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頭大半輩子跟死屍打交道,還是頭一次遇到被人陰險勒索的事。他想動粗,可看到李揚和我兩個大小夥子,掂量掂量,覺得力量懸殊。而且李揚吧,神色平靜,透著一股子決絕,這樣的人最好別惹,急眼了啥事都能幹出來。越是不放聲,越是在憋大招。


    老田頭歎口氣:“我跟你們走,可你們好賴讓我給館裏打個電話吧。”


    “路上打。”李揚說著發動了車,一溜煙竄了出去。


    我坐在副駕駛位上,看著車窗外倒退的風景,實在想不出李揚能找到什麽樣的高人。等出了市區,看到熟悉的鄉鎮,我猛然驚醒,李揚這是帶我們去找佛堂的女師傅!我對李揚低吼一聲:“你瘋了?”


    李揚看都不看我:“怎麽?”


    “你是去找那個女師傅?”


    “正是。”


    “你知不知道她和姥姥是什麽關係?姥姥和她媽媽是故交,她就相當於姥姥的女兒一樣,她能允許你這麽做嗎?”我覺得李揚完全不通人情世故,這麽簡單的道理他都想不通。


    李揚麵無表情:“能不能幫,到那就知道了。”


    老田頭也不說話,抱著膀子,閉眼假寐,一副愛誰誰的樣子。


    又開出去四十多分鍾,終於來到了那熟悉的佛堂門口。李揚下車,敲敲後車窗:“田師傅,別睡了,到了。”


    老田頭極不情願下了車,跟在我們兩人身後,進了佛堂。


    奇怪的是大白天的,佛堂裏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大堂麵積不小,可活動的區域卻十分逼仄。絕大部分地方都擺著貨架子,上麵密密麻麻碼放著各類菩薩佛像,地上又堆著很多紙箱子,能看到裏麵散放著什麽佛香、蓮花燈、蒲團這樣的佛家用具。大堂裏不知什麽地方燒著細細的藏香,味道濃而不鬱,聞久了還有一種飄飄然像是蒸了桑拿的感覺。藏香也是佛教用具,有養生安神之功效,我心念一動,想著一會辦完事買點藏香回去,放到臥室裏點,最近失眠的厲害。


    大堂裏靜悄悄,我們三個人麵麵相覷。偶爾能聽到風吹進來,門楣上風鈴輕輕響動。


    我撓頭:“奇怪,女師傅去哪了?”


    老田頭不耐煩:“你們不看看幾點,都中午十二點了,人家吃飯去了唄。我說兩位小哥,咱們趕緊撤得了,別到時候讓人當賊給抓了。”


    李揚坐在菩薩像旁邊的高腳椅子上,平靜地說:“慌什麽,既來之則安之。到了佛門聖地,就應該收起貪嗔癡,別站著了,大家都坐,慢慢等,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拍拍老田頭,那意思是你認命吧,遇到李揚這麽認真的主兒,一點辦法沒有。


    老田頭氣呼呼坐到牆角,抱著膀子生悶氣。


    我插著褲兜在大堂裏轉了兩圈,看到牆上掛著一張營業執照,上麵是女師傅的身份照片。好家夥,這照片拍的,跟鍾馗似的。這女人天生男人相,五官清晰粗獷,橫眉怒眼,怎麽看怎麽一股子戾氣。哪個男人娶了她,真是有罪受了。絕對克夫。


    執照上寫著她的名字:洪辰。不知道是不是假名,諧音紅塵,有些寓意。


    大堂裏鎮店之寶就是那尊雪白高大的菩薩像,手持淨水瓶,手拿柳樹枝,麵容圓潤嬌美,充滿慈愛,正拿柳枝往下灑水珠。我癡癡看了一會兒,也不知是藏香熏的,還是怎麽的,隱隱覺得這尊菩薩像似有生氣流轉,像是活了一般。看得我心裏咯噔一下,不敢再看,趕緊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可能是我心不正吧,剛才看菩薩像的時候,總覺得她一雙眼睛似乎邪邪的,眼角上挑,那一瞬間的眼神,竟有些像牆上女師傅的那張照片。


    我坐在椅子上,額頭浸出汗水,心怦怦亂跳,總覺得坐立不安,好像哪塊不得勁。


    我們三人誰也沒說話,就這麽幹坐著坐了二十分鍾,好像大家都在比耐力,誰先開口誰輸。


    “你們聽過這樣一個說法嗎?”忽然一陣粗粗的聲音從後堂傳來。隻見珊瑚簾子一撩,女師傅洪辰走了出來。我們趕緊站起,李揚畢恭畢敬:“姨媽師傅。”


    洪辰坐在正座上,看著我們,繼續問:“你們誰知道一群人說說話忽然大家不約而同都保持沉默,這說明了什麽?”


    “有鬼進來了。”老田頭在旁邊悶悶地插話。


    洪辰臉色一沉,隨即大笑:“哈哈,不錯,這是因為人人心裏都藏著一個鬼,那個鬼讓大家都噤聲。咦?這位朋友你身上好重的煞氣。而且觀你麵相,眼方眉重,必是命硬孤寡之人。如果生在老年間,你肯定是個劊子手。而今嘛,倒也難猜,不是屠夫就是在火葬場墓地幹活的。”


    我操,牛啊。


    老田頭訕笑:“師傅厲害,我穿這一身工作服,是個人都能看出我在哪工作。”


    洪辰也沒理他,問李揚:“你們來找我做什麽?”


