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民看我:“你不想幹?”


    在他銳利的目光逼視下,我額頭浸出汗,神色猶豫:“不是,大民啊……唉,你讓我這話咋說。咱別折騰了行嗎?”


    李大民一言不發從我手裏拿回鐵鍁,然後劃著輪椅,一直軲轆到那口地坑前,雙手撐著輪椅把手,顫巍巍想起來。我趕緊過去扶他,他一甩手:“老劉,你不想幹我不勉強。你走吧,我自己幹。”


    說著就要站起來,他全身癱軟,隻有雙手能動,剛起來一點就失去平衡,整個人從輪椅上摔了下去,趴在地上,半天一動不動。我歎口氣,過去扶他:“大民,你這是何苦呢。”


    李大民說:“你走吧,我雖然是個廢人,但還有雙手能動,我就不信挖不出一條地道!就算最後我雙手都動不了,可如果還能動一根手指頭,我也會用手指繼續摳下去,一直摳到目的地為止!”


    我把他抱起來。他又重了,費了很大力氣才把他抱到輪椅上。我拍拍他:“大民,啥話也別說了,我幹行不?我這命就賣給你了。”


    李大民笑:“別說那麽慘,你是我兄弟,我能害你嗎?”


    “大民,我記得最後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全身什麽都動不了,現在怎麽手好了?”我問。


    李大民說:“就那麽好了唄,你得相信醫學。”說完他笑了,可在我眼裏,覺得他笑得有些狡黠。


    我們站在坑邊,我打著手電往下看,坑也就兩米多,論起來不深。能看到坑底積滿了水,周邊淤泥很多,要下去再上來估計相當費勁。


    既然選擇要幹了,就要有個幹的態度。我靜思一會兒,決定先下去看看。我把外衣脫掉,袖子卷了卷,把鞋和襪子也給脫了。一百多塊錢的鱷魚大皮鞋爬上爬下的,別給我糟踐了。


    沿著坑邊走了一圈,我看到有一處地勢較緩,而且坑坑窪窪比較多,往下爬應該可以借上力。走過去俯下身,用手掰了掰試試,感覺還可以,然後一縱身下了坑。


    雙腳摸索著踩在坑壁上的小洞,雙手扒著凸起的地方,深呼吸,開始慢慢向下爬。事實上,這比我想象的要好爬許多。時間不長,我就到了坑底,一腳踩進水裏。


    坑裏的水估計是地下河流反上來的,冰涼刺骨,我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李大民在上麵用繩子把手電筒和鐵鍁綁了下來。我拿著手電照了一圈,坑底四麵都是黃泥,根本看不出個端倪,這怎麽挖?


    李大民在上麵給我指明了一個方向,正是衝著花園小區的。我一手拿著鐵鍁,一手拿著手電十分不方便,想著如果真要開始幹,必須準備個頭燈。


    我把手電叼在嘴裏,拿起鐵鍁,衝著那個方向開始挖起來。挖了兩鐵鍁,覺得土質很疏鬆,不是很難挖,一鏟子下去能很明顯見一個坑。


    我就是想試試,也沒怎麽深挖,就是草草挖了幾下,結果坑壁上出現個土洞,越挖越大。挖到後來,鐵鍁稍稍一碰,便“嘩嘩”掉土。也不知為什麽,我聞到一股難以言說的惡臭,熏得不行,有點辣眼。坑底的光線非常差,唯一的光源就是我嘴裏的手電,隻見光影晃動,土屑橫飛,我感覺自己就像個礦工,在地下幾十米挖著礦洞。


    突然“叮”一聲脆響,鐵鍁不知道碰到什麽,我一下沒拿住,震得手都麻了。


    上麵李大民覺察有異,來回劃著輪椅,喊著我的名,問怎麽了?


    我抹了把臉,把鐵鍁扔在一邊,打著手電去看。看到的就是黃黃的坑壁,什麽都沒有。不對,非常之不對勁。我索性伸出手把黃泥都扒掉,扒著扒著,就看到泥巴下麵露出一個黑黑的類似金屬的平麵。


    我咽下口水,湊過去仔細看,看了一會兒不得其所,繼續用手把上麵的髒泥浮土都弄幹淨。李大民在上麵看不到情況,急的團團轉,拚命叫著我的名字。


    我正聚精會神看這個東西,李大民一喊我的名,我突然哆嗦一下,嚇了一大跳,說不出什麽緣故,心裏慌慌的,覺得有些難以言說的怪異。我含糊地應了一聲:“我看到一些東西,正在看呢,別打擾。”


    等到都弄幹淨,我忽然看到坑壁上有個東西,圓圓的,仔細一瞅,嚇得魂飛魄散,我的媽媽啊,是一顆人頭。鑲在坑壁裏,正直直看著我。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冷水,好半天沒緩過勁,李大民已經把輪椅劃到坑邊,他勉強伸著身子往下看,我抬頭看到他慘白的臉,不由心髒狂跳。他在上麵焦急地問怎麽了,我咬咬牙站起來,擺擺手。摸索著撿起爛泥塘裏的手電,還能用,繼續去照。


