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籠罩的東京上空,有座「島」浮在半空中。


    一座歐式的城堡幾乎占滿整座小島,遠遠望去仿佛一座天空之城。這座城堡名為萬魔殿,是魔界政府中樞。


    此時,一名男子從萬魔殿裏走了出來,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移動時不忘緊貼著牆壁,動作看起來就像個小偷。以人類的標準來看,他的年紀約二十來歲,一頭金發,身上隨便套了件浴衣,打扮非常粗俗。


    不過,這座萬魔殿不隻浮在空中,更是位於大魔災爆炸中心的正上方,沒有人願意靠近,也無法靠近,實在不是小偷能悄悄潛近的地方。由此可知他不是小偷,不僅如此,他其實是這座城堡的城主。


    那麽他為何不光明正大地行動,反而像在偷偷溜走呢?原因就出在他的個性。當初為了理想而爬到現在的地位,如今要叫他莊嚴地端坐在王座上他反而坐不住。換句話說,也就是男子雖貴為城主,卻打算溜出自己的城堡。


    「都到這裏來了……應該不會被抓到了吧。」他移動到小島的角落,放心地籲了口氣。


    「你要去哪裏啊?」這時,有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男子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為自己辯駁。


    「你、你誤會了,朱雀!我不是要溜出去玩,隻是要到地麵視察……嘖,原來是你這家夥啊,瑟朵萊慕。」


    男子轉過頭,站在眼前的是他長年的紅粉知己。


    「『家夥』這說法未免太過分了吧,慈悲帝陛下。三年不見了,你就不能好好打聲招呼嗎?」


    他眼前的女性名為瑟朵萊慕,擁有魔界首屈一指的魔力,卻沒有任何工作,是個到處漂泊流浪的怪人。


    「什麽慈悲帝陛下,被你叫得我疹子都快冒出來了,還是叫我凱修沛斯就好。」


    「哎呀哎呀,魔界之王賜我直呼名諱的權利,實感光榮之至,不勝惶恐。」


    「……瑟朵萊慕,你是來挖苦我的嗎?我還有急事,沒時間跟你閑聊。」


    男子——慈悲帝凱修沛斯提防著周圍,神情怨恨地望向瑟朵萊慕。瑟朵萊慕見他這模樣嗤嗤笑了出來,揮了揮手。


    「別擔心,你已經在我的魔造空間裏麵,所以用不著害怕被部下發現。這樣你放心了嗎?」


    「什、什麽時候……真是的,我好歹也是魔王喔?能在不被魔王發現的情況下展開魔造空間的,全天下也隻有你了吧。」


    凱修沛斯臉上又是錯愕又是驚訝,頹喪地垮下肩膀。


    「別謙虛了,你在五年前受的傷還沒完全痊愈吧?如果是在萬全的狀態下你應該早就會發現了。倒是你打算去哪裏?」


    「你創立的伊德亞爾報告說拿到『破戒王的殘鐵』,我正要去確認。真是的,平常他們看起來都在玩鬧,突然又拿出成果來,和創立者還真有幾分相似。」


    「我倒覺得和出資者比較像呢。沒有人比你更會在工作上混水摸魚,堪稱魔族史上最會打混的家夥,非常令我尊敬哦。」


    「我才不想因為這種事受人尊敬,何況該做的事情我都有完成,看這五年來日本國內外的太平景象就知道了。還有,說到打混我還比不上你呢。這三年來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修羅廳的報告指出你強行突破神無大結界,離開日本,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我本來就沒有工作在身,不能說我是在打混。」


    「這種事情哪有什麽好自豪的,還不就是個無業遊民!」


    聽到凱修沛斯的吐槽,瑟朵萊慕不知為何露出了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


    「玩笑話就說到這裏,我們還是進入正題吧。這次拿到『破戒王的殘鐵』的應該是我徒弟,他的名字叫做三世寺夏彥,是我在海上新天地挖掘到的少年。我傳授他『斑鳩流本家魂燃式魔鬥術』,把他送進伊德亞爾。你如果要去那邊見他的話,再麻煩你多關照了。」


    「……你這家夥知道什麽是互不幹涉條約嗎?」


    「你是說規定人類社會與魔界不得相互幹涉的條約對吧,這我當然知道,可是我有什麽必要遵守呢?」瑟朵萊慕一臉正經地表示疑惑。


    「唉,算了,不遵守就算了。我問你,這次吹的又是什麽風?過去你為別人創過『分派』,不過這還是你第一次傳授『本家』吧?」


    「我不是故意不教,隻是一直找不到人可以使出本家的魂燃式魔鬥術罷了。」


    瑟朵萊慕可說是自我鑽研的怪才,正因為如此,她才能成為斑鳩流的正統繼承人。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失蹤不過三年,而那個叫做三世寺夏彥的少年隻是區區一個人類,卻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學會你的術式了嗎?這是騙人的吧?」


