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是真的有點醉了,但還不至於醉到那一步,但這種場合下,自己醉了,且在醉話連篇之下,才能將這件事給遮蓋過去。


    鄭凡擔心大皇子將野人王在自己手上的事說出去麽?


    說實話,並不擔心。


    大皇子要將那支嫁妝給自己,本身就是一筆投資,而自己,就是他的投資人。


    隻不過,當年的自己,身邊隻有七個舔狗,沒有資金,隻能求爺爺告奶奶到處找關係,最後拉到了來自小六子的風投。


    而如今,自己依舊在虧錢,且可以預測到,現在投資自己,在接下來好幾年的時間,還會繼續虧錢,無法實現盈利,甚至,對於投資人而言,盈利的概率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計,至於分紅什麽的,就更別提了。


    但奈何自己如今氣候已經小成,坐擁雪海關這一戰略要地,受封平野伯,雪海鐵騎現在人數還少,但慢慢發展下來,未來也定然可期。


    所以,大皇子現在想上車,隻能做的是b輪融資。


    鄭伯爺也不是當初的吊絲舔狗了,現在想投資他,除了“資源”和“代價”需要更大以外,你還沒什麽話語權,更不可能獲得什麽決策資格,且還需要主動地維護這一格局。


    這就是大皇子的現狀,因為他已經基本失去“軍事生命”了,僅存的“政治生命”也隻是聯姻工具。


    他現在想補票,想上車,雖說以前一直是大哥,現在,隻能做一個“三弟”,而且這個三弟的位置還不穩。


    投資鄭伯爺,已經算是“六爺”黨了。


    可能,鄭伯爺確實沒和小六子一起經曆過他那曾經風光無限的童年,所以並不清楚,小六子小時候,到底是有多麽的得寵。


    但大皇子還是寧願投小六子,也不想去蹭他二弟,也就是當今太子爺的東風,就可見端倪了。


    任何關係,純粹地講究利益驅動的話,會顯得有些生分,正所謂過剛易折,但人情太多了,又會變成一團亂麻,最好彼此之間,能調試到一個合適的程度。


    借著酒後稍顯放浪的言語,鄭將軍給出了自己的承諾,相信大皇子也聽懂了,這筆買賣,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看到絲毫收益,但至少,他得到了一個退路,一個肯定。


    反正那嫁妝,不要白不要;


    反正那嫁妝,要到了也不會給他自己用,都是要送人的,自然送給一個更順眼的。


    鄭伯爺戰場廝殺環節,一直運數很低,總是容易出意外,但是要說被看“順眼”,一路走來,鄭伯爺還真沒輸給過誰。


    老家的沙拓闕石,現在的劍聖,不都是刷臉刷回來的麽?


    試想以後,


    劍聖恢複,沙拓闕石血統再進一步,哪怕不回歸巔峰,隻回到原本的三品。


    左沙拓闕石,右劍聖,


    堪稱帝王級的保鏢陣容!


    所以為什麽很多生意是在酒桌上談的?因為酒桌上,試探的餘地可以更大一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能更從容一些。


    薛三這時走了進來,稟報道:


    “主上,現在審訊麽?”


    鄭凡擺擺手,


    道:


    “晾他一天,我先睡個覺。”


    野人王是何種級別的對手,鄭伯爺心裏很清楚,哪怕對方現如今淪為階下囚,哪怕他現在隻能跪伏在自己麵前,但和他過招,鄭凡得確保自己保持著最為巔峰的狀態,容不得絲毫馬虎。


    所以,薛三將野人王押下去了,今晚,有薛三和樊力看著,野人王也翻不出什麽浪來。


    鄭凡這個主上則繼續大被一蓋,


    客氏又送上來熱茶,


    鄭凡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發現這茶的味道,真的好普通。


    有些意猶未盡地掃了一眼客氏,客氏的臉通紅。


    “沒事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是,伯爺。”


    客氏下去了,離開了臥房回到自己房間後,她用力扇了扇自己略微泛紅發熱的臉。


    天知道自己前半夜為何那般瘋狂;


    不過,沒有為人父過的男人或者為人母的女人,是不懂得漲奶的痛苦的。


    孩子又吃不了那麽多,


    偏偏自己的量又那麽大,


    所以前半夜自己居然就鬼使神差的………


    現在再回想一下伯爺先前喝茶時的眼神,


    客氏忽然意識到,


    前半夜的侯爺,


    真的是醉到不省人事了麽?


