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了一段,隱隱飄來一股類似化學藥品的氣味,空氣也變得粘稠潮濕。我們有些驚懼,難道地表的汙染已經滲透到了這裏?


    林永這小子是真煩人,突然喊渴,說剛才那包子太鹹了,非要水喝。這種環境上哪給他找水,我們幾個都沒搭理他。隻是寧哥火了,罵他一通,林永這才閉上嘴。


    拐過這條彎曲的通道,眼前陡然開闊,出現一個麵積很大的房間。房間裏烏煙瘴氣,有幾個鏽跡斑斑的大型鍋爐正在運作,一股股白色的蒸汽冒出來。數條又粗又長的管道連接在鍋爐上,曲曲彎彎不知通到什麽地方。地上流著深黃色的汙水,牆角堆著黑色的煤球,我們看到房間裏,有個穿著一身藍色工作服的老頭,正在用鏟子把那些煤渣子扔進鍋爐裏。


    這個地方又潮又悶,就像進了桑拿室,我們每個人都熱得汗流浹背。這老頭真行,那麽大歲數,佝僂著腰,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幹活還很是賣力,一鏟子一鏟子,顯得非常有勁。


    寧哥推了我一下:“你過去問問。”


    我隻好走過去:“大爺,我們跟你打聽個事。”


    那老頭還是自顧自鏟著煤,對我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我硬著頭皮拍拍他的肩膀,那老頭這才停下來,轉過身看我們。我離得最近,嚇了一跳,這老頭長得又瘦又幹,皮膚黝黑,滿臉皺紋。尤其一雙眼睛,好像生了白內障,蒙了非常渾濁的一層。估計他怎麽也得七八十歲了,隻是想不明白這麽大歲數為什麽會在這裏幹活。


    我看到這老頭的工作服上掛著個牌,上麵寫著“宋”,應該這就是他的姓吧。


    寧哥不滿意我這磨磨唧唧的作風,走過來說:“老頭,我們想穿過這片廠區,往哪走?”


    老宋頭把鏟子靠在牆角,步履蹣跚走到一個火爐前。這是一個很老式的鐵爐子,我隻有在小時候才見過,爐子裏燒著煤,上麵燙著水,有煙囪管道把爐子裏產生的有毒氣體排出去。


    老宋頭這個爐子上,燒著一個長嘴壺。他看都不看我們這些人,拿出大茶杯,裏麵是厚厚黑黑的茶葉,慢條斯理傾倒著壺裏的開水,泡了滿滿一杯,然後坐在一邊的小板凳上拿起扇子自顧自扇風。


    寧哥火了,要過去揍人家,林永攔住:“算了吧大哥,這就是個燒鍋爐的,傻不拉唧的,犯不上生氣,咱們就順著這條路走。”


    鍋爐房開著兩扇門,一扇是我們進來的門,還有一扇開在對麵牆上。那扇門裏透著光,隱約能看到一條長長的走廊,應該是從那穿過去。


    我們一行人穿過鍋爐房,走向那扇門。老宋頭扇著風,眼裏說不出什麽眼神,就那麽盯著我們。


    就在我們要走出這扇門的時候,他忽然說了一句話:“你們誰渴了?”


    聽他這句話,我們停下來,麵麵相覷,原本還以為他不是個傻子就是個啞巴呢。誰也沒接這個話茬,保持沉默。眼前這個老頭透著說不出的古怪,說不定有什麽貓膩。


    寧哥眼珠一轉,照著林永拍了一巴掌:“小永子,你不是一直喊渴嗎?”


    林永咽了下口水,走回鍋爐房,對老宋頭說:“老師傅,我能喝你的水嗎?”


    老宋頭把新泡的濃茶遞過來,蒼老的臉上出現笑容,他的牙都掉光了,笑起來滿臉都是褶子,非常可怖。說實話,要我對著這麽個糟老頭,我是肯定沒胃口喝水的。林永也可能是渴的太厲害,那麽燙的水,他吹了吹熱氣,一口一口泯著,喝下小半缸,擦擦嘴說了聲謝謝。


    老宋頭收回笑容,不再看我們,拿出個小半導體,眯縫著眼聽裏麵的京戲。


    林永走回來,擦擦頭上的汗,喊了聲爽。


    我們沒再停留,順著走廊往前走。走出去很遠,空氣不再潮濕,幹幹爽爽的。這裏光線晦暗,壓抑沉悶,誰也沒說話,隻是低頭趕路。我原來設想這裏肯定通道交錯,機構縱深,不定怎麽複雜呢,誰知就這麽一條走廊。我估算一下方向和距離,隻要持續不斷地走,大概二十多分鍾就能穿過廠區。


    往前走了一段,我們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走廊兩側牆壁已經完全變成了混凝土,表麵非常粗糙。牆上有很多條粗粗細細的管道,最為奇怪的是,管道裏隱隱有流水聲,盧雯用手摸了一下,一聲尖叫。


    這些管道都非常燙手,從縫隙裏滴落的水珠都是熱的,落在地上化成一縷白煙。


    一些管道口往外噴著白霧一般的水蒸汽。這種氣體溫度極高,不亞於開水,沾上就得重度燒傷。寧哥罵罵咧咧:“都是那老頭幹的,我真是奇了大怪了,廠區空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那個鍋爐燒給誰用?”


