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屠了梁國?”


    “父親,是都城。”


    “一國之都被抹去,那這個國家,還能繼續存在麽?”


    “有,我們楚國,還有乾國。”


    “……”謝渚陽。


    當爹的被兒子這話噎得很難受,隨即倔強道:


    “那能一樣麽,梁國隻是個小國!”


    謝玉安伸了個懶腰,從兜裏掏出一個橘子,開始剝了起來。


    謝渚陽則繼續道:“大國,好歹能叫一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小國一國泰半精華都在都城,一旦沒了,那這個國家,還能存續麽?


    最重要的的是,破城和滅城,是不同的。


    郢都那次,熊老四明擺著是想要另起爐灶,早早地將他看得上的家夥事給搬出來了。


    上京那個,嗬嗬,乾人富饒,一座上京沒了,至多朝廷運轉不下去,但為父估計,乾國江南那邊倒是樂見於此。”


    “爹,你到底想說什麽?”


    “爹想說什麽,你還不明白麽?”


    “您這好歹得有些條理,兒子我才好往下接,可您這稀裏糊塗地一頓說,非得要兒子我硬接下去麽?”


    “你是我兒子,老子我以後躺床上流哈喇子時也得你給我擦,這會兒就接不下去了?”


    “好,我接,爹,你是不是怕了?”


    先前還趾高氣昂的謝渚陽在此時,忽然沉默了;


    隨後,


    默默地點點頭:


    “嗯。”


    謝玉安將剛剝好的橘肉,送到自己親爹嘴邊:


    “爹,張嘴。”


    “上火了!”


    “現在兒子喂你橘子不吃,以後兒子就不給你喂藥了。”


    謝渚陽張開嘴,吃下了橘子。


    謝玉安拍拍手,道;“爹,怕很正常。”


    說著,


    謝玉安伸了個懶腰,在其前方,是雄壯的齊山山脈;


    “燕國先皇帝在位時,吞了三晉之地,剿撫並用鎮住了雪原,再和我楚國打了一場國戰,拿下了鎮南關。


    臨駕崩前,還踏滅了蠻族王庭。


    對燕國而言,最難拔也最疼的那幾根刺,他都已經拔掉了。


    繼任者,看似被留了一個滿目瘡痍的盤,但隻要能撐住,能經營起來,這日後,燕國雄踞諸夏之北;


    身側無大患,南下則是一片坦途。


    所以,最難的,也就是那一陣子,這旗,哪怕搖晃得再厲害,但隻要斷不倒,立住了,也就是立住了。


    現在想想,這一切也都是命了。


    咱們費了那麽大的心思,還調出了兩萬本家精銳兒郎,乾人那邊,也是下了血本,終於在梁地,拚掉了李富勝的那一部鎮北軍精銳。


    本以為局麵,到底是掰回來一些,誰曉得那位平西王直接入乾,破了上京。


    爹,


    難了,


    真的難了。


    現如今,我大楚和乾國,已無力再北上尋那燕人的麻煩了,上去,就是主動送死。


    但什麽也不幹,就這般等著,等著那頭老虎養好了,那就是猛虎下山了。”


    “這個局麵,為父知曉,可現如今,又能怎麽辦?”


    “沒辦法了,盡人事,咱們已經盡了,聽天命吧。現在來看,那位燕國新皇帝對那平西王是真的有感情的;


    說不得又是一出燕國先帝和那兩位王爺的又一段佳話。


    所以,


    還不如回去後求求我大楚的巫者們,再讓乾國的那些煉氣士再發發功,大家一門心思地關門紮紙人,看能不能把那位皇帝或者平西王二人之間,咒死一個。”


    “兒啊,你這是認真的?”


    “不問蒼生問鬼神,也就這樣了吧,現在想想,當年乾國那位藏夫子,可能也並非做的是那無用功。”


    “兒啊,你沒病著吧?”


    “沒,爹,湊合著過吧,反正還有好幾年呢,這幾年裏,咱該做啥就做啥,該給熊老四的麵兒咱就給了就是。


    謝家和熊家,也沒必要爭了,真坐上那個位置,估摸著屁股還沒坐熱,就得在史書上被記上一筆,忒虧了。


    燕國先皇和南北二王的時代,乾楚不也扛下來了,大不了,再努力扛過下一代。


    真要燕國再下一代依舊是這般格局,


    天意,天意了,


    認輸!”