    ……


    後半夜,風平浪靜。


    鄭凡一直睡到上午,沒來得及用早食,就直接穿戴整齊,騎著馬去了城外送別大皇子和那宣旨太監。


    宣旨太監一行已經在那裏候著了,大皇子因為“婆娘”比較多,其中有兩個已經有了懷孕跡象,所以馬車和東西就比較多,得稍微再耽擱一下時間。


    鄭將軍一直認為大皇子為抗擊和削弱野人的事業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七個野人女人,


    如果讓她們留在雪原,假設她們一輩子生六個孩子,夭折率五五開吧。


    那也是能為野人增添二十一個成年人口,


    然後就是雞生蛋蛋生雞,


    總之,這麽算算,大皇子可以說是毀掉了一個野人部族!


    當然了,這種調侃也就隻適合放在心裏自己樂嗬樂嗬,可不能對著大皇子的麵說出來。


    “伯爺,這禮實在是太厚了。”


    宣旨太監姓劉,在宮內,也算是資格比較老的一批宦官了。


    “公公遠道而來,實在是辛苦,這一點點意思,是應該的。”


    “嗬嗬嗬。”


    劉公公捂著嘴笑了笑,


    道:


    “那雜家就替六殿下收下了。”


    鄭凡聽到這裏,目光微微一眯,卻也隻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他不能確定這位劉公公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但他其實也不需要去確認。


    但經曆這幾件事後,鄭凡覺得,自己應該去以新的目光重新審視一下自己那位“好弟弟”了。


    以前還覺得自己一直把他榨幹榨幹再榨幹,


    還有些愧疚和不好意思,


    現在看來,


    那位說不得是故意放手、放手、再放手;


    人本就想著要把自己手裏的東西出掉,丟垃圾桶還不如丟鄭凡這裏,還能聽個響;


    正所謂有失才有得。


    瞎子就曾調查過,說六皇子的母族,也就是閔家,早年間,是一個類似明朝洪武年間沈萬三似的人物,當然了,結局和也和沈萬三差不多。


    一個商人,哪怕你做得再大,不懂政治,那肯定不行。


    小六子可能繼承過閔家的一些遺產,同時,你能說他不懂政治?


    想一想,


    也是有意思,


    當初一窮二白的自己,想著碰一個落魄閑散王爺,弄個第一桶金出來,居然還真是撞大運,很可能碰上了一個真正的潛龍在淵。


    不過,自己是沒有絕對的警惕到,但四娘其實早就做了安排,那就是原本盛樂城的一些核心崗位時,寧願用溫家的人,也不將小六子送來的那些掌櫃放在關鍵位置。


    大皇子終於來了,身後,是一長串馬車。


    鄭凡和他們鄭重告別,互相又說了一些場麵話後,又送了十裏地,這才打馬返回。


    回到別院,午食已經送上來了,鄭凡下令,提野人王上來。


    很快,野人王就來了,薛三告訴他,自家主上要請他吃飯。


    然後,


    野人王就看見了一張被拚接起來的長長的桌子。


    桌子的款式,其實和一些西方電影裏貴族吃飯時用的長條桌差不多。


    鄭伯爺坐北朝南,野人王坐在對麵。


    薛三樊力分立鄭伯爺左右。


    安全,


    安全,


    保持安全距離,


    很重要!


    對野人王,無論你多麽慎重都不為過。


    司徒雷一世英名,不就是葬送在這野人王手裏的麽?