    我們越往裏走溫度越高,全身這個汗嘩嘩淌,每個人都臉色緋紅。等再走了一段,大家停住腳步,因為眼前出現了無法想像的一幕。


    走廊的前麵出現一個深深的巨坑,上麵隻有一條粗粗的管道可以通行。管道淩空飛渡,連接兩岸,下麵的深淵全是黑黑的霧氣,深不可測。霧氣裏似乎藏著什麽正在蠕動的東西,非常恐怖。


    也就是說,我們眼前有兩個選擇,一是爬著管道過去,很可能一失足掉進深淵。另一個選擇是打道回府,怎麽來的怎麽回去。


    寧哥忽然走到啞巴女孩的近前,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衣領,指著對岸,用手比劃:“你的,爬過去。”


    小女孩懵懂無知,不明白寧哥什麽意思,被寧哥拽的來回甩。她小嘴癟癟的,特別委屈,眼圈都紅了。


    盧雯過去把她摟在懷裏,低聲說:“大哥,我先爬,你別難為她。”


    寧哥不耐煩:“趕緊的。”


    盧雯看了看粉強,臉色潮紅,說不出話,非常害羞的樣子。


    粉強一臉掩飾不住的厭惡,側過臉不去看她。也是,人家畢竟是大明星,身邊小姑娘有的是,就算品味再低也不會看上盧雯。


    盧雯來到管道前,輕輕咬了咬下唇,慢慢爬到管道上。這條管道相當粗,一個人正常走過去不會有問題,我們最怕的其實是管道裏可能會有熱水熱氣流過。這要走到一半,管道突然發燙,掉到下麵的深坑就是死。


    我們緊緊盯著盧雯的背影,盧雯身材很肥,趴在管道上像隻難看的大蟲子,撅著屁股,一下一下爬著。爬得搖搖晃晃,最後還是平安到了對岸,她站起來衝我們招手。


    我們幾個人互相看看,爬這條管道危險性不次於俄羅斯輪盤賭。根本不知管道裏熱水什麽時候會流,不知道流的時候會輪到誰,反正就看誰點背了。


    賭的是運氣,誰先誰後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他們還在猶豫,我歎口氣說:“第二個我來。”


    我拍拍啞巴女孩,打著手勢說:“你和我一起走,我保護你。”


    誰知道啞巴女孩退後一步,像是特別害怕地看著我,搖搖頭。


    寧哥不耐煩了:“你別在這裝老好人,趕緊過,要不我就讓小啞巴第二個。”


    我來到管道上,小心翼翼踩著,雙手張開,慢慢向前走。我的眼睛緊緊盯著下麵,昏暗的燈光中黑霧並不是靜止的,隱約能感覺到,濃霧正在緩慢而節奏的翻滾,像是奇幻無方的雲層,看上去又深邃又詭秘,不知道下麵藏著什麽。如果掉下去,有什麽後果實在不敢想象。


    走過這條管道,腳踏到實地上,我心中萬斤大石怦然落地。


    我和盧雯坐在岸邊,看著對岸沒過來的那些人,心裏無比安寧,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林永要上去走,寧哥趕緊攔住他:“我來,我來。”


    我估摸他打著這樣的小算盤,前兩個走過去都沒事,趁這個勁趕緊過去,越晚變數越大。


    寧哥小心翼翼踩著管道也過來了。隻要自己安全,他才不管洪水滔天。他蹲在岸邊看熱鬧,還和我打賭誰能死,我沒搭理他。


    寧哥一過去,粉強馬上走上管道,小心地走過來。林永沒想到粉強反應這麽快,居然搶在自己前麵。盧雯站在岸邊,擔心地說:“偶吧,小心一些,小心一些。”


    粉強一步一步走到了盡頭,盧雯伸出手要拉他,粉強理都沒理,自顧自從管道上跳到岸邊,看都不看盧雯一眼。


    林永剛要上,誰知道啞巴女孩反應比他快,小女孩蹭一下上了管道,就那麽撒著兩條小腿朝我們跑過來。


    林永落到最後一個,他也急了,趕緊踩上管道,跟在後麵。


    啞巴女孩晃晃悠悠的,似乎一陣風就能掉下去。我緊張極了,趕緊跑到岸邊,也不知她能不能聽懂,大喊:“小心點,千萬要小心點。”


    啞巴女孩正跑到三分之二處,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我。這時,後麵的林永搖搖晃晃也到了,他看到啞巴女孩停住不走,頓時大急:“媽的,你走不走?”


    啞巴女孩站在原地,看看腳下的黑霧,忽然一下哭了,這孩子完全嚇傻了。


    林永這腦子還真是慢,這種情況下,你就抱著孩子一起過來唄。他就站在那急躁地說:“你走不走?不走我把你推下去了。”


    我一聽這話就火了,大喊:“林永,你要敢這麽幹,我肯定饒不了你。”


    林永氣急敗壞,大吼:“她不走,我能怎麽辦?”


    說著,他開始推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一推就往前走一步,哇哇哭個不停。


    我忽然明白了林永的思考方式,遇到這種情況他腦子裏根本就沒有抱著啞巴女孩一起脫險這根弦。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把別人滅掉自己能活下來。這種極度自私的思考方式和潛意識,真的太害人了。


    這個時候,隻聽管道裏“咕嚕嚕”水流聲響動,岸邊所有人都聚到我身邊。


    管道裏開始流熱水,溫度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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