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丹把削好的蘋果放到桌子上:“彭剛,你把雞湯放那,一會兒我喂他。”


    銅鎖嘿嘿笑:“哎呦嗬,老劉,你這待遇挺高啊。我這檔次都沒混上讓我們阿丹喂東西呢,你小子豔福不淺啊。”


    秦丹白了他一眼:“你要是被推進火化爐子,我照樣喂你雞湯。”


    我苦笑:“什麽火化爐子?”


    他們幾個互相看看,麵容古怪,誰也沒說話。


    李揚咳嗽一聲:“這事吧不複雜,但說起來卻千頭萬緒的,而且其中許多關節我們都沒想明白。讓彭剛說吧,他是第一見證人。”


    彭剛搬把椅子坐在床邊,看著我,略整理了一下思路說起來。李揚他們時不時還補充幾句。從我失蹤到被發現,整件事漸漸清晰起來。果然如李揚所說,事情不複雜,卻詭異莫名。


    我進到地下室之後,彭剛並沒有走遠。他畢竟是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遇到這樣的事,完全處理不了,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根本沒有主意。


    他隻是下意識覺得,自己不能這麽一走了之。


    這小子還真有點韌勁,居然在地下室門口呆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太陽升起,雖然地下室裏還是黑不隆冬,但至少讓人不那麽害怕了。他嚐試著用手電照了照,居然照亮了!


    他認為昨晚地下室種種古怪和不合常理,都消失了。他打著手電,鑽了進去,找了一圈,結果卻是什麽也沒發現。


    後來他找到了牆上的電燈開關,打開以後,居然還能通電。地下室照得透透亮亮,偌大空間裏,空空如也,啥都沒有。地上孤零零扔了一台mp3播音器和一張寫著“播放”的紙,提醒他昨晚並不是一場夢。


    聽到這,我問他看沒看到牆上壁畫什麽的,他搖搖頭說什麽也沒看見,牆麵髒得一塌糊塗,遍布蜘蛛網和水漬。牆上可以說什麽都有,甚至有尿液和精液,就是沒有畫。


    彭剛當時嚇蒙了。好家夥,劉洋這麽一個大活人進了地下室,一夜之後,居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覺得闖大禍了,既不敢報警也不敢告訴家長,想了想,給李大民打了電話。然後李揚帶著李大民、銅鎖還有燈盟幾個人,來到地下室好一頓檢查。李大民是強烈要求來的,為了照顧他,李揚還專門雇了個膀大腰圓的民工,全程背著,指哪走哪。


    經過細致檢查之後,燈盟眾人,把疑點集中到了mp3播放器和一麵鏡子上。


    他們反複聽了mp3裏播放的催眠音樂,提出的推理也是五花八門。有一個推理,我結合自己經曆,覺得最為靠譜,那就是:鏡子是最陰之物,很可能被彭大哥施了什麽法術,能夠攝人魂魄。播放mp3的時候,催眠的音樂加上詭異恐怖的環境,極容易讓人產生心理暗示,再加上邪門的鏡子——很可能劉洋被鏡子攝走了。


    他進到鏡子裏,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問題來了,鏡子能攝魂魄,那劉洋的肉身哪去了?


    這件事進入死胡同,匪夷所思,毫無線索。如果劉洋就此從這個世界消失,他生前曾有遺言在,必須在失蹤三天後,才能通知家裏。


    李大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幹等三天。


    就在第三天,出事了。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殯儀館老田頭。這老頭是市火葬場專門負責燒屍的。說到這,有人好問了,怎麽一會兒殯儀館,一會兒火葬場的。問出這話,說明你對殯儀館不熟悉,有空可以去那補補課。市殯儀館是全市指定唯一一家有火葬資格的地方。這裏和中國足協性質差不多,一套人馬兩個牌子。


    這天早上,天挺冷,有那麽一大家子人給老爺子送殯。這是個大家族,連直係親屬帶表親,來了有好幾十人。先是追悼會,瞻仰遺容。追悼會結束,推著屍體進了火葬場地的火化間。火化間分內外兩部分,外麵是親屬朋友休息的地方,裏麵是軍事重地火化間。火化屍體的時候,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去的,必須是死者直係親屬派出的代表。