    “伯爺,小狗子敬您一杯。”


    解開鎖鏈後,野人王端起了酒杯,虛敬。


    這桌子,委實遙遠。


    鄭凡也端起自己麵前的酒杯,晃了晃,然後小小抿了一口,意思了一下。


    野人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送入嘴裏,很是享受地咀嚼著,可以想見,他這段時間日子過得那是真的艱苦啊。


    因為宿醉的原因,鄭凡到現在也不是很餓,隻是默默地用勺子喝著碗裏的雞湯。


    野人王見狀,笑了笑,也就沒再客氣,開始大快朵頤。


    談事不差吃飯的功夫,


    鄭將軍再摳摳搜搜,還不至於吝嗇一頓飽飯。


    大概二十分鍾後,見野人王終於吃飽了,放下筷子,開始拍肚皮。


    鄭凡也就拿起桌上的白布,押了押嘴角。


    這種姿態,讓野人王也是微微有些詫異。


    這時,


    客氏送上來兩杯茶,一杯給了野人王,一杯給了鄭凡。


    野人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讚歎道:


    “好茶。”


    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然後,


    “謔謔謔謔…………荷………退!”


    將漱口的茶水吐入了客氏另一隻手拿著的小銅盆內。


    “………”野人王。


    用餐完畢,


    鄭凡身子微微後靠在椅子上,目光,平視著野人王。


    瞎子不在這裏,所以這第一輪交鋒,得由鄭凡自己本人來主持。


    梁程不合適做這個工作,他會打仗,但不是很擅長這方麵人際往來,想當初其漫畫的前傳裏,介紹過他曾經就是因為性格過於剛硬不願意低頭,所以曾遭受過“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樊力這個憨憨,也不適合來對話,鄭凡害怕樊力把野人王給噎死。


    至於薛三,


    嗯,


    坐在這兒,有辱國格。


    吃飽喝足的野人王也馬上進入了狀態,


    淚珠子,


    當即就滴落了下來。


    沒有情緒的醞釀,也沒有用什麽蒜頭擦眼睛,


    說入戲就入戲;


    “伯爺,我……我……我好難啊。”


    看到這一幕,鄭凡忽然有一種自己找到了一個高水平飆戲對手的感覺。


    鄭凡沒急著說話,而是讓野人王繼續表演。


    野人王哭哭啼啼了一陣,


    最後,


    見鄭凡沒反應,


    也就當即說收就收。


    因為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鄭凡沒興趣和自己玩兒虛的那一套,眼前這位燕人新晉伯爺,他更喜歡直接一點兒的方式。


    搞清楚對方喜歡的風格,才能對症下藥。


    野人王當即開口道:


    “伯爺,想要雪原為您所用麽?”


    鄭凡點點頭,道:


    “想。”


    沒什麽不好承認的,也沒什麽不敢承認的。


    這裏,都是他鄭凡的人,他就算是對野人王說,我想當皇帝,也半點事兒沒有。


    野人王聞言,馬上道:


    “那伯爺您就用得了小狗子,小狗子現在一無所有了,不需要回雪原,小狗子就知道,原本支持我的那些部族,這會兒都在遭受來自其他部族的侵襲和吞並。


    但雪原,小狗子我熟啊,哪家和哪家有恩怨,哪家和哪家是世仇,哪家可以利用,哪家可以打壓,哪家可以扶持,種種一切,小狗子我都懂啊。


    伯爺要是想要將雪原整合成自家的後花園,那小狗子一定能幫到您。


    小狗子會做您最為忠誠的獵狗,幫您看家護院。”


    鄭凡拿出一把曾經從阿銘那裏借過來卻一直沒有還回去的銼刀,開始修理自己的指甲,時不時地還吹一吹。


    等到野人王把話說完了許久,


    鄭凡才一邊欣賞著自己的指甲一邊開口道: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裏,是被我下令糞殺的。”


    當初,這倆活寶,就是聽了你的蠱惑,認你做了幹孫子,為你做內應。


    可等你入關後,是怎麽對待他們的?


    就跟痰盂一樣,用完就嫌臭,遠遠地丟到一邊,任其自生自滅。


    “他們隻是倆蠢貨,伯爺怎麽可能是他們。”


    “說不定等過個幾年,你再坐在一張桌上,和另一個人吃飯時,也會說我是個蠢貨。”


    鄭伯爺最大的一個優點,


    那就是他很有自知之明,


    也就是所謂的……很有逼數。


    你以為每天都很閑,閑得沒事做,這真的是一種幸福?


