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理戶結女◆以自尊還自尊


    「從明天開始,學生會的活動暫停一周。」


    十月下旬,距離下學期期中考隻剩一星期的今天,紅鈴理學生會長如此宣布。


    「請大家各自用功讀書,留下不負學生會之名的結果。順便一提,這間學生會室隻要向顧問申請即可作為自習室使用。算是學生會成員的小小特權。」


    坐在學生會室角落的顧問荒草老師懶懶地說:「別整天往這裏跑,我嫌麻煩。」荒草老師除非真有必要,否則幾乎不到學生會室露臉。照他的說法似乎是:「顧問沒有薪水可以領,我懶得做。」但是嘴上這麽說……


    「hey, alexa!我午休可以再過來嗎──?」


    「找得到我的話。還有,我叫荒草(arakusa)。」


    就像這樣,學生(特別是亞霜學姊)跟他之間從來沒有距離。也許是身處這所校規嚴格的明星學校,卻隻肯拿多少薪水做多少事、有話直說的態度受到學生歡迎吧。


    「……唔呼既、然、這、樣~……」


    得到荒草老師口頭答應,亞霜學姊今天照常走到坐在會客沙發組上滑手機的星邊學長那邊,二話不說就在他身旁坐下。


    「學~長?我想再請你教我準備考試──」


    被亞霜學姊肩膀貼肩膀地蹭過來,星邊學長瞥了她一眼之後說:


    「啊──?上次不是教過方法了嗎?照用就行了。」


    學長收起原本在看的手機,把書包掛到肩膀上說:


    「那我走啦。考試加油啊──」


    說完,就徑自離開學生會室了。


    剩下亞霜學姊一個人被留在沙發上,維持著依偎空氣的姿勢……


    「……你有點邪念會死啊!」


    對著星邊學長高大個頭消失的房門,吼出來自靈魂的吶喊。


    這樣都還不氣餒,師父真是不失師父本色。


    明日葉院同學傻眼地歎氣,紅會長則是輕快地把手放到亞霜師父的肩膀上。


    「小生來教你念書怎麽樣,愛沙?」


    亞霜學姊表情氣鼓鼓地轉頭看她。


    「不要。鈴理理腦袋太好,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但小生上次教你的時候,你不是平均進步了足足十五分嗎?」


    「我就跟你說清楚了!我討厭你的態度所以不要!」


    會長苦笑著聳了聳肩。都說真正聰明的人也很會教別人嘛。我也請會長教我一點好了。


    正在思考的時候,我發現明日葉院同學坐立不安,頻頻偷瞧紅會長。


    我看了覺得可愛,就說:


    「明日葉院同學,想請會長教你的話就拜托看看吧。」


    「咦!……不、不了,要靠自己努力才有意義。」


    紅會長轉過頭來說:


    「但小生覺得敢於提問也是實力之一喔。看,像愛沙就是光靠這項能力在過日子。」


    「你說誰是除了寄生什麽都不會的大王花女啊!」


    「平常人家都是這樣說你的嗎?」


    即使如此,明日葉院同學一雙大眼睛依然四處飄移,猶豫不決。不過,她的眼神漸漸恢複穩定,最後堅決地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


    「……不了。我還是自己念吧。」


    繼而,她目光炯炯地直視坐在對麵的我。


    「然後這次……!伊理戶同學──我一定會超越你。」


    她的眼眸中,有著認真的鬥誌光輝。是一種絕不能輸,隻有這件事絕不讓步,充滿了這種熱情的眼眸。


    過去的我,一定也用這種眼神看過水鬥。


    換成平常的我,會拿一些四平八穩的回答輕輕帶過。但是,這次是明日葉院同學賭上自尊的戰鬥。想到這點,我認為我不該隨口答覆。


    所以,這是我第一次,正麵迎向她的鬥誌。


    「嗯。我樂於接受你的挑戰。」


    伊理戶結女◆遠端讀書會


    話雖如此,其實我有著一大優勢。


    這個優勢就是──競爭年級榜首的對手,跟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以往我們總是爭強好勝,各自念自己的書。除了教東頭同學還有川波同學念書的那次,我們從來不曾一起念書。


    但是,現在不同了!


    我還記得。記得我們還在交往時,兩人一起進行的讀書會──那段甜蜜的時光。記得我們能夠拿湊近看課本或筆記當藉口,讓肩膀相碰或是把手放在膝蓋上,享受身體輕微接觸的樂趣,那段美好的時光!


    當然,成績退步了。


    但是,我已經不是當時的我了。我沒像當時那樣腦袋嚴重燒壞,也懂得如何自製。現在重來的話!應該能夠一麵有效率地集結競爭年級榜首的智慧,又一麵適度地耍甜蜜!


    ──我本來是這麽以為的。


    『嗨──有我的畫麵嗎?』


    『有。你這發型是怎麽回事?』


    『嗚哇,都塌掉了耶。像古早年代的小太保一樣老土。』


    『要你管!我剛洗完澡啦!當然會塌掉好嗎!』


    四張臉擠在手機的小螢幕裏。有曉月同學、川波同學、東頭同學,然後是水鬥──那張熟悉的酷臉,變得像吃冰淇淋的湯匙一樣小,在分成四塊的其中一個畫麵上移動。


    為什麽?


    分明待在同一個家裏,為何要用遠端?


    不,其實我也明白。家裏有媽媽他們在,我們說好晚上盡量不去對方的房間。再說,既然東頭同學、曉月同學還有川波同學說要參加,我就不可能跟水鬥耍什麽甜蜜。


    可是!他明明就在隔壁房間!為什麽,得用這麽小的畫麵!