    謝玉安抱著雙臂,氣呼呼地對著麵前的一塊石頭用腳踹過去,誰曉得這石頭下麵生了根,並非滑石。


    “嘶………疼!”


    謝渚陽歎了口氣,走過來,一拳砸碎了那塊石頭,安慰兒子道:


    “壞石頭已經被爹砸了,我兒不疼,不疼。”


    “………”謝玉安。


    “………”謝渚陽。


    其實,因為自己這個兒子早慧得厲害,所以謝渚陽並未享受過多少當父親的感覺。


    而這時,


    謝玉安則腦袋一磕,抵在了自己父親的肩膀,整個人,還略帶著些許的抽泣:


    “爹,我小時候曾做過夢,在夢裏,我幫著爹你,幫著謝家,拿下了熊家的皇位。”


    謝渚陽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兒子的後背,


    安撫道;


    “兒啊,夢裏啥都有。”


    “然後爹娶了熊家的女人,爹,你猜猜是誰?”


    謝渚陽又輕輕拍了拍兒子的後背,


    很是欣慰地道:


    “兒啊,辛苦你了,在夢裏還不忘給爹找女人。”


    “嗬嗬,然後,那個女人,竟然給爹你生了個弟弟?她怎麽生出來的,兒子想不通。”


    “額……”


    謝渚陽抿了抿嘴唇。


    其實,有些時候對於自己生子的事兒,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但他兒子,做得實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得,你稍微懷疑稍微調查,可能就直接指向了他。


    有時候,謝渚陽也會惆悵;


    生兒子是為了幹嘛?


    繼承家業麽?


    繼承家業的話,一個帶把兒的,也就夠了。


    發達家族麽?


    發達家族的話,自己就算是再生出一百個帶把兒的,捆起來,可能都沒眼前這唯一的一個兒子這般厲害。


    於情於理,這個兒子都足夠優秀,有這一個兒子,他也能揣著明白當糊塗。


    可是這……


    “然後,爹也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喜歡上了弟弟,開始想轍,改東改西,就為了將弟弟扶上去,讓我這個當哥哥的,去輔佐弟弟。”


    “爹有那麽傻麽?”謝渚陽拍兒子後背的手,有些停滯了。


    “不是爹有沒有那麽傻,而是那個女人,她想要啊,她手段厲害著呢。娶了她,有了她生下的孩子,我謝家,自此之後在大楚,就是名正言順的了。”


    謝渚陽張了張嘴;


    “最主要的是,沒坐上皇位不要緊,頂天了一個謝家家主,土皇帝和真皇帝,差距還是很大的。應該是爹,坐上那把椅子後,看兒子,就沒那麽順眼了。


    與其說是我在和弟弟爭,與其說是那個女人在背後使壞;


    倒不如說,


    是爹你,在和兒子我爭。”


    “爹的,不就是你的麽?老子的,不就是兒子的麽?爭什麽爭。”


    “可是爹,人是會變的。”


    “爹都這般年紀了,還會……”


    “你變了,真的變了,在夢裏。”


    “好,好,在夢裏,然後呢,我兒怎麽做了?”


    “宮變了唄,嘿嘿。”


    “你在夢裏,把爹給殺了?”


    “沒,給您養起來了,您當上了太上皇,當了好久,又生下了好多弟弟妹妹。”


    “哦,這還好,謝謝你了,兒子。”


    “可是爹,為什麽現在,就和夢裏差距那麽大呢,那個夢,小時候做時,真的和真的一模一樣啊。”


    “畢竟是夢嘛。”


    “是啊,畢竟是夢啊。”


    謝玉安忽然放聲大哭:


    “可現在連夢,都沒得做了!”


    當爹的又安撫了兒子很久,


    最後,


    嘴唇發顫,


    帶著些許好奇,


    問道;


    “你夢裏那個小娘,是誰啊?”


    “爹這麽想知道麽?”


