他在做那個動作時,總是會把我的瀏海撥到一邊。


    除去了遮蔽,伊理戶同學湊過來看我的眼睛。我感覺從胸中到肺腑深處好像都被他看透了,想用右手把臉遮住。


    伊理戶同學溫柔地抓住我的右手手腕,按在我的臉龐旁邊。


    直勾勾的視線訴說著「不讓你逃走」。所以我能做的,隻有開口──啟唇輕吐出軟弱的藉口。


    「不……不行……規定……」


    這個……完全……出局了。


    繼兄弟姊妹,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


    ……但我說話的語氣,卻是如此的軟弱──


    因為基於經驗……我知道他不會就此罷手。


    伊理戶同學讓低沉的嗓音,在我的胸中回蕩。


    「──今天,就當作是我輸了。」


    兩人的視線相撞了。


    之所以臉紅──並不隻是因為爭吵消耗了體力。


    意識被吸進伊理戶同學的眼瞳之中。


    我變得能夠用全身上下,感受他的體溫、氣息與心跳。


    不知不覺間,我闔起了眼瞼。


    感覺到平靜的氣息,落在我的唇上。


    ……啊。


    好久沒有,與他接吻──


    「我回來嘍──!」


    玄關一響起聲音的瞬間,我們整個人「登──!」地跳了起來。


    「水鬥──!結女──?你們在客廳嗎──?」


    是、是媽媽他們……!這麽快就回來了?


    「靠……!已經這麽晚了!」


    水鬥一邊急著從我身上離開,一邊看了一下時鍾。


    天啊……!時間過得這麽快。我們到底吵了多久啊……


    「喂!快把衣服穿上!這個狀況太糟糕了!」


    幾乎全裸的我,與衣衫不整的水鬥,在沙發上交纏──這就是目前的狀況。


    的確,雖然我們在媽媽他們麵前扮演著感情融洽的兄弟姊妹,但還是得有個限度。要是他們以為我們的感情沒那麽單純,從各方麵來說都會慘到不行!


    「可、可是,我沒拿衣服來換……」


    「啊,對喔。如果出去拿衣服的話……啊啊,該死!那就躲起來!我看看我看看──有了,這裏!」


    「嗚呀啊!」


    水鬥把我推落到地板上,掀開沙發的整個座麵。原來是具有收納空間的款式。


    「好啦,進去!快點!」


    「等、等一下!不用這樣推我,我自己會……!好痛!你踢我!你剛才踢了我對吧!」


    「不準說話,明白嗎!」


    水鬥把我塞進沙發內的收納空間後,蓋上了座麵。


    我的視野變得一片黑暗。


    『──嗯?水鬥你一個人啊。』


    『我怎麽覺得好像有聽到結女的聲音……』


    『你們回來了,爸、由仁阿姨。結女她先睡了──』


    聽到水鬥向媽媽他們掰謊話的聲音,我不禁想起了剛才的事。


    剛才……假如,媽媽他們沒回來的話……


    我……剛才做了什麽……?


    「……嗚嗚嗚嗚嗚……!」


    太奇怪了。這太奇怪了!


    我們已經分了。我已經討厭他了。他已經成了做什麽都讓我生氣的討厭繼弟,不是什麽男朋友!但我卻……我卻……!


    我按住怦怦狂跳的心髒。


    為什麽總是這麽不順利?


    好不容易才結束了那段感情──好不容易才解脫了。


    我卻跟他做了兄弟姊妹,還勾引他,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們半斤八兩!


    「……啊啊,真是夠了……!」


    我就是討厭你這種地方啦!


    ◆


    隔天,我行使了贏家的權限。


    「你說過當作是你輸沒關係對吧,水鬥同學?」


    「……好吧,我是說過。但那應該算是被你逼著說的──」


    「事情就是這樣嘍,小弟弟。這是姊姊的命令,你離開房間一下。」


    我把水鬥趕出他自己的房間後,開始搜查住宅。


    昨天水鬥說過「一年前找我來家裏時,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既然這樣,就表示一定有那個東西。找不到就算了,但如果東西還在就非得處理掉不可。


    我本來打算從床底下到書架後麵全部翻一遍,沒想到一開始翻抽屜就找到了我要的東西,不禁覺得有點掃興……不過照那個男人的個性,的確是不會用什麽莫名費工夫的方式藏東西。


    我拿著找到的東西,離開水鬥的房間。


    在走廊上等候的水鬥,用一種好像死掉之後放到臭掉的魚一般的眼神望向我。


    「你到底想找什麽?」


    「『姊姊』呢?」


    「……老姊。」


    「我在找繼姊弟不需要的東西。」


    我把包裝上寫著一打十二個的小盒子藏在背後,一臉若無其事地說道……竟然買一打,該說是意外地精力旺盛嗎?呃──那個……隻是碰巧買到一打的對吧?沒有規定非得一次用完對吧?應該吧。


    我與水鬥擦身而過時小心不讓他看到,走向通往一樓的樓梯。


    「喂,老姊。」


    一個沒禮貌的聲音從背後叫我,我隻轉頭看向他。


    「什麽事,我的弟弟水鬥同學?」


    「所謂的繼兄弟姊妹──」


    話講到一半,水鬥別開目光含糊帶過。


    「──算了,沒什麽。」


    我用鼻子哼一聲,走下樓梯。


    我走向放在玄關的垃圾袋,把小盒子扔進裏麵,滴水不漏地綁緊袋口。


    再來隻等倒垃圾的日子拿出去丟掉就處理完畢了。這下作為兄弟姊妹不該有的錯誤,就絕不會有機會發生。


    我呼一口氣,看看玄關的大門……然後回頭往樓梯上看。


    即使知道他聽不見,我仍然回答:


    「……這點常識,我當然知道了。」


    但是,這點小常識,派不上任何用場。我有說錯嗎?記這種常識也沒用。知道也沒有任何生產性……更沒有絲毫說出口的意義。


    所以,他沒說出口。


    所以,我也不會說出口。


    說出繼兄弟姊妹能夠結婚──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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