    我第一次這麽想要個人或是平板電腦。


    我一麵忍著不歎氣,一麵對分割成四塊的畫麵說:


    「大家都沒問題吧?……奇怪?曉月同學?」


    平常吱吱喳喳的曉月同學,不知為何一直很安靜。正在覺得奇怪,就看到畫麵上的曉月同學,嘴巴一張一合地在說些什麽。


    「曉月同學──你那邊沒聲音!」


    披散著頭發,像是完全進入居家模式的曉月同學,愁眉不展地偏著頭。然後,她突然把手伸到畫麵這邊來,緊接著,那個畫麵開始猛搖亂晃一通。


    『喂,不要搖不要搖!你是昭和年間的老太婆啊!……真是,拿她沒辦法。抱歉,等我一下。我去一下她那邊。』


    川波同學如此說完,就關掉了畫麵。畫麵變成三塊,三人的臉稍微變大一點。


    『記得他們就住隔壁?這麽晚了都能說去女生家裏就去,真是盡展痞子男的本領啊。』


    『感覺一定整天神經緊繃,真令我同情。』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就住我隔壁房間的水鬥同學。」


    『很多種意思。』


    嗯嗚~……!我比你更神經緊繃好不好!


    ……咦,等等喔?我如果現在假裝機器故障,水鬥不就也得到我房間來了嗎……


    麥克風靜音的按鈕吸引了我的視線。這個……隻要按下這個……!


    就在手指即將碰到不該碰的按鈕時,川波同學從旁跑進了曉月同學的畫麵。他湊上前來看畫麵,伸手過來說:


    『……不是,你這根本隻是麥克風按到靜音嘛。』


    『啊,真的耶。』


    『太廢了吧──這麽基本的小錯,立刻就該發現吧。害我把整套課本筆記都帶來了。』


    『是是是,都是小的不好──!嫌麻煩的話你就留下來念書啊,反正還有空間嘛。我說地板。』


    『這張桌子明明就還多得是空間好不好!』


    曉月同學「喝」一聲把川波同學踢出鏡頭外,重新湊向畫麵說:


    『對不起喔──驚擾到各位了!』


    『結果,南同學還是跟痞子男在一起呢……我打從心底請求二位,不要把我們忘了就直接開始辦事喔。』


    『嗯──?辦什麽事呀?』


    『那當然是愛──』


    『什、麽、事?』


    『……對、對不起我錯了……』


    曉月同學施加的壓力,逼得東頭同學的黃腔投降了……實在不敢說我原本也偷偷擔過同樣的心……


    『別說這個了,結女!今天你戴眼鏡呀!』


    「咦?啊,嗯……平常是戴隱形眼鏡,但在家裏念書的時候就戴這個。」


    『好可愛喔──!就像進入居家模式!』


    「曉月同學也是,放下頭發也很適合你唷。感覺很清純。」


    『啊哈哈!謝謝!』


    我們互相稱讚時,水鬥在旁邊打了個嗬欠。


    『說到這個,水鬥同學也是戴眼鏡呢。』


    東頭同學這麽說。她說得沒錯,畫麵中的水鬥戴著眼鏡。


    水鬥打完嗬欠閉起嘴巴,說:


    『是濾藍光眼鏡啦。用電腦時都會戴。』


    『呼欸~……好適合你喔。可以螢幕截圖嗎?』


    『不可以。』


    『為什麽啊!很帥很可愛的說!』


    『總覺得很惡。』


    這時,我感覺水鬥的視線似乎動了一下下。雖然沒跟我四目交接,但說不定是看了我在畫麵上的臉。


    很、很惡……?對啦,我以前讓你戴眼鏡又狂拍照片,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惡!但我也沒辦法啊!誰教你要長得這麽帥!(很惡)


    「……還是別再聊天了,差不多該開始念書了吧。」


    我如此說道,不再去正視過去那個惡爛的自己。


    「累了的話隨時都可以退出喔。就用互相小監視的方式來念吧。」


    『ok!啊,對了。麻希還有奈須華說她們可能也會中途參加喔。所以川波,你不要進到畫麵裏來!』


    『啊?為什麽啊?』


    『我還沒跟她們倆說你住我隔壁啦!你很遲鈍耶!』


    『跟你說很痛了!不要踢!』


    川波同學從畫麵外抱怨,至於東頭同學則是一臉煩膩。


    『唉~……隔著畫麵看別人打情罵俏,真讓我這個單身族備感淒涼……』


    真的。我要是可以也想跟水鬥同一個房間啊,就隻有曉月同學可以,不公平!


    『水鬥同學,我下次可以去你家過夜嗎?』


    『不可以。』


    『嗚嗚──!為什麽這個也不可以──!』


    『感覺你好像想伺機下手,很惡。』


    『理由變得比剛才更詳細了……』


    隱藏在東頭同學的背後,我沉默了。對不起我不該想伺機下手。


    伊理戶水鬥◆飽經曆練讓他成長茁壯


    『呼喵……』


    在電腦分割成五塊的其中一個畫麵,伊佐奈打瞌睡打到點頭如搗蒜。


    我注意到她的狀態,從數學課本抬起頭來說:


    「伊佐奈。」


    『呼啊……?我沒有睡……哈呼──』


    「想睡就去睡沒關係。勉強念書也沒有用,記不住的。」


    『嗯扭扭……』


    連回答我的話都是意味不明的叫聲。看來是真的到極限了。


    『唔嗬──好溫柔喔──』


    結女一個中途加入的朋友……呃──對了,阪水麻希打岔取笑。我還沒忘記她是誰。


    看起來開朗活潑的短發女生,一手支著臉頰邊轉自動鉛筆邊說:


    『伊理戶弟弟啊──平常老是一副高傲的樣子,還以為個性應該更冷淡的說──沒想到有些時候還滿溫柔的嘛──特別是對東頭同學』


    「是她太弱小了,讓我忍不住有點保護過度。還有我不是弟弟。」


    『聽說你跟伊理妹同一天生日?真是好巧啊。』


    這個說話悠哉悠哉,『啊呼』一聲打了個小嗬欠的鮑伯頭女生是……呃──金井……啊,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是金井奈須華。我還記得我還記得。


