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在燕京的日子,其實還可以。


    姬老六對勳貴下刀那叫一個狠,卻唯獨沒有對晉王府下手。


    不管怎麽樣,


    虞氏,


    得有一個體麵。


    而且虞氏很珍惜,進京後,昔日的晉皇,現在的晉王,日子過得很平順,看看書,寫寫字,府邸裏養著一些先生陪自己下棋作詩清談,還有一個專屬戲班子,唱的是晉地風味的曲兒;


    富貴人家,那是真沒得說。


    其在剛進京的兩年,比較低調,除了奉旨入宮或者陪同燕皇參加什麽儀式之外,晉王府是不和外頭社交的,外頭也不大敢和晉王府有過多的交集。


    現在好了,大家也都放得開了。


    晉王的一個兒子,還和京城一位禮部侍郎家裏定了娃娃親,因為二人都好音律,撫琴對吟,酣暢淋漓後,就直接定下了。


    而晉王自己,也先後納了幾個側王妃,其中不乏燕京勳貴之家的,這也是從側麵反映出燕國階層對這位晉王的接納。


    其實,從晉王府敢派人來上門邀請平西侯爺過府赴宴,就已經可以瞧出心態的變化了。


    王府正門打開,鄭侯爺所坐的馬車,直接入了王府。


    隻不過,雖是設宴,但人並不多,請什麽人物得配什麽人來作陪,很顯然,你請平西侯,想找一大幫子夠資格作陪的人真的不現實,硬是找了一群上不得台麵的反而會讓人覺得你是在故意怠慢。


    所以,王府的一個管事親自提燈相迎,過了前廳?到了後院後?一身青色長袍打扮得跟個書生一樣的晉王虞慈銘親自出接。


    “小王見過平西侯爺。”


    晉王向平西侯行禮。


    王爺向侯爺行禮,這在大燕?並不算稀奇。


    鄭凡笑著走過去將虞慈銘攙扶起來?同時,目光落在了後頭站在屋內的晉太後身上。


    太後生虞慈銘時?年紀本就不大,眼下?其實也就是個四十歲吧?正是蜜桃透著紅潤的年紀。


    “侯爺,請。”


    “王爺,請。”


    這是一場家宴,所以?屋子裏?除了兩個添菜倒酒的婢女,就隻剩下虞慈銘和太後,鄭凡和劍聖。


    一番見禮之後,大家都入了座。


    剛坐下,還沒等主人家開口說場麵話?劍聖就自己端起酒杯,看向虞慈銘。


    虞慈銘愣了一下?點點頭,端起自己的酒杯?還沒等其站起身,劍聖就一飲而盡。


    隨即?


    將酒杯放下?


    自己就下了桌?走到外頭去了。


    他來,隻是想看看昔日晉人的皇帝,他虞氏的至尊,看到了,也就行了;


    坐下來寒暄?


    互相慰藉問安?


    共訴家鄉情懷?


    沒那個必要了,也沒什麽意思。


    虞慈銘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對鄭侯爺道:“侯爺請恕罪,上次侯爺前來,孤因恪守祖廟,未能出見,請侯爺海涵。”


    鄭凡擺擺手,


    道;


    “王爺這麽說就客氣了。”


    二人各自飲了一杯酒。


    接下來,


    就是很無味地一通場麵話了。


    晉王表達了對晉地故土和子民的關切,


    鄭侯爺則表示自己必然會好好地守土安民,請晉王放心;


    晉太後再在旁邊陪著笑,端著長輩架子。


    就在鄭凡感覺這場家宴正越來越乏味之際,虞慈銘起身,走到廳門口,對站在外頭吹風的劍聖開口道:


    “我這兒有,他的靈位和一些他的遺物。”


    他,必然指的是劍聖的弟弟。


    想當初,劍聖的弟弟身為晉國京畿之地的統兵大將,和虞慈銘這個皇帝的關係,可謂極好。


    甚至,屬於那種真正的晉地的風。


    劍聖點點頭。


    “請。”


    虞慈銘帶著劍聖去了別院。


    而廳堂這裏,則隻剩下鄭凡和太後,以及兩個婢女。


    “去,將羹湯端送上來。”


    “是,太後。”


    “去,催一下後廚的點心。”


    “是,太後。”


    好了,兩個婢女也被打發走了。


    鄭凡不由得有些好笑,這對母子這是要玩兒哪一出?


