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隻能說是年輕的過錯,不過我在國二到國三之間曾經有過一般所說的男朋友。


    說到我為何會做出這種瘋癲的行徑,不得不說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當時的我是個小孩看到都不敢哭的超級陰沉女。畢竟一個正常女生是不可能覺得那種男人帥氣的。


    想描述當時的我究竟有多陰沉,以下例子可供佐證。


    記得那是在國二的下學期,應該是在期中考前夕吧。活該遭唾棄的是,那時我與那個男的,在圖書館,就我們倆,忙著一邊卿卿我我一邊準備考試──對曆經準備考試地獄而脫胎換骨的我來說,那根本不能叫念書。隻不過是假念書之名行發情之實,亦即與夏日蟬鳴並無二致。


    那時我跟那男的開始交往才不過一個月,雖然沒有唧唧亂叫,但心髒卻怦咚怦咚地響個不停。


    不隻是在這所圖書館,這段時期的我們一直都是這樣──也就是所謂的發情期。或許是因為這樣,我在這時,犯了一個失誤。


    ──啊……


    我的手臂碰到放在筆記本旁邊的橡皮擦,不知把它弄掉到哪去了。橡皮擦這玩意總是會毫無法則地彈跳──就像整人一樣不規則地亂滾,逃出追兵的魔掌。


    我在書桌底下找了一下,但完全找不到。再加上橡皮擦本身已經擦到很小一塊,事情無可避免地發展到宣告停止搜查。


    雖然沒什麽損失,但我忍不住很想歎氣。


    ……就在這時,好像假惺惺地算準了時機似的,有人從旁遞了一塊橡皮擦給我。


    ──我有兩個,一個給你。


    當時論好騙程度無人能出其右的我,聽到這句並沒有特別溫柔的話,紅著臉頰點點頭,怯生生地收下了橡皮擦。


    ……進入重點。


    假如事情隻到這裏,那還隻是個平淡無奇,會留下記憶才叫奇怪的日常插曲罷了,但當時的我就在此時發揮了陰沉本色。


    當天。


    我回到家後……


    把拿到的橡皮擦……


    收進了帶鎖的小盒子裏!


    沒錯──這個無以名狀的陰沉女,把那塊橡皮擦,當成了「男朋友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禮物」!


    不不不不。就算那個男的再離譜,也沒癡呆到會送女朋友一塊橡皮擦當禮物。又不是早晨收音機體操的獎品,那隻不過是一件資助的物品,跟什麽男女朋友的應該沒半點關係。


    這種常識,對當時的我不管用。


    我每晚將那塊橡皮擦當成神器一樣笑嘻嘻地供奉祭拜,反覆舉行邪教般的儀式。


    雖然我想那男的當時的思維模式也不太正常,但若是看到我這副模樣也必定會嚇得魂飛魄散。瘋狂程度爆表。我都想以這時候的我,當成地雷女一詞的範本了。


    可怕的是,後來每當我拿到那男人的隨身物品,都照例收藏進同一個小盒子。這麽做會讓我覺得即使待在家中,那男的依然陪在我身邊。


    要是聽到一年半之後本人就會隨時待在隻隔一堵牆的地方,當時的我恐怕會屁滾尿流而死吧。死於興奮而非恐懼。當時的我,就是如此陰暗而瘋狂。


    這種褻瀆的收藏習慣,已於搬家之際與小盒子一同受到了封印。


    但是,我當時並未察覺一件事。


    封印終究隻是封印。


    僅僅遭到封印的事物,會在一點小機緣下蘇醒過來。


    ──長眠的陰沉女,候汝入夢。


    ◆


    當晚,關於我人生當中最值得一提的可怖事件,我被迫保持絕對沉默。然而,隨著秒針前進而膨脹的無以名狀的恐懼感,隨時可能從我體內溢滿而出,很容易就能想像到遲早會麵臨極限。在此留下該事件的紀錄,期望能藉由以客觀角度觀察那晚籠罩我的瘋狂,來驅除這份不安。


    有一條內褲。


    ……等等,先別急著想像。不是我的,是男生用的四角褲!