    「我沒有騙人,不過他學習的速度之快就連我也不由得懷疑自己的眼睛……耳朵過來一下。」


    「什麽?」


    他們身處在魔造空間內,理應用不著害怕談話被別人聽見,不過瑟朵萊慕還是湊在凱修沛斯耳邊竊竊私語,而且傳達的內容相當驚人。


    凱修沛斯聽了終於明白這話為什麽不能大聲說出來。


    「那家夥是……真的嗎?這下搞不好我得向你道謝呢。」


    「用不著謝我,我這麽做是為了我認識的幾個有趣的魔族與人類,和你無關,簡單來說就是為了我自己。」


    「我想也是,三世寺夏彥知道這件事了嗎?」


    「怎麽可能,還有比這更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嗎?我還沒殘忍到直接把這事情告訴自己的弟子,其實我更希望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但是隻要他繼續奮戰,總有一天還是會發現事實真相……」


    「活不過短短百年的人類需要負荷如此重擔,實在可憐。」凱修沛斯由衷同情地說。


    他和瑟朵萊慕的生命皆有兩千年,從魔族的角度看來,一百年不過是一轉眼的光陰。明明隻有這短短一瞬的壽命,三世寺夏彥卻背負著這世上最沉重的命運。在接下來即將爆發的戰事,要說他是關鍵人物也不為過。


    「就是這麽回事,伊德亞爾以後也拜托你了。」


    「什麽?你這個創立者怎麽說得好像不關自己的事?你還是再回去當社長吧。現在雖然還不打緊,一旦發生事情,對那個貓耳來說負擔未免也太重了吧。」


    「這可不行。接下來我要潛入大魔災的爆炸中心,找出雷姆南茲的根據地,那一帶應該也有『破戒王的殘鐵』,我要搶先他們一步把殘鐵收回來。」


    「你老是把這種危險的事情說得那麽輕鬆。我沒有阻止你的意思,不過小心別潛太深囉,那底下變成了什麽樣子,我也不知道,話說回來,就連有沒有底我也不清楚。」


    「那樣正好,搜尋雷姆南茲的同時,還可以順便修行。」


    「……順便啊。」


    瑟朵萊慕真正的目的不管怎麽想都是修行。她肯定打算潛入魔力漩渦的黑暗底部,讓自己置於嚴苛的環境,徹底鍛煉自己的實力。


    如同人類吸入高濃度氧氣有致死的危險,魔族如曝露在超過自己實力的魔力當中也會死亡。萬魔殿底下那片黑暗空間就是這麽一個危險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瑟朵萊慕喜歡的環境。


    「我要說的話就這些,先走囉。」


    「多少顧慮一下我的立場,別變得太強啊。」


    「恕我拒絕,總有一天我會在你狀況最好的時候打倒你,你還是先做好心理準備吧。」瑟朵萊慕笑著說,往小島的邊緣邁出腳步,然而凱修沛斯聽到這話可笑不出來。


    瑟朵萊慕所謂的修行總是在生死邊緣徘徊,而且每次都是把自己逼到幾近發狂的瘋狂特訓。因此她每次修行回來,都會比之前強上兩倍。


    或許有一天自己真的會被她迎頭趕上。


    ——看來得加緊腳步把傷養好才行。


    凱修沛斯正這麽想的時候,瑟朵萊慕忽然轉頭問道;


    「對了,凱修沛斯,你的傷勢好得太快了吧?我原本預測這傷要幾十年才會複原……不過才三年就好得差不多了嘛。你該不會在背地裏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吧?」


    「這是在挖苦我十六年前做的事嗎?當時我那麽做是為了魔界著想,你也很清楚這一點吧。莉莉安他們似乎不惜正麵開戰,也要達到神滅的目的……我可不想為了那種沒把握的事情,讓全世界曝露在危險之中。」


    「我知道。我要是不清楚這一點,早就和莉莉安他們一起加入雷姆南茲,把你的脖子砍下來了。」


    「太可怕了吧……快走啦,快讓黑暗的壓力把你壓死吧。」


    「這話實在太過分了。唉,我這麽一個花容月貌的絕世美女,怎麽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懂得憐香惜玉呢?太讓人悲傷了,不如讓我跳下去吧,永別了。」