    她睡眼惺忪地用手指揉揉那形狀原本就夠像是昏昏欲睡的眼睛,說:


    『不行了呀~……小妹我可能也撐不住了。或許該去睡覺了。』


    『咦──?那我今天也念到這裏好了。反正還有一個禮拜嘛!』


    阪水『嗯──!』一聲伸個懶腰。結女苦笑著說:


    『說著說著時間就沒有了喔。明天再集合吧。』


    『好啦好啦──了解──』


    這段對話結束後,阪水與金井的畫麵就消失了。


    至於伊佐奈,早就在鏡頭前趴倒在書桌上了。


    「伊佐奈,不要在那裏睡覺。到床上去睡。」


    『嗷~』


    『東頭同學──?……不行,她沒聽見。』


    真是,拿她沒辦法。我暫且把麥克風調成靜音,然後拿起手機打給伊佐奈的手機。


    在畫麵上,伊佐奈半自動地把手伸向旁邊,拿起手機放到耳邊。


    『係……哩好……』


    「(──不乖乖到床上睡覺,我對你做什麽你都別抱怨喔。)」


    『哈噫!』


    我一壓低聲音呢喃的瞬間,伊佐奈劇烈抖動了一下抬起臉來。


    「(乖孩子。你現在把畫麵關掉,上床去睡覺。)」


    『好、好的……我、我機道了……』


    伊佐奈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回答,畫麵消失了。


    然後,我透過手機對她說:


    「(晚安。)」


    『哈嗚啊──』


    噗滋。通話結束。


    「搞定。」


    『你跟她講了什麽啊……』


    結女眼神半畏懼半傻眼地說。沒有啊,我隻是叫她去睡覺而已。


    南同學把下巴擱在兩隻手上,半睜著眼看我。


    『伊理戶同學,你是不是變得越來越會哄騙女生了?就因為東頭同學太好騙了。』


    「這招隻對那家夥有用,我有自知之明。但是,想要控製那家夥基本上沒人能預測的行動,也隻有這點方法了。」


    還有就是這樣好像能讓她開心。


    『不準給那女的嚐到甜頭,伊理戶!』


    在阪水與金井麵前躲著不說話的川波,從南同學的旁邊倏地冒了出來。


    『那家夥會越來越得寸進尺!然後過不了多久就會明明沒在交往卻擺出女友嘴臉!』


    「這個的話我覺得已經擺過很多次了──但沒關係啦。伊佐奈不是那種不懂得分辨玩笑與真心話的家夥。別人誤會沒關係,我們自己明白就好。」


    『真的是這樣嗎……』


    伴隨著語氣帶點憂鬱的低喃,南同學用力把川波的臉推了回去。


    『結女你覺得呢?他跟東頭同學變成朋友後,有沒有覺得他有哪裏不同?』


    『咦?……嗯──……很難說耶。好像也沒有變多少……』


    『咦──?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像現在這麽會玩弄女生?』


    結女眼光閃爍了一下,大概是看了我在畫麵上的臉,說:


    『……或許吧。』


    聽你講得好像深知內情似的。


    國中那時候,我可沒有蓄意玩弄你的感情。是你自己在一頭熱。


    ……要不然,我現在也不會這樣想東想西,成天煩惱了。


    『哦?那就說來聽聽嘛,伊理戶同學!他到底有過什麽樣的玩弄女生的橋段──』


    『好了好了!今天就此解散!我想去洗澡了!那就這樣嘍!』


    『啊,她逃走了。』


    結女的畫麵消失了。川波見狀,矛頭轉向我說:


    『那麽伊理戶!你應該心裏也有底──』


    「那就這樣了。」


    『啊,喂──』


    我退出通話……那個偷窺狂,不知道有句話叫打草驚蛇嗎?


    伊理戶水鬥◆所謂喜歡的人,一定就是……


    遠端讀書會結束後,我拿著課本走到樓下的客廳。今天準備先看過一遍的部分還沒結束,因此我打算稍事休息之後繼續溫習。


    我用快煮壺燒水,拿紅茶包泡了茶。聽說晚上喝茶會失眠,但一方麵因為我本身是夜貓子,所以很少為咖啡因所苦。


    我坐到沙發上,喝一口熱紅茶,花點時間等大腦重新啟動。然後我再次翻開課本。


    後來過了幾分鍾──當我翻了一頁之時,客廳的門打開了。


    「啊,你過來了啊。」


    是穿睡衣的結女。遠端讀書會時戴的眼鏡已經拿掉,頭發綁成兩束垂在肩膀前麵。


    「嗯……」


    聽我這麽回答,結女一邊走向廚房一邊說:


    「你不去洗澡?」


    「晚點再去。」


    「嗯。」


    我聽著拿杯子倒水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專心閱讀課本的文章。


    沒過多久,就聽見輕輕放下杯子的「咚」一聲。然後,一陣腳步聲慢慢靠近我。


    「欸。」


    被她呼喚,我才終於抬起臉來。


    結女從沙發椅背探身向前,從旁湊過來看我的臉。


    「我可以……在這裏,跟你一起念一下書嗎?」


    霎時間,種種解釋竄過我的腦海。


    頭一個浮現的說法是:她有些關於準備考試的問題要問我。


    接著浮現的說法是:她想繼續剛才解散的遠端讀書會。


    然後然後,最後的最後浮現的解釋更單純、更簡單、無需理由也沒有必要,純粹隻是忠於欲求,想跟我待在一起──


    「……我沒差啊。」


    大量的思考,最終凝聚成了這四個字。


    不得不承認,我隻有掩飾自己的心意最在行。


    結女像是安心了,嘴角綻放微笑說:


