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房裏十分靜寂,我們誰也沒說話,靜靜看著這幅奇景。


    姥姥的屍體坐在屍床上,一動不動,對外界似乎渾然無知。洪辰師傅停下誦經,睜開眼看了看,臉上麵無表情,好像出現這樣的事完全在意料之中。


    她把三根長香從香爐裏拿出來,嘴裏念念有詞,以手執香,以香為筆,在空中畫了幾個結構非常複雜的符號。然後把三根長香,香頭衝下,猛地插進香爐。這一插不要緊,變故陡生。


    姥姥的屍體像是有了知覺,左右輕輕轉頭,脖子顯得特別僵硬,就是個人皮木偶。眼睛沒有瞳仁,一片雪白。她慢慢伸出枯瘦的手,劃水一樣左右動著,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什麽。此時長明燈的火光,居然變得非黃非綠,幽幽而燃,氣氛十分詭異。


    洪辰從懷裏拿出一個銅質的鈴鐺,又開始吟誦聽來非常古怪的詞句,輕輕搖動鈴鐺。隨著清脆的鈴聲,姥姥動作越來越大,她上半身猛地往前一探,越過屍床,而下半身還在床上,導致整個人失掉平衡,一下摔在地上。


    李揚心疼得“哎呦”一聲,就想上前,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


    我嚴肅地衝他搖搖頭,整件事怪異莫名,還是看看再說吧。


    洪辰師傅再次搖動鈴鐺,姥姥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她頭發披散,滿臉皺紋,臉上滴滴答答往下落著水珠,翻著眼白,正佝僂著身體一步一步走過來。


    我、李揚和老田頭不由自主倒退一步,互相緊緊依靠,緊張看著。洪辰站起來,看著姥姥的屍體,嘴角緩緩上挑,居然露出微笑。她圍著屍體慢慢搖動鈴鐺,姥姥茫然地睜著雪白的眼睛,跟著鈴鐺的節奏慢慢前行。


    可不管她如何行動,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個死人,身上一絲的活兒氣都沒有。


    洪辰停下鈴鐺,走過來說:“中陰身已經請來,有什麽問題可以發問。”


    李揚指著屍體問:“姨媽師傅,這樣……怎麽問啊,姥姥她會說話嗎?”


    “回答問題不一定非得用語言來回答。”洪辰說。


    李揚仗著膽子走前一步,先對著屍體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畢恭畢敬說:“姥姥,請問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姥姥一動不動,弓著腰站在那,地上積了一窪水漬。


    李揚上前一步,顫巍巍又把問題說了一遍。


    洪辰輕輕搖動鈴鐺,可奇怪的是,這次怎麽搖,屍體都不動。


    洪辰麵色有些凝重,走到近前,圍著屍體逆時針繞圈,邊繞邊搖,鈴聲急促,可老太太始終巍然不動,眼睛反白,毫無生氣。


    老田頭喉頭竄動,小心翼翼說:“師傅,要不收功吧?我怎麽覺得不對勁。”


    洪辰臉色陰晴不定,猶豫一下,點點頭:“把屍體放回去。”


    老田頭如蒙大赦,對我們說:“趕緊幫忙,把屍體抬回冰櫃。”


    我走過去,近距離看看屍體,不敢多看,硬著頭皮去抬屍。老田扳頭,我和李揚抬腳,老太太身體剛放倒,老田頭突然一聲尖叫,狼一樣竄出去。被他這麽一嚇,我和李揚也撒了手,老太太整個摔在地上。


    李揚大怒:“你幹什麽?”


    老田頭嚇得哆嗦:“她,她活了。”


    隻見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果然動了,身體一抽一抽,突然“騰”一下類似鯉魚打挺,身子直直地站了起來。披散著白發的頭緩緩轉動,鼻子還不停聳動,像是在聞什麽東西。那架勢跟電影上的僵屍一模一樣。


    洪辰拚命搖著鈴鐺,老太太一點反應沒有,抬起腳慢慢向前走來。


    停屍房裏燈光忽閃忽閃的,氣氛極為怪異恐怖。我和李揚一起向後退。


    老太太走了幾步,李揚先看出不對勁:“她的姿勢怎麽這麽怪?”


    老太太兩條胳膊如同掉了環,左右搖動,弓著腰岔著兩條腿,看上去就像隻猩猩。她在停屍房慢慢轉圈,像是對什麽都有興趣,這邊摸摸,那邊走走。


    李揚說了一句話,倒是非常形象:“她的樣子怎麽那麽像一個剛會走路的嬰兒?”


    洪辰搖著鈴鐺走過去,輕輕拍拍老太太。姥姥轉過來,茫然地用眼白掃著,嘴裏居然發出類似貓叫的聲音。這個聲音特別尖銳淒厲,在停屍房裏回蕩,十分滲人。


    洪辰站在姥姥的麵前,一人一屍就這麽對視。我看到洪辰身上的黑色影子,居然又慢慢滲出來,她周身黑氣湧動,像是剛從黑暗的隧道裏出來。這次黑影,是從她的身前擠出來,向前走,看那樣子要走進姥姥的屍體裏。