    雖說鄭侯爺在自家後宅裏,喜歡聽如卿喊自己叔叔,雖說對這位晉太後的姿色,也確實很滿意,再者,雙方還有贈送角先生的關係在,更是增添了一抹曖昧。


    但,


    鄭凡也不是那種喜歡玩兒強行那種調調的人,而且還是在人家家裏。


    人家兒子,就在不遠處,當然,人家兒子可能還同意甚至故意促成也說不定。


    不過,鄭侯爺畢竟不是董卓,況且,此時自己的晉東侯府兵也沒入京,還沒輪到他恣意放肆。


    晉太後起身了,


    晉太後端起酒壺,


    晉太後咬著嘴唇,


    晉太後主動走了過來;


    鄭凡抬起手,


    道;


    “坐下吧。”


    太後坐了下來,如釋重負。


    “慈銘,不知道的。”


    “不知道什麽?”


    “眼下這裏,沒眼線了。”太後說道。


    一來畢竟晉王在這裏時間久了,身邊人,也都摸了一些;二來,密諜司那邊見晉王府這般安順,可能也就放鬆了一些監管。


    但鄭侯爺還是從衣服裏,將一塊紅色石頭放在了桌上,手指在上頭敲了敲。


    瞎子不在,就靠兒子來監聽,以防隔牆有耳。


    魔丸抖了抖,然後安穩了下來。


    “您到底想說什麽。”鄭凡問道。


    “我與慈銘說過,所以慈銘隻知道我留下來問侯爺您幾句話,並不清楚你我………”


    “你我,怎麽了?”


    “你我………”


    “你我?”鄭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太後,“你我,有關係?”


    “不,不是的,隻是,隻是……”


    鄭凡並不認為自己在京畿之地的皇宮見了這位太後一麵,上次進京時又見了一麵,就這兩麵,這位太後就會對自己情愫深重;


    之所以她故意放低矜持和拿去屬於太後的端莊,下了這麽大的本錢這般對自己,絕對是有所求。


    隻是,


    太後做這種事,還是有些過於勉強了一點。


    可能,在他兒子眼裏,他去支開劍聖,順帶吸引走一些府內的眼線,可以給自己母後和平西侯留下密談的機會,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母後和平西侯爺之間,還有角先生的牽扯。


    男女之間,帶上了那點事兒,要麽,就會很尷尬,要麽,就會一點都不尷尬了。


    “您先別說話,讓我猜猜。”


    太後點點頭。


    “站隊?”


    太後當即目光一亮。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鄭侯爺笑了起來,


    太後一臉疑惑。


    終於,鄭侯爺不笑了,問道:“晉王府現在的日子,不好麽?”


    站隊,就是想蹲一個從龍之功。


    你要問晉王府站隊有沒有用?晉王府有沒有資格站這個隊;


    那還真有。


    畢竟,別看人家現在住在燕京,從皇帝變成王爺了,但人家祖上闊過呀;


    八百多年前,人家祖宗是和姬氏、熊氏一起開邊的。


    所以,現在如果晉王府站出來,說要站哪位皇子,或者向某位皇子表達自己的支持,那位皇子必然是高興的,就是姬老六,也會高興的,相當於受到了來自老祖宗的祝福。


    當然,也僅僅是祝福。


    蠻族那邊喜歡開戰前讓祭祀跳舞,雪原野人開戰前喜歡讓星辰使者們占卜,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被鎮北軍和靖南軍接連打爆。


    好兆頭,誰都喜歡,但這玩意兒沒啥實際用處,就如同現在的晉王府:


    有兵麽?沒有。


    有財麽?這點,鄭侯爺最有發言權,當初在晉國皇宮他連人家太廟裏的金身都給刮下來順走了,人王府現在還有個鬼的錢財。


    至於,影響力?


    虞氏的影響力在晉地,還真比成親王府差遠了,就是個莫名其妙的赫連家或者聞人家遺孤,都比虞氏的影響力要大得多。


    晉地不少山賊或者叛逆,起事兒時,他們都不會打什麽虞氏宗親的旗號,因為晉人看見這個旗號隻會覺得晦氣,不僅無法形成動員,還會讓自家人覺得沒奔頭。


    “晉王,到底想幹什麽?”


    “慈銘他,就是想……就是想……”


    “我就不知道了,晉王府現在的日子不好麽?非得要摻和進這渾水裏來?這功勞就算落著了,又能換取什麽?”