    如此說完,瑟朵萊慕真的從島上跳了下去,投身底下無垠的黑暗。雖然她本人沒有自殺的意思,但這行為本身看起來就是自殺。


    「……話說回來,這家夥的直覺還真是敏銳得嚇人啊。好啦,可怕的女人消失了,我也趕快走吧。」


    凱修沛斯正打算離開島上的那一刹那,背後猛然傳來陣陣殺氣。


    「慈悲帝陛下,您要去哪裏呢?」


    尖銳的少女嗓音逼問著他,他原先害怕的對象這下真的出現了。


    ——對了,因為瑟朵萊慕離開,所以魔造空間也跟著解除了。


    凱修沛斯提心吊膽地轉過頭去,不出他所料,果真有個黑發少女站在那裏,正蹙緊眉頭盯著他不放。


    少女身穿紅色和服,在原本應該是耳朵的地方長出一雙小翅膀。她正是凱修沛斯的使魔,朱雀。


    「哪裏……我隻是去散個步,散步而已。」


    「您要到哪裏散步呢?」


    「……隨便走走囉。」


    朱雀聽著這拙劣的借口,眯細了眼,投向他的視線愈來愈冰冷。


    「別想騙我,您是要到伊德亞爾吧?」


    「咦,你怎麽知道……?」


    「剛才我在路上碰到瑟朵萊慕大人,是她告訴我的。」


    「什麽?那個女人在搞什麽鬼!偏偏還……這個混賬,她果然是來找碴的!」凱修沛斯忍不住苦惱地抱頭坐在地上。


    凱修沛斯要去什麽地方,其實瑟朵萊慕打從一開始就心裏有數,她還真是個個性惡劣的女人。


    「您貴為魔界之王卻打扮成這副模樣,甚至不帶一名隨從便要前往民間組織……還請您多少有點自覺。」


    「那算是民間組織嗎,朱雀?伊德亞爾可是由我出資的哦。」


    「我實在無法理解。您要怎麽花錢輪不到我多嘴,不過那明顯隻是在浪費錢。」


    「別這麽說嘛……我還不是被瑟朵萊慕逼的……何況伊德亞爾其實也立下了不少功勞。在處理警察應付不來,要動用到修羅廳又顯得小題大作的那些規模曖昧的動亂時,伊德亞爾可是很有用的呢。」


    「……這我就不和您計較了。隻是如果要去伊德亞爾的話,請至少帶上我與您同行,魔界之王可不能隻身外出。」


    「咦,你嗎……?不用啦,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還是在這裏等著吧。」


    老實說,把死板的朱雀帶在身邊根本沒辦法放鬆,他偶爾也想一個人好好輕鬆一下。


    於是他打定主意無視朱雀,離開這座島上。隻是他剛要離開,袖子就被緊緊拉住,想走也走不了。


    他厭煩地一轉過頭,就看見朱雀憂傷的臉龐。「我一直待在城裏也很無聊……」她抬起眼往上瞧,哀求似地說。


    凱修沛斯心想,這種表情實在太奸詐了。他終究還是舉了雙手投降。


    「……好啦,我帶你一起去就是了,不過你得絕對遵從我的命令,要是敢反對,我馬上把你丟在路上。」


    「遵命!」


    朱雀的神情豁然開朗,一把抱住了凱修沛斯的手臂。


    ※


    在大魔災發生前,北渚高中就已經存在,原屬於公立高中,現在則是由魔界政府負責經營。學生方麵沒有特別區隔人類與魔族,在校內合班上課,衝突發生的比率也在容許範圍內。


    此外,北渚高中上課時使用的課本沿用過去教育部製定的教材,令人驚訝的是,日本現存的學校幾乎都是如此。


    魔界原本不存在人類世界中所謂的學校,隻有求知者聚在一起共享知識的場所。每天在規定的時間按課表上課,似乎是人類獨有的概念。魔族似乎覺得這樣的學校製度很有意思,因此吸引不少年輕魔族模仿人類上學,至於那些被迫留在日本的人類也一樣照常到學校上課。


    由此看來,魔界政府經營學校對魔族和人類雙方都有好處。


    在北渚高中,織姬他們這些一年級學生的教室位於一樓。


    今天上課的氣氛難得平靜,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他校學生突然闖進學校找人打架,或是從單純的鬥毆演變成卷入全校師生的大亂鬥這類衝突。


    這樣平靜的日子讓人昏昏欲睡,明明身為班級幹部的班長更是率先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最讓人傻眼的是,她居然把枕頭帶到學校來了。


    織姬錯愕地望著在課堂上公然睡覺的班長,隻是就連織姬自己也難逃睡魔侵襲,害得她慌慌張張地硬是把嗬欠吞了回去。


    回想起昨天晚上,真是被班長害慘了。


    ——我和夏彥光裸著身體……!


    織姬臉上不由自主發燙。雖然身上纏著條浴巾,被陷害和男人……偏偏還是和夏彥一起泡溫泉,實在是她一輩子的恥辱。


    她愈想愈氣,把橡皮擦往罪魁禍首的班長頭上丟了過去。


    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在斜前方位子上安安穩穩睡著懶覺的班長抖了下肩膀,摸了摸頭,納悶地往四周張望。


    織姬佯裝不知,把頭轉向窗外,眺望無人的操場。


    「……?」


    她突然覺得視線前方好像不太對勁。明明是平常看慣了的景色,卻好像多出了什麽東西。不對,與其說多出了什麽東西,不如說是接下來才正要出現。


    織姬提高警覺,也不管正在上課就拔出發夾,把刀握在手中。


    刹那間——空間出現龜裂。


    「空間跳躍術!」她大叫著站了起來,可惜為時已晚。


    龜裂瞬間擴大,在空中形成黑洞。薄薄的刀刃自洞裏伸出,橫向劈了一刀。殘像以目光難以追及的速度,往織姬的頭頂揮出這一擊。在校舍二樓以上的建築物消失後,她才發覺出了什麽事。


    「什麽?」


    抬頭一瞧,藍天取代了天花板,黑洞裏伸出的刀刃砍斷了校舍。


    ——上頭的校舍到哪裏去了?