    這次才看明白,原來坑壁裏出現的黑色金屬平麵是一麵鏡子,現在僅僅露出一小塊麵積,剛才映出來的是我的臉。我擦擦冷汗,這誰幹的,真是缺了大德,坑死爹了。不過,我心頭還有一些異樣,因為剛才看到鏡子裏我的那個瞬間,我覺得裏麵的人特別陌生,尤其那眼神,陰毒冰冷,透著絕望。


    我暗暗告訴自己,這就是心理暗示不要多想。仔細去看,這一大塊金屬平麵上紋刻著一些圖案還有一些曲裏拐彎的文字,似乎是經文。這塊平麵反光性特別好,有點像古代的銅鏡,看了一會兒,我覺得瘮的慌,裏麵總是晃動著我的影子,心裏十分別扭。


    看看表,耽誤的時間不少了,李大民又那麽著急,便想爬上去。就在扭頭要走的瞬間,我忽然看到金屬平麵裏的場景似乎變了,我的影像消失。我猶豫一下,還是經不住好奇,便湊過去看看,這一看不要緊,可是看愣了。


    裏麵的場景好像是個賓館的房間,一張大床,鋪著白色的被單,床頭扭著昏黃的台燈,床上坐著一個人,似乎坐立不安。我湊近了仔細去端詳,等看清這個人,我頓時心跳加速,毛骨悚然至極。


    我看到了我自己。那個坐立不安的人是我。


    就在這時,場景又發生變化,不知從哪走出一個人。我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個人,穿著白色的浴袍,在浴袍外麵露出的根本稱不上是肢體,而是一團團灰色的影子。更為可怖的是,在這個人的身後,還跟著兩團小小的黑影,略成人形,不知是什麽東西。


    那個人正一步步走向坐在床上的我。我看的牙齒打顫,全身竄涼氣,這莫非是個鬼?我怎麽跟鬼在一起?


    他走到我近前,突然一回頭,那張臉正對著鏡子外的我,我嚇得一聲尖叫,腦子就像被雷擊過一樣,全身毛孔張開又閉上。那個人根本沒有臉!黑黑頭發下麵,是一張臉形的黑色漩渦,正在不停旋轉。


    我不敢再看,嚇得屁滾尿流,從坑底一直爬了上來。


    李大民劃著輪椅過去,一把拉住我,厲聲道:“怎麽了?你看到了什麽?”


    我雙手冰涼,不停咽著口水,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好半天,我才把剛才看到的東西說給他聽。李大民聽的眼珠子瞪得溜圓,看樣子那東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顫著聲說:“那,那是什麽?”


    李大民半天才說道:“這可能是一個預言。”


    “預言?”我眨眨眼。


    李大民想想說:“下麵的東西先別碰,我等查查再說。”他的眼神從開始的驚懼變成了興奮,來回不停地劃著輪椅,嘴裏連連說“有意思”。


    我全身都是爛泥,衣服肮髒不堪,又看到剛才那一幕,心裏這個不得勁。


    李大民道:“老劉,你先去洗澡換換衣服,等明天晚上過來。”


    我歎口氣:“大民啊,咱們還挖啊?”


    李大民笑:“挖不挖是以後的事情,明天我要給房東大哥的女兒驅鬼,她結了鬼胎。你必須到場給我幫忙。”


    我現在已經沒力氣說什麽,我怎麽那麽倒黴,你們好吃好喝找姑娘泡妹子從來不想著我,驅個鬼了起個乩了做個法了,這時候想起我來了。我怎麽就是後娘養的?坑人沒這麽坑的。


    看看看輪椅上的李大民,我長歎一聲,行吧,可我一個人來吧。什麽時候讓你們折騰死了,也就清靜了。


    我把衣服穿好,一身狼狽地走出房間,李大民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向下瞅著深坑,不知想著什麽。


    走在路上,想著剛才的事情,我就覺得惡心。好端端的,我怎麽會和一個鬼在賓館房間裏。那是我嗎?我懷疑。我突然醒悟,好幾次照鏡子,我都覺得鏡子裏映出來的自己好像是另外一個人。莫不是和鬼開房的是那個另外的“我”?想到這,輕鬆不少,隻要不是我就行,愛誰誰。可高興一陣,又覺得自己實在阿q。


    回到家洗了澡,換了衣服,我上網搜著,關鍵詞是鏡子、預言。搜索最多的就是白雪公主那麵詭鏡。平時耳熟能詳的童話故事,重新讀來怎麽覺得有種陰森的恐怖意味。


    我腦子裏都是那個鬼的黑色漩渦臉,始終揮之不去。我寬慰自己,我又不是銅鎖我也不好色,這段時間必須注意一下,千萬不能和誰約會開房,等避過風頭再說。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快傍晚時候李大民給我打了電話,讓我趕緊過去準備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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