    老爺子屍體躺在火化爐前的傳送帶上,蓋著白被單。老爺子的兒子、孫子、耷拉孫子齊齊地跪在地上,對著屍體磕三個頭,算是送老頭在陽間最後一程。


    老田頭扣著牙,喊著:“三叩首完畢,起立。”然後隨手扯掉老爺子身上的白被單,讓孝子賢孫們看最後一眼。


    這不扯掉還好,一扯開,所有人都愣了。傳送帶上躺著的根本不是老爺子,是具陌生的屍體,年歲不大,麵白無須,胖胖乎乎,還透著一股猥瑣勁。


    老爺子的兒子頓時竄了,破口大罵,逼問是怎麽回事。家屬們聽到對罵聲音,全都跑了進來,那場麵混亂的一塌糊塗。


    大家都應該猜出那具屍體是誰了。不錯,是我,劉洋。


    這事簡直匪夷所思,老頭從停屍間“請”出來,一直專人護送到殯儀館,瞻仰遺容的時候,還是他呢,音容宛在嘛。真是邪了門了,推到火化間,眼看進爐子了,屍體換了。


    王館長到現場又是賠禮又是道歉,發動全體工作人員去找屍體,最後居然在追悼會現場屍床底下發現了老頭。


    而我劉洋則停在一邊,無人理會。還得說老田頭好心,看我眼熟,一下想起前幾日的事。費勁周章找到了彭剛,彭剛又通知李揚等人,把我從殯儀館帶回了家。


    後麵就是馬丹龍現身,仔細檢查了我一遍,說我是三魂七魄不在,隻留下個軀殼。李揚說,當時摸摸我的手,冷得像冰塊一樣。


    我一下想起來,在羅鳳密室時,曾經哈氣成冰,冷得邪乎。這兩者會不會有聯係呢?


    馬丹龍作法為我凝魂,還特地從李揚身上擷取陽氣,注入我身。用李揚話說,咱倆現在同根同源,一脈相承。


    就在我今日蘇醒前,馬丹龍再次悄無聲息地離開……


    這就是以往經過。事情確實不複雜,但很多地方解釋不通。比如說我的肉身,是怎麽從地下室突然“變”到殯儀館;比如說牆上那些地獄壁畫和一盞盞古舊的老燈為何不翼而飛?


    李揚拿著小本,提著筆,坐在床頭,殷切看我:“老劉,該你說說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了。”


    我苦笑一聲,還是有些頭暈,勉強道:“你還在寫那個小說啊?”


    李揚抓耳撓腮:“是啊,可素材都寫盡了,就等你這事下鍋了。”


    我盯著天花板,歎口氣:“我在失蹤的那幾天裏……看見了你們。”


    “啊?”眾人一起圍過來,七嘴八舌問怎麽回事。


    我依次指著李揚、銅鎖、秦丹、王晨:“我看見了你,你,你,你。對了,還有個人,你們絕對想象不到。”


    “誰啊?”李揚急得都快撓牆了。


    “羅鳳。”


    “我操。”李揚銅鎖他們眼珠子瞪得像牛眼一樣:“你看見羅鳳了?”


    我擺擺手,咳嗽一聲:“謝謝大家,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休息,明天再說。”


    李揚咂吧兩下嘴,無奈地看看我:“好吧,大家都走吧。老劉,天亮之前,千萬別把頭上的符摘下來。”


    彭剛走到我近前,低聲道:“你看到我爸爸了?”


    我點點頭:“放心吧,他很好。”


    彭剛眼圈紅了,深吸一口氣:“他好就好。”說完,轉身也出去了。


    我看著窗外,夜深沉,回想發生過的事,恍若大夢。我突然生出很不錯的預感,一切一切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


    我的身體漸漸康複起來。一個月後,我已經像健康人一樣,隻是時不時還有點頭暈,身上也有些發虛。用李揚的話說,你這一段時間,連續魂魄出竅,就算孫悟空也受不了。他介紹了老中醫給我,開了很多中藥,都是固本培元、壯陽健體的。這出魂出的,和房事過度差不多,陽氣太弱,正好補補。


    關於我的那次經曆,應眾人之邀,多次談起。尤其李揚和李大民反複聽了不下十遍,而且細扣追問每個細節。這倆人真是一對變態,李大民更厲害,他讓他爸托關係找了個專門給公安局畫嫌疑人的畫家,根據我的描述,畫了很多關於彭大哥陰間的素描,十分逼真,栩栩如生。


    我在密室遇到羅鳳上吊的那幕場景,用李揚話說,頗有日本恐怖片的範兒,如果拍成電影,絕對酷斃了。我曾經問李揚等一些燈盟內的高人,為什麽我會突然從彭大哥的陰間進入羅鳳的密室呢?還遇見了秦丹那些人。


    李揚做出的結論,我認為很靠譜。他說,這是你的瀕死幻境。


    瀕死幻境,說白了就是人臨死前能看到的景象。這種景象光怪陸離,什麽都有,有的人能看到白光,有的人能看到天使,還有的人能看到自己一生快速播放。當我的魂魄被攝入彭大哥陰間世界的時候,嚴格意義上來講,我已經死了。


    我在彭大哥的世界裏所經曆的種種,陰間、審判、密室、羅鳳上吊等等,都是我臨死前看到的幻象。那麽這個幻象的真實度有多少呢?是不是彭大哥真的造了個陰間,是不是羅鳳真的是我看到的那樣去上吊……這些都無法考證,就像這個世界上諸多未解之謎一樣。


    你們就當我做了一場至玄至怪的大夢吧。


    很長很長的時間過去了,寒來暑往,鬥轉星移。我再也沒遇到過彭大哥,包括夢裏,他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像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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