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吾轉頭看了眼飄曳的雨絲,語氣頗淡地繼續道:「父皇,兒臣已將知道的說完了。」


    山洞中隻點著幾個火把,光線黯淡,皇帝盯著站得筆直的魏紫吾,女子的臉龐似玉般光潔,在昏暗中如月下的牡丹有種令人目眩的美麗,皇帝慢慢笑了笑:「太子妃說的,朕一個字也不信。」


    魏紫吾微微抿唇,道:「父皇若實在不信,兒臣也無話可說。隻希望父皇能早些放兒臣回去。」


    「回去?朕不是都還沒有走。朕既在這山裏染了風寒,你身為兒媳,自當侍疾。」


    「父皇並沒有染風寒。」


    「放肆!」皇帝冷下臉喝道。很快又低沉地笑了笑:「太子妃覺得,朕這個皇帝做得如何?也算得上中興之主罷?可到了現在,朕實際卻要處處受太子掣肘。正因為如此,太子妃才敢不將朕放在眼裏,是不是?覺得反正有太子給你撐腰。」


    魏紫吾緊緊蹙眉:「兒臣從不敢不將父皇放在眼裏。而且,太子是父皇的嫡長子。有如此優秀的繼承人,大燕將盛世繼昌,父皇不是該欣悅麽?」


    皇帝冷聲道:「可朕還不覺得朕老了,亦不樂意這樣便快有人謀奪繼承朕的基業。」


    魏紫吾沉默少頃。皇帝都稱萬歲,千秋萬代,不想老去之心可想而知。道:「父皇實在錯怪太子了。太子並沒有想謀奪帝位之心,他曆來是孺慕父皇的。


    皇帝突然大笑,道:「他孺慕朕?」


    魏紫吾聽著皇帝的笑聲,心裏瘮得慌,她便聽對方又道:「太子孺慕的人不少,太後,敬懿皇後,還有他的舅舅謝檁,他的老師甑紹宴,甚至是石冬誠這麽個老閹貨!唯獨沒有朕。」


    魏紫吾聽得連連皺眉,原來皇帝心裏對太子是如此作想?這是覺得太子不曾將他這個父親真正當成親人,放在心裏?


    魏紫吾正在心神不寧,皇帝突然朝她走近,居高臨下,細細打量,突然意味不明評價道:「越是多看紫吾,越是覺得,難怪能引得朕的三個兒子顛倒癡狂,當真是國色。」


    魏紫吾猛然看向皇帝,駭得心都險些從嗓子裏跳出來。對方竟對她說出這種話,她全身瞬間湧出涼意,雙手開始發顫。


    皇帝說這種話,要麽是不打算再留太子,要麽是不打算再留她。顯然,不留她的可能性更大。可是,皇帝到底想做什麽?他想利用她激怒太子,傷害太子嗎?


    太子知道她失蹤了,一定會很擔心吧。魏紫吾越發地擔憂起太子。


    魏紫吾垂在裙裾的手用力收攏,卻突然發現皇帝捏住了她的手腕。皇帝拿拇指在魏紫吾細嫩的手腕內側摩挲片刻,感受那柔膩的肌膚,然後攥得極為用力。


    魏紫吾渾身僵滯片刻,感覺手腕像被蛇用信子舔過一般,不敢置信地張大眼,隨即才想起掙紮,但又哪裏掙得掉。在絕對的強權和力量麵前,她的反抗完全起不到效果。


    山洞裏除了皇帝與魏紫吾,還有皇帝的心腹太監總管肖梁等人。魏紫吾轉頭看向這些人,卻發現他們此刻全都深深低垂著頭,仿佛瞎子聾子一般,沒有一個人看向這邊。


    皇帝看著魏紫吾的動作,低低笑了笑,這算什麽,哪怕他就是真的做出什麽不倫行為,肖梁這些活成人精的也不會轉頭看一眼。還好皇帝並沒有進一步的打算,卻是突然感慨道:「朕養的不是兒子,而是一群狼……」


    魏紫吾在心裏冷笑,很想道,你也不先看看,你對他們又像是對兒子嗎,還不是猜忌打壓,隻是製衡和鞏固自己權力的棋子。但她發現自己已發不出聲音,她被點了啞穴。


    皇帝看穿魏紫吾的心思,道:「太子妃不以為然是嗎?但你是不是已忘記,朕上回平白就昏厥了大半日,若非太醫令醫術卓絕,朕可能就此龍禦歸天,或是變成活死人。難道那不是朕的兒子動的手嗎?向父親動手的逆子,你覺得朕該如何對待?」


    皇帝又道:「太子妃,朕受傷墜落山崖,你猜猜,朕的幾個兒子今晚會如何行下一步?」不待魏紫吾回答,又問:「肖梁,岐王過來救駕了嗎?」


    魏紫吾這才知道皇帝想要做什麽。好一場自導自演的遇刺和救駕。她嘴角扯出嘲諷的弧度,突然無比地心疼自己的丈夫。


    肖梁這才仿佛從一個泥塑恢複為活人一般,答道:「回皇上,岐王殿下應當快到了。」


    「好。」皇帝便放開魏紫吾的手腕,道:「等他到了,就讓他進來。」免得對方跟瘋了似的到處找魏紫吾。


    又看著魏紫吾,慢慢道:「老五喜歡你,往後你就改個名字,安安分分跟著他,讓他高興高興。」


    皇帝雖有些遺憾無法占有這樣的殊色,但他得過的美人夠多了。沒必要為一個魏紫吾,讓顧見毓與他生出嫌隙。不過,哪怕是換個身份,他也不會允許魏紫吾做顧見毓的正妻就是了。


    ……


    細雨穿林的沙沙聲,幹擾了人的耳力,也影響人的判斷。


    顧見邃慢慢停下腳步。黑色的衣裳染著雨也染著血,濕透了貼在他身上。有一縷發絲亦從冠中垂落,貼在俊逸無倫的臉側。高峻的身影獨自佇立在雨中,聽著那些隱匿在風雨中的細微異聲。


    一點虹芒猛然從灌木叢中暴起,倏爾飛射,已刺到太子兩丈之內,直迫太子麵門。


    顧見邃反手握著細長微彎的水月刀,騰空相迎,快如幽魅,刀鋒化作一道電光似的銀色,尖銳刺耳的兵戈相撞聲後,斬斷劍身的同時割斷那偷襲者的喉嚨。


    那人身體裏噴出的一蓬鮮血還沒有灑落到地上,周遭十多個埋伏者已激躍而起,一窩蜂湧向顧見邃。


    太子的武學路數,這些人全部悉心研究過,再經過非同一般的嚴苛訓練和嚴密安排,他們若殺不了太子,本身就是死,因此個個是狠厲的亡命之徒。


    顧見邃麵容冷淡,卻比這群亡命之徒看起來更加駭人。敵人手中兵器的凜冽鋒芒如光幕般密不透風,太子手中的刀光在其中千變萬化,流動不息,一刻也沒有露出凝滯。


    石冬誠等人很快追了過來,太子的腳邊已躺了六、七具屍首。


    顧見邃便將剩下的人留給石冬誠他們應對,提著水月刀往山崖下飛掠而去。從探子不斷的回報,他已知道魏紫吾有可能是與皇帝在一起。


    顧見邃不能接受魏紫吾在他難以把控的地方,那樣他會焦慮,甚至失去判斷力。這對習慣了主宰局麵的太子來說,是件無法接受的事。他帶著人一路沿著白月嶺搜尋過來,現在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找到魏紫吾,確認她的安全,讓她在自己伸手就能觸及之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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