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朔眸子裏情緒翻湧,臉上的表情竟然柔和了些。手放在禦醫的肩上,穩穩地按住了他。


    「張禦醫,家裏有一子一女,夫妻和睦,日子也算是幸福吧?」聲音裏帶著溫柔,韓太傅像是閑話家常似的,慢慢地道。


    地上的人身子抖得更加厲害了,囁嚅幾下,卻沒能再說出話來。


    「韓某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禦醫在宮裏任職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眼下娘娘身子有恙,便更需要照顧。這些,還得麻煩禦醫呢。來,起來吧。地上跪久了,可是對身子不好。」


    伸手將人扶到椅子上坐著,韓朔鎮定地轉頭看著剛剛進門來的含笑:「拿紙筆來讓禦醫開藥方。」


    「是。」含笑疑惑地看著裏頭的情況,卻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還是先聽命去準備筆墨。


    韓朔心情突然好了些,走進內室去,看著瀲灩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微微彎了彎嘴唇道:「臣似乎給了娘娘一件娘娘特別討厭的東西。」


    瀲灩抓起瓷枕便朝他丟來,他側身避過,上好的青花鑲玉枕就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啪!」


    休語嚇了一跳,想去將碎片收拾了,卻覺得腿發軟。娘娘有了身子,這實在是太過突然。她都嚇得渾身僵硬,娘娘心裏該是個什麽滋味?


    有孩子了,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瀲灩眼睛發紅,惡狠狠地看著韓朔。後者表情從容,走到床邊來將她的手死死按住。


    「娘娘何必動怒。既然已經發生了,那便想對策就是。做這無用的發泄,向來不是娘娘的作風。」


    瀲灩咬著嘴唇,幾乎咬出了血來。懷孕了,偏生在這個時候。懷上她最恨的人的身孕。老天是待她何其不公,要想盡法子來折騰她?算算日子,應該是桃花源的時候留下的東西,山穀裏自然沒有藥可用,她回來迎接的就是一場動亂,也便將那事拋在了腦後。


    不曾想,就那幾天,當真懷上了。若是哪次上韓府不小心她也就認了,打掉就是。可是偏偏是那三日,她拋開一切傻傻地相信他。全心全意當他妻子的那三日。他是虛情,她卻是真心。這孩子…這孩子算是個什麽呢?


    胸口悶得喘不過氣。瀲灩奮力掙脫開他,幾乎要跌下床去。韓朔沉了臉,將人抱在懷裏,低吼:「不要動!」


    「放開我!」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喊了一聲,她伸手胡亂地打在韓朔身上,幾欲瘋狂:「你這禽獸!禽獸!」


    韓朔被她抓到了臉,下頷留了幾道血痕,眼神也便深沉了些:「我禽獸?娘娘當時莫不是心甘情願的?」


    瀲灩大怒,情緒無法抑製,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突然就從韓朔懷裏掙脫出來,猛地朝後退了幾步。


    「娘娘!」休語變了臉色,連忙想去扶住她。瀲灩氣得腦子裏發白,也不管身邊是誰。揮手便拂開。轉身要走,腳卻勾到了桌邊的凳子,整個人往隔斷處跌去。


    「小心!」含笑在外頭看著,忍不住大喊了一聲。那地上還有剛剛碎了的玉枕,大塊大塊的碎瓷片,哪裏能往那裏跌!


    瀲灩眼前發黑,腹部也是一陣墜痛。心裏像是有無邊無際的恨意和痛苦像海水一般湧上來。


    為什麽她要是楚瀲灩呢?為什麽她要愛上韓子狐呢?為什麽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從心裏將他擺脫了,卻又突然有了身孕呢?她覺得有些累了,能不能像小傻子那樣裝裝傻,好好地睡一覺呢?


    身子陡然下跌,卻跌入了一人的胸膛裏。她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想的是,若是醒來,能什麽都不記得就好了。


    若是她能馬上忘記他就好了。


    「太傅!」含笑跑進來,看著眼前的場景,嚇得幾乎哭了出來:「休語,休語,快去叫人啊!」


    韓朔護著瀲灩,背後壓著那一地的碎片。懷裏的人已經昏過去了,他的神色也終於溫柔,將自己的刺一點點收了回來。


    「有身孕的人。脾氣還真是大啊。」輕咳一聲,他低聲道:「跟我發這麽大的火做什麽,氣著的,還不是你自己。向來不會做吃虧的事,現在又是犯什麽傻呢?」


    休語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宋渝不一會兒便帶了人來。進得內殿,卻見韓朔已經將人放回了床上。他的背後一片血肉模糊,卻跟沒事人一般替瀲灩蓋了被子,然後才慢慢鬆了力道,在床邊跌坐。


    「宋渝。你光看著我不動,再一會兒這血流盡了,我便要去陪韓家的列祖列宗了。」


    笑得風雅的男子眼裏有些難過,不過眼皮垂下來,很快擋住了。宋渝丟了手裏的刀劍。連忙過去將人扶起來坐在外麵的軟榻上去。


    「太傅,背後有很多碎片紮進了肉裏,得取出來。」宋渝沉聲道:「屬下冒犯了。」


    韓朔點頭,背後的傷都是皮外傷,他不在意。可能隻有腰上那一處傷得深些。眼下正是關鍵的時刻,他不會讓自己傷得太狠。瀲灩懷孕,形勢自然會有變化。他還要等著她醒來,好生和她談談呢。


    殿門合上,含笑休語都進去照顧瀲灩了。宋渝將韓朔的袍子解開,襯袍和中衣都慢慢從傷口上揭下來。細碎的瓷片弄得這背後一片模糊,得先用酒洗了,才能看得清瓷片在何處。


    「她那一身傷,我這一身傷,宋渝,算不算是絕配?」


    宋渝低低地應一聲,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些,他的傷口等會兒是會疼死的。


    韓太傅分明是文臣,但是每次受傷都不輸他們這些武將,頗有些關羽刮骨的從容。宋渝歎息,轉身出去吩咐人找針和酒。


    酒在沉香宮是最好找的,不一會兒就抱了一大壇子來。宋渝替韓朔洗了背上的血,用針將碎片挑了,然後上藥包紮。韓朔一直沉默著,等到重新穿上帶血的衣裳,他才皺皺眉頭道:「有些痛。」


    宋渝無力地半跪在地上,心道,當然是痛的,還有一處傷口頗深呢。背上傷口太多,估計他動一下就會扯裂某一處。養許久也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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