    我睡前到盥洗更衣室準備刷牙時,那東西自動闖進了我的視野。四角褲的褲腳恰如觸手一般,從堆在洗衣籃裏的衣物中伸了出來──從入浴的順序來想,一定是我的繼弟伊理戶水鬥的內褲。


    「……好吧,那又怎樣?」


    剛剛才洗過澡的人把內衣褲放在洗衣籃裏,有什麽好奇怪的?連分神注意的價值都沒有,就隻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現象罷了。


    我平靜地走進更衣室,然後平靜地走向洗臉台,平靜地刷牙。


    我腦中是這麽認為的。


    ──但在這時候,我的心理早已受到了非比尋常的瘋狂侵蝕。


    我無意識地走向洗衣籃。


    無意識地抽出四角褲。


    無意識地注視著它的圖案。


    ……伊理戶同學今天穿了一天的內褲……


    「────啊!」


    我剛才,做了什麽……!我怎麽會雙手緊緊握著繼弟的四角褲?我不記得這幾秒鍾發生了什麽事!喔喔,神啊!


    我雖然受到令人作嘔的恐懼擊倒,但仍試著把可怖的四角褲放回洗衣籃。這種場麵若是被人看見,尤其是一旦被那男的撞見──


    「──嗯?」


    「啊!」


    我感覺到自己變得麵無血色。


    通往走廊的門開了一條縫,水鬥出現了。


    我發揮超乎常態的驚人反射神經,成功把手中緊握的可怖四角褲藏到了背後。好險啊!


    「你在裏麵啊。我完全沒感覺到,還以為沒人在呢。」


    「……是、是嗎?是你的五感變遲鈍了吧?」


    看來是我在陰暗時期培養起來的技能自動發動,於無意識之中消除了存在感。真是多此一舉!要是感覺到我的存在,這男的說不定就會先離開了!


    水鬥詫異地皺眉看向我。


    「你在那裏幹什麽?」


    ──糟了!


    我現在人在遠離洗臉台的洗衣籃前麵。得找個合理的藉口……!


    「……手、手機……對,手機!我把它忘在脫掉的衣服裏了!」


    「哦……?」


    幹得好啊我!這招漂亮!


    對於我完美而合乎邏輯的說明,水鬥似乎並未抱持任何疑問。他走到洗臉台前,拿起自己的牙刷。


    本來以為可以趁現在把可怖的四角褲放回原位,但令我絕望的是,從洗臉台的鏡子可以把洗衣籃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這男的不知怎地,一直盯著鏡子裏的我看。神啊,禰為何要如此考驗我?


    「……你、你看什麽看啊。是對我穿睡衣的模樣興奮了嗎?」


    話說出口,我才開始擔心如果他回答「對」怎麽辦,所幸水鬥的回答很冷淡。


    「沒什麽,隻是因為你一直看我。還以為你有看人刷牙的模樣而興奮的性癖好呢。」


    他一說到性癖好,害我聯想到藏在背後的可怖四角褲,心跳漏了一拍。但我勉強克製住,沒顯現在臉上。


    「……就算我有那種性癖好,拿你當對象也絕對興奮不起來。」


    「那我就放心了。」


    水鬥開始刷刷作響地刷牙。我是不會感到興奮,但是待在每天理所當然看見這男的穿睡衣刷牙的環境,直到現在都還讓我感覺很不可思議。


    「……我說啊。」


    刷完牙後,水鬥轉向我這邊。


    「還沒找到手機嗎?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


    「咦?啊,不、不用,沒問題!不要緊的!已經找到了!」


    由於水鬥有意要走過來,我急忙拿出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給他看。假如握在另一隻手裏的這個可怖物體被他發現,我的人生就完了!


    「……是嗎。那麽,你也早點睡吧。我也要去睡了。」


    「好、好的。也是,你說得對。聽說睡眠不足最傷皮膚了。」


    唔嗚……!現在隻能暫時撤退了。


    不得已,我把可怖碎布塞進口袋裏,跟水鬥一起走出更衣室,好像要倉皇逃離某種肉眼不可見的事物那般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怎麽辦?


    我把醜惡卻又散發不祥魅力的四角褲在自己床上攤開,不知如何是好。


    不,放回去就行了。放回洗衣籃。隻要算好家裏所有人睡熟的時間,就不用擔心被任何人抓到。唯一的問題是──


    我看向麵對隔壁房間的牆壁。


    那男的是個重度夜貓子。真佩服他這種生活習慣,每天早上跟我約好還不會遲到……也許當時有在努力吧。


    換言之──我不知道歸還的機會何時才會來臨。也許是半夜十二點、淩晨一點,也可能是兩點。


    真是,我還要睡覺耶!


