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我們同時問道。


    李揚閉口不說,賣了個關子,他的注意力已經由照片轉移到牆上貼著的紙片。這些紙張發黃,看上去很是脆弱,紙的樣式非常老舊,現在幾乎很少見到,有的是信紙,有的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我吹掉上麵的灰塵,張張看過來,發現上麵的內容非常瑣碎。有信件,有幾行稱不上日記的心情隨筆,還有小孩塗鴉的圖案。


    上麵的字兒大多是圓珠筆寫的,很模糊,內容勉強能順下來,讀起來很費勁。我看了一會兒,不得其所,有些不耐煩。這時,李揚叫我過去,指著牆上貼的一封信說:“這個有點意思。”


    我打著手電照,這封信用的紙張是很老式的橫格紅線信紙,上麵用鋼筆寫的字。信的前半部分,字跡幼稚,筆畫漂浮,一看便是出自孩子之手:


    “媽媽,我和爸爸已經到了韓國。爸爸告訴我,我們住的地方叫漢城。這裏的樓好高好高。爸爸說,你正在做很重要的工作,不能來看我,等我長大了就能找你了。媽媽,我想快點長大,我想你。”下麵署名“麟兒”。


    信的後半部分,字跡一變,全是連筆,成熟大氣,出自成年人的手筆。


    “鳳兒,我和小麟已經安全到了韓國。家裏的資產也大都到位,我們現在過得很好。隻是麟兒天天吵著要找媽媽,鳳兒,我知道我們不是一樣的人,可是拋棄丈夫兒子,去追尋你所謂的‘理想’,真的很值嗎?以拋棄親情而換來的超脫,我認為不要也罷。我們相知已經十幾年,我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會再愛其他女人。希望這一世,我們一家人還有相見的那天,不要讓‘媽媽’成為小麟隻能在夢中喊出的詞匯。夫,吳明含淚執筆。”


    這封信的末尾,有幾滴已經很難看清的水漬,我相信,這一定是眼淚留下的痕跡。


    隻是不知道這些眼淚到底是“夫吳明”流的,還是讀信的“妻鳳兒”流下的。


    我腦子裏蹦出一個名字,不由地說出口:“羅鳳!”


    十幾年前這棟大廈的建造者,沒有在曆史檔案中留下隻字片語的神秘人羅鳳。


    銅鎖擠過來嚷嚷:“羅鳳是什麽人?”


    關於羅鳳,李揚隻跟我一個人說過,現在他隻能耐著性子,把自己關於羅鳳的調查結果和銅鎖、秦丹說了一遍。


    銅鎖聽得極為驚駭,拍著大腿說:“這不是很明顯嗎,羅鳳建造完大廈,把丈夫和兒子都送出國,然後自己一個人留下來修煉打算成仙。我操,邪門,這女人心是真狠。”


    我們顧不得灰塵,開始小心翻閱查看寫字台上的文字稿件。那些紙片、書籍、筆記都湮沒在厚厚的灰塵裏,一動之下,塵煙飛起,嗆得人直咳嗽。


    就算如此,強烈的好奇心,也驅使著我們不停地尋找相關資料。


    除了手電的光亮,四周一片漆黑,安靜得要命,隻有我們翻動紙張的細碎聲音。


    李揚讓我們別光顧著看紙上的內容,統一整理後再細讀。這些紙幾乎都和桌麵粘連到一起,拿取時必須小心。在整理時,秦丹忽然停下來,這丫頭用手電四下裏照照,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看到她不對勁,我問怎麽了。


    秦丹看著我們,眼睛眨眨道:“你們意沒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什麽問題?”


    “羅鳳這個人,現在在什麽地方?”


    這句話一出,我們三個人停下動作,一起互相看看。這句話說的我後脖子陣陣竄涼風。對啊,羅鳳哪去了?


    這是一間封閉的密室,而唯一的通道——鐵門外又堆積著陳年雜物,很明顯沒人動過。那麽一直關在屋裏的羅鳳,到什麽地方了?


    難道她真的修煉成仙,化成青煙而去?


    本來溫度很高的房間,我忽然感到一陣冷意,心中生出陰森的念頭,她不會還在這間房間裏吧?