    某一定程度上來說,確實是的;


    但在這個環境下,在這個位置上,抑製住自己的雙手,不去實際操作,反而更為痛苦。


    野人王的這頂高帽子,鄭凡不打算戴。


    所謂的談判,


    無非也就是這般,


    一看供需關係,


    鄭伯爺明顯是甲方爸爸,


    你出條件,


    我殺價。


    “伯爺,小狗子在您這裏,也待了一段時日了,小狗子發現,您這裏,和其他地方的燕軍,不同。”


    “哦?哪裏不同。”


    “首先,伯爺您軍隊裏,燕人很少,晉人居多,其次是蠻族,另外,很多細節方麵,也有著很大的不一樣。


    伯爺,咱們就說一些亮堂話,您給自己的這支兵馬,加的東西,有些多了。”


    都是專業人士,外行隻能看個熱鬧,但內行,往往能夠一眼看出本質。


    古往今來,曆代王朝,很多軍閥藩鎮勢大之後,就開始著手向自己的私軍轉變。


    因為他清楚自己已經成了尾大不掉之勢,肯定會受朝廷的針對,無論是野心滋長也好還是僅僅為了自保也罷,將軍隊私有化,近乎是一種本能了。


    但這裏不同,這盛樂軍,或者叫現在的雪海軍,人直接一開始就按照私軍模板打造出來的!


    說句誇張一點的話,那就是好像打從娘胎裏出來就一門心思地想要造反一樣!


    對此,鄭凡倒是沒什麽吃驚的,隻是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啊,


    今天忽然發現,


    自己的指甲好美呢。


    怪不得阿銘那貨很喜歡沒事做就修指甲,這修的哪裏是指甲,分明是享受那種裝逼的感覺。


    “伯爺,您需要我,我能幫您將雪原變成您腳下最忠誠的狗,為你所用,我也是一條狗,雖然我也有自己的牙,但伯爺,欲成大事者,怎麽能害怕自己腳下的狗善於咬人呢?”


    鄭凡繼續欣賞指甲,


    道:


    “沒有你,我收拾雪原,也不難。”


    “伯爺,雪原,比您想象中,要大很多。”


    “再大,也是一盤散沙。”


    鄭凡放下了手,看著野人王;


    “也是多謝謝你,你這番折騰,算是將雪原數十年來積攢的元氣給折騰光了。”


    “伯爺,小狗子是有用的,哪怕您瞧不上雪原的那仨瓜倆棗,但小狗子的能力,肯定也能為伯爺您創造出價值!”


    “可惜了,咱倆作用衝突了。”


    野人王一時沒能領會這句話的意思。


    但確實是這樣,


    野人王最擅長的是什麽,是蠱惑人心。


    他不是貴族出身,卻能夠將一個個雪原梟雄招攬到自己麾下,為了一個夢想去奮鬥,最終近乎成就大業。


    鄭伯爺擅長什麽?


    不也就是這一套麽。


    老子自己就是“人心”專業出身的,又拉你過來,何必呢?


    一個軍隊,有且隻能有一個思想!


    你來搶了我飯碗,那我去幹啥?


    老子已經這麽閑了啊!


    野人王有些痛苦,


    因為這不是殺價的正常流程。


    他出條件,對方殺價,其實講究的是個你情我願,最根本的,還是在於對方真的想買自己。


    但很顯然,從鄭凡的語氣中看出,鄭凡是要求自己給出一個自己需要買他的理由。


    這個底線,一下子就被拉低了很多個層次。


    本來,買賣不成仁義在;


    而現在,則是你要是無法勸說我買你,那你就去死吧。


    這不是給我一個買你的理由,而是給我一個,不舍得殺你的理由。


    “伯爺,小狗子是真心覺得您是明主,所以才會主動報出身份來投靠………”


    “別,別,您可千萬別這麽說,我呢,擔待不起。”


    說到這裏,


    鄭凡臉上露出了微笑,


    道:


    “你是對大皇子自報的身份,你不是想投靠我,想投靠我,你早就可以報出身份了,但你偏偏沒有。


    你是想抱上大皇子的大腿,借而,抱上我家陛下的大腿,是麽?”