    “總是有點好奇的,能讓我和兒子反目成仇,那女人……得多迷人呐。”


    “爹,人家現在嫁人了。”


    “嫁人了又怎麽了?嫁人了有時候才好呢,你小子,不懂。”


    “爹,那隻是個夢。”


    “爹就是好奇,心癢癢,咱爺倆,現在大事兒先放放,這風頭不對,正如你先前所說,這位置,就由他熊老四先坐著唄。


    但這小事兒,咱爺倆可以碰碰杯,不是麽?


    比如,先搶回個小娘怎麽樣?”


    “爹啊……”


    “怎麽了?”


    “你真要去搶啊?”


    “嘿嘿,既然是楚女,哪怕是熊氏女,爹現在難道還要不成麽?”


    “可人家,也等著你呢?”


    “等爹我?”


    “對,巴不得等爹你上門去呢。”


    “哈哈哈,笑話,誰這般大的口氣,就算是熊老四,現在也得巴結著咱。”


    “人家巴不得您上門給他湊滿個四缺一呢。”


    “……”謝渚陽。


    …


    “太子爺,世子爺,您二位好歹多披一件衣裳啊。”


    黃公公小心翼翼地陪在倆小爺身後,左胳膊右胳膊,都掛著一件外裳。


    天天帶著姬傳業,剛在南門關城牆上跑完步,倆孩子腦袋上都冒著汗氣。


    自打和天天在一起後,姬傳業每日都跟著天天的作息來,雖然沒辦法變得和這位哥哥一樣身體敦實,但真的沒以前那般虛了。


    而黃公公,這次平西王出兵,黃公公是監軍;


    本是陪著平西王出了南門關,後又陪著瞎子在趙地經營,之後再被分配回了南門關督促後勤。


    雖說黃公公曾上陣砍過人,但他本人還是更喜歡這種在後方安逸混資曆的日子的。


    前線大捷已經不斷地報來,黃公公可是高興了好久,到現在做夢都會笑醒,等王爺大軍歸來,他就可以回宮了。


    回宮之後,地位之超然,哪怕品級上比不過魏公公和張公公,但自個兒,是真的地位超然了,那還用比麽?


    不比了,不比了。


    “弟弟,給。”


    天天從一個箭門樓子裏,拿出了兩根黃瓜,碧翠碧翠的,上頭還帶著冰渣子。


    夏日的冰可不便宜。


    黃公公見狀,還下意識地舔了口嘴唇。


    倆孩子一人一根黃瓜,吃得很是暢快。


    就是這黃瓜,它沒那麽脆了。


    “天天哥,你說咱倆啥時候能真的跟著幹爹出征啊?”


    天天搖搖頭,道:“我也不曉得,等咱再長大一些吧。”


    “那還得等多久啊。”


    “等到像大虎哥那般大就可以了吧。”天天分析道。


    “哦。”


    姬傳業有些失落。


    黃公公在此時諂媚地開口道;“太子殿下,您以後得在宮中運籌帷幄的,我大燕……”


    誰曉得,


    姬傳業卻搖頭道:“我才不要躲在後頭嘞,我以後要和天天哥一起去前頭殺敵。”


    天天伸手,學著鄭凡摸自己腦袋的樣子摸了摸太子的腦袋,


    道:


    “弟弟,得懂事哦。”


    “和皇爺爺和父皇那樣,就住在皇宮裏,得多沒意思,龍椅父皇也抱著我坐過,說實話,硬梆梆的硌人,不舒服。”


    “好吃不?”


    天天忽然問道。


    姬傳業認真思索了一下,道:“沒咬過呢。”


    “下次你回家,咬一下,告訴我什麽味道。”


    “金子做的,應該不好吃吧?”姬傳業說道。


    “哦。”


    天天有些意猶未盡地應了一聲。


    “等下次,天天哥和弟弟一起回京,弟弟我帶著哥哥去坐坐龍椅。”


    “……”黃公公。


    天天搖搖頭,道;“不去,爹說過了,你能來我們這兒,我不能去你們那兒。”


    “為何?母後說過,她小時候在家裏,最喜歡去朋友家串門了,串門時,人家會將家裏的好吃食給她們。”


    “爹說了,我去你家,怕回不來。”


    “………”黃公公。


    “為啥呢?皇宮沒有王府好玩兒呢。”


    天天扭頭看著姬傳業,


    道;


    “我不想離開爹呢。”