    顯然他們幾個也都意識到這個問題,一個個喉頭發緊,大家不由自主互相靠靠。


    李揚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說道:“看樣子,答案隻能從這些手稿裏找了。”


    他把寫字台上的紙張規整規整,大致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各種現成的剪報、書籍、不知從哪抄來的片言碎語;另一部分是羅鳳手寫的筆記,這女人字寫得很漂亮,頗有毛筆字的風骨,清晰娟秀,看著就舒服,必然是書香門第出身。


    第一部分的內容簡單來說就是各種文獻、資料上關於‘屍解仙’的相關內容。比如有一則寫著,清朝光緒年間,滄州有一個姓王的老頭,死因不明,死狀慘不忍睹。整個人膨脹腐爛,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整個一個“巨人觀”。有人說,此屍埋而不祥,必須火焚。但不知什麽原因,家裏人一直沒處理,屍體就停在家裏。有一天下大雨,突然天空一陣炸雷,隻見老王頭的屍體“腹炸如鼓”,砰一聲巨響就跟個破西瓜一樣碎了,骨肉糜爛如泥,一身的壽衣全部燒成灰燼,從這老頭炸碎的肚子裏,鑽出n條金蛇,都是一尺來長,見縫就鑽,滿地都是,密密麻麻,嚇得家裏人不敢踏進宅子一步。


    在這條內容的下麵,有羅鳳的批注“蛇蛻蟬飛,屍解而未仙”後麵是一個大大的問號,表示她對這老頭屍體的分解破裂,到底是不是成仙的過程,而表示懷疑。


    下麵還有一段她的分析,很多字跡已經很模糊了,讀完之後,我們幾個人麵麵相覷,都感覺到一種無法言說的陰冷。


    我這段分析簡單歸納一下,用通俗的語言寫出來。說是東晉有位老神仙叫葛洪,他寫過一本道書名為《抱樸子》,其中有一段很重要的章節名為《論仙》,有如此一段說明:“上士舉形升虛,謂之天仙;中士遊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屍解仙。今少君必屍解者也。”大概什麽意思呢?經過我們幾個人的討論,可以這麽解釋。羽化成仙的過程,功力深厚的人呢,可以白日飛升,叫做天仙。中等程度的人,遊名山吸收自然精華,逐漸成仙,叫做地仙。而最下等資質的人,必須要經曆和常人一樣的死亡,先死了才能發生蛻變的過程,這叫做屍解仙。


    這裏有個非常吊詭,而且解釋不通的地方,既然屍解是比較低等的成仙方式,那麽在古往今來成仙的比重上應該要占大多數,留下的記載,應該比較多才對。可偏偏在道家古籍的記述裏,關於屍解成仙的過程和方法,卻寥寥可數。


    羅鳳散亂的筆記裏,有一些是她關於修仙的機緣和感悟,而有一些……居然寫的是羅鳳在這間密室裏修煉屍解的過程。


    正待細看,忽然鐵門外來腳步聲,王晨的聲音傳來:“外麵……”


    他跌跌撞撞走進房間,長舒一口氣:“你們都在啊,那就太好了。我在外麵喊了半天,你們一句回應都沒有。我一琢磨,還是進來吧,大家至少是個伴兒。”


    “你剛才喊外麵……”銅鎖道。


    “哦,我說的是外麵烏七麻黑,我呆得害怕,所以,所以就鑽進來了。”他手裏還捧著我們幾個人的外衣。


    李揚道:“行吧,進來大家都互相有個照應。”


    “你們在幹什麽呢?”王晨好奇。


    我說:“我們在這裏發現有人住過的密室……”然後擇起簡要,把事情說了一遍。


    饒是如此,也把王晨唬得夠嗆,咋舌道:“沒想到這裏還有那麽多套頭呢。”


    “你以為呢。”我哼哼:“這裏的水很深,不單單有現代陰間的線索,更牽扯到十幾年前一樁很隱秘的成仙往事,你以為光是凶宅探險啊,這裏學問大了。”


    我們這邊說著,李揚和秦丹兩個一直在整理桌子上的文字資料,他倆看得又快又仔細,不時低聲交流,神色都很凝重。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拿起一張他們看過的筆記本碎片看。上麵亂七八糟大大小小,用不同字體寫了同一個字“仙”。有隸書、楷書、草書、篆書,還有一些看不懂的字體,林林總總能有十幾種。筆劃飄逸,結構娟秀,寫得還真有幾分仙味。


    不過此時看來,卻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王晨在旁邊道:“這娘們估計想成仙都想魔症了,一個人關在這鬼地方精神分裂了。”


    我不置可否,看著桌子上他們整理出來的紙片,卻沒有看的欲望。如果是在書房裏或是咖啡店裏,拿著這些資料,到是消磨時間的好讀物。而現在,卻是在這麽一間陰森的密室,四周沒有燈光,黑漆漆一團,我實在沒有雅興去讀什麽,心裏莫名焦躁。


    不得不佩服李揚和秦丹,他們真實不怕麻煩,沒有因為環境影響到思緒,看得十分認真。


    “怎麽說的?”我問。


    李揚揉揉眉頭:“大概理出一個思路,隻是……”


    “隻是什麽?”銅鎖著急。


    “隻是這些文字資料不全。其他的倒還罷了,最為關鍵的羅鳳在這裏進行屍解成仙的過程卻隻提了個頭,後麵明顯撕掉,我們目前整理出來的資料裏沒有。”