    織姬再次望向窗外,在黑洞後方遙遠的住宅區正中央,二樓與三樓校舍從空中墜落,壓垮民宅。


    「嗨,初次見麵,你好啊,蓬田織姬。我來綁架你了,請盡量抵抗吧。」


    接著,洞裏出現一位身穿白西裝的男子,從空中俯視織姬。


    錯不了,那個黑洞正是以空間跳躍術開啟的「門」。


    空間跳躍術為高等魔術,可連接兩個不同的空間借此移動。為了避免濫用造成治安維持困難,空間跳躍術在使用上設有嚴格限製,若沒有事先提出申請不得擅自使用,否則將犯上重罪。尤其為妨礙空間跳躍術的使用,全日本隨時都有電磁幹擾,要破解沒那麽容易。


    無視電磁幹擾,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打開通往兩個不同空間的


    門,可見白西裝男子絕非等閑之輩。


    發夾形成的刀肯定抵擋不住對方的攻擊。


    「——黑姬撫子!」


    織姬二話不說,馬上喚出傀儡,往身在空中的白衣男子一刀斬了過去。然而,男子空手擋下這一刀,而且隻用了兩根手指。


    「你……你是什麽人!」


    「哎呀,先攻擊再問名字嗎?順序反了吧。不過這種特立獨行的行為很讓人讚賞,老實說,可愛的女孩子不管做什麽事都能被原諒呢。噢,對了,我的名字是希德·海茲,你有聽過嗎?」


    「希德·海茲……克斯特的首領對吧!」


    「正是。」


    希德·海茲愉快地說,似乎為織姬知道自己的名字感到開心不已。


    提到克斯特,那是企圖打破神無大結界,率魔族占領地球的地下組織,首領希德·海茲更是被政府指定為aa級的魔族罪犯。


    這種大人物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所小學校?


    「好啦,你就跟我走吧。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強行把你帶走,因為我最喜歡的就是強迫別人了。」


    希德·海茲啪地彈了聲響指,織姬腳下地麵隨即應聲下沉。


    「——這是怎麽回事?」


    隻有織姬周圍的木頭地板變成液狀,班上同學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咕嚕咕嚕地往下沉。她努力想往上爬,下頭卻好像有東西拖住她的腳,讓她想爬也爬不出來。


    「小姬!」


    班長衝上前去,抓住織姬的手臂,試圖把她拉出來。可是不管怎麽用力就是拉不動,反而兩個人一起沉了下去。


    「哎呀,有意料之外的收獲呢。很好,美少女多來幾個也沒關係。」


    織姬和班長的身體終於消失在地底下,唯有黑暗蔓延的空間。


    「——嘖!」


    這個時候,因為腦裏出現夏彥的臉,織姬不服氣地啐了一聲。


    「開始舉行派對吧。」


    希德·海茲浮在半空中,大大地敞開雙手,如交響樂團的指揮家舞動手臂。緊接著,殘留的校舍一樓遭到破壞,一座白堊塔從地底冒了出來。


    ※


    「可惡……好不容易回到日本,居然要和織姬分開……我連一分一秒都不能忍受啊。」


    夏彥在通往夢幻島的電梯裏喃喃抱怨。


    其實他也想和織姬還有班長一起上學,無奈入學手續還沒辦好,製服也還沒送來。就在他暗自苦惱的時候,恰巧接到社長要他到伊德亞爾總部的電話,所以他現在才會急忙地趕到這裏。


    「話說回來,社長連續兩天要我來這裏不曉得有什麽事?不過反正我閑著也是無聊。」


    走出電梯後,他一進到總部大廳,就看見社長正用吸塵器拚了命地打掃。那模樣像極了小孩子幫忙做家事,場麵十分溫馨。


    「社長,早安。」


    「三世寺,早啊喵。你先坐在沙發上等吧喵,我好不容易打掃幹淨,你要小心點不要把這裏弄髒囉喵!」


    社長一邊拖著吸塵器,尾巴也在不停擺動。


    「我會注意的。倒是今天找我來有什麽事嗎?已經搞清楚殘鐵來曆了吧?」


    「就是這件事喵!我們把昨天測試的結果稟報慈悲帝陛下後,他說想直接見你一麵喵!陛下待會兒就要來了,你千萬別失禮了喵。」


    「噢,就是因為這樣才要大掃除啊?魔界的首領要來見我……真的假的啊。」


    這件事的等級就如同獲得日本首相或美國總統接見,不,說不定比那還要重大。


    「我也算出人頭地啦。」


    「唔喵,真讓人擔心喵……」


    「我隻是在開玩笑,用不著擺出那麽擔心的表情啦。」


    「真的嗎喵?你說的話不太值得信任呢喵。」


    社長隨口給了個殘酷的評價。夏彥正想反駁的時候,副社長慌慌張張地衝進大廳,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不好了,社長!」


    「看你慌張成那副德性,怎麽啦喵?難不成是找到了瑟朵萊慕大人藏起來的私房錢嗎喵?」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慈悲帝陛下他……陛下已經到啦!」


    副社長大呼小叫地說,聽得社長嚇一大跳,趕緊丟下吸塵器,尾巴的毛全豎了起來。


    「唔喵!陛下是什麽時候、從哪裏進來的喵!三世寺,快點喵!不能讓慈悲帝陛下久等喵!」社長急忙拉住夏彥右手。


    「不需要急成這樣吧……」


    「你這是什麽話,趕快走吧!」副社長也催著夏彥,趕緊拉起他的左手跑了起來。


    她們把他帶到宅邸外頭,白色沙灘與湛藍大海耀眼奪目,海岸邊立起了一把巨大的遮陽傘,下頭躺椅上躺著一個放鬆到讓人氣憤的年輕男子。男子的打扮怪異,不隻金發搭配浴衣,臉上甚至戴了副太陽眼鏡。