    但我總覺得抱著繼弟的四角褲睡覺,別說兄弟姊妹的底線,連作為一個人的底線都大幅跨越了,所以實在不想拖到明天。


    ……隻能等了。


    我一邊翻開看到一半的書,一邊豎起耳朵偷聽隔壁房間的聲音。不時可以聽見他在房間裏急躁地踱步的聲音。真不曉得是什麽事可以讓他這樣走來走去。


    我絲毫無法專心──不隻因為分神注意隔壁房間的氣息,也因為此刻我的房間裏有那個男人的內褲,嚴重幹擾了我的精神。


    我不假思索地低頭,看看放在旁邊的可怖四角褲。


    ……這裏是,我的房間……


    ……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


    ……我做的事……不會,被人看見……


    「……………………」


    這時,恐怖的惡魔魔掌揪住了我的心髒。


    我身子一倒躺到床上。我隻是有點累了才會躺下,沒別的意思。那個男人的四角褲正好擺在我的臉旁邊也隻是巧合。所以換句話說,我的鼻子湊向它也是──啊啊,心髒跳得好快。是心律不整嗎?又沒有什麽事好興奮的。心髒這樣狂跳不止,怎麽想都是生病了。算了,過一會兒應該就好了。對,隻要做個深呼吸平靜下來──


    嗅嗅。


    「────────啊!」


    將吸取的空氣完全送進肺腑後,我恢複了理智。


    記……記憶又消失了。消失得真乾淨啊!連一點片段都沒留下呢──!


    「…………喔喔喔喔喔喔…………」


    我鑽進被窩裏,像胎兒一樣蜷縮了起來。


    我抱住頭。


    真想死。


    這樣,我豈不是像個欲求不滿的單身狗嗎……!我應該早已從陰沉係畢業了才對!現在的我應該是同年級當中最受歡迎的超正校園甜心才對啊!


    都怪那男的把內褲放在那裏,害一年前的我一不小心就複活了。那個必恭必敬地祭祀一塊普通橡皮擦的可憎邪教徒!


    ……萬一,這件事,被那男的知道了……


    我將會嚴重違反那個兄弟姊妹規定──沒有辯護或緩刑的餘地,當場宣判有罪。然後我就得當那個男人的妹妹……然後……然後……


    『──唷,偷繼兄內褲的變態妹妹。告訴我你想要什麽吧,你想要我怎麽做?』


    『我、我……才不是變態……!』


    『哦~?你是說偷內褲或者把橡皮擦收藏在寶箱裏都不是變態行為?那我這樣做也很正常嘍!』


    『不、不要啊……伊理戶同學……!』


    『要叫我哥哥!你這變態妹妹!』


    『哥、哥哥──噫呀啊──!』


    曆曆在目的幻覺一進入不可告人的情節,我猛地掀開了棉被。


    再……再這樣下去,我會發瘋的!隻留下充滿奇怪內容的手記,就這樣死因成謎!


    沒那閑工夫等那男的睡著了。這種東西,我現在就去放回原位!


    我一把抓起可怖四角褲,把腳放到床下。


    就在這時──


    喀嚓一聲,我聽見隔壁房間的開門聲。


    「…………?」


    我豎起耳朵,就聽見下樓的腳步聲。


    看看時鍾,已經過淩晨了。大半夜的,他要幹嘛……?


    ……也許,是個機會?


    假如他是要去超商之類的,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總之,先確認一下那個男人要做什麽吧……


    我把可怖四角褲塞進睡衣口袋,然後悄悄走到走廊上。


    我往樓梯下麵看看,但隻看到一片漆黑,如暗夜大海般冥茫地填滿空間。


    他跑去哪裏了……?


    我一級一級,謹慎地步下樓梯。強烈的緊張感使我全身緊繃,害怕水鬥隨時可能從幽暗深淵露出臉來。到時候我隻要說我出來上廁所就好。我一邊如此安撫自己的心情,一邊踏上一樓的走廊。


    客廳裏沒有人影。廁所也沒有燈光。也沒聽見家門開啟的聲音。


    ……這……也就是說?