    「我去拿課本。」


    她用小跑步離開客廳,上了階梯,很快又回來,在我身旁坐下,把課本與文具等在桌上擺好。


    就這樣,接續剛才的讀書會。


    這次不像剛才那麽熱鬧。我隻是看我的課本,結女隻是用筆記本解題目。沒有問問題也沒有對話。自動鉛筆的書寫聲、課本的翻頁聲、時鍾指針前進的聲響,唯有這些飄蕩於寧靜的客廳。


    我有些時候,會偷瞧一眼結女麵對筆記本的側臉。


    像上學期期中考那樣,顯得有些氣勢逼人的神情已經不見了。她神情平靜,但態度嚴謹地麵對練習題。


    (插圖012)


    ──所謂喜歡的人,一定就是你看了最多側臉的人。


    伊佐奈說過的話,閃過腦海。


    被她這樣單純地下定義,會害我無從欺瞞地,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動作代表的意義。我隻不過是在看她的側臉,卻覺得好像在做某種令人害羞的事──分明很想調離視線,但一回神發現自己又在看她。


    好吧,大概就是那麽一回事了。


    盡管令我生氣,盡管並非我心甘情願。


    ……唉,可惡。就連這種內心的思維都變得這麽好懂,不過是難看的自我欺瞞罷了。


    我堅定自我,把目光放回課本上。現在還不到可以為任何事情神魂顛倒的時候。等順利搞定期中考後──一進入十一月,那一刻就會到來。


    不久,時鍾的短針指向了十二。再不去洗澡,水就要涼掉了──就在我如此心想,準備闔起課本時,發現結女正在看我。


    (插圖013)


    「……怎麽了?」


    「啊,沒有……」


    結女一邊頻頻偷瞧我的臉,一邊說:


    「隻是覺得……你念書的時候與閱讀的時候,都是……同一種表情呢。」


    ──所謂喜歡的人,一定就是……


    不知為何,伊佐奈說過的話又重回腦海。


    我想在腦中串聯起那些理由、那些解釋,但隨即作罷。


    擔心不假思索地讓事情發展下去,會嚐到苦果。


    「……因為都是看書,沒什麽不同。」


    於是,我說出了這種枯燥無趣的回答。


    然後,我隻留下一句「我去洗個澡」就離開客廳。


    ……我,是不是在害怕?


    或許是當然的吧。


    畢竟這次,可不容許失敗。


    伊理戶結女◆僅此一種的處世方式


    每晚舉行的遠端讀書會,帶來的效果比想像中更好。


    好就好在遠端這點上。如果真的集合碰麵可能隻會開始玩鬧而無法專心念書,但透過通話app能做的事有限,而且最讓人分心的智慧手機被用來進行視訊通話了。這個做法對我來說相當成功。


    我們就這樣順利地度過段考周,有一天,我放學後想先自習一下,於是順道繞去學生會室,發現已經有兩個人先到了。


    「辛苦了──……」


    我輕聲細語地打招呼,但兩位先來的成員沒有回應。


    這是當然,因為兩人似乎都睡著了。


    兩人一個是星邊學長,今天照常仰躺在會客沙發上,把打開的課本蓋在臉上。


    另一個人,對我來說很意外。


    明日葉院同學竟趴在會議桌上,打著瞌睡。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探頭看看明日葉院同學的臉。她把臉頰貼在翻開的筆記本上,麵色紅潤地睡得香甜。由於她本身長得五官端正,睡覺時的表情就像小貓一樣可愛。


    右手還握著自動鉛筆。看來是自習到一半,不小心睡著了。


    她一定很累了吧……自從進入段考周,學生會活動暫停後,我就沒多少機會見到明日葉院同學了。但是,我偶爾會在走廊上與她擦身而過,才不過一瞬間,就看到她臉上滿是明顯的倦容。


    也許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況且看她對這次的考試鼓足了幹勁──真的,就像是看到以前的我一樣。


    我從隔壁的資料室,把星邊學長帶來的毯子拿過來,小心翼翼地披在明日葉院同學的肩膀上。


    先讓她睡一下好了。


    後來,我保持安靜,屏氣凝神,開始念自己的書。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吧。明日葉院同學的肩膀,扭動了一下。


    「嗯…………」


    明日葉院同學慢慢爬起來,毯子隨之從肩膀上啪沙一聲滑落。她有好一段時間,用迷茫的雙眼往下看著掉在地上的毯子。


    「早安。」


    我一出聲呼喚,明日葉院同學的眼眸徐徐恢複清醒,然後猛地看向被她當成枕頭的筆記本。


    「我,我……!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嗯。睡得很熟。」


    「啊……」


    明日葉院同學懊悔地歪扭著娃娃臉,撿起掉在腳邊的毯子。


    「這是你……替我蓋上的……?」


    「嗯。看你好像很累了,想說讓你睡一下。」


    「……謝謝你。可是……如果可以,我寧可你把我叫醒。」


    明日葉院同學抬頭看時鍾,露出遺憾萬分的神情。


    「隻睡了短短二十分鍾而已呀。至少從我過來的時候算起的話。」


    「對我來說卻是一刻千金。為了超越你,成為榜首……不管有多少時間,都不夠用。」


    我懂她的心情。上學期期中考的時候,我也鑽牛角尖覺得非得維持年級榜首的成績不可,同樣也覺得時間怎樣都不夠用,心急如焚地壓縮睡眠時間……


    可是,我看得跟性命同等重要的地位,其實並沒有我所想的那麽重要。水鬥藉由從我手中搶走榜首的方式,讓我明白了這一點……


    「明日葉院同學,我想問你……你為什麽就這麽想贏過我呢?」


    麵對彷佛當時那個我的她,我忍不住要這麽問。


    我為了守住年級榜首的優等生形象,曾經堅持非拿第一不可。那麽同理來說,明日葉院同學又是為了什麽,以第一名為目標?