    選擇在宣旨太監來宣旨的當晚自報身份,本身就是想讓大皇子帶著他離開。


    偏偏人大皇子剛剛入股了鄭凡,根本就毫不猶豫地把他給賣了。


    其實,


    不能說野人王這一招蠢,


    而是雙方現如今的境地,根本就不是平等地在交手。


    這個為了隱藏自己身份不惜給自己的臉再來狠狠一刀的家夥,在戰俘營待了這麽久,所能得到的消息,真的是有限得很。


    他隻知道,靖南軍抓了“自己”,已經押送京城了,那個“自己”,肯定是阿萊。


    “你是否覺得,那個假的你,被押送進京城,然後被梟首示眾後,你再跟著大皇子進燕京,燕皇就能收留你,好讓你為他所用?”


    野人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可真是太天真了,我家的這位陛下,是不可能用你的。”


    “伯爺,您不是皇帝,所以您可能不知道皇帝的心胸,到底能有多麽廣闊。”


    “不一樣,不一樣的,我大燕和乾國、楚國以及晉國不同,楚國當初的山越,如今已經被殺得奄奄一息了;晉人驅逐你野人,其實早就已經把你們野人趕走,哪怕三家分晉,一家也能壓著你們野人打。


    但我大燕不同,荒漠的威脅,是一直存在的,沒人會放鬆警惕。”


    對於燕國而言,立國根本,其實就是夏夷不兩立。


    數百年來,就是為此咬著牙,才能扛住了蠻族的全盛時期,如今,更是用這個當作吞並其他國家的政治綱領。


    對於領袖而言,他的執政綱領,其實大於他的生命。


    燕皇敢不敢用野人王?答案肯定是敢的。


    但問題是,用野人王,他太虧了。


    野人王忽然“嗬嗬”笑了兩聲,


    道:


    “其實,伯爺,這些道理,我也都懂。


    我聖族………”


    “說野人。”


    “我野人,被晉人驅逐出故土,在雪原苦熬了數百年,其實,我野人早就已經臣服了,也願意臣服了。


    我們之中,很多人去學習夏語,我們想去和晉人做生意,想去和晉人和解,甚至,是想去和晉人融入。


    我們在努力地改變自己,我們在盡可能地讓自己去學習和運用晉人的規矩,我們期待以這種方式,可以讓晉人放下對於我們的隔閡。


    數百年來,我野人也有不少目光長遠者,他們接受來自晉國的冊封,他們在堅持推動這些事。


    他們認為,當有朝一日,我們徹底習慣了晉人的一切後,晉人,就會接納我們。


    我們已經不奢求驅逐晉人,奪回故土了,我們隻希望,他們能承認我們。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些野人先賢們,都錯了。


    無論我們野人怎麽努力,無論我們怎麽卑躬屈膝,無論我們怎麽去迎合晉人的要求,無論我們如何去自虐自己去變成晉人想要的樣子;


    晉人,


    依舊不會接納我們。”


    說到這裏時,


    野人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以及自己的身軀,


    “膚色,容貌,我們野人身上,有著太多和晉人,和你們夏人,不同的地方。


    你以為你已經奉獻出了所有的誠意,你以為你已經拋棄了原本的自我,


    但當你好不容易搬開所有的阻礙時,


    到最後,


    你卻很驚愕很哭笑不得甚至是很絕望的發現,


    膚色,容貌,


    才是阻礙你去融入他們的最終門檻。


    之前你所努力的一切,你所搬去的一切障礙,都是因為膚色,而被人為故意設下的遮掩!!!!!!!!!”


    聽到這些話,鄭凡還真有些感同身受。


    他們給了你很多理由,你也去盡可能地將這些理由給搬開,到最後,你清晰地發現,那些理由都是假的,當你們之間完全沒有理由之後,才真正看清楚了,最根本的理由,就是種族歧視。


    “所以,我起兵,我想要打碎這一切,因為我知道,我們,沒有退路!”


    說到這裏時,野人王的眼睛開始泛紅。


    他盯著鄭凡,


    繼續道:


    “但我並非覺得徹底沒希望,因為我能聽得懂蠻語,所以我知道,在伯爺您的軍中,蠻族得到了尊重,所以,我覺得………”


    鄭凡馬上抬起手,


    “抱歉,我用蠻族,是因為近百年來,蠻族沒做出什麽事兒來。”


    近百年來,蠻族一直在被欺負或者是走在被欺負的路上。


    但野人不同,野人剛剛荼毒了小半晉地。


    用蠻族,燕國上下不會有什麽排斥,反而會覺得驕傲,當年的老對頭,現如今,隻能給我們當狗。


    用野人,


    嗬嗬,


    這晉地的基本盤,他鄭凡還想要不想要了?


