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船上旅行團所有成員是47人,其中包括旅行團的工作人員。他們全部被趕下了船,上了不同的海盜船。然後蒙上黑紗,捆住手腳,囚在艙底。耳邊能聽到轟隆隆的馬達機械,和浪花不時重重拍在艙外的聲音。海盜船比不上遊輪的平穩,上下起伏,艙裏的人東倒西歪,許多人經不住折騰,哇哇大吐。


    船正在行駛時,不知怎麽忽然失去平衡,猛地一翹,所有人都躺在地上滾來滾去。就在這時,楊慕雲就滾到了一個人的身上。蒙著眼的情況下,楊慕雲看不見對方是誰,但能感覺到這人很瘦,而且是個男人。


    這個男人正在低聲吟誦佛經。


    “佛經?”聽到這裏,我疑問。


    “是的。”楊慕雲點頭:“他用的是十分蹩腳的漢語,我記住了其中幾句話。後來查閱才知道,他吟誦的應該是《金剛經》。”


    也許是心理作用,那個男人背誦完金剛經,在旁邊聽的楊慕雲,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安寧。他下意識有種直覺,這個吟誦經文的男人,便是剛才那個無比鎮定的人。


    因為,吟誦經文的全過程裏,這個男人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充滿了寧靜和平和。最為古怪的是,楊慕雲竟然聽出了一種深深的悲哀,甚至有一絲絕望。


    當時的情況很複雜很危機,容不得他慢條斯理地思考。楊慕雲當時打定了主意,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麽事,他一定要和這個男人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被押上了船頭,迎著潮濕的海風,海盜們解下了他們的黑紗。眼前是一座青山連綿的孤島,島子被茫茫大海包圍。楊慕雲抬頭看天,天空猶如油畫般鉛灰色厚厚重重的雲層,幾隻海鳥映著天空翱翔。這一瞬間的天空和顏色,牢牢印在他的腦海裏,至今不忘。


    這個島是海盜的一個基地,他們被押解到一處靠近懸崖的牢房看管。那地方說是牢房,其實就是一個大山洞。裏麵按照地形,用粗木頭做成柵欄,隔離出一個又一個小小的牢房。地上鋪著幹草,頭頂還開了一扇通風的小窗戶。


    關押楊慕雲的牢房裏,一共關著四個人,其中就有那個鎮定男。


    海盜裏有通曉各個國家語言的能人,他們挨個牢房挨個人質詢問,記錄其親人相關朋友的聯係電話,準備勒索贖金。


    就在楊慕雲的牢房裏,有個從國內來的同伴,對著海盜不服不忿,大放厥詞,說國家會派來軍隊剿滅你們,你們猖狂不了多久。海盜們一聽就火了,殺雞儆猴,把他推出山洞,來到懸崖,對著腦袋“鐺”就是一槍,當場打死,然後一腳踹進大海。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聲槍響,沉默不語。楊慕雲隱隱有種不祥之感,自己恐怕很難再走出這個山洞了。


    等海盜鬧騰完了走了,山洞裏頓時一片哀嚎之聲,不少人都在痛哭流涕,害怕到了極點。


    楊慕雲反而冷靜下來。此時他對於鎮定男的興趣和好奇,竟然遠遠勝過了死亡的恐懼。


    他爬到那男人近前,去搭腔。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靠在洞壁上,慢慢閉合雙眼,不說話也不搭理他。


    在關押的日子裏,開始還是恐懼,後來幾天,又餓又渴的,人質們折磨的對於現狀有些麻木了。這個洞裏除了鎮定男和楊慕雲,還有一個韓國小夥子,隻會幾句蹩腳的英文,根本沒法交流。


    楊慕雲一直在觀察鎮定男,發現他白天幾乎一直在睡覺,要麽就是背誦佛經和打坐。數天之後,楊慕雲對他的興趣漸漸減弱,一直到那件事的發生。


    關押的關係,人的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隻有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才能略有放鬆。那天深夜,楊慕雲睡得正熟,忽然一個激靈醒了,朦朦朧朧中,他聽到了很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陣呻吟聲,非常痛苦,但是並不大,聽來像是有人在極力壓抑這種痛,緊緊鎖在自己的嗓子眼裏不讓發出來。最怪異的是,這陣呻吟聲過後,楊慕雲居然聽到“刺啦”類似肉類燒焦的聲音。


    他慢慢睜開眼,此時月光朦朧,從天窗投射而下,隱隱能聽到外麵海浪潮起潮落的聲音。他掃了一圈牢房,忽然發現一件讓他無比震驚的事情,那個鎮定男消失了!


