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嬰兒,我怎麽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呢。很難界定他現在是什麽人,是姥姥?卻沒有姥姥的三魂七魄。是另外一個人?他又是姥姥轉世投胎的新生。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孩子這輩子是完了,即使能活下去也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養活大了也是植物人。


    李揚抱著嬰兒,表情很凝重:“老劉,這個孩子我要帶走。”


    我一聽就怒了,把剛才思考的關於孩子身份的問題說了一遍。“先不說你領養一個孩子需要多麽複雜的手續,這孩子帶出去你怎麽養?好,你家有錢,能養一年兩年,三年四年,那你能養他一輩子嗎?你別忘了,這孩子已經變成了植物人!”


    秦丹聲音柔和:“李揚,老劉說得對。你別衝動。”


    李揚咬著牙說:“那怎麽辦?就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荒郊野外?”


    我道:“李揚,這個嬰兒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他就是一盒包裝,一台容器,裏麵的靈魂已經不在了。”


    李揚看我:“老劉,你他媽說得是人話嗎?”


    這時,柴房門一開,劉燕哭著跑進來,從李揚手裏一把搶過嬰兒,抱著就不撒手。李揚眼淚也下來了,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嘴巴:“你們說我是個什麽玩意,我他媽連個孩子都不如,我純是個畜生。”


    就在這時,劉燕說了一句話,把我們都驚在那。


    她抱著嬰兒,輕輕搖動,口吻非常柔和:“燕子,這就是強行逆天的劫數。”


    我、李揚、秦丹麵麵相覷,柴房裏靜悄悄,誰也沒說話。


    很明顯,劉燕說的“燕子”,並不是指她自己,而是對著那個嬰兒說的。


    李揚蹲下身,摸著劉燕的頭發說:“你說什麽?”


    劉燕“哇”一聲哭了:“剛才,剛才,我好像看到弟弟的臉變成個老太太。也不知怎麽回事,我就覺得認識這個老太太,然後,然後隨口就說了。叔叔,我害怕。我經常做怪夢,同學們都說我活不大,是個妖怪。”


    李揚麵色沉重,對我說:“老劉,現在馬上給李總打電話,這裏亂攤子由她處理。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給劉燕紋身。”


    我和秦丹一臉疑惑。


    李揚道:“劉燕,很可能才是尹秋風的真正轉世。”


    李副總果然是個危機事件處理高手,她編了一套說辭圓滑地把嬰兒早衰現象給掩蓋過去,並答應村長給村子裏捐獻一大筆錢。村裏人都覺得嬰兒早衰跟人家外來的客人沒關係,這孩子怪病纏身,本來就養不大,變成啥樣都在情理之中。大家反而覺得拿李總的錢於心不忍。


    這些雜事就不一一敘說。我們把劉燕帶到學校宿舍,哄騙她說,市裏有個選拔天才兒童的計劃,選拔上的孩子家裏都會得到一大筆錢,但必須在胳膊上紋個印章才可以。


    劉燕伸出胳膊,咬著牙說:“我不怕,隻要能給爸爸弟弟治病,怎麽都行。”


    凱文這次下針格外謹慎,每一針都小心翼翼,我們幾個人圍在宿舍裏,鴉雀無聲,看著紋身漸漸成形。


    一開始秦丹還抱著劉燕,怕她疼。可是小女孩特別堅強,咬著牙,含著淚珠,一動不動。兩個小時以後,凱文紋下最後一筆,蝴蝶紋身成形了。那塊紋身的區域紅腫高起,紋身圖案有些扭曲,不過蝴蝶的韻味還是飄逸而出,展開雙翅翩翩欲飛。皮膚上的這隻蝴蝶,竟有幾分妖豔的神采。


    劉燕伸出小手去摸紋身,凱文趕緊攔住:“小朋友現在還不能碰,容易感染。”


    劉燕微微一笑:“凱文,謝謝你。”


    凱文張大了嘴,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差點沒坐地上,臉上五官扭曲,像是見到了鬼。


    劉燕此時的神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眉頭緊鎖,麵色深沉,眼角眉梢流露出隻有成人才有的疲憊和睿智。


    她環視了一圈屋子,點點頭:“大家都辛苦了。”


    王雪嚐試著喊了一聲:“尹總?”