    姥姥依然發出貓叫聲,一聲比一聲尖利。那黑影果然往姥姥的身體裏鑽,隻鑽進半截,突然整個又飛出來,重新縮回洪辰體內。


    洪辰陡然一聲尖叫,倒在地上打滾,像是發瘋一樣。把地上供品、香爐全都打翻,香灰四漫,香火落到黑白無常身上,紙紮的東西哪能碰火星,頓時燒了起來。


    場麵大亂,最可怖的還是洪辰,跪在地上不停撕扯自己衣服,像是要把身體裏什麽東西給扒拉出來,披頭散發,幾乎歇斯底裏。


    而老太太站在原地,全身一動不動,就是嘴裏不停發出貓叫,像是一台人形的錄音機。


    火苗子直竄,很快就要燃到白單子。老田頭真的怒了,要出事,他吃不了兜著走。這老頭不愧年齡在那,當機立斷:“小劉小李,你們趕緊把火撲滅,把師傅安撫好。我把老太太屍體請回櫃裏。”


    李揚尖聲道:“不行,我姥姥活了,你不能再把她弄冰櫃裏。”


    “活你媽個逼!”老田頭突然伸出蒲扇大的手,狠狠打了李揚一個嘴巴子。這老頭經常幹重活,又沒女人瀉火,陽氣足力氣大,一個大嘴巴抽得李揚嘴角淌血,臉都打歪了。李揚小白臉上頓時出現一個五指紅印。


    “你敢打我?”李揚耳朵嗡嗡響,難以置信看著他。


    “對,我他媽就抽你了!你個孫子該抽。”老田頭破口大罵,他對我說:“小劉,現在趕緊撲火。我把老太太屍體塞冰櫃裏,然後送師傅去醫院。”


    李揚眼珠子都紅了:“老劉,別他媽聽他的,姥姥活了,我不允許任何人剝奪她再生的權力。”


    我沒理他,過去撲火,用腳把火一一踩滅。


    一時沒注意,那邊李揚和老田頭撕把上了,兩個人揪著衣服在地上滾,打得不亦樂乎。我趕忙走過去,拉起李揚,李揚還想說什麽,我巴掌揚起來照他的臉又是一個大嘴巴,李揚打懵了,我冷冷道:“你醒醒吧,姥姥根本不是活過來。如果就這麽把姥姥帶走,會出大事的!”我對老田頭一使眼色:“老田,咱倆抬老太太。”


    我和他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把老太太重新塞進冰櫃裏。老太太睜著雪白的眼睛,竟好像知道自己的命運,聲音由淒厲轉而軟綿,一聲一聲這個可憐。我深吸口氣,看看老田,做了個下砍的手勢:“推進去!”


    老田頭就等這句話,把冰櫃使勁往裏一推,老太太聲音驟然消失在滾滾寒氣之中。


    等我們再轉回去,發現事情變得愈發無法收拾。李揚和洪辰兩個人竟然都失蹤了,消失得無影無蹤。老田頭急的跳腳:“快去找!不能讓他們滿殯儀館亂跑。”


    我和他向外追出去,到大門口,看到李揚大口喘著氣,悵然若失。他垂著腦袋說:“剛才姨媽師傅像瘋了一樣跑出去,我一直跟著她,追到大門口,看到她遠遠的跑出了殯儀館,消失在黑夜裏。”


    老田頭說:“先別管她,把東西都收拾好。今天的事誰也別往外說,就算沒發生過。”他居高臨下,衝李揚大喝:“手機拿出來。”


    李揚垂頭喪氣,那股子精氣神已經沒有了,把手機掏出來當著老田頭的麵,刪掉音頻。


    老田頭長舒一口氣,惡狠狠地瞪他:“小逼崽子,我姓田的橫行一世,今天差點就毀在你手裏。以後離我遠點,要不然看一次抽一次。”


    收拾完停屍房亂攤子,出來的時候,已過午夜。李揚開車拉著我,在殯儀館附近找了家小旅店,湊合一宿。我們一夜沒睡,李揚拿著手機撥了一晚上,他實在擔心洪辰師傅。


    第二天早上,我們重新來到殯儀館。找到老田頭,這老頭陰著臉說他一晚上失眠,始終擔驚受怕。可以肯定的是,洪辰失蹤了。她的車還停在館裏。


    我開著李揚車,李揚開著洪辰的車,我們去了佛堂。佛堂大門緊鎖,根本沒有人回來的跡象。


    李揚不停問我,到底是咋回事?


    我抽著煙看他:“你不怪我了?”


    李揚苦笑:“我是那種不識大體的人嗎?仔細想想,昨晚你的決定是正確的。姥姥確實不是活了,而是,而是變成了一種咱們無法界定的狀態。可能是詐屍了。如果不當機立斷,很可能貽害無窮。”


    我說:“李揚,你沒覺得姥姥昨晚的狀態有點像一個嬰兒嗎?”


    “嬰兒?”


    “對。她發出的聲音一開始以為是貓叫,後來我仔細回味,其實更像是嬰兒的哭聲。”


    李揚看我:“你什麽意思。”


    我一字一頓道:“李揚,如果姥姥的中陰身表現的是一個嬰兒的狀態,是不是說明……”


    李揚睜大了眼:“說明她轉世了?”


    我點點頭:“很有可能。姥姥的中陰身在死亡後已經轉世投胎,洪辰師傅做屍降,硬是把魂魄召喚回來,所以產生了某種咱們無法理解的陰陽錯位,導致種種事故。”


    李揚激動的嘴唇顫抖:“姥姥轉世了……她能轉世到什麽地方?”


    我有句話藏在心裏沒說,昨晚屍降作法,引姥姥魂魄回歸,結果讓我們硬把她塞進冰櫃裏。如果我猜測正確的話,姥姥即使轉世,現在的她也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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