    盥洗更衣室裏似乎有人。我急忙逃進陰暗的客廳。


    我就這樣屏氣凝息地待著,隻見水鬥的影子從黑暗中浮現。


    我從客廳偷偷探頭出來窺探情形,看到水鬥躡手躡腳地不敢發出腳步聲,往樓梯走去。


    我們的爸媽畢竟還算新婚,所以我們晚上都盡量不發出噪音。他是因為這樣才放輕腳步,或者是有其他理由……?


    水鬥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充斥樓梯上方的黑暗裏。


    雖然不知道他剛才想幹嘛,但這是好機會。趁現在動手,絕不會被那男的抓到。


    我放輕腳步走進了盥洗更衣室。太暗了什麽都看不見,於是我把燈打開。


    看到變亮的無人空間,我鬆了口氣。這下總算可以擺脫心裏的重擔了……


    ──封印在我深層意識中的可惡陰沉女,我不會再放你出來了。


    我一邊堅定地如此發誓,一邊走近放在洗衣機旁邊的洗衣籃。


    「……奇怪?」


    這時,一種不祥的預感,狂亂地貫穿了我的背脊。


    洗衣籃有兩個。媽媽顧慮到我是個年輕女孩,所以把女生衣物與男生衣物分成了兩籃。


    其中,女生的那一籃……


    我目不轉睛,盯著衣物宛若惡魔祭壇般高高堆起的頂端。那上麵的東西,不容分說地向我暗示了一個我並不想知道的驚駭事實。


    ──那裏有一件胸罩。


    從款式或尺寸來看……不管怎麽看,都是我的胸罩。


    「……………………」


    我在把衣服脫下來放進籃子時,都會記得用衣服把內衣褲蓋住。


    這當然是因為……我不想讓那男的看到。


    那男的也跟我一樣。我現在手上的這個東西,一開始也是埋在衣物當中。


    在我們家裏,沒有人會堂而皇之地把內衣褲放在眾人眼前。


    既然這樣……


    那麽我的胸罩,怎麽會這樣堂而皇之地擺在最上麵呢?


    「……………………」


    我一言不發,把帶來的四角褲丟進了男用洗衣籃裏。


    ……一條內褲,緩緩飄落在層層疊起的衣服堆最上麵。


    我想起了一件事。


    今天我為了一點無聊雜事而來到盥洗更衣室時,那男的正好洗完澡出來。由於他已經穿起了衣服,因此並沒發生什麽風波──但現在回想起來,當我出現的瞬間,那男人的細瘦肩膀,好像有受驚地跳了一下……?


    然後,他好像把手藏到了背後,就像在藏什麽東西似的?


    「……………………」


    我走出盥洗更衣室,走過走廊,步上樓梯,走過二樓走廊,打開了門。


    不是我房間的門。


    是水鬥的房門。


    「啊?……你、你幹嘛?也不敲門,這麽大半夜的……」


    水鬥一臉驚訝地轉頭看我。


    他雖然是男生,肩膀卻比較垮,因此穿起毛線罩衫莫名好看。但我的胸口中,卻盤旋著想朝著他這纖瘦身子臭罵一頓的成千話語。


    「……唔!~~~唔!」


    可是……到頭來,我一句都吐不出來。


    想說的話太多了導致舌頭打結,隻有臉龐一直不斷變熱。


    「……說真的,你是怎麽啦?大半夜跑來別人房間,一個人在那裏臉紅,到底是哪門子的奇怪行徑──」


    「──洗衣籃。」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你去看看洗衣籃。然後你就懂了。」


    「咦……」


    水鬥露出世界末日到來般的神情。


    大概是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穿幫了吧──他那表情雖然讓我看得十分痛快,但非常遺憾地,我也沒資格天真無邪地幸災樂禍。


    我讓路後,水鬥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間,步下樓梯。


    然後半分鍾都還不到,就用比去程快上一倍的速度衝了回來。


    「你……!啊……!」


    水鬥滿臉通紅地急著想跟我說什麽,但全都沒構成句子。看吧,我就知道會這樣!


