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宛正一心祈禱皇帝多多關心琳嬪,最好關心到忘記了她這個無關路人。誰知皇帝一個轉身就看了過來:「嗯?楚之晏的師弟?」


    蘇宛心不甘情不願的再一次跪下,「草民,蘇自強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蘇自強?」皇帝打量著蘇宛埋得低低地頭顱,似極輕的笑了一下:「若朕沒有老眼昏花的話。朕以為在朕麵前的是朕才封的武義將軍吧?」


    這個老家夥,明明早就看見她了,還裝沒看見,一開口就是發難!


    「回皇上的話,因為您問的是楚之晏的師弟,當初臣成為師兄的師弟時,的確是叫蘇自強沒錯。」蘇宛低著頭,盡量控製好自己的呼吸,用平靜的語調緩緩回道。


    「蘇自強,蘇自強。」皇帝一雙沉沉的眼睛落在蘇宛身上,仿佛是帶著實質的刀鋒一般銳利,「倒是有點意思,你跟朕說說,蘇自強與孟黎川,你比較喜歡哪一個身份?」


    蘇宛呼吸一頓,靜默片刻方道:「回皇上。如果真的可以選擇。草民,寧願是蘇自強。」


    也不想背負孟黎川的責任和命運!


    皇上挑眉,他似乎沒有想到蘇宛會用如此堅定的態度來回答他這個問題。更讓他意外的是,她寧願選擇是蘇自強,也不想做孟黎川。


    「孟家到你這裏,就剩下你了,你不怨不怪?」皇帝眯起眼睛,定定的盯著蘇宛看。


    蘇宛被那如劍的目光盯得有些難受,卻仍是咬牙頂著皇帝釋放的無形的壓力,「怨恨和怪責並不會讓臣過的更好些。這些年在外頭,因為遺忘了從前的事情,日子雖然清苦難熬,但每一天都過的很踏實。」


    「現在你的日子過的就不踏實了?」皇帝鬆開琳嬪,自顧自的坐了下來,居高臨下的瞧著蘇宛,用一種仿佛很是隨意的語氣說道。


    「不敢欺瞞皇上。臣現在過的每一天都猶如走鋼絲一般,稍不注意,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臣,並不想死!」


    「在孟家都死完了的情形下,你獨自一人活著,又有什麽趣味?」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皇帝,而是別的什麽人,蘇宛一定會叫他嚐嚐太過刻薄的後果。可就因為他的身份壓死人,她就不得不咬牙忍耐!


    這皇帝可真夠記仇的,這話說的,若她是真正的孟家人,此刻隻怕早已經羞愧的撞牆而死了,哪裏還有臉活在世界上——他這是在說他貪生怕死,背祖忘宗早該去死了呢。


    他也不想想,若她真的去死,他那群毫無辦法的孟家軍又該怎麽辦?


    還沒卸磨呢,就想著殺驢了。


    「皇上說的沒有錯,孟家就剩我了,所以我又怎麽敢去死呢?這並不關乎仇恨怨怪之類,孟家總要有人傳承下去。」蘇宛以額觸底,安靜地說道:「傳承孟家的香火,比下黃泉陪同父母兄弟,更重要一些。皇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隻是她說的天花亂墜,皇帝也不信她是一點也不怨恨皇帝,不怨恨皇家。因此他隻是笑了笑,沒有接蘇宛的話,而是反問道:「聽說你算了吉日將你父母的墳遷回了孟家祖墳?」


    這不是廢話麽!蘇宛心裏腹誹著,口中卻是恭敬,「是,父母如今已經葬於孟家祖墳裏了。臣在此,叩謝皇上的大恩,我父母二人在天有靈,定也會感激皇上的仁慈。」


    皇帝的臉色終於變了變,沒能繼續維持他那副居高臨下又帶著點慵懶腔調的模樣,就像蘇宛這話犯了他的忌諱一樣,他臉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皇帝沉默的時間太長,長的蘇宛心裏忍不住又開始打起鼓來。