    在夏日的海灘上,站在男子身旁的少女卻穿著一身紅色和服。她如花魁一般把腰帶的結打在身前,衣袖也長得拖到地麵,模樣豔麗得讓人直想拿起相機拍照。此外,由原本應該是耳朵的地方長出小小的翅膀這一點,可以判斷少女其實是魔族。


    她不知為何雙手抱著傳統的映像電視,站在方便男子看電視的位置。


    一看見夏彥他們,浴衣男子馬上摘下墨鏡。


    「嗨。」


    他態度隨和地打了聲招呼,隻是夏彥依然不曉得男子的身分,露出了懷疑的目光。倒是社長突然搓揉起雙手,卑躬屈膝地表示歡迎。


    「慈悲帝陛下,勞駕您親自來到敝社,實在不勝惶恐喵!隻要您吩咐一聲,我們就會馬上前往迎接您的說。」


    「沒關係,用不著在乎這種小事。我搶先一步過來這裏,隻是想嚇你們一跳罷了。」


    這位被稱做慈悲帝的男子把墨鏡拿在手上甩啊甩的,饒富興味地望著誠惶誠恐的社長和副社長。


    ——這家夥就是慈悲帝?


    實際上,這不是夏彥第一次看見被稱為慈悲帝的魔族。五年前,這男人在世界上可說是轟動一時,那時每天出現在電視上的慈悲帝和眼前的男子的確長得一模一樣。雙方的差別隻在當時出現在電視裏的慈悲帝更具威嚴,身上披了件威風凜凜的披風,穿著打扮上相當有魔王的架勢。


    這家夥該不會隻是外表相像吧?


    夏彥原本這麽懷疑,不過從社長和副社長的反應看來,眼前的男子應該就是慈悲帝本人沒錯。


    「所以,站在那裏的少年就是三世寺夏彥嗎?我是慈悲帝凱修沛斯。」


    「是……你好。」


    他不爽向掠奪日本的男子擺出什麽恭敬的態度,隨口應了一聲,就算社長用手肘頂了頂他,他也無意理會。


    「那個人是誰?」夏彥徑自望向在慈悲帝身後默默抱著電視的少女。


    「她是我的使魔。」


    「——我是朱雀,您好。」


    自稱朱雀的少女輕闔上眼,微微點了下頭。她看來並非討厭夏彥,隻是手裏抱著電視不方便向他鞠躬致意。


    在這豔陽底下,身上穿著和服,手裏還抱著電視,簡直就和拷問差不多。然而朱雀安然自得,一滴汗也沒流,看來使魔這個工作也不輕鬆。


    電視裏正在播放新聞節目。長著一副外星人的臉孔,嗓音卻像是動畫人物的女主播正笑臉盈盈地播報在九州暴力特區發生集體鬥毆事件的消息,那個事件已造成五千人死傷。


    「嗯,看來那地方很不平靜呢。」


    慈悲帝用吸管喝著果汁,悠哉地說。


    「對了,三世寺夏彥。」


    然後,他走下躺椅,站到夏彥麵前。


    麵對突然逼


    近眼前的慈悲帝,夏彥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但慈悲帝不以為意,依然興致勃勃地凝視夏彥。


    「聽說你是瑟朵萊慕的弟子?」


    「呃,對。」


    他原本以為對方會問起殘鐵的事,結果對方問的問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這樣啊……你一定經曆了不少折磨吧……」


    慈悲帝憐憫似地說,拍了拍夏彥的肩膀,這話聽來就像打從心底為他感到同情一般。


    「那三年簡直是地獄……」


    因此夏彥也老實地抒發內心感想,甚至認為自己和慈悲帝之間的友情正在萌芽。


    「這樣啊,真是辛苦你了,不過人生現在才開始,隻要一和那女人扯上關係,一輩子都別想逃離她的魔爪。少年啊,堅強麵對人生吧……!」


    「慈悲帝陛下……!」


    淚水在夏彥眼眶裏打轉,這三年來吃的苦頭再次湧上心頭。


    「奇怪喵?慈悲帝陛下是為了什麽來這裏喵?」


    「我也搞不懂……」


    社長和副社長納悶地交頭接耳,就在這個時候,新聞節目播報的節奏改變,悠哉的氣氛也瞬間變得緊張。


    電視裏傳來的聲音散發出一股危急氣氛,吸引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電視。


    電視熒幕映出夏彥熟悉的渚市景色,卻有一座他從未見過的巨大高塔貫穿地表,聳立在地麵。那裏原本就有那樣的建築物嗎?巨塔高約百餘公尺,如此高大的一座塔,照理說應該從渚市的各個角落都能望見才是。


    「喵喵?那地方在小姬和小繭的學校附近喵!」社長驚呼。


    ——學校?