    我在等他回來的這段時間稍微恢複了冷靜,鄭重地宣布:


    「現在召開家庭會議。」


    我們彼此都不願意踏進對方的地盤,於是選擇深夜的客廳作為會議廳。


    水鬥坐進l型沙發的折角處,我在與他相隔三個人的位置坐下。


    看到他的臉會讓我坐立難安,並肩而坐更是想都別想──所以也就隻能選擇這個位置了。


    「……來決定先攻後攻吧。」


    我瞪著正對麵的電視,壓低聲音說道。


    媽媽他們睡在一樓的寢室──也有可能還沒睡,但總之都得安靜點。我們從一開始就講好,這場會議的唯一規定就是不許大吼大叫。


    「……好。怎麽決定?」


    「用最簡便的方式,猜拳。」


    「贏的人先攻嗎?」


    「當然是輸的人先攻了。」


    「……說得也是。那麽,剪刀石頭──」


    經過三次平手後,我輸了。


    由我先攻。


    我開始找藉口。


    「我是逼不得已的!」


    「不要忽然就開始大小聲啦,你這大白癡!」


    啊,糟糕。


    我們探頭看看走廊,窺探寢室的狀況。媽媽他們似乎沒醒來。


    我們急忙回到沙發上繼續找藉口。


    「……我是逼不得已的。那是沉眠於我內心的另一個我做的,錯不在我。」


    「麻煩你掰個更像樣點的藉口好嗎?拜托。」


    「我隻不過是發生了一下回到陰沉時代的返祖現象而已嘛……!換做平常的我,死都不會要你的內褲……!」


    「陰沉時代是吧。簡直好像在說國二時期的你摸走我內褲就很正常似的。你有什麽理由這麽說?」


    「啊。」


    糟了……這下我不是連國二的黑曆史都得解釋了嗎……!


    「……連、連那個都非說不可嗎……?」


    「非說不可。事到如今,就別再有秘密了。讓我們來徹底互抓把柄吧。」


    「嗚嗚嗚嗚……!……你、你不可以嫌我惡心喔?」


    「已經覺得夠惡心了,沒問題。」


    「我可是聽見了喔?不許反悔喔……!」


    我終於死心,把昔日我那種褻瀆的行徑和盤托出。


    我告訴他:換言之,以前我把你給我的東西,從橡皮擦到零錢,一個不剩地全收藏在寶箱裏。


    這是何等拷問……好不容易才封印起來的黑曆史,竟然得當著本人的麵爆料。能不能請類似邪神的存在降臨,把這一切全埋葬到黑暗之中?


    「……所以,或許該說那時候的收集毛病,突然又發作了……」


    無意間往旁一看,水鬥把臉轉向別處去了。他用手抓臉遮住嘴巴,肩膀微微顫抖。


    啊,這男的……!


    「你、你不是說過不會嫌我惡心嗎!」


    「不、不是……可是……」


    水鬥偷瞄我一眼後,又把臉轉向另一邊去了。


    嗚,嗚嗚嗚……!我究竟該感到受傷、可恥還是生氣?在不確定的感情中,我著急起來,總之先逼近水鬥再說。


    「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不會了!」


    「不,沒有,我知道。我都明白喔?」


    「看著我說話啦……!」


    「不要。」


    用這麽簡單的話拒絕我。你就這麽不想看到我的臉嗎?很好,我懂了。對不起喔,我就是個惡爛陰沉女啦!


    就在我幾乎要開始鬧別扭時,我發現水鬥的耳朵微微泛紅……呃。


    「…………你該不會,是在害臊吧?」


    「…………我沒有害臊。」


    「你、你很高興嗎……?高興聽到我收集你的橡皮擦或零錢什麽的……?」


    「高興才怪。惡心,惡斃了。」


    「那你就讓我看看你的臉啊!」


    「就說不要了!」


    水鬥固執地不肯把臉轉向我。啊啊,夠了啦……!連我的臉都開始發燙了!


    我用手替臉搧風降溫。得注意點,別做出引人誤會的反應才行。絕不能讓這男的誤會我還在喜歡他,想都不願去想。


    「……不過話說回來……」


    水鬥繼續把臉朝向別處,像要轉移話題似的說了。


    「真佩服你願意實話實說。本來你大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掩飾自己的行為,單方麵譴責我的。」


    「…………啊。」


    「嗄?」


    水鬥訝異地看向了我。這次換我把臉別開了。


    「……你是不是在想,原來還有這招?」


    「…………我、我才沒有……我這樣做是……對,是基於公平比賽的精神──」


    「其實你內心深處很想讓我知道吧?事到如今就誠實說出來吧,你很想向我暴露自己的變態性情對吧?嗯?」


    「換你了!」


    這男的怎能如此準確說出跟我的妄想這麽像的話來啊!是有心電感應嗎!