    沒自保能力,沒加碼的能力,甚至,連分賭注的資格都沒有。


    這是真的在詮釋什麽叫重在參與啊?


    靠從龍之功,讓虞慈銘回晉地當官,當太守?


    這是真把燕人當傻子看啊。


    “慈銘的意思是,想為下一代計,希望下一代,可以有個好一點的前程。”


    鄭凡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伸出手,


    放在桌上。


    太後愣了一下,


    看看鄭侯爺的手,又看看鄭侯爺,再看看鄭侯爺的手,鄭侯爺手指招了招。


    太後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鄭侯爺也不客氣,握住後就開始摸。


    他不是不知禮法純粹縱欲的變態,但這種小情調,還是可以接受的,就當是拿谘詢費了。


    “聽我一句勸,目前為止,誰輸誰贏,我也不知道,勸咱兒子……


    哦不,勸你兒子安分點兒,別忘了上次吃的虧。”


    上次的虧,


    也是虞慈銘想賭,


    不想繼續當那晉國擺設皇帝亦或者是等待著被三家徹底瓜分退位;


    但賭的結果,是自家名義上的晉國,徹底崩盤。


    太後聽到這話,手開始發涼,還好,鄭侯爺的手比較熱。


    “我知,我知道了。”太後點頭。


    “好自為之。”


    鄭侯爺鬆開手,有些不舍得,但還是得鬆。


    拿起魔丸,


    起身,


    走到廳口。


    站了少會兒,劍聖和虞慈銘回來了。


    虞慈銘臉上帶著淚痕,顯然哭過。


    劍聖表情,依舊平靜。


    “王爺,時候不早了,本侯先行回去了。”


    “小王送送侯爺。”


    “不必了,王爺不要讓本侯難做,本侯可不想過幾日被禦史參一個跋扈的罪名。”


    隨即,


    鄭凡和劍聖坐回馬車,


    馬車駛出了王府,這次,是真的要回家了。


    馬車內,


    鄭侯爺看著自己的手掌;


    劍聖則率先開口道:“沒意思。”


    “我猜猜,他是不是對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了?”


    “差不多。”


    “太後問我,哪個皇子會勝。”


    劍聖聞言,笑了,鄭凡也笑了。


    鄭凡抬起手,打住了笑,


    道:


    “也挺有意思的,終日和人精打交道,臨了遇到個傻子,才終於意識到,這還是人間。”


    “都過去了。”劍聖說道。


    劍聖對複國,早就沒念想了,哪怕,他姓虞。


    “明日大皇子回來,我和他是平輩,得出城去迎一下。”


    鎮北王和靖南王是不會去的。


    “今天,過得有點充實。”劍聖感慨道。


    雖然沒出一劍,卻仍然覺得有些累了。


    “明日,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安寧。”


    明晚,宮內還有晚宴。


    到時候,


    必然是鶯歌燕舞,群臣就位;


    皇帝,和兩位王爺,演繹著什麽叫真正的鐵三角同盟,什麽叫真正的互為依靠,大燕柱石。


    皇子們也會坐在一起,舉杯相慶,共同為大燕的未來幹杯。


    群臣,則送上一片又一片的馬屁和歌頌。


    一切的一切,都將是極為美好的。


    然後,


    第二天的大朝會上,真正的奪嫡廝殺,將會以最為冷酷血淋淋的方式呈現開。


    姬老六方言說,


    沒他爹一直拉偏架,這幾個兄弟,根本不夠他打的。


    以前沒完全發動,一直是步步為營或者穩紮營寨,完全是因為就算自己總攻了,到最後,他爹的意誌下來,自己不過是白白浪費了心氣兒。


    鄭侯爺很期待,


    很期待後天,姬老六的手段呈現。


    至於明日去接大皇子,倒不是為了姬老六,因為大皇子在這場奪嫡之戰中,和自己原本的位置一樣。


    如果說,皇帝、靖南王和鎮北王三位是坐在上首椅子上觀看角鬥;身後,是婢女撐傘,身邊茶幾上,茶點豐富;


    那麽,


    自己和大皇子就差不離是手撐在欄杆邊,赤著腳,看著裏頭的熱鬧,再發出點兒傻笑。


    去接大皇子,純粹是為了當年的交情。


    當初攻下雪海關,之所以能守下來,大皇子是出了大力的,他帶著薛三雕刻好的蘿卜大印,將雪原上很多部族忽悠了個遍,身為姬家血脈,卻不得不接受野人女子的侍寢,等回來時,居然為了大局和燕野友誼,帶回來兩大車野人女子。


    就衝這,鄭侯爺就得出城迎一下他。


    劍聖此時卻開口道:


    “奪嫡奪嫡,為什麽就不能幹脆一點?”