    畫麵裏沒有校舍的蹤影,雖然有疑似瓦礫的碎片散落在地,但沒有證據可以判斷那裏是一間學校。


    這時,負責現場連線的青蛙臉記者明確表示,出事地點在「北渚高中」。


    新聞報導指出,有魔族在光天化日之下使用空間跳躍術,並且在出現後破壞校舍,接著巨塔從地底鑽了出來。


    「各位請看,學生們沒有因為這起事件受到驚嚇,鬧哄哄地團團圍繞在禁止進入的學校四周。啊,衝破保安防線,試圖接近巨塔的學生遭到逮捕了!」


    在混亂的人群中,夏彥不停找尋著織姬和班長的身影。


    「最新消息,目前尚未確定所有學生安全,但已知有兩位人類女學生失蹤,下落不明。目擊學生指出,她們是在沉入地麵後消失,詳細情形我們會隨時——」


    新聞才播到一半,電視熒幕突然出現雜訊。畫麵扭曲,聲音雜亂刺耳,隨後熒幕上隻剩下如同沙塵暴般的雜訊。


    「……壞掉了嗎?」


    夏彥心裏掛念著那兩位行蹤不明的女學生,無法克製自己不去想她們很有可能就是織姬和班長。


    「不,這不像故障,待會兒就有畫麵了。」


    慈悲帝站到夏彥身邊,雙眼緊盯著電視熒幕。


    熒幕雜訊消失,接著出現在畫麵上的不是剛才的新聞,沒看見記者也不見巨塔,隻有一個穿著白西裝的男子坐在椅子上蹺著腿。


    「那家夥是誰?」


    男子的模樣宛如貴公子,非常適合那一身白西裝。那樣的服裝並未讓他顯得滑稽,看來男子不管做什麽打扮應該都是有模有樣。


    「嗨,你好啊,三世寺夏彥,我是希德·海茲。」


    「……什麽?」


    電視裏的男子直接指名道姓叫出夏彥的名字。


    「嚇到你了嗎?因為不知道你在什麽地方,我直接幹擾了全國電視的電波。廢話不多說,我們還是趕快切入正題吧。你心愛的蓬田織姬以及順道跟過來的碇關繭子在我手上,要是不快點把她們搶回去,小心我要亂來囉。」


    「——織姬在他手上?」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夏彥的心髒差點停止跳動,怒火直攻上心頭。


    「三、三世寺,冷靜啊喵!」


    社長從後頭抱住他,深怕再不製止,電視就要被他砸壞了。


    「嗯?你生氣了嗎?連這裏都能感覺到你的怒氣呢。也是啦,心愛的女人被搶,沒有男人不會生氣。所以呢,我要和你來個男子漢的決鬥,這種場麵很熱血對吧?不許中途棄權,要是你今天之內沒有出現,她們兩個人的小命也不保了。地點我暫時保密不說,可能在塔內某個地方,也可能根本不在塔內。你就盡全力把我找出來,然後來一決勝負吧。至於要賭什麽,當然是我們兩人都有的『破戒王的殘鐵』。真要說起來,這都得怪你不好,誰叫你要從達維賽魯身上偷走殘鐵,否則我也用不著跟你對戰。有趣,真是太令人興奮了。我就在這裏等你,快來吧,三世寺夏彥。」


    希德·海茲的臉從熒幕上消失,畫麵回到北渚高中,記者仍在持續播報新聞。


    夏彥甩開社長,直接往電梯衝了過去。


    「三世寺,你要衝去哪裏喵!」


    「那還用說嗎?我要去揍那個叫做希德·海茲的家夥一頓,把她們救出來!」


    那個人提到要賭上「破戒王的殘鐵」,也就是說織姬和班長平白蒙受了無妄之災。


    自己為什麽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夏彥後悔莫及。手中有「破戒王的殘鐵」這麽重要的東西,會被盯上是理所當然,這同時也意味著身邊的人很有可能因此而卷入危險。


    他誓言要保護織姬,結果自己反而成了引發戰事的主因,既然如此,至少得由自己親手了結這件事情。


    「別鑽牛角尖喵。她們兩人也是伊德亞爾的一員,危險的處境對她們兩個人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們也是為了應付這種情形支付她們薪水。何況『破戒王的殘鐵』屬於伊德亞爾的重大案件,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責任喵!」


    「不是這樣……」


    事情沒那麽複雜。他想守護織姬,卻讓織姬落入敵人手裏,沒能保護她,事情就是這麽單純。不管他人再怎麽勸說,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把她們救出來。


    事情再單純不過了。


    「等一下,三世寺夏彥,正所謂相逢就是有緣,我也來助你一臂之力。你該不會說自己的女人要自己救吧?」


    他一回頭,慈悲帝就站在眼前。


    「……有人幫忙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我目前的身體狀況還不適合出戰……所以我就把朱雀借給你吧,這家夥可以載著人在空中飛行。」


    慈悲帝拍了拍使魔的肩膀,朱雀愣愣地叫了聲:「什麽?」心不甘情不願地垂下嘴角。


    ※


    班長碇關繭子醒來時,發現自己一個人倒在樓梯上,沒看見和她一起掉落的織姬。


    她發現自己似乎倒在一座螺旋梯上,螺旋狀的樓梯往上往下無盡延伸。為了找尋織姬,她姑且憑著直覺往上走。


    觸目所及全是相同景色,由於室內沒有窗戶,她無法確認自己身在何處,隻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打轉。搞不好這真的是一個扭曲的空間,自己則是被關在這裏麵。


