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無鏡似乎隻是來看看,在確認鄭凡沒什麽大礙後,他就直接離開了。


    這,大概就是大燕靖南王的一種行事作風,他能很從容地將大局和細節進行切換。


    上午布置數十萬大軍的新一輪作戰計劃,下午,可以孤身一人在軍寨外行走觀察,隻因為他是田無鏡。


    劍聖曾說過,武夫體魄達到巔峰,本就是一種最強的依仗。


    哪怕當初於晉國京畿,劍聖麵對沒有退避一心想先消耗他的田無鏡,就是以劍聖手中的龍淵之威,光是削掉田無鏡的護身氣血,都耗費了很長時間,甚至,讓劍聖感到了很深的疲憊。


    沒有極端意外情況的前提下,田無鏡甚至身邊不用帶多少護衛,因為無論哪一方妄圖“擒賊先擒王”,所出動的力量規模都不會小了去,而這樣勢必會引起附近各路燕軍的反應,靖南軍鐵騎會即刻出動,來保護他們的王爺。


    這種自信,鄭伯爺是沒有的,因為正確的自信得建立在對自身實力的清晰認知上。


    也因此,鄭伯爺一直認為自己很多時候的從心之舉,並不是因為慫;


    如果他也擁有田無鏡一樣的實力,他也能意氣風發,穿著金甲騎著貔貅在兩軍陣前閑庭信步。


    奈何,


    沒有啊。


    老田走後,


    鄭伯爺就在門檻上坐了下來,曬著太陽。


    苟莫離默默地湊了過來;


    以前,他是知道靖南王對眼前這位伯爺的看重的,而在剛才,他則是清晰地感受了一下。


    靖南王問自己,要不要再去公孫誌部和宮望部看看。


    言外之意就是,


    這兩個人,你鎮不鎮得住?


    若是還有問題,本王再去幫你拔拔刺。


    之所以點名要問自己,是將自己也放在了宮望和公孫誌二人之間,行敲打之意。


    “伯爺。”


    苟莫離小聲問道,


    “您,身子還好麽?”


    鄭凡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道: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麽?”


    “屬下剛剛從外麵來,因走的是後門,所以不知靖南王已然至此,所以,屬下覺得,伯爺您現在心裏想的,大概是自己身邊的人,不夠全麵。”


    不夠全麵,


    是委婉的說法。


    其深層意思就是,靖南王想來,就這般來了。


    鄭凡看著苟莫離,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頭,道:


    “去將他們喊來,議個事。”


    “是,伯爺。”


    苟莫離沒問“他們”指的是誰,直接下去了。


    隨即,


    鄭伯爺從門檻上起身,走入屋內。


    劍聖斜靠在柱子上,道:“許是因為知道我在你身邊,所以外麵並未安排多少甲士防衛。”


    東山堡已經被克,堡內堡外,都是燕軍士卒,而在鄭伯爺這裏,又有劍聖陪護。


    普通的刺客,來了,劍聖可以解決,大規模的刺客,進也進不來,故而,在這裏的防衛,就顯得鬆散了一些。


    鄭伯爺笑了笑,揮揮手,道;


    “別聽那狗子瞎說,我怎麽會在意這個。”


    “我怎麽覺得,你就是在在意這個。”


    “你想多了,老田又不會害我。”


    “但萬一下次來的,不是田無鏡,而是另一個高手呢?”


    “不是還有你麽?”


    “你說得好有道理。”


    “那是。”


    “但這次我是答應了陪你出來,下一次,可能就不會了。”


    “人手還是不足,我當初在燕京城時,六皇子身邊招攬了一眾手下,平日裏布防在其家宅之中,出行時以他馬車為引,幾路高手進行防護策應。


    我這是在戰時,且還是用人之際,難免支應不開,等下次,麾下兵馬充足之後,這些布置,大概也就能跟上了。


    到那時,你也就能在家歇息教教劍婢練劍,再教教大虎認字,哦,對了,天天也算是長大了,要不你也將他收作弟子吧。”


    “多大的孩子?”劍聖有些無語。


    天天才剛學會說話,這就要學練劍了?


    就是劍婢,在這個年紀,他也沒讓她急著升品。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那是田無鏡的兒子,不管如何,一問就答應,堂堂晉地劍聖,不要麵子的麽?


    “你收他做徒弟,我收劉大虎做幹兒子?”