    水鬥板著臉輕輕嘖了一聲。好險,原來是想趁亂跳過自己的藉口時間啊。我瞪著他表示絕不會放過他,「這個嘛……」於是水鬥神情尷尬地開始說起。


    「該怎麽說呢?我的情況是,那個……你可能不會相信。」


    「你說的話我基本上都不太相信,所以沒差。」


    「…………它掉在地板上,所以我就撿起來了。」


    「……………………」


    我狠狠瞪著他那睜眼說瞎話的側臉。


    「……卑鄙。你這樣太卑鄙了!就算是找藉口好了,哪有可能就你這麽剛好……!」


    「不,是真的……!就掉在籃子前麵!我撿起來想放回籃子裏時,你就來了……!」


    「不是要徹底互抓把柄嗎?你就承認算了嘛,我可以饒過你這一次。快點招了吧,承認你對我的內衣有遐想!」


    「誰會……!…………誰會……」


    水鬥又把臉別開了。


    ……那個,請等一下。你不立刻否認,我會……很為難耶……


    「不,不是。我才沒有什麽遐想。我保證沒有。隻是,稍微,那個……」


    「……哪個?」


    「…………覺得,比想像中還大…………」


    「……啊…………唔……唔……!」


    我本來想開口罵人,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啊啊啊啊啊!憑什麽變成是我在受辱啊!


    是沒錯啦,比起跟這男的交往的那段時期,我胸部是長大了不少,他或許會感到很意外──咦,等一下?


    他怎麽會知道我的胸圍……?為什麽隻是看到胸罩,就發現我的胸部比國中時期大?


    ……這男的,讀國中的時候,到底有多常看我的胸部?


    「……我、我說你啊……你、你沒有用,我、我的內衣,做奇怪的事情吧……!」


    「…………奇怪的事情是什麽事情?」


    「這、這個嘛……」


    被他用鬧別扭般的語氣反問,我反而回答不出來了。


    「用不著擔心,隻是拿著在我的房間跟更衣室之間往返罷了──除此之外什麽都沒做,我發誓。」


    「……真的嗎?」


    「真的。」


    「也沒有用手指戳罩杯的部位?」


    「……真的沒有。」


    「你怎麽好像停了一下!」


    「真的沒……!」


    水鬥險些扯開嗓門,在最後一刻克製住,歎口氣之後繼續說了:


    「……既然你問這麽多,那我也問你。你沒有拿我的四角褲做什麽奇怪的事吧?例如聞味道之類的。」


    「……嗚唔……」


    我不記得了。


    「…………這下你明白了吧。我們雙方就別再碰這件事了。」


    「…………嗯,看來這才是明智的選擇。」


    沒想到竟然有一天能跟這男的取得共識。真不愧是內衣褲,堪稱人類造就的劃時代發明。


    好了,這下雙方都交出了藉口。再來就剩──


    「……話說回來,水鬥同學?」


    「……什麽事,結女同學?」


    「這個,應該那個了吧?……完全出局了吧?」


    「你是說那個規定吧。我明白。」


    普通兄弟姊妹不會互偷內衣褲。應該吧。


    「接下來是談判的時間……好了,我要讓你這個弟弟做什麽才好呢?」


    「臭老姊。別以為我們兩敗俱傷,我就會對你手下留情。」


    後來會議陷入一片混亂,結果達成的協議是「彼此可以各下一個命令,隻是不能違反公序良俗原則」,會議就這麽不清不楚地結束了。


    「……嗯……」


    意識一浮上表層,總覺得枕頭躺起來怪怪的,我把頭扭動了幾下。


    這是什麽感覺……有點硬硬的骨頭感,卻莫名地舒適……明明聞起來不怎麽香,胸中心跳卻波動起伏……


    「……嗯嗯……」


    我在半醒狀態下翻身,把臉按在這個枕頭上。


    ……喔,對了。


    這個枕頭……跟那件四角褲,聞起來很像……


    「………嗯嗯嗯……?」


    跟那件四角褲……聞起來很像?


    閃過腦海的思維,使得意識逐漸清晰。


    我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睛。


    然後,我總算認清了自己目前的狀況。


    「……………………」


    我……睡在沙發上。


    拿水鬥的大腿當枕頭。


    就是所謂的膝枕。


    「……………………」


    在靜止的思考當中,睡前的記憶逐漸蘇醒。


    我記得,自己為了那些內衣褲的事,跟這男的召開了家庭會議──然後呢?