    鄭凡揉了揉眉心,


    道:


    “咱們多講點實際的,你再多想想,爭取說服我,不把剛剛請你吃的飯,變成斷頭飯。”


    野人王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像是在思索。


    鄭凡給予他足夠的時間,四娘不在的時間裏,鄭伯爺的時間,不值錢。


    “伯爺,我能幫您養寇自重,能幫你吸取野人的力量,能幫您獲得源源不斷地野人勞役,能讓雪原,反補您的雪海關。”


    “就這?”


    “就這麽多了。”


    “倒是還算有些誠意。”


    “我……我想活著,因為隻有活著,才有希望,隻要我還活著,我才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個道理,我很小就懂了。”


    鄭凡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其實,讓你活著,也是對我自身安全的一大不負責任。”


    “您可以將我囚禁起來,關在鐵籠子裏,我告訴您您想知道的,我幫您對雪原出謀劃策,當然,您有其他的什麽事,也可以來與我說。


    忠誠,


    就算我說我想給您,您也不會要。


    但我的智慧,我的經驗,可以無條件地供給您使用。”


    “那你圖什麽?”


    “能被囚禁,至少意味著,我能活著。”


    “但無窮的囚禁,反而是一種更深的絕望。”


    “我有希望的。”


    說著,


    野人王離開了座位,


    薛三的眼睛當即一眯,做好了準備。


    但野人王並未有其他的異動,


    而是朝著鄭凡跪伏了下來:


    “伯爺,我可以等,我也願意去嚐試去等,侯爺,您和其他燕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等?等什麽?”


    “您走的這一條路,不可能一帆風順的,所以,我可以等,等到有一天,當您需要一支野人騎兵為您助戰時,等著您,親手將我從囚籠裏再放出來!


    我賭您,會造反!


    我賭您,會起兵!


    我賭您,會和這燕國在未來某一天,割裂!


    到那時候,您需要手中所有的力量來應對局麵時,您就會想到,囚籠裏的小狗子了。


    這,


    就是我的希望。”


    你丫走這條路,就不是說你想不想忠誠的問題了,是你丫從一開始就沒想當什麽純正的忠臣,否則你費盡心思搞出這麽多東西,是脫褲子放屁好玩兒麽?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鄭凡開始鼓掌,


    一開始很慢,


    慢慢就拍快了。


    現在隻能因為自己沒有文化,在心裏喊幾聲:牛逼;


    學習了,真的學習了。


    這個眼前麵容因為恐怖傷痕而猙獰的小矮個,


    真的是將蠱惑人心的能力,使用到了極致。


    自己先前,真的動心了。


    不,


    現在的自己,其實也動心了。


    隻不過,鄭伯爺因為身邊一直有七個舔狗陪著,再加上出道以來,一直和“高手”過招,且還有小六子這個扮豬吃千層餅的合作夥伴在剛剛警惕過本心;


    所以,


    在這個時候,鄭伯爺處於這段時間以來的,最為“平和”的階段。


    你以為自吃飯開始,是你一直在殺他的價?


    其實,是他在故意繞著你,最後,來了一個欲揚先抑。


    人家在上這個飯桌前,就已經給自己定下了目標,那就是必須得活著,不能被殺。


    現在,他成功了。


    高手,這真是高手。


    同樣是“人心”流玩家,鄭伯爺果斷認清了,人家的段位,在自己之上。


    唯一遺憾的是,野人王碰到了田無鏡。


    “起來吧,地上涼。”


    鄭凡說道。


    野人王馬上起身,對著鄭凡露出了憨厚的笑臉。


    站在鄭凡身後的樊力,表情有些抑鬱,因為他看著野人王此時的表情,居然有種自己在照鏡子的感覺。


    所以,樊力現在很想砍了他。


    然後,樊力釋放出了殺氣。


    野人王當即脖子一縮,收起笑臉,坐回了椅子。


    “你賭對了,我還真不舍得殺你。”


    “多謝伯爺活命之恩!”