    劉燕笑:“尹秋風已經死了,我是劉燕。”


    這時候,剛剛擺平村裏人的李副總裹著一身寒氣踏進屋。劉燕對她笑笑:“小李,謝謝你。”


    李副總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她弄清楚是誰在說話時,扶著門框,搖搖欲墜,臉上的驚駭簡直無法比喻。


    劉燕,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此時背著手,在宿舍窗邊,像個成人一樣來回踱步。陽光透過沾滿灰塵的窗戶擋網投射進來,光柱中可見蒙蒙蠕動的灰塵。劉燕行走在光斑之中,身上裹了一層金邊,她目光深邃,不知在想著什麽,此時看來,竟然有一股妖氣,說不出的猙獰。


    劉燕停下腳步,對李副總說:“小李,你留下,我有幾句話對你說。其他人先出去。”


    她一個小丫頭居然對我們這些成人發號施令,可偏偏她的口吻裏有一種勢如泰山的氣場,讓人不由自主就得聽從,不容絲毫置疑。加上此時氣氛十分詭譎,我們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走出宿舍。


    李副總把門重重關上。


    來到外麵,我們站在學校的走廊裏低聲交談。秦丹問李揚,劉燕到底是不是尹秋風轉世?李揚點點頭。


    我疑惑:“那不對啊。我曾經問過你劉燕是不是姥姥戚燕的轉世。你當時的說法是,姥姥剛走,而劉燕都六七歲了,還怎麽可能是轉世。尹秋風可是和姥姥先後腳走的,姥姥都不可能,尹秋風怎麽就能例外?”


    李揚看著窗外昏黃的天空說:“我說過了,尹秋風的轉世和我們理解的轉世很不一樣,你先不要問了,有些話我要當麵問他。”


    我看到王雪靠在牆上,咬著下唇,一直盯著宿舍的門看。這丫頭一直心思很深沉的樣子,我總覺得她和整件事都有著脫離不開的神秘聯係。


    這時,宿舍門開了,李副總慢慢走出來。她那麽一個身經百戰的商場女強人,此時的表情卻如同活吞了蒼蠅,臉上寫滿了驚詫和費解,還透著一股不情願。也不知劉燕和她說了什麽。


    李副總走到近前說:“小劉,小李,尹……劉燕讓你們進去。”


    我和李揚對視一眼,走進宿舍,劉燕正坐在床上,玩著一副眼鏡,看到我們來了,笑著說:“把門關上。”


    我回身把門關緊。屋子裏的光線一下就弱了很多。劉燕把那副眼鏡戴上,微微笑著說:“怎麽樣?”


    戴上眼鏡的她,顯得更加睿智和成熟,就像是一位百歲老人,和她稚嫩的麵孔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落差。我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咱們先別把孩子當人,當成一個類人的動物,此時劉燕給我的感覺是,這個動物成精了,變成人了。


    就像狗成精,貓成精一樣。你見過一條狗穿著花衣服,戴著眼鏡,露著人的微笑看著你嗎?就是這個感覺。


    唯有一個字能夠概括——妖。


    劉燕此時身上就充滿著這種邪邪的妖氣。宿舍裏的氣氛十分古怪,我有點不敢近前,全身毛發森森俱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倒是李揚走過去,竟然先鞠了一躬:“劉燕好。”


    劉燕哈哈大笑,笑得這個爽朗:“好孩子。沒叫我尹秋風,通透!尹秋風已經死了,我就是劉燕。說說吧,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李揚說:“我仔細研究過尹秋風與前世和尚的轉世,發現他們在身世上有相通之處。”


    “哦?說說。”劉燕頗為興趣地問。


    李揚說:“和尚出生時候父母早亡,尹秋風更是父母死的早,吃百家飯長大的。所以我認為,轉世人的特征之一便是,克父克母!他投胎到誰家,父母雙親必然遭遇橫禍。”


    “有點意思。那轉世人的特征之二呢?”劉燕似笑非笑,眼睛咪咪的。


    李揚索性敞開了說:“特征之二,便是轉世人死的時候都會選擇坐化圓寂。”


    劉燕哈哈笑:“精彩精彩,有趣有趣。”


    “可是我有點不太明白,你劉燕的爸爸沒有橫死,居然還活著。”


    劉燕淡淡地說:“他雖然活著,卻生不如死,還不如就那麽死了呢。”這丫頭說起自己重病在床的父親,嬉笑戲謔,就像是在談一件垃圾。


    作為一個轉世很多輪回的不死人來說,父母隻不過是孕育她生命的一個母體,一個工具而已。她出生了,這個工具的任務也完成了,就該報廢了。是死是活,與她無關。


    我想起李揚曾經分析轉世人的身份傳承問題,說雷鋒有了林彪的記憶,那麽他是雷鋒,還是林彪呢。現在看劉燕,她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原來劉燕七歲的童真和質樸,隨著那個紋身,煙消雲散了。


    “劉燕,我一直不明白你的轉世。”李揚說:“我理解的轉世應該是這樣,a死了,他轉世的b出生。a和b之間應該有一個時空上的順延,也就是說b隻有在a死亡後才能出生。可是你卻不一樣,上一代還沒有死,你這下一代就已經出生並生活很多年。這是怎麽回事呢?”


    劉燕摘下眼鏡,用絨布擦擦:“你忘了一件事,我隻有得到紋身,才算是真正的轉世。”


    李揚看著她,慢慢說道:“和我想的一樣。是不是真正轉世的是那個紋身,並不是你。你、尹秋風、和尚不過是紋身用來轉世的工具?”


    劉燕停下手裏的動作,冷冷看著他:“那你也可以去紋那個蝴蝶紋身,看看自己能不能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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