    「因為我隻有這點長處。」


    明日葉院同學重新握起自動鉛筆,一邊翻開課本,一邊口氣強硬地回答:


    「我……從以前個頭就很小,也很不會跟人起爭執。所以那些男生取笑我的名字是『淫亂』的時候,我也沒辦法罵回去……所以,我隻能念書。為了給那些家夥一點顏色瞧瞧,隻能用功念書……」


    說話的同時,明日葉院同學仍然沒有停止溫習功課。好像這樣做是理所當然。


    「即使用功沒白費拿了一百分,那些男生還是隻會稱讚跑得快或是很會打電動的人,說我是書呆子。我至今仍然記得,當時那種懊惱不甘心的心情。」


    「所以,你就一直用功念書到現在?為了對那些人還以顏色?」


    「……不……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不過,」明日葉院同學小聲接著說了。


    「我……沒有氣餒。我覺得自己隻有這點長處,就不斷地拿一百分。」


    「……你為什麽能這麽努力呢?你希望能對你刮目相看的那些人都不理你,你為什麽還能……」


    「不──我想起來了,隻有一次。」


    盡管語氣經過壓抑,聲音聽起來仍然堅定有力。


    「在我不知道第幾次考一百分的時候……有個男生……好像,說過一句話。」


    「什麽話?」


    「我記不清楚了……應該是說『超強的~』。」


    又是「好像」又是「應該」,這些含糊不清的說詞,一定全都是在掩飾。


    證據就是這話既沒有力道,也不讓人感動,就隻是隨口說說,她卻記在心裏──屬於那種即便說話的本人不記得,但聽在當事人耳裏會永生難忘的話語。


    盡管隻是無心的一句自言自語,卻成了明日葉院同學的心靈慰藉──她一定是難以忘懷那時候的事,才會繼續用功吧……


    「……總而言之,這是我唯一能跟外人對抗的方式。隻能用功念書不斷拿第一……」


    然後,明日葉院同學終於抬起臉來,注視著我。


    「而在我的麵前──出現了你這個人,伊理戶同學。」


    她那雙眸的魄力,震懾了我。


    當我入學考拿了榜首,在入學典禮朗讀新生代表的致詞時,我根本無法區分講堂裏眾多學生的長相。隻能勉強認出水鬥、媽媽還有峰秋叔叔的臉。


    當時,她就在那些我無法分辨的臉孔裏。


    把我當成阻礙自己道路、不共戴天的敵人,抬頭看著我。


    「──無聊死了。」


    忽然有個聲音岔進我倆之間,就看到星邊學長慢吞吞地從沙發上起身。


    原來他醒著啊。「呼啊。」星邊學長邊打嗬欠,邊把手放在沙發椅背上托著臉頰,望向明日葉院同學這邊。


    「自己隻會念書?真是無聊透頂──人類哪有你想的這麽單純啊。」


    明日葉院同學的眉毛跳動了一下,自動鉛筆也停了下來。


    不合她那嬌小體格的怒氣油然勃發,嚇得我渾身僵硬。這使得我來不及勸架,明日葉院同學已經轉頭過去說:


    「可以請學長不要隨意批評我的處世方式嗎?天底下不是沒有我這種人,隻是學長不懂而已。」


    「我就是認為沒有這種人,隻是你不懂而已──在學校用功是學生才有的專利,你難道想留級一輩子嗎?」


    「請你不要亂挑語病!我想說的是,也有一些人隻能靠著專一目標活下去!」


    「所以就寧願犧牲其他的一切嗎?我的天啊,你簡直把自己當故事主角了。」


    相較於明日葉院同學咄咄逼人的態度,星邊學長顯得無動於衷。


    學長已經沒在看她的臉,豈止如此,甚至還拿出手機開始滑。


    「我說你啊……再繼續用這種態度過日子,遲早會死掉喔。」


    「是人皆有一死,難道不是嗎……!」


    「真是沒搞懂啊,沒搞懂呢。好吧,區區一個高三小鬼是沒資格講這些──但我覺得與其硬撐把自己搞死,還不如量力而為好好過活吧。」


    其實星邊學長,絕沒有忽視明日葉院同學的心情。


    態度不能說很好,但我感覺他說的話,都是在關心明日葉院同學。


    然而情緒激動的明日葉院同學,聽不出他的真意。


    「因為學長你……!是那種成天睡午覺,也不用做多大努力,就能輕鬆推甄上大學的人!像我這種,非得拚命努力才能成功的人……你根本不會懂!」


    明日葉院同學吼完這些話,就把筆記本與課本往書包亂塞一通。


    「明日葉院同學!」


    我想叫住她,但明日葉院同學把書包掛到肩膀上,就快步走出學生會室了。


    我歎一口氣,望向滑手機殺時間的星邊學長。


    「學長……我明白你擔心明日葉院同學,但也不用那樣說吧……」


    星邊學長輕輕抓了抓頭,說:


    「我果然說錯話了?」


    「我覺得是說錯話了。請讓亞霜學姊教教你如何跟女生相處。」


    「這處罰也太重了……」


    星邊學長大歎一口氣,仰望天花板。


    「不好意思,伊理戶。我有點太激動了,真不像我的作風。」


    「我覺得看起來還好……但學長怎麽會激動起來?」


    「嗯……這麽說吧……」


    星邊學長低聲這麽說做個中斷,然後放在椅背上的手,反覆張開又握起。


    「其實我啊,右臂沒辦法舉高到超過肩膀。」


    「咦?」


    「這樣講,你聽得懂嗎?」


    星邊學長沒有看我。表情也沒反映出任何情感。


    但是,我似乎明白了。


    學長總是顯得灑脫自在、難以捉摸,成天打瞌睡又缺乏幹勁。但是紅會長與亞霜學姊都對他抱持敬意,從體格來看也像是有從事過某種運動般強健有力。


    我感覺,我似乎變得──更了解這位學長了一點。


    「明日葉院那邊,就麻煩你多看著她了,伊理戶。」


    「我嗎……?」


    「不管是哪種金玉良言,都得由對的人說出口,才能打動人心啦。」


    然後到這時候,星邊學長才終於看了我的臉一眼。


    伊理戶結女◆一定是因為有你守護


    「結女──水鬥──我們先睡了──」


    「你們兩個,別把自己弄得太累啊──」


    「好──!」


    媽媽跟峰秋叔叔離開客廳,回他們的房間去了。身旁的水鬥眼睛繼續對著課本,對兩人輕輕舉個手。


    每晚的遠端讀書會結束後,我與水鬥總是不約而同地到客廳集合,各自用功。


    半夜在其中一人的房間集合可能會引來奇怪的誤解。但如果是在客廳,媽媽他們都在看,專心念書就不會害他們多擔心了。我並沒有跟水鬥商量好,但我們就好像通過密道一樣,一起度過夜半時光。


    換成直到上學期為止的我,一定會神經緊張,無心念書。但現在的我,即使身邊有水鬥的存在也不會過度在意──甚至反而讓我感到既安心,又平靜。


    比起從前,我現在能夠抱持更輕鬆的心態溫習功課。或許多虧於此,念起書來也比以前更有效率了。


    ……不知道明日葉院同學,今天是否也在勉強硬撐著努力念書?


    不管是哪種金玉良言,都得由對的人說出口才能打動人心──星邊學長如此對我說過。的確,我自己在上學期期中考的時候也是像她這樣勉強念書,結果輸給水鬥,落到了全年級第二名。後來,我在期末考奪回了榜首,但並沒有像期中考那樣把自己逼得太緊。


    但我如果因為這樣,就叫她像我一樣放輕鬆──也隻會變成高高在上地給人建議……


    有什麽是我能做的?


    對於努力到走火入魔的她,以同樣方式塑造出今天這個自己的我,能為她做什麽……?


    「──手。」


    忽然間,水鬥說了。


    「你的手停下來了。」


    「咦?……啊。」


    看來我想著想著,竟忘記自己也要念書了。


    水鬥把視線從課本移到我的臉上,說:


    「遇到什麽事了嗎?」


    「嗯……不,沒有,我沒出什麽狀況。」


    「那就是學生會了?」


    他怎麽知道的?……不過既然是水鬥目光不及的範圍,大概自然就那幾件事吧。


    「嗯……學生會裏有個女生,讓我有點擔心。」


    「已經有多餘心思擔心別人了啊。了不起。」


    「也是因為有你幫助啊。」


    我笑了笑如此回答,同時心想,說不定……


    沒有理由。他也沒用態度表示什麽。


    但是──我不禁覺得,他說不定在等我傾訴煩惱。


    「……如果你也有多餘心思,我想聊一下。」


    「要多餘心思的話我比你多出五倍。」


    「那方便聽我說嗎?……最近有件事,讓我有一點點煩惱。」


    水鬥沉默地,把眼睛轉回到課本上。意思是聽我傾訴不算什麽大事,邊念書邊聽也行。我將他的反應解釋成這種回答。


    我大致講了一下。關於今天在學生會室發生的事、明日葉院同學的狀態,以及星邊學長對此表示的看法。


    整件事情講完後,水鬥眼睛沒離開課本,簡潔地說:


    「我讚成那個前會長的看法。與其硬撐把自己搞死,不如量力而為。的確是至理名言。」


    「嗯……我也覺得他說得對。可是……」


    「用某種事物作為心靈支柱,表示一旦那個事物沒了,就會再也撐不下去。就像上學期的你那樣搖搖欲墜。我不認為那樣算是取得平衡的人生。」


    當時的我,輸給水鬥之後,才發現不用當榜首也不會失去朋友。從緊抓單一立足之地的狀態,發現到其實還有很多平坦的地麵可以走。


    可是──


    「──可是,那是在講效率的問題。一個心懷熱忱的人是聽不進去的。聽在她的耳裏,大概隻會像是遊戲影片留言下指導棋吧?」


    「說得……也是。真的。因為正確的言論……不管說得再頭頭是道,聽不進去的時候就是聽不進去。」


    「這讓我想起決定報考哪所高中時的事了。我們那所國中既沒有人考上過這所高中,我要的又是特待生,所以級任就用一種難以啟齒的語氣建議我重新考慮。」


    「啊!我也是!那時我心想『我才不管咧──!』因為我以為不去洛樓,就會跟你念到同一所高中了。」


    「確定考上之後級任的態度一百八十度改變,但一點都沒有打動我。」


    水鬥小聲竊笑。當時我發現弄了半天還是要跟水鬥念同一所高中,心情可以說是絕望透頂。現在講起來隻覺得好笑。


    「當時我心想,確信自己會成功的永遠隻有當事人,旁人總是替他擔心失敗的後果。其實哪邊才是對的,要實際去做才知道。沒有了心靈支柱,當事人或許會灰心喪誌,也或許會再接再厲。也不能一口咬定你說的那個女生,一定不是個腦袋壞掉不懂得何謂灰心的人。」


    「腦袋壞掉的人……你有見過那種人嗎?」


    「東頭伊佐奈。」


    ……啊──我不禁恍然大悟。像那個女生都被水鬥甩了,卻完全沒有灰心……


    「結果說到底……隻能說每個人有自己的想法嗎?」


    每個人有自己的處世方式,大家各不相同,大家都很棒──所以,就不能給任何意見?