    “不殺你,是因為覺得殺了你,這世界,會變得無趣一些。”


    世上,少了一個有趣的人,豈不是這個世界都連帶著失去了幾分精彩?


    “伯爺胸襟,讓小狗子佩服。”


    鄭凡笑了,


    “別急,別急,這樣吧,我先把你給關起來,等過些時日,咱們再出來聊聊。”


    你以為你過關了?


    需知道,


    七魔王裏最擅長揣摩人心玩兒陰招的某瞎,


    他人還不在這裏呢。


    等瞎子來了,鄭凡可以聽聽瞎子的看法。


    瞎子要是說要殺,那鄭伯爺也不會有絲毫不舍,砍了了事,砍完後,再派人偷偷給靖南侯通報一聲。


    如果瞎子說,沒事兒,咱可以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玩玩兒他,那成,咱就玩玩兒。


    唉,


    手下有七個魔王的感覺,就是這般的踏實,凡事,都有一個專業人士來給你托底。


    “押下去吧,阿力。”


    樊力走過來,還沒等野人王朝鄭凡做最後一個行禮,就被樊力提起來,帶走了。


    “三兒,這陣子辛苦你看管一下他。”


    “明白,主上。”


    這個人,不能出任何問題,必須嚴格看管。


    不過,這事兒交給薛三,鄭凡是肯定能放下心的。


    “也不用看管太久,他不是想要活著被囚禁麽,等瞎子四娘他們搬家過來後,給他和沙拓闕石關一個屋。”


    “嘿嘿嘿。”薛三忙拍馬屁道:“主上,高明,高明!”


    鄭凡笑了笑,起身,走出去,準備活動活動。


    被那野人王煽風點火後,


    鄭伯爺被弄得有些恨不得今日就起兵立國號的衝動,


    不行不行,


    得出去吹吹涼風讓自己冷靜一下。


    漫無目的地在城內走著,其實,也沒走多遠,因為城內現在值得自己逛的地方,也沒幾個。


    所以,也就順勢進了另一個小院子,裏麵,住著的是劍聖。


    示意裏麵伺候的人離開當鄭凡進屋時,看見劍聖正靠著後背躺在床上,背後則是一疊被子。


    “您這氣色,倒是越來越好了。”


    鄭凡順手拉過一張凳子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來信了。”


    “嗯?哦。”


    鄭凡明白了,目光所及,確實發現在床上,放著一封信。


    阿銘回去通知搬家,帶回去了犧牲和賞賜名單,也帶回去了不少士卒的家書。


    其實,大家一開始都寫了遺書,但戰後,有些人的遺書,就變成了家書,而又有些人的,就真的變成遺書了。


    隨後,很快,盛樂城那邊一邊在忙著搬家事宜,一邊又通過快馬,將這邊的家書再傳遞過去。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在這個年代,一封家書,對於在外駐守的士卒而言,實在是太過重要了。


    劍聖也收到了一封家書,是誰寄過來的,不用猜了。


    劍聖歎了口氣。


    鄭伯爺卻直接道:


    “別裝。”


    劍聖臉上一時尷尬。


    “您想笑就笑吧,開心就開心吧。”


    您也就會用劍了,但論騙狗進來吃狗糧的本事和套路,您還差了太多。


    怎麽著,


    還想讓我先誤會,安慰你一下,然後你再告訴我真相,然後再看著錯愕的我,哈哈大笑?


    嘿,


    咱就偏偏不給你這個獲得爽感的機會。


    “嗬嗬嗬嗬…………嗬嗬咳咳咳…………”


    劍聖笑著笑著就咳嗽起來。


    鄭凡走過去一邊幫劍聖拍後背一邊道:


    “您慢點兒。”


    劍聖有些不滿道:


    “笑得,沒我想象中那麽開心了。”


    “喲,這是我的不是,給您賠罪。”


    將劍聖重新安置好後,鄭凡指了指信封,道:


    “上麵寫的啥?”


    “我說過我不想考驗人心的,你答應過我的。”


    鄭凡微微皺眉,攤開手,很是冤枉道:


    “我真的什麽都沒做。”


    “但她沒收到我那一千首級換來的軍功銀子!”