    鄭伯爺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平野伯爺就一個幹兒子,那就是靖南王唯一的子嗣。


    若是劉大虎能拜平野伯為義父,那麽其在雪海關就可以橫著走了,且可以當天天的義兄。


    對於一個普通家庭的少年而言,這是一飛衝天的機會。


    劍聖卻搖搖頭,道:“劉大虎現在,是我的兒子,他不用去貪慕富貴,再者,於我看來,這輩子,也不一定要去追求什麽榮華雍容,平淡惜福即可。”


    鄭伯爺馬上反駁道:


    “您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您是‘皇帝’也殺過,各種大場麵也見過,江湖上有你的傳說,廟堂裏,也傳你的名。


    你曾站在山巔,看過風景,所以才覺得,也就那麽一回事。


    但人這一輩子,看不看得到那風景,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為這世上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注定無法登上頂峰。


    大家隻是喜好一個爬山,喜好這一個過程。


    你看淡了風雲,但大虎畢竟年紀還小,你不能讓他這麽小的一個孩子,現在就被你束縛了一生和你提前老僧入定地過日子。


    你覺得你這是為他好,但這何嚐不是一種身為父親的跋扈和專治?


    甚至是,殘忍。


    路在他腳下,還是得他自己來選擇,或許,他會在山巔沉迷於景色,從而迷失,或許,他能像你一樣,看過了,也就是看過了。


    但,總得讓他自己走上去才行。


    你有這個條件,也有這個麵子,我呢,也有這個資本;


    等這次伐楚戰事結束,我可以親自去問問大虎,他願不願意當我義子。”


    “你太會忽悠人,讓人為你去送死了,苟莫離是做在明麵上,你比他更陰。”


    “別這麽誇我,我會驕傲。”


    “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會突然對我說這個?”


    “原因有三個,一,我和你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人,那就是對待自己認同的……家裏人,都會很認真,如果天天認你做了師傅,你會保護他;


    二,老田現在唯一的心防,其實就是天天,我想為那孩子,再多加一條保障。”


    “我原以為這第二,應該是第三壓軸的才是。”劍聖說道。


    “劍婢是天生劍胚,但我那幹兒子,也絕不是凡品,他的資質,絕對是驚豔,我能瞧得出來。”


    命硬,身體素質又好。


    瞧瞧野人王在沙拓闕石隔壁住著都被折磨成什麽樣了,但天天自幼就是在沙拓闕石棺材蓋上長大的,啥事兒都沒有,還吃嘛嘛香。


    還能讓魔丸將其當作玩伴去嗬護,魔丸是“靈”,靈隻會對具備“靈性”的存在感興趣。


    “現在說這些,還早,我是不想和你牽扯太深。”


    “這麽見外?”


    “不是見外,牽扯太深,彼此都不方便。”


    “行,那就等此間戰事結束後再說。”


    這時,


    苟莫離喊來了人。


    梁程、瞎子、樊力、阿銘,另外,還有金術可。


    金術可前不久才在這裏吃了飯派出去忙活,這才剛來得及披上白孝,就又被喚來了。


    劍聖不喜歡這種場麵,再者,他也不用參與這個,所以再度離開。


    鄭伯爺則坐在床榻上,其餘人都坐在下麵。


    “剛剛,靖南王來了,與我說了一些事………”


    鄭伯爺將靖南王的話轉述了一遍,沒做什麽隱瞞。


    隨即,


    瞎子開口道:“主上,這是好事。”


    苟莫離也點點頭,道:“伯爺,甭管以後還有什麽困難的差事,那個先不提,總之,先恢複元氣再借此機會擴充實力,這才是當務之急。


    眼前有食兒,咱就先吃進肚子裏去,準沒錯。”


    鄭伯爺點點頭,道:“吃,是肯定要吃的,畢竟,咱除了吃,也沒其他的選擇,就是接下來,一些事兒,得安排一下。


    我呢,過兩日就要去王帳那裏報道。


    東山堡這裏,得留一個人鎮守;後方那裏,也得有一個人去負責吸納兵員。”


    這是碰頭會議,也就是安排差事。


    當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不再僅僅是老窩一處後,手下人獨當一麵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多。


    瞎子目光掃視四周,在座的,樊力可以先排除在一邊,因為他隻適合跑腿和衝鋒,不適合去做事。


    野人王那裏,他暫時負責野人奴仆兵那一檔子事就行了,雖然他辦事能力很強,但還是得悠著點用。


    所以,細算下來,可供選擇當差的人,就不多了。


    瞎子沒急著說出自己的意見,而是在等主上先說。


    “我是這麽個打算法,阿銘,陪我去王帳。”


    阿銘聞言,開口道;“主上,不是阿程陪您去麽?”


