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有一個家喻戶曉的人,也叫座山雕,不過是匪首,提到這人,民眾無不義憤填膺咬牙切齒,所以,在那個時候,敢叫座山雕的人,還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見到座山雕時,他坐在大宅的天井裏曬太陽,瞧見封承帶我們進去,眯了一下眼睛,肥碩的身體慵懶的在躺椅上動也沒動一下。


    天井裏種滿花草,上麵掛著大小不一的鳥籠,裏麵五彩斑斕的鳥兒聲音悅耳,好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可惜這裏的主人偏偏有一個格格不入的綽號。


    座山雕。


    一路上我都在想,在那年月,敢叫座山雕的人是什麽樣的,見到這人時,說實話心裏很失望,他怎麽看也配不上這個綽號,別說是匪氣,他連一點陽氣估計都沒剩多少。


    全身上下接近三百斤的肉壓在躺椅上,我看著都心驚膽戰,好像那躺椅隨時都有可能被壓垮,座山雕這名號,我瞧著,他是配不上,頂多就是一頭座山豬。


    不過這人的場麵倒是不小,諾大的宅子裏外都站著麵無表情的人,個個精幹一看就不是善茬,我們在門口就被攔住,封承也沒說什麽,把手裏的折扇讓人帶進去,沒過多久,裏麵從裏麵出來人帶我們進去。


    打我到四方當鋪那天起,記憶中,封承那把折扇就沒離過手,如今折扇被座山雕拿在手裏扇著,稍微一動,身上的贅肉抖個不停。


    “十三年?”封承好像對這裏並不陌生,也不等隆正陽招呼,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十三年三個月二十六天。”座山雕也沒有招呼的意思,慵懶的閉著眼睛漫不經心回答。


    “你記性還是那麽好。”封承居然也有會笑的時候。“咱們多久沒見麵,你居然還記得這麽清楚。”


    “廢話,我自個弟弟有多久沒見,我能不記清楚,何況我是幹什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記性再不好,還能吃這碗飯?”


    “……”我一愣,來回看看對麵的兩人,封承消瘦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而旁邊的座山雕,怎麽看都像一頭待宰的肥豬。“弟弟?他?他是你什麽人?”


    “他叫我弟弟,當然是我哥。”封承一本正經回答。


    我們硬是半天沒反應過來,倒不是因為之前沒聽封承提及過,隻是,怎麽也想不到,封承的哥哥和他差距會有這麽大。


    座山雕真名叫封恭,兩兄弟名字加在一起,剛巧寓意功臣。


    封恭做的是消息買賣,和鬼市的郭瞎子幹的是同樣的事,不過,郭瞎子頂多也就在鬼市買賣些消息,但整個遼東半島的黑市消息,全都掌握在我對麵這個肥頭豬腦的人手裏。


    座山雕在這裏不是頑匪的意思。


    雕悍多力,無細不睹。


    說的是封恭如果雕鷲,耳聽八方眼觀四路,再細微的動靜和隱秘的消息都難逃他耳目,所以遼東黑道上的人,稱他為座山雕。


    封恭記憶力驚人,而且相當敏銳,平常人眼裏不足為道的消息,他總能挖出點值錢的東西來,隻不過,這麽厲害的人物,我看在眼裏,還是在心裏忍不住偷笑,這麽肥的雕,真不知道還能不能飛起來。


    “咱兄弟情薄,今兒回來,應該不會是看我這個哥哥吧。”封恭閉目悠閑自得笑著說。“你一直留在葉掌櫃身邊,南蠻之地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的,不過葉掌櫃可是無寶不落的主,能讓你千裏迢迢回遼東,怕是有大買賣吧。”


    “月宮九龍舫。”封承一向老成持重,這麽重要的事,在封恭麵前居然沒有絲毫隱瞞,可見這肥雕是完全能讓封承信任的人。


    封恭手裏的扇子懸停住,眼睛慢慢睜開,被肥碩的臉頰擠在一起,顯得更小,可透出了的眼神卻真如同雕鷲般敏銳犀利。


    “葉掌櫃挺務實的人,如今怎麽也不淡定了,這傳聞前前後後也有上千年,影都沒瞧見過的事,他居然會相信?”


    封承沒回答,封恭的眉間輕微皺了一下,吃力的從躺椅上撐起來,揮手讓天井裏其他人都出去,然後把扇子遞到封承麵前,神情驚詫:“那船,真的有?!”