    「嗨,繭子,你跑了很久呢,在減肥嗎?」


    希德·海茲的聲音忽然響起。


    「……偷看女孩子這興趣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呢,克斯特的首領大人。可以請你告訴我這裏是什麽地方,順便讓我知道你和小姬在哪裏嗎?」


    「這裏是塔的裏麵,我和織姬就在塔頂,所以往上走確實是正確的決定,隻不過我耍了點小花招,往上前進到一定的程度就會回到原地。可是現在沒那個必要了,我已經向三世寺夏彥宣戰,你也一起過來這裏吧。路我幫你接通了,希望你能平安抵達。」


    希德·海茲的話聲剛落,四周景色隨即產生變


    化,看來是扭曲的空間終於恢複原狀。


    他的話若是屬實,繼續往上走就能找到織姬。


    「果然沒錯,那家夥似乎沒有輕易放我過去的打算呢。」


    樓梯上下傳來天崩地裂的巨大聲響,接著出現一群巨型石怪,每一隻的體型都足以擋住約三公尺寬的樓梯,同時從前後陸陸續續往繭子逼近。


    繭子進退不得,唇邊卻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她把手伸向裙子底下掛在大腿上的槍套,拔出兩把係上珠鏈吊飾的自動手槍。


    「克倫威爾式冰結槍術——術式刻印型魔銀彈。」


    她使用在膛線溝槽刻入咒印的槍,加上繪有魔法陣的銀製子彈,再注入魔力發動冰結術式。


    扳機扣下,子彈命中石怪,螺旋梯瞬間凍結。石怪動彈不得,遭到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冰柱吞沒,無一幸免。


    「——粉碎吧。」


    繭子一出聲,冰柱隨即龜裂粉碎,一口氣消滅所有敵人。


    然而,巨大聲響又再次逼近。


    「那麽,用比敵人增加的速度還要快的方法打倒他們就能前進了吧?」


    她打定主意要救織姬,至少在夏彥來之前必須由自己負起保護她的責任。兩人相隔五年好不容易重逢,要是這麽快又被迫拆散,豈不是太可憐了。


    ——不過我都故意胡鬧了。小姬對夏彥的態度還是一樣那麽別扭。她要是再不坦率一點,我真的要搶走夏彥囉。


    她在心裏開著玩笑,一路沿著樓梯往上狂奔。


    這一路上她又粉碎數十隻石怪,過沒多久就跑到了巨塔頂層。


    在無盡延伸的螺旋梯盡頭,是一間大小和體育館不相上下的圓形房間。房間中央立著十字架,織姬被人用鐵鏈捆綁在上頭,左右分別站著身穿白西裝的男子,和一位銀發少女。


    其中一位是希德·海茲,另一位——該不會是莉莉安吧?


    破戒王的殘黨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地方,繭子心裏覺得奇怪,但又決定之後再來思考這個問題,並把視線移回到織姬身上。


    「小姬!」


    她的叫喊沒有得到回應。


    「放心吧,她隻是睡著了。話說回來,你還真厲害呢,真的抵達這個房間了。噢,當然我這隻是客套話,那種程度的石怪就算來上個幾千隻,要是不能全部打倒就沒意思了。」


    「哼,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路上遇到那麽一大群小嘍囉,我還擔心你們的實力不過隻是爾爾罷了呢。」


    在調侃之餘,繭子不忘比較雙方戰力。


    她身上的兩把槍各剩下八發子彈,另外還有六個各裝有十七發子彈的備用彈倉。


    敵人有兩人,應付起來綽綽有餘。


    「哎呀,真是抱歉,為了賠罪,由我來當你的對手吧。我不會把織姬拿來當擋箭牌,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希德·海茲從容地往前,當他一踏出腳步,繭子立刻不由分說地往他的眉間開了一槍。冷空氣瞬間擴散,凍結希德·海茲的身體,但他沒有停下腳步,依然若無其事地邁步向前,一路粉碎身上冰塊繼續前進。


    「這是因為夏天到了,特地讓我涼爽一點,還是說這就是攻擊呢?噢,抱歉,開個小玩笑罷了,這是攻擊對吧?人類真可愛呢。」


    繭子沒多加理會,左右各連開三槍,總共往希德·海茲射出六發子彈。按常理來說,擊中這麽多槍,應該已經凍結了他身上每一個細胞。


    然而,這樣的攻勢完全無法阻止希德·海茲前進。他既不閃躲也不防禦,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唔!」


    「怎麽啦?現在不正是使出絕招的大好時機嗎?在爆炸引起的濃霧中,你大叫『成功了嗎?』,接著我會不出眾人所料,毫發無傷地站在原地。來吧,使出你最強的招式吧。」


    「哼,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就讓我來瞧瞧你要如何毫發無傷!」


    繭子讓槍口朝下,往正下方射出子彈。射入地麵的銀色魔彈將繭子的魔力轉換為冷空氣,冰層呈現放射狀往四周擴散,地板、牆壁和天花板瞬間結上冰霜,空氣中充滿閃閃發亮的冰珠。