    梁程在,才能有標準答案。


    雖然先前東山堡一戰,梁程差點打脫了,但這並非是梁程的責任,非戰之罪。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梁程指揮攻城得當,才迫使石遠堂不得不提早發動反擊,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就沒辦法支撐到燕軍完全疲憊時再出擊了。


    梁程則開口道:“主上沒問題的。”


    鄭伯爺笑了笑,道:“並不是我不想帶著阿程一起去,但這東山堡上上下下,得需要一個人來鎮得住局麵。


    同時,別忘了,咱們身邊還有宮望部和公孫誌部,總得留一個人可以代表我去壓製住他們。”


    瞎子聞言,點點頭,顯然是認可了主上的這一決斷。


    當然,鄭伯爺這次敢有底氣不帶阿程一起去,一是因為他已經算是出師了,這幾年,經曆了這麽多也看了這麽多,早非昔日虎頭阿凡。


    二是因為基礎教學階段已經過去了,就連田無鏡自己也說了,這次讓他待在身邊,是為了教他統籌軍務,應該不會再拿基礎題來考自己了,而高階一點的軍事題目,其實已經成了開放式的命題作文。


    隻要你能說出自己的道理和觀點,是沒有絕對的所謂對與錯的。


    譬如這次麵對石遠堂的反擊,正確的做法是暫時撤兵避其鋒芒,保證局麵依舊在自己掌握之中,但鄭伯爺偏偏卻硬剛了上去,將石遠堂給推死。


    你能說鄭伯爺的選擇錯了麽?


    他贏了,石遠堂死了,就算是錯了,也無可指摘了。


    “去後方統籌民夫輸送的事兒………”


    鄭伯爺的目光,落在了金術可身上,卻發現金術可居然還披著白孝,不由皺了皺眉。


    金術可見狀,馬上意識過來,將身上的白色摘下,丟在了地上,道:


    “末將失儀,請伯爺恕罪。”


    鄭伯爺擺擺手,示意沒事。


    畢竟,先前還是自己讓他去拉喪葬隊伍去的。


    “金術可。”


    “末將在。”


    “這給石遠堂治喪的場麵活兒,可能你去不了了,這風頭,也出不得了。”


    “末將一切都聽伯爺吩咐!”


    對於金術可而言,出不出風頭,無所謂,關鍵是思想上不能滑坡。


    他也做好了自己是伯爺手下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的準備。


    “好,就命你領一路兵馬去後方護送民夫隊伍,記住,放心吃,大膽地吃,給咱,挑一批好兵員出來。”


    金術可聞言,當即激動地跪伏下來;


    “末將定不負伯爺期望!”


    這個差事,可比去治喪,要好多了,而且也實惠無數倍,因為你挑選出來的新兵,以後自然而然地會成為你自己在雪海軍中威望的一部分。


    軍中,分大山頭,也是分小山頭的。


    如果你自己山頭不夠硬,就算是日後想領大軍出去,也無法服眾。


    就比如鄭伯爺要是麾下沒雪海兵,公孫誌和宮望,也不可能那般聽話,更無從談起去節製他們兩個總兵。


    送不送喪,出不出那風頭,真無所謂了,這,才是真正的好差事,就和天子開科舉讓你去負責一樣。


    鄭凡又看向瞎子,道:


    “瞎子,你陪金術可一起去,幫襯一把。”


    “是,主上。”


    對新兵的思想教育和忽悠,需要瞎子出手,還有和後方官吏以及地頭蛇打交道方麵,沒誰比瞎子更合適的了。


    鄭伯爺又看向樊力:“你去發喪吧,你嗓門大。”


    樊力喉結動了動,眉頭皺了皺,頭點了點。


    最後,


    鄭伯爺看向苟莫離,


    道:


    “把第一鎮,抓緊時間建起來,這一次東山堡被克,繳獲和楚人遺留下的甲胄,堆積如山。”


    “是,伯爺,待得伯爺回來時,屬下必然給伯爺送上一個能戰敢戰的第一鎮!”