    封承肯定的點點頭。


    “前些日子,遼東王白近來找過我,也是向我打聽羽龍的事,沒過多久,白近招募了一批人,據說是去了西域,可回來的時候,隻剩下他和一個叫步東遠的道士。”封恭慎重其事說。“估計白近西域之行,應該也和月宮九龍舫有關,但西域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就不清楚了。”


    “前段時間我們和白叔在一起,在西域的紅白山我們發現一處唐初遺跡,在裏麵證實月宮九龍舫的確存在,但是遺跡裏險象環生,白叔招募的人全都死在裏麵。”我在旁邊解釋。


    “這幾位是……”封恭用敏銳的目光掃視我們。


    “四方當鋪如今的掌櫃是他。”封承指向我,心平氣和說。“這幾位是顧掌櫃的朋友。”


    “葉掌櫃收山了?”封恭有些吃驚的打量我半天,很快臉上浮現出圓滑的笑意,雙手一拱說。“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顧掌櫃這麽年輕,就能扛四方當鋪的旗,我這個弟弟持才傲物心高氣傲,連他都能叫你一聲掌櫃,剛才是我有眼無珠,往後還往顧掌櫃多關照……”


    封恭說到一半,當餘光瞟見田雞時,我分明發現他表情有些異樣,抬手指著田雞專門問我:“他跟著顧掌櫃挖墓?”


    田雞有些茫然的看看封恭,遲疑了半天點點頭。


    “你挖墓,你家裏人可知道。”封恭突然笑了,而且笑的很愉快。


    “你認識我?”田雞愣了一下問。


    “不認識,我瞧著你不像這行當裏的人,隨口問問。”封恭搖頭,依舊笑的歡愉,然後目光轉向封承。“白近是遼東王,連他都摻和月宮九龍舫的事,如今你又找到我這裏來,難道,月宮九龍舫在遼東?”


    “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很散亂,隻證實傳聞中的寶船的確存在,但確切的位置還不得而知,一路追查到葫蘆島,你消息靈通,向你打聽一件事。”封承說。


    “親兄弟明算賬,你知道我這兒的規矩。”封恭市儈的笑了笑,肥碩的身體又躺到椅子上,豎起一根指頭。“一成,找到的東西我分一成。”


    封承沒說話,天井裏有些尬尷的僵持,我看見封承盯著我,疑惑的問:“看我幹嘛?”


    “你現在是掌櫃,有你在場,什麽事都得你定奪。”封承說。


    “他是你哥,正兒八經幹嘛。”我習慣了自己當鋪的學徒,如今被封承叫掌櫃還真不習慣,不過說到市儈,我應該不比封恭差,笑了笑對躺在椅子上的肥雕說。“封叔,這要真找到,還能虧了你不成,關上門咱就是一家人,你開了口,當晚輩的還能說個不字。”


    “顧掌櫃爽快,想打聽什麽盡管開口,我知道的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封恭一笑,臉上的肉抖的快掉下來。


    “聽聞葫蘆島的紀姓是大姓,在紀家有一個寶藏傳聞,你知道多少?”封承冷靜的問。


    “紀家,你們問的可是北鼠食月逐火狐的那個傳聞?”封恭問。


    我們點點頭。


    “哈哈哈,這買賣你們就做虧了。”封恭搖頭大笑。“拿月宮九龍舫一成的財富,就換這個消息,紀家的確是有寶藏的傳說,你們聽到這話流傳了千多年,不光是紀家子弟在找,很多遼東道上的人也有找過,根本沒結果,到現在這話在葫蘆島,三歲小孩都知道,壓根沒人再關注過。”


    “北鼠食月逐火狐,應該是這處寶藏的線索,但我們推斷,這話不全,應該還有一句才對,封叔可有曾聽聞過?”宮爵問。


    “還有一句?”封恭想都沒想搖搖頭。“這還真沒聽說過,如果真有的話,我都不知道,那其他人就更別想知道了。”


    封承都不接著往下問,我心裏也明白,封恭都不知道的消息,要麽就是失傳,要麽就是根本沒有,我們還在失望,封恭忽然又從躺椅上坐起來,喜笑顏開對我說。


    “顧掌櫃初來遼東,我兄弟又在你手下討飯,往後還承蒙顧掌櫃多照顧,既然來了,怎麽也不能讓顧掌櫃空手回去,月宮九龍舫的事我雖然幫不上忙,但我手裏倒是有一筆大買賣,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當一份見麵禮。”


    “千萬別再叫我掌櫃,我打小是跟著封叔長大的,你是他哥,也就是我叔,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找月宮九龍舫也不是為了錢財,我隻是想解開一些謎團,對於我來說很重要。”我客氣的笑笑推脫。“承蒙封叔看的起,隻是現在再大的買賣,我也沒興趣。”


    “什麽買賣?”封承突然問。


    “顧掌櫃都瞧不上眼,你還能做主?”封恭淺笑。


    “月宮九龍舫這麽大的事,也沒瞧你反應有多大,心裏還惦記其他的事,你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在你看來,能比月宮九龍舫還重要的事,怕真不是小事。”封承說這話時看向我。


    我心領神會,這個節骨眼上,封恭心裏還在琢磨其他事,我也想看看,還有什麽比月宮九龍舫更重要的。


    封恭見我點頭,吃力的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他旁邊是一個石刻的獅子,封恭笑而不語,用手指在獅子額間畫了一隻眼睛,然後意味深長看著我。


    “不知道這個,顧掌櫃有沒有興趣?”


    我們目光全都落在那石獅上,三隻眼睛的石獅,很快大家驚愕的怔住,獅子像麒麟。


    三眼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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