    好吧,她這話的確有諷刺皇帝的意思——憑什麽他下令滅了人家全族後還指望人家能對他感恩戴德?真要有冤魂,孟家那些個枉死的冤魂們怕早就找上門來了。她在說那話的時候,的確帶著賭氣的意味,難道真就惹惱了皇帝,此刻他正想著要如何收拾她不成?叉他妖弟。


    皇帝的怒氣像是湖底的巨石,沉沉的壓在他陰沉的眼睛裏。


    一旁的琳嬪瞧著這樣的皇帝,大氣都不敢出。


    她又看一眼蘇宛,眼中壓抑著焦急,且不說人家剛才給她診了病,就憑他是楚之晏的師弟,她也該站出來為他周旋一二。可,若她這一站出來,剛才辛辛苦苦才得到皇帝那丁點的信任,隻怕就又要付諸流水了。她太知道,在這宮裏生活,所依仗的不過都是皇帝的寵愛。若失了寵,家族如何且不說,這宮裏任何一個小太監,都能將人踩在腳下侮辱踐踏。


    琳嬪想到這些,咬著唇將頭深深地埋下了。


    皇帝眼角餘光掃過去,正好看見這一幕,他的嘴角淺淺一勾,是一個譏諷到極點的冷笑。


    而再度瞧向蘇宛時,他那冷酷的眼睛裏,就多了一抹惱怒與不甘。


    他用沉默來施壓,滿以為蘇宛頂不住會認輸。他現在還有用,他不可能會殺他,隻要他認輸,給他道個歉,遞個台階來,這事情就揭過去了。可偏偏蘇宛一副沉默到底的倔強模樣,打死也不開口給他道歉,這令皇帝十分無奈又憤怒。而偏偏,那自以為聰明的女人也一味的明哲保身,不肯開口來打破這一刻的沉默與難堪,真真是個愚笨至極的蠢貨。


    殿中的空氣仿佛膠著了一般,詭異的叫人喘不過氣來。


    過了好像一個世界那麽久,皇帝終於開了尊口:「起來說話吧。」


    蘇宛的背脊陡然一鬆,這才發現冷汗早已浸透了後背,她深吸一口氣,用一種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靜語氣說道:「謝皇上。」


    「今天怎麽會進宮來?」皇帝看似雲淡風輕,然而握著椅把的一雙手,手背早已青筋暴突。


    蘇宛正要回答,就聽門口傳來個黃公公跟蔣公公說話的聲音。


    「黃公公,你怎麽過來了?」


    「楚神醫讓咱家來瞧瞧,蘇大夫這裏完事了沒有。若這裏完事了,咱家還得帶她去見太後呢。你守在這裏,可是皇上過來了?」


    「皇上正在裏麵問話,你這帶人,恐怕要等……」


    皇帝適時的開口打斷了蔣公公的話:「既然太後著急要見你,你先過去吧。」


    蘇宛心裏高呼萬歲,巴不得立刻消失在皇帝麵前,臉上卻分毫不敢表露,恭敬的道:「是,草民告退。」


    既然楚之晏在太後跟前給她安排的身份是蘇自強,那她自然就是草民了。


    皇帝揮揮手,眉心難掩陰霾的瞧著蘇宛躬身退到門口,忽然又道:「過兩日就該啟程前往邊城了吧,可都準備妥當了?朕聽聞你還有個兒子,你這一去,自然不好帶他在身邊吧。那就送進宮裏來,陪朕的老十三讀書好了,小孩子也好有個伴兒。」


    皇帝口中的老十三是他極為寵愛的一名後妃生的,隻可惜那後妃在生產時遭遇難產,孩子生出來了,人卻沒有了。皇帝憐惜十三皇子才出生就沒了母妃,對他是極盡寵愛之能事。更何況,自十三皇子後,宮裏的後妃肚皮就再也沒有動靜了,算是皇帝最小也是最後一個皇子。雖說皇帝沒有親自教導他,卻是隔三差五就要招來與自己吃飯的。在這宮裏,就算是父子,能在一起吃個飯也不是個容易的事兒,所以能常常陪皇帝吃飯,自然是皇帝的心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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