    「那樣聽起來,總覺得……有點寂寞。」


    就好像在跟我說,人與人之間是無法互相理解的。


    好像在跟我說……無論以為彼此心靈如何相通,到頭來每個人還是有所不同,因為大家各不相同,所以在最根本的部分無法互相理解。


    水鬥先是沉默了半晌,接著慢慢指了指我的筆記本。


    「既然這樣,你先準備考試再說。」


    「咦?」


    「試試看就知道了。全力以赴。這樣就會知道……誰才是對的。」


    難得聽水鬥交出這麽單純的答案。


    不……或許反而很像水鬥的作風。


    勝者為王──為了理出這麽單純的答案,讓他耗費了這麽一大篇理論。


    明日葉院同學必定隻能用考贏我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對的。


    既然這樣,我就阻止她,阻止她,再阻止她──也許有一天她會幾乎氣餒,重新審視自己的作法,到那時候才能傾聽別人的建議。


    在那之前,我隻需要以朋友的身分守護她。


    雖然可能令人焦急……但一個人能對他人的處世方式造成的影響,或許也就這樣了。


    「要是累了再告訴我。我可以代為守住榜首的寶座。」


    對於這句故意氣人的話,我卯足全力酸回去。


    「不用你費心。反正我看你還是當第二比較自在。」


    「哼。」


    我好像知道,為什麽現在待在他身邊比以前更安心了。


    因為就像我選擇默默守護明日葉院同學──他一定,也在默默守護我。


    伊理戶結女◆處世方式的學習方式


    就這樣,下學期的期中考考完了。


    從結論而言,我胸有成竹地結束了為期兩天的段考。水鬥考得怎麽樣我不清楚,不過遠端讀書會的成員都沒有露出絕望的神情,所以應該還好。


    問題是明日葉院同學。


    期中考所有科目結束後,我來到許久沒有全員到齊的學生會室,在那次之後,這是我第一次和明日葉院同學碰麵。


    「得心應手。」


    明日葉院同學用她那嬌小的身子挺起大胸部,麵帶洋溢自信的笑容抬頭看我。


    「這次是有史以來我最有把握的一次。要找出我不會的題目都還比較難。伊理戶同學──看來你的天下也到此為止了。」


    聽到她自信滿滿的口氣,亞霜學姊說了:


    「標準輸家的台詞,超好笑。」


    「學姊!請不要把虛構作品與現實混為一談!」


    「不是啊──」


    亞霜學姊口氣像小孩子一樣,大口吃著超商賣的布丁。說是考完了獎勵一下自己。


    我回看她散發自信光彩的表情,


    「既然你這麽有自信,要不要來打賭?」


    決定使出早就想好的一個計策。


    明日葉院同學連一點困惑都沒有,鼻子哼地噴了一口粗氣。


    「好啊。假如我輸了,要我為你做什麽都行!」


    「嗯?你是不是說什麽都行?」


    「愛沙,看場合說話。」


    紅會長接手管束探身向前的亞霜學姊。


    「作為交換,伊理戶同學,你如果輸了要為我做什麽?」


    「這個嘛……讓你看我的筆記本與課本怎麽樣?應該滿有參考價值的。」


    「……原來如此,分享秘訣就是了吧。可以。雖然你我是敵人,但或許還是有值得借鏡之處。那就約定輸的一方,要分享自己的筆記本與課本了?」


    「不用。假如我贏了,明日葉院同學──我要你每天睡足八小時。」


    此話一出,沉默支配了學生會室。


    亞霜學姊愣愣地偏頭。


    「……咦?就這樣?很普通嘛。」


    對,很普通。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


    「你──你怎麽能做出這種要求!」


    明日葉院同學後退一步,用一種好像見到鬼的眼神瞪著我。


    「八小時……!那豈不是浪費時間嗎?你是打算奪走我的念書時間吧!然後藉此保住自己屹立不搖的名次……!取巧!你這是投機取巧!」


    「嗄?……不是,等一下。蘭蘭,你平常一天都睡幾小時啊?」


    「大約四小時!」


    聽到她回得光明正大,亞霜學姊震驚地張大了嘴。


    「四小時?每天?真的假的?你會死的!」


    「不用擔心。因為我是短眠者。」


    ……是嗎?


    真正的短眠者,會打瞌睡嗎?


    總而言之,我徹底扮演摔角比賽的反派。


    「就是這麽回事。到下次考試為止就行了。到時候我們再打賭,如果我又贏了,我就要你在下下次考試之前生活中睡足八小時。這下你每天都會喪失四小時的念書時間,我的首席畢業等於是確定了!」


    「……沒差。反正我是贏定了,你這套卑鄙的計畫不會收到效果。你就趁現在準備好要獻給我的筆記本吧!」


    我拿了第一名。


    「……呼……呼……嗯~……」


    期中考結果公布的當天放學後──我、亞霜學姊與紅會長在學生會室,探頭看著在沙發上睡得香甜的明日葉院同學。


    亞霜學姊戳戳她那肌膚彈嫩的可愛睡臉,說:


    「哇~真的嚇到我了~……她一看到榜單就倒地不起,我還以為她昏倒了呢。」


    「或許是緊繃的神經斷線了吧。疲勞一口氣爆發了。」


    紅會長如此說道,靜靜地替明日葉院同學蓋上毯子。


    排名結果我拿第一名,水鬥第二,明日葉院同學又是第三。第二名與第三名之間總分相差了多達十分,恐怕不能用偶然做藉口。


    水鬥的說法是──「睡眠不足就像是替大腦套上枷鎖」。


    說得實在有理。我們不可能輸給自己限製自我能力的人。


    「但願她遵守約定,每天睡足八小時就好了……」


    「她會遵守的。對吧,阿丈?」


    被會長問到,羽場學長從會議桌看過來,對我們點頭。


    羽場學長平時總是徹底當背景,連開口都很少,但或許也有在擔心明顯硬撐的明日葉院同學。況且會長的說法是……他看人的眼光比誰都細膩。


    「蘭蘭個頭這麽小,會不會就是睡眠時間太短造成的啊?喏,不是都說愛睡的孩子長得快嗎?」


    「原來如此,這樣想也有道理……也就是說,小生一直長不高或許也是因為這樣了。這下可傷腦筋了。」


    「咦?……會長,你平常都睡幾小時?」


    「三小時。小生是短眠者。」


    聽到紅會長講得若無其事,我與亞霜學姊都對她冷眼相看。她臉上毫無倦色,搞不好還比一般人來得健康。她是拿破侖嗎?