    鄭凡知道劍聖是什麽意思;


    殺了競爭對手,你不就贏了?


    何必在朝會上用黨爭的方式?


    這可能就是江湖人最為習慣的解決問題思維吧。


    “不一樣的,但,有,肯定是有的,隻是,畢竟是最後的手段。”


    鄭凡笑了笑,


    道:


    “別看那貨和我在一起時,沒個正形,也沒什麽架子,就跟街痞子一樣,但他,骨子裏,其實狠得厲害。”


    “就和你一樣?”


    “……”鄭凡。


    劍聖抬抬手,


    道:


    “你繼續說。”


    “差不離吧,你想到的,他肯定早就想好了,但真到了那個時候,他不會客氣的。


    當年姬老六在南安縣城當捕頭,要了人家何家姑娘,他想通了,想回京城了。


    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了?”劍聖想聽下麵,所以捧哏。


    “年幼的七皇子在宮內放風箏時落水了,染上風寒,陛下去看望自己的幼子。


    然後,七皇子那天放的,正是姬老六當初送給自己這個弟弟的哨口風箏。”


    劍聖聞言,點了點頭。


    “五皇子現在忙著在鞏固河堤,修繕河工,幾乎每天都在河堤上。你記得麽,咱們這次從奉新城出來,過望江前經過玉盤城時,玉盤城的守備將軍,換成誰了?”


    “那個殺妻求上位的冉岷,我記得。”劍聖說道。


    “冉岷,就是南安縣人氏,當年被發死囚,原本姬老六想運作到我的盛樂軍裏,結果出了岔子,沒去成。


    但這人也確實爭氣,又自己爬起來了。


    我不信,他姬老六真忘了這個曾經和他在縣衙堂口一起喝過酒的死囚,就算本來忘了,之前,也早該記起來了。


    然後,


    他當上了玉盤城守備將軍,麾下,數千騎是有的。


    但有所需,招呼一聲,沿著望江直上直下,那河堤上的五皇子,嗬嗬。”


    劍聖又點了點頭。


    “四皇子領著軍營,原本,隨著鄧家倒台,他母族其實早就衰落了,但依舊在兵部裏還有一些人願意幫他。


    人,都很現實,這當官兒的,更是現實中的現實。鄧家因第一次望江之敗,都成臭狗屎了,他自己,在如今太子和六皇子奪嫡的大局下,本就靠邊站得很,哪裏又有人真的會顧念舊情,對其不離不棄。


    甚至,還有鄧家舊將能主動投奔於他,幫他拉扯這一營兵馬。


    他自己不覺得,當局者迷,總覺得自己曾風光過,且鄧家當年也是參天大樹,樹倒猢孫散不假,但總歸會留下幾隻念舊的猴子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留下的猴子,不是想吃桃兒,而是想吃人肉了。”


    鄭侯爺打開了姬老六留在馬車裏的珍貴鼻煙壺,


    在四周揮了揮,


    繼續道;


    “而太子先前用來收攬江湖人士的文寅,是姬老六的死間,雖然文寅不知道為何突然暴斃了,但對於自己這個主要競爭對手,我不信他隻會放一個文寅在那裏。


    姬老六還沒十歲時,陛下就曾抱著他笑著說他最像自己;


    當閔家被滅族時,


    別的皇子,還在忙著扮乖扮可愛,討他們父皇開心。


    他就已經含著淚,開始接手閔家留下來的財力。


    想像一下,大屁孩和小屁孩一起玩時,那個小屁孩,已經在用金銀,收買大屁孩身邊得親信,甚至,給他們安插親信了;


    嗬嗬嗬,嘿嘿嘿。


    是不是很有意思?


    劍婢,是天生劍胚,但他姬老六,沒練武的天賦,但他的腦子,確實是自幼神童啊,或者叫,天生賤胚?


    另外,


    知道為什麽我信他那句話麽,就是那句,沒陛下拉偏架,他兄弟幾個根本就不夠打。


    因為,


    若是不考慮密諜司和陸家的那一支力量可能會出現的變量的話,


    他姬老六,


    完全有能力頃刻間,


    讓他那幾個兄弟,


    全都嗝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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