    那可是一筆恐怖的賞銀,


    而且劍聖不要折算軍功升官兒,全都換成銀子。


    可以說,那一筆巨款,足以打動很多女人的芳心,讓她很單純地對你說,我不圖你的銀子,我隻圖你老,圖你不愛洗澡。


    “不是我做的。”


    劍聖聽見這個答案後,想了想,似乎是想通了什麽,道:


    “那應該是我徒弟做的。”


    劍婢做的。


    也隻有留在盛樂的她,有能力去做這個。


    “哎喲,是不是她也無所謂了,說不想考驗人心的是你,但考驗出自己想要的結果後,爽的,也是你,對吧?”


    劍聖有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鄭凡的話,他真的無法反駁。


    隨即,


    他開口道:


    “她說,我和她已經吃過飯了,事情,就已經算是定了,就算我癱瘓在床一輩子,她也會伺候我一輩子。”


    “開心不?”


    “開……開心。”


    “感動不?”


    “感動。”


    “唉,我真的好羨慕你啊。”


    劍聖聽到這句話,


    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下來,


    呼,


    舒服了。


    鄭凡有些想笑。


    “為了她,我會努力讓自己早日站起來的。”


    愛情的力量。


    “那我可真得謝謝我那位好嫂子。”


    “她來了後,你什麽都不要做……”


    “還得瞞著?”


    “衣食住,你幫幫忙……”


    “成,沒問題。”


    這是又想享受小家庭的溫馨美好,又不想用巨款和身份,驚嚇了她。


    誰叫您是劍聖呢,


    誰叫老子對您還有希望呢,


    您要矯情,


    咱幫您。


    過了會兒,


    鄭凡開口道:


    “野人王,在我手裏了。”


    沉默,


    沉默,


    沉默;


    沉默了許久,劍聖開口道:


    “哦。”


    “咦,你就不想我現在就殺了他?”


    “我叫你殺,你就會殺麽?”


    “我會啊!”


    鄭伯爺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為什麽?”


    “一個落魄的野人王罷了,殺了也就殺了,你現在雖然是廢人一個,但誰知道你以後能不能恢複,殺一個野人王,讓你再欠我一個大人情,等你以後萬一恢複了,我豈不是賺大了?”


    “這話………”


    “是不是感覺很真實?”


    劍聖點了點頭。


    “不過,你想殺就殺,想留就留,我不會幹涉。”


    “不幹涉?”


    奇了怪了,


    大皇子這般,你也這般。


    劍聖點點頭,


    道:


    “他在你手上,倒黴的,是野人。”


    “呼……還是您看得通透。”


    殺一個野人王,不算什麽,但留著他,卻可以讓雪原,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甚至,血流成河。


    “我想相信你。”劍聖道。


    言外之意,你值得我信任麽?


    鄭凡伸手,放在了劍聖的肩膀上,


    很嚴肅地道:


    “我想這雪海關,成為新的一座鎮北侯府;


    自今日起,我鄭氏為夏民守國門,曆代子孫死社稷。”


    劍聖笑了,


    微微搖頭,


    道:


    “不,你不想。”


    風水輪流轉,


    您也不按套路出牌了。


    “我覺得吧,生活還是需要點兒美好。”鄭凡說道。


    需要點兒,美好的,且能夠感動自己的……謊言。


    劍聖歎了口氣,


    道:


    “我很早就看透了,我這輩子,隻會用劍。”


    “嗯?”


    您想說什麽?


    “隻要你能夠守住雪海關,今生不讓野人再次南下。”


    嗯,您繼續。


    劍聖有些悵然地看了看屋頂,


    感慨道:


    “我殺過一個皇帝,所以,我知道殺一個皇帝,是什麽感覺。”


    老司徒家主,其實算是皇帝了,雖然沒登基。


    但曆來都是,有名無實的屁都不是,有實無名的,才是真的過癮。


    “得,您這是在威脅我?”


    “威脅?”


    “不是麽?”


    “我想說的是,殺皇帝的感覺,我虞化平嚐試過了。”


    頓了頓,


    劍聖盯著鄭凡的眼睛,


    一字一字道:


    “晉國,已經沒了。”


    “您到底想說什麽?”


    “所以,或許,


    我也可以嚐試一下,扶持一個皇帝,


    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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