    愣了一下,隨即看到洞頂似乎有個什麽東西。抬頭一看,差點沒把他嚇死。那個鎮定男也不知怎麽爬到了將近三米高的洞頂,麵朝上,雙手雙腳緊緊扣在石縫之中,整個人貼在上麵,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變異的大蜘蛛。


    聽到這裏,我摸了摸下巴,事情已經有點匪夷所思了。


    楊慕雲走到鎮定男的下方,抬起頭仔細看了看。他有輕微的眩暈症,仰脖子時間一長,便會頭暈。他看了一陣,頭暈眼花。就在收眼的瞬間,恍惚中,眼前一花,場景好像變了。


    他看到星星的紅紅的一大片,後來仔細回憶,他覺得是應該是火。那個鎮定男在大火裏,似乎正抱著什麽東西。


    這一幕,還不到一秒鍾,也就是一眨眼的瞬間。等他再看的時候,還是那冰冰冷冷的山洞洞頂。後來他說給別人聽,大家都說是頭暈的幻覺。而他堅定的認為,自己沒有看錯。


    古怪的呻吟聲正是鎮定男發出的,他“哎呦哎呦”叫著。在他身上,時不時還出現“嘶嘶啦啦”被火燒焦的奇怪聲音。楊慕雲之所以堅持剛才沒有眼花,確實看到一片大火,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他正傻愣著,那個韓國小夥不知何時來到身後,輕輕碰碰他,示意不要看了。然後用英語說了一句話,好半天楊慕雲才聽明白,他說的是,這個日本男人每天晚上都會這樣夢遊。


    這也是楊慕雲第一次知道,原來鎮定男是個日本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通過每天刻在石壁上的痕跡來判斷,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洞裏的人質幾乎折磨的都沒了人樣。


    他們看不到任何營救的希望。


    海盜們也越來越焦躁。就在這一天,有個海盜抓出一位金發碧眼的歐洲姑娘,當著洞裏所有人質的麵,強暴了她。那位姑娘已經麻木了,任憑瘦瘦跟猴子一樣的東南亞海盜在她身上折騰。那海盜折騰完了,覺得不夠味,對著女人下身就是一槍。


    姑娘掙紮了很久才死去。她沒有喊,一直在地上艱難地爬,血流了一地。


    楊慕雲發現一件事,提供的食物和水越來越少。也是,這麽多人關在這裏吃喝拉撒,海盜們也有點管不起了。


    他們開始槍斃人質。


    每天都有殺戮,每天都會少一個同伴。


    幾乎所有的人質,都承認了這個現實,那就是營救的希望越來越低,恐怕再也不能活著出去。


    在一天晚上,那個韓國小夥子不知從哪翻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相片遞給楊慕雲,說自己有預感,死亡很會就會臨到他的頭上。這是他全家人的合影,如果他死了,而楊慕雲能活下來,請他務必到一趟韓國。對他的家裏人說說他生前最後的樣子,麵對海盜他沒有屈服,沒有給家族丟臉。


    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楊慕雲已經沒有眼淚了,隻是點點頭。臨死重托,情義難言。


    果然,第二天韓國小夥子被提審,抓出了牢房。再也沒有回來。


    又過了三天,海盜打開楊慕雲和鎮定男的牢房大門,示意他們出來。楊慕雲深吸一口氣,知道這個日子終於是來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他們被押到一個倉庫裏,這裏聚集了十多個海盜。倉庫十分肮髒,到處是亂扔的油桶,一些破爛的座椅,遍地都是廢棄的金屬零件。


    楊慕雲和鎮定男一左一右吊在鐵鏈上。兩手高高舉起,前心的衣服都被扒開。有個海盜,把烙鐵從一個燃著火的空桶裏拿出來,上麵青煙直冒,嘶嘶作響。


    他先來到楊慕雲近前,二話沒有,拿著烙鐵就往他身上燙。


    說到這,楊慕雲慢慢解開唐裝衣襟,敞了開來。裏麵是件背心,他又緩緩把背心卷起來。我看到在他的前心處,有一塊皮膚的顏色很明顯與周圍不同,邊緣全部褶皺起來,看起來真是觸目驚心。


    這個傷疤王曉雨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輕叫了一聲,緊緊抓住我的手臂。


    楊樹和楊林作為兒子,估計已經看過老爸身上的這個傷。他們都沉默不語,顯得有些憂鬱悲傷。


    “然後呢?”我輕聲問。


    楊慕雲抿了一口茶,說道:“再發生的事情,就非常詭異了,我至今也沒弄明白。”


    他被烙鐵燙了之後,直接暈死過去。就在暈過去的瞬間,他看到那個海盜拿著烙鐵又去燙旁邊的鎮定男。他最後的記憶是,鎮定男麵對凶狠的海盜和燒得火熱的烙鐵,流露出冷漠至極的眼神。


    不知過了多久,楊慕雲悠悠醒來,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他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怎麽躺在地上,身下黏黏的,再一細看,居然躺在一大片鮮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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