    銅鎖大叫:“最重要的丟了。”


    秦丹道:“你先別叫,讓李揚先把關於羅鳳的資料說說。”


    李揚點點頭,說道我簡單說一下。


    寫字台上散亂的文字資料裏,有一份很特別的筆記,李揚管它叫成仙筆記。裏麵是羅鳳關在這間密室時寫的自傳,算是活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點遺言。


    筆記寫得很散亂,無日期無標注,而且人稱指代不明,想到哪就寫到哪,甚至時間線都是混亂的。李揚看得也是匆忙,隻能大概整理出一個大概。


    羅鳳出生年代不詳,但肯定不是她看起來的年齡。簡單推算一下,大概九十年代初的照片裏,看摸樣她應該二三十歲,照此推算應該是六十年代後期生人。而她筆記裏描述的,卻不是這樣,她的實際年齡要比看起來大很多。


    盡管沒有時間標杆來衡量,筆記裏卻記述了一個神秘人物,這個人物完全可以成為她年齡的參考對象。


    這個人,羅鳳管他叫“大師兄”。大師兄的出生年代也不可考,不過筆記裏有個很重要的記述,說是大師兄在日本入侵期間,曾捐助過很多資產給當時政府抗日,也算個愛國人士。加上其他一些零碎的線索,細推一下,他大概是清末民初生人,而羅鳳和他年齡相差不大,因為他們是一起長大的。


    這位大師兄,乃書香門第,出生在台灣一個大家族。這個家族的曆任族長也是道家某個宗門的接班人。


    這個宗門大概有近千年的發展曆史,人丁稀少,傳宗隱秘,他們修行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成仙。漫長的歲月裏,宗門的成員大江南北搜羅整理各種法術和詭秘典籍,尋找成仙的辦法,慢慢竟然發展成一個很成體係的修行傳承。宗門也曾風光,特別是到了元明,步入到發展巔峰期。宗門內代代都有人選入朝中侍奉皇上,成為國師,尊稱“老神仙”。尤其到了明朝嘉靖年間,嘉靖帝一心向道,好談玄清修,把國庫銀子都折騰出來,在皇宮蓋道觀,看見修行的真人便邁不動步,老夥計就是想長生不老,永遠享福。拜當時宗門裏一位長老叫藍道行的為“藍神仙”,風光無兩,隻可惜最後卷入政治鬥爭,落個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自此之後,宗門便不參與朝中事,開始避世修行。


    筆記裏沒有說這個宗門到底有多少人成功地修成了神仙,但想來不少,畢竟還是經得起漫長歲月考驗的。傳到“大師兄”這一代,正趕上“中華五千年未有之變局”,一切都在革新,一切都在變化。這種老式詭秘的宗門就更人丁稀落,隻有“大師兄”和“小師妹”兩個人。


    這個“小師妹”便是羅鳳。


    筆記中,羅鳳對自己經曆並沒有過多描述,筆墨都在詳細記錄宗門一些背景曆史。她提到他們這個宗門成仙的方法,簡單來說是八個字:陰地修行,屍解成仙。所謂陰地修行,這個機緣非常難遇,幾乎是宗門成仙最大的一道門檻。陰地的概念,含糊不清,連羅鳳自己都說不明白,勉強理解就是陰陽兩界相交的地方。


    陰陽兩界,就是陽間和陰間唄,它倆相交之地那就是生死一線的鬼門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門關這麽個地方嗎?筆記裏記載,有!在地球上某些地方,存在的一些特殊的地域,它們是連接陰陽的入口。我不知道這麽理解算不算對:要到陰間,除了死以外,還可以通過這些特殊的地域以某種方式進入!


    至於通過這種方式進到陰間,你的存在形式是否和死去的靈魂一樣,那就根本沒有答案,甚至無法做出任何假想,因為全然超出認知之外。


    筆記裏提到的陰地修行,便是要在連接陰陽兩界的“鬼門關”附近以秘術進行修行,這個秘術是什麽,過程是什麽樣,具體怎麽修行,筆記沒有任何記載。隻知道修行的成果,便是最終屍解了,成仙了。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羅鳳已經找到了陰地,也就是“鬼門關”——我們所在的這棟大廈。雖然不知道她如何費了種種心機建立樓中觀和密室,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要在這裏修行成仙。


    千頭萬緒的線索逐漸匯聚,尋找馬丹龍的李大民、謝師父身邊的小男孩,恐怕都和此有關聯。迷霧依舊重重,不堪深想啊。


    說到屍解成仙,這裏還有一個非常詭異的過程,那就是必須經過死亡成屍後,才能仙化而去。如果羅鳳想成仙,必須先自殺,把自己整死才行。


    “也就是說。”說到這裏,李揚陰冷地看著我們:“不管羅鳳成沒成仙,這間屋子某個地方一定藏著她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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