    “其實,我也不想。”姬傳業搖搖頭,“父皇沒有幹爹對我好,父皇好忙,在皇宮裏每次見我,都是抽空見一下,然後就又去忙了。


    下麵人都說,父皇日理萬機,很忙,本來我是信的,後來看幹爹,我就覺得父皇是在騙我了。”


    “但你還是要回去的。”


    “不回去。”


    “你不回去,黃公公會抓你回去的。”


    “………”黃公公。


    姬傳業看向黃公公,


    黃公公一張臉馬上綻放如菊,道:


    “太子殿下,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姬傳業沒難為人家黃公公,而是繼續自言自語道:


    “其實我不是很想我爹,主要是想母後了,母後應該也很想我吧。”


    “你弟弟妹妹們呢?”


    “太小了,不喜歡和他們玩。”


    “那這好辦,把你母後接過來,我們一起住王府就好了。”


    “對啊,好主意!”


    “……”黃公公。


    黃公公冷汗,已經浸潤了自己的衣服,但還是得強忍著表情不要發生變化。


    他其實很害怕,


    哪怕現在太子爺還小,無所謂……


    但等到日後太子爺長大了,忽然睡個覺,想起來今天的事兒,想起來今兒個說到的話,再想到了站在旁邊聽話的自己,那……


    好在,倆孩子又改變了話題。


    天天一邊晃動著吃了一半的黃瓜一邊道:


    “好擔心爹把仗都打完了,那等我長大了,就沒仗可以打了。”


    在這個時代的大燕,無論是在民間還是權貴家,小孩子們都熱衷玩兒打仗的遊戲。


    “天天哥別擔心,等我們長大了,要是沒仗打,弟弟我陪你打仗玩兒嘛。”


    “噗通!”


    黃公公終於承受不住這種“童言無忌”,直接跪伏在地。


    倆孩子看著黃公公,


    黃公公極為勉強地笑了笑,道:“兩位主子,奴才想起來下麵還有些事兒要辦,王爺馬上凱旋了,奴才得去看看下麵準備得如何了。


    奴才告退,奴才告退。”


    黃公公近乎是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城牆,剛到下麵,就看見下麵一群人擠得團團轉,見他來了,馬上稟報道:


    “公公,不好了,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公公。”


    “怎麽回事兒?”


    “禦賜之物不見了,不見了!”


    禦賜之物?


    黃公公馬上意識到是什麽了,然後又想到了先前天天拿出來的和太子殿下一起吃的兩根冰凍黃瓜。


    當下,沒好氣地擺擺手道;


    “不打緊,不打緊,都去忙吧,雜家知道了。”


    禦賜之物,本就是皇帝賜給凱旋的王爺的;


    現在被兩家的兒子一人吃了一根,這又算得了啥?


    黃公公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先脫下衣服,擦拭了一下身子,再又換上了一身新衣服。


    這倆小爺可真難伺候,早知道當初自己就該堅持留在前線了,唉,一天天這般嚇唬來嚇唬去的,得折多少壽元。


    而這時,


    吃完了黃瓜的倆孩子,在遠遠有一群護衛保護的前提下,哼哧哼哧地爬上了哨塔最頂端。


    姬傳業有些害怕,天天倒是無所畏懼。


    “天天哥,好高哦,弟弟害怕。”


    “閉著眼,抱著哥哥,就不怕了。”


    “哦。”


    姬傳業抱著天天的腰。


    天天嚐試著往邊緣地帶走,太子亦步亦趨抱著他跟在後頭。


    四周,一眾護衛們直接嚇得近乎炸開,馬上有人下去準備接應,有人直接攀附上了塔樓牆壁。


    “阿弟,睜開眼,看!”


    太子睜開了眼,在這個南門關最高處的位置,看見南麵,有黑色的烏雲正在向這裏緩緩而來,是凱旋的大軍!


    “阿弟,以後打仗回來的,就是我了。”


    “那我……那我就在這裏,站得高高的,等著哥哥。”


    “嘿嘿,好。”


    “還要帶著哥哥最喜歡的吃食。”


    “唔,我最喜歡的吃食?”


    “我去把父皇的龍椅偷過來,給哥哥吃。”


    ————


    晚上還有,一點吧,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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