    李揚垂著頭,眼圈紅了。洪辰直直地看他,顫聲道:“戚……阿姨她,走了?”


    李揚點點頭,哭得肩膀直動。


    洪辰歎口氣:“行了,孩子,節哀吧。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誰也躲不過去。你們來找我,不是為了要請她老人家的魂兒吧?”


    我操。這洪辰神了,怎麽什麽都知道。


    看我們愣愣地看她,洪辰說:“你們也不用多想。我也是猛然想到的,你們大老遠找我肯定不是光為了通知我一個死訊,必然有要事相托。我也沒別的本事,隻會東北請大神兒,所以很容易就想到。”


    李揚點頭,擦擦眼淚:“姨媽師傅,姥姥走得古怪,她這件事不解決我心裏不安生,現在隻能求你了。”


    洪辰沒說什麽,隻是道:“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說給我聽。”


    老田頭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故事聽,他把凳子也拉到近前。李揚也沒保留,從尹秋風探望姥姥開始,其中發生的一件件事都細說了一遍。


    等說完了,老田頭早就驚得目瞪口呆,頻咽口水,連叫我操。洪辰倒是神色未變,一直眯縫著眼,掐著手裏的佛珠,聽了跟沒聽一樣。李揚最後說道:“還請姨媽師傅幫幫我們,請姥姥的魂兒還陽,把裏麵的事弄個清楚。”


    洪辰站起來說:“中午了,大家都餓了吧。我一般中午不吃飯的,你們要餓了,就去旁邊包子鋪買點包子吃。”


    李揚急道:“還吃什麽包子啊,我現在急得都不行了。”


    洪辰看看我們三人,把佛珠放到桌子上,問:“你們真的要請?”


    老田頭趕緊擺手:“這裏沒……沒我什麽事……”話還沒說完,李揚瞪了他一眼,唬得老頭不說話了。


    洪辰在原地轉了幾轉,淡淡道:“既然如此,跟我進來吧。”


    她頭都不回,大步往堂後走。李揚趕緊跟上。我歎口氣,看看老田頭,做個請的姿勢:“走吧,田師傅。上了這條船,你就認命吧。”


    老田頭苦著臉,低聲說:“小劉,你是個好孩子。我怎麽覺得你這個朋友不地道呢,你怎麽能和他交朋友?還有這個佛堂,別看擺著那麽多佛像,我覺得陰森森的。我對這方麵感覺可敏銳了,我要說陰森,那就絕對邪門。”


    我嘿嘿笑:“有你這尊命硬的真神在,諸邪不侵啊。”


    說著話,我們撩動簾子走到後麵。後麵是院子,左右廂房還挺多,女師傅洪辰領著我們來到旁邊一間屋子前。這間屋子十分怪異,居然沒有門!門口就掛著厚厚的門簾,裏麵影影綽綽,也不知是什麽東西。


    洪辰說:“進這道門,是有講究的。幾同輪回!諸位一定要保持純淨信仰之心,心懷邪念者,必原形畢露。”


    我們互相看看,大家都有點後背發涼。


    洪辰給了我們一人三根香,說這是開門香。然後她脫了鞋,赤著腳,舉著燃燒的三根長香越過額頭,畢恭畢敬穿過簾子走進屋子。我們三人隻好學著她的樣子,也先後走了進去。


    裏麵空間並不大,隻是光線十分隱晦,或者說壓根就沒多少光照進來。這間屋子三麵無窗,跟監獄似的,唯一的入口還掛著厚厚的簾子。


    最裏麵靠牆放著一台高高大大的神龕架子,都能頂到天棚。最上麵幾層架子上放著數尊羅漢像。我對佛學宗教什麽的認知有限,也分不清佛祖羅漢菩薩的區別,隻覺得這些雕像非常的不同尋常!它們一個一個的造型極為凶悍詭異,眉角上挑,怒目圓睜,還有的頭上生著兩隻尖角。


    這些雕像每個都半米多高,動作各異,有的懷抱大錐,有的盤膝而坐,有的嘻嘻怪笑,幽暗的房間裏,隻燃著幾盞閃爍不明的蓮花紅燈,氣氛之詭譎壓抑,果真邪到讓你菊爆尿奔。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就感覺,一踏進這間屋子,似乎神龕上這些雕像的眼神一下全部聚攏過來,從空中俯視,怪魅異常,壓得頭都抬不起來。


    神龕架子最底下擺了一溜大小不一的黑色壇子,每個壇子的壇口都封著一張藍顏色的符咒。在兩個壇子的中間,還放著一些上供的果盤食品。


    一尊極大的銅香爐擺在神龕正中,裏麵滿滿的香灰,插著三根又粗又長的香,徐徐而燃,冒出滾滾青煙。屋子裏充斥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奇怪味道,熏得腦瓜仁嗡嗡響,走路都打飄。


    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嚇人了,我們誰也不敢說話。


    不知道別人,反正我後背都濕透了,腿肚子有點轉筋,就想著早點完事回去。


    洪辰師傅把手裏三根香插在香爐裏,對我們說:“一個個來,都把香插上。”


    李揚輕聲問:“姨媽師傅,這裏是什麽地方?”


    洪辰麵無表情,她的臉在蓮花燈的紅光中陰晴不定:“這裏是地藏王菩薩堂。請陰間地府的陰魂都要跟他老人家打招呼。地藏王菩薩是九重陰地的幽冥教主,一會兒你們隨我一起念《地藏經》。都給我精神的!誰也不準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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