    我不記得有回到自己的房間。


    難道說……我就那樣睡著了……?


    我慢慢地起身。


    蓋在身上的毛線罩衫滑落了……我昨晚沒穿這種衣服。這是……想起來了,這是穿在水鬥身上的罩衫。


    雖說是春天,晚上還是會冷。這男的看我睡著,就幫我披上了……?


    水鬥坐著睡著了。也許是因為我躺在他大腿上,害他不能動。


    ……把外套給了我,自己不是會冷嗎?


    這個人情我會還。我撿起掉在地板上的罩衫,蓋在發出細微鼾聲的水鬥身上。


    就在這時,忽然──他的嘴巴動起來,模糊地說:


    「…………綾井…………」


    我心髒一跳。


    ……真是……夢見什麽時候的誰了啦。也太依戀她了吧。


    不過,好吧……隻是作作夢,我就放你一馬好了。


    「嗬嗬。」


    霎時間,水鬥的眼睛霍地睜開了。


    「早。」


    「…………!」


    我啞然無言地當場凍結。


    水鬥在極近距離下,壞心眼地竊笑。


    「一大早心情就這麽好啊。我說夢話叫你的舊姓就這麽讓你開心?」


    …………這……這男的……!


    「你、你這樣做出局了吧!不是說過兄弟姊妹不會用姓氏互稱嗎!」


    「我隻是低聲說出了國二班上同學的姓氏罷了。還是說,你對我呼喚這個姓氏有什麽特別的回憶?」


    我、我說一句你頂十句……!嗚嗚嗚……!


    「別這麽麵紅耳赤的嘛,我是不知道你是在害羞還是生氣啦……這是回敬你的,你沒有權利跟我抗議。」


    「回敬……?我哪有對你怎樣……!」


    「不告訴你。想知道的話就錄下自己睡覺的樣子看看吧。」


    水鬥悠然自得地說完,把脖子轉動得喀喀作響。


    「好啦,老爸他們差不多快起床了。就讓我們今天繼續努力扮演感情融洽的兄妹吧。」


    「……跟你說過我是姊姊了。我就討厭你這種對小事斤斤計較的個性。」


    「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


    講完這種機車話後,「不對。」水鬥偏著頭又提出相反的觀點。


    「我隻喜歡你這種討厭我就直說的個性……不會害我誤會。」


    「……誤會?」


    「我的意思是,現在的我們日子還是得過。就讓我們隨自己開心過活吧,隻要不給彼此添麻煩就好。」


    你從以前到現在哪有改變,不就是一個勁地看書嗎?就連約會大多都是我約你。我就是討厭你這種地方。


    不過,我承認這話說得倒還有幾分道理。


    現在是現在,以前是以前。


    能為區區一塊橡皮擦感激涕零的我,已經是過去式了──曾經跟這男的交往的我,也已經是過去式了。


    ◆


    就這樣,我們算是低調和平地結束了那個可怕的夜晚。


    整件事到頭來,根本就隻是一男一女耍白癡而已。那些可怖的現象統統是假的。


    結束了稍稍做過加油添醋的回想,我現在正走在放學的路上。我在烏丸通右轉,想在回家之前順便去逛個書店。走了一小段路之後,那家大型書店所在的大樓,就矗立於公車站的前方。


    書店位於二樓店麵,一樓是某家知名漢堡店。兩家都是我們學校學生經常光顧的店,實際上,店裏也能零散看到幾名跟我穿同款西裝外套的人。


    記得好像還有跟那男的來過。在樓上書店買了書後,兩人邊看邊討論,結果差點被班上同學看到──


    我一邊回想著這些,一邊走向通往二樓的電扶梯。就在這時……


    ──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地獄光景,撲進了我的視野。


    在一樓漢堡店,擠滿學生的熱鬧店內,混雜了兩個人。


    我的繼弟以及──簡直像以前的我那樣留著黑發發辮的女生,並肩坐在一塊。


    昨天水鬥說過的話重回腦海。


    ──就讓我們隨自己開心過活吧,隻要不給彼此添麻煩就好。


    「…………什麽~~~~~~?」


    隨自己開心過活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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