    “嗯。”


    “那就這樣吧,你們去忙,我再歇息會兒。”


    “屬下告退。”


    “末將告退。”


    大家夥都離開了,鄭伯爺側躺在床上,一邊輕拍自己的腿一邊輕輕哼著。


    “你這姿勢,還真有些讓人說不上來。”


    劍聖又出現了。


    他其實不是很想出現,但沒辦法,送佛送到西,現如今,他得待在鄭凡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而且,也就差這兩日了。


    “嗬嗬。”


    鄭伯爺笑了笑,伸手將床頭的大鐵盒拿了過來,從裏頭取出兩顆薄荷糖,送入嘴裏,道:


    “最讓我煎熬的一段,算是過去了,就像是小農,該交的稅賦交了,該服的勞役服了,下麵,就看今年地裏的收成了。”


    央山寨一戰,東山堡一戰,都是必須得狠死人的戰事,打完了,也打結束了,按照田無鏡所說,自己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再有其他差事,可以安心發展了。


    劍聖卻道:


    “一般情況下,都是讓你自以為樂地把自己養得肥肥的,將來,方便再狠狠宰一刀。”


    “您呐,就不能讓我多開心會兒。”


    “我隻是實話實說,再過兩日,你去田無鏡那裏,我就可以回雪海關了。”


    鄭凡在田無鏡王帳裏,身邊,有田無鏡在,周圍,有大燕中軍在,除非楚軍忽然神威天降一舉衝破大燕中軍,否則想不出鄭凡會有危險的情況。


    哦,


    還有一個,


    那就是被田無鏡下令斬首。


    當然,這個可能,幾乎不存在。


    “那等我再回來時,您可得再過來。”鄭伯爺忙打鋪墊。


    “不想來回折騰了。”


    “一事不勞二主,您這隻是暫時休假,伐楚之戰,可還沒打完呢。”


    “再說吧。”


    “我就當你答應了。”


    劍聖沒說話。


    鄭伯爺則伸手,拍了拍劍聖手中的龍淵劍鞘,


    道:


    “這一仗順利打完,晉東,就能徹底太平了,以後,這裏的百姓,也就能受我庇護,安居樂業……”


    “可能是和你待一起久了的原因。”劍聖開口道。


    “嗯?”


    “我忽然覺得,晉地百姓的死活,和我沒什麽幹係了。”


    “不,你不能這樣。”


    “知道先前田無鏡來,我為什麽會避讓麽?”


    “因為你打不過他?”


    “………”劍聖。


    “開玩笑,開玩笑,莫認真,莫認真。”


    劍聖搖搖頭,


    道:


    “我早看開了,他卻沒了退路,看開看不開都沒意義了。


    所以,


    眼下我日子過得比他舒坦,贏不贏他,要不要再打一架,也就沒什麽意義了。”


    劍聖發出一聲歎息,


    繼續道:


    “你說,他這又是何苦。”


    鄭伯爺輕輕砸了兩下嘴,道:“隻能說,問題,不是出在這兒。”


    “那是出在哪兒?”


    “晉國沒了,燕國還在;


    您是輸沒了,所以可以下桌灑脫了,但牌桌上的人,已經押上了一切,下不來了。”


    劍聖微微皺眉,


    道: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那麽一點道理。”


    “是吧?”


    “但怎麽讓我有些覺得不舒服?”


    “實話,總是容易傷人的。”


    “我現在就回去。”


    “別衝動。”


    “反正我輸光了。”


    “不,別衝動。”


    就在這時,外麵有人通稟:


    “伯爺,三爺回來了!”


    鄭伯爺馬上慶幸有人解圍,指了指外頭,喊道:


    “讓他進來。”


    隨即,對劍聖道:“就兩天,兩天後我就去王帳了,您呢,也就能回家看老婆孩子。”


    劍聖在一旁坐下,閉上眼,端起茶杯,懶得再打嘴仗。


    沒多久,


    外頭就傳來一聲充滿感情的呼喊:


    “主上,您忠誠的三兒回來了,可想死您咧!”


    隨即,


    又有一道女人更為高亢且更充滿感情的呼喊傳來:


    “主上,您忠誠的三兒我摯愛的夫君回來了,他可想您死咧。”


    “………”薛三。


    ——————


    感謝bridgesis同學成為《魔臨》第一百三十七位盟主!


    有點卡文,但大家投票打賞熱情熱烈,小龍實在不好意思摸魚,晚上還有一章,會比較晚,大家可以明早起來看,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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