    水鬥說得對,有時候還真的會遇到腦袋功能壞掉的人。


    ……但是,假如毫無根據地以為自己也是那樣,會無益地減損自己的壽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世方式──可是,身體可不會忖度主人的心思。


    「……哦。怎麽了,今天人都到齊啦?」


    我們三個正憐愛地看著熟睡的明日葉院同學時,星邊學長來了。


    看到學妹在平常被他當床躺的沙發上睡得香甜,他顯得有點尷尬,但也帶著安心呼了一口氣。


    「看來你做得很好,伊理戶。」


    「這就難說了。我想學長說的話能不能打動明日葉院同學,還是要看她自己。」


    「這樣啊……你說得對。」


    真要說起來,星邊學長是叫我「多看著她」。我隻是照他所說,做一個旁觀者罷了。


    「哎喲~?」


    聽到我們的對話,亞霜學姊嘻嘻笑著湊近星邊學長。


    「該不會是又犯了吧?學長的雞婆病!反正一定是惹蘭蘭生氣了吧~誰教學長嘴巴這麽笨,偏偏又很關心學弟妹嘛!」


    「你很煩耶……!偶爾不雞婆一下,我豈不是真的變成隻是跑來礙事的ob了!」


    「本來就是吧?」


    「學長以為自己不是嗎?」


    「講話客氣點,兩個二年級的!」


    星邊學長活脫像個不講理的學長那樣咒罵,邁著大步走進來,把紙袋放在沙發前麵的桌上。


    「這是?」


    被我問到,星邊學長尷尬地別開目光,說:


    「……講話冒犯到她的賠禮。幫我拿給明日葉院。」


    「咦~?裏麵是什麽啊,學長?」


    「銅鑼燒。沒有人不喜歡豆餡吧。」


    「……不,倒也不一定喔,學長。」


    「啊?你在騙我吧?」


    「這很難啟齒,但我那個繼弟就不太喜歡吃豆餡……」


    聽我舉出實例,星邊學長頓時變得滿臉焦急。


    亞霜學姊抓準機會,探頭過去一邊抬眼看學長的臉一邊落井下石。


    「學長你這個人……在最根本的地方,真~~~~的很粗神經耶?」


    「……啊,該死!算啦!假如她不吃就你們吃吧!我會再去買其他東西給她!」


    「啊~鬧別扭了~」


    星邊學長擺脫纏著他取樂的亞霜學姊,快步離開了學生會室。


    就算明日葉院同學無視於約定,又開始想硬撐,這幾位好心的學長姊,也一定會指正她。


    一次又一次的指正,會讓明日葉院同學知道正確的硬撐方法。就算她隻有這一種處世方式,也能學會不至於危害健康的硬撐方法。


    不管明日葉院同學如何嚴詞拒絕,這幾位學長姊──還有我,都再也不會讓她溜掉。


    因為,我們都已經變得太喜歡這個性情認真、頑固,又可愛的女生了。


    ……順便一提,明日葉院同學很喜歡吃豆餡。


    把銅鑼燒塞得滿嘴不停咀嚼的明日葉院同學,就像小動物一樣看了非常療愈,謹在此附記中特別聲明。


    伊理戶結女◆短短三個字不足以……


    當晚。


    我覺得既然問過人家的意見,就有報告的義務,於是將事情經過說給水鬥聽。


    水鬥手裏的書從課本變成了文庫本,把整件事聽完之後……


    「這樣啊。」


    隻回答了這麽一句話。


    我不認為他會擺出明顯的安心神色,也不覺得他會長篇大論地發表感想;這個回答算是在我的預料之中。


    ……星邊學長雖然指名要我,但明日葉院同學這件事,就算我沒出麵,大概也會有別人插手。


    與她認識最久的亞霜學姊也許會逼她去睡覺,也有可能是目光敏銳的羽場學長透過紅會長解決此事。


    我如果沒跟水鬥商量,一定不會跟明日葉院同學提那種賭注。我會照常考贏她。而她可能會更進一步逼迫自己,念書念到病倒。


    這樣一想,就覺得……雖然怪難為情的……但或許可以說……他有在支持我。


    也實際感受到,現在的我說來說去……或許還是有些地方,在依靠水鬥……


    「……我想說──」


    謝謝你。


    麵對眼睛對著文庫本的水鬥,我正想這麽說,但在前一刻把話吞了回去。


    用這麽簡單的話語解決好嗎?


    用僅僅三個字的這麽一句話,表達我的心情?


    一想到這,心中忽然凝聚出一個點子。


    「我想說──有一個日子,希望你能空出來。」


    聽我這麽說,水鬥終於從文庫本抬起了臉來。


    我一直在思考,那天該如何安排。


    早在期中考之前,體育祭之前……不對,是在更久之前。


    「……哪一天?」


    「……下一個節日。」


    水鬥的眼睛,稍微睜大開來。


    那天對我,或是對水鬥而言,都是個特別的日子。


    大概對媽媽以及峰秋叔叔而言,也是如此吧。那天對我們伊理戶家的所有人來說,都不隻是個節日。


    進入十一月的,第一個節日。


    十一月……三日。


    「──我們的生日。那天,你要空出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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