    「我要上囉!」


    繭子舉起槍,迎麵往希德·海茲衝了過去。


    隻是,往前衝的繭子身影宛如出現在多麵鏡中,分裂成無數個繭子,映照出多重影像。


    「利用冰晶折射光線,隱藏自己的位置,手段實在巧妙,難不成你是忍者後裔嗎?」


    希德·海茲一眼看穿她這招的原理,不過就算看穿原理,他也看不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繭子。


    五個繭子同時發動攻擊,襲向希德·海茲。


    「選哪一個好呢?」


    他露出挑選糖果般的眼神,決定朝最右邊的繭子伸出手臂,響指一彈,那個繭子也跟著迸裂消失。


    「可惜,我在這裏!」


    正中央的繭子衝過希德·海茲身邊,在錯身而過的同時,瞄準他的頭,接連不斷射出子彈。連續響起的槍聲與空氣中水分凝結的聲音交錯,合奏出奇妙的音樂。


    她從超近距離連續開了九槍,子彈理應會貫穿頭蓋骨,從體內凍結他的身體。事實上,希德·海茲的身體裏也真的鑽出了幾根冰柱。魔族的生命力就算比人類強,肉體遭到這麽嚴重的破壞也不可能毫發無傷。


    然而——


    「唉,這樣不行啊,繭子,怎麽能忘記問:『成功了嗎?』」


    那不過是繭子的錯覺。


    啪——清脆的聲音響起,冰柱碎裂。


    「騙人……」


    繭子難以相信眼前的景象。


    「沒想到你會這麽說呢,我可沒有騙人哦。」


    希德·海茲又繼續往前走,壓根兒不在意身上的冰柱。每跨出一步,冰柱就應聲碎裂,碎片直接散落地麵。接著,他隨手從身體裏抽出一根冰柱,往旁邊丟了出去,傷口完全沒有流血。


    「驚訝嗎?用不著那麽喪氣嘛,剛才那一擊很不錯哦。我如果在普通的狀態下遭到那樣的攻擊,就算不死肯定也隻剩半條命。不過呢,你瞧,我身上有『破戒王的殘鐵』呢。」


    繭子一邊注意希德·海茲的動靜,同時望向被鐵鏈綁在十字架上的織姬。


    站在一旁的莉莉安不曉得在打什麽主意,不過目前看來沒有危害織姬的意思。


    她決定繼續拖住希德·海茲,雖然打不倒他,隻要把他凍住,還是能讓他的動作停個幾秒,希望可以借此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你一定要來啊,夏彥。


    繭子鞭策發抖的身體,重新裝彈上膛。


    ※


    對朱雀來說,少女的外表隻是一種偽裝。


    朱雀原為傳說中身紅似鳳的鳥類,那才是她真正的模樣。飛行當然不成問題,巨大的體型就算載著成年男性在空中飛翔也難不倒她。


    夏彥乘在朱雀背上,從北渚高中的上空俯瞰巨塔。


    「朱雀,隨便找個地方撞破外牆,衝進塔裏吧。」


    「好的,請抓緊。」


    朱雀聽命往下俯衝。


    織姬和班長就在那座塔內,她們遇擄一事至今仍叫他懊悔不已,不過當務之急是先把她們搶回來。夏彥心裏明白,現在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衝了。


    不曉得是不是了解夏彥的心情,朱雀高速飛行,轉瞬間巨塔白牆已經逼近眼前。


    夏彥做好承受衝擊的準備——他們卻直接穿過了巨塔。


    「咦?」


    「怎麽會這樣!」


    夏彥和朱雀同時驚呼出聲。


    飛行軌道沒有轉彎,他們的確快一頭往牆壁撞了上去,卻沒有遇上一點阻力,直接穿到塔的


    另一邊,宛如撞上幻影。


    「……我再試一次。」


    「拜托你了!」


    可是不管試上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巨塔近在眼前,可以接近,但就是無法觸碰。就在夏彥煩惱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副社長打了電話過來。


    「喂,我是夏彥。」


    「阿夏,你那邊怎麽樣了?從地麵入口這裏無法入侵,我們試了很多次……每次都直接穿了過去。社長不死心,還在試著要衝進去,結果似乎隻是在浪費體力……」


    從電話那頭的語氣聽來,副社長像是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說的話。


    「我們這裏也是一樣,這座塔真的存在這個地方嗎?」


    「不清楚,說不定隻是幻影……那麽小姬和小繭到底被帶到哪裏去了呢?」


    問題就在這裏,兩人如果在塔內,就得想盡辦法闖進去,如果在其他地方,就必須先想辦法找出她們的所在地。


    想救人又不曉得該到哪裏救,簡直讓人心急如焚。


    「三世寺夏彥,慈悲帝陛下傳來念波通訊。」朱雀忽然開口。


    「——慈悲帝嗎?」


    「是,依魔界政府解析,證實那座塔隻是個虛像,是讓位於其他地方的塔投影在這裏。」


    「也就是說,織姬和班長就在那座真正的塔裏囉?」


    「恐怕是如此沒錯,但是目前尚未找出塔的位置,不清楚是在日本列島上,還是在無法以物理性手段入侵的魔造空間內。」


    「……難道沒有方法找到那座塔嗎?」


    無法保證兩人是否平安無事,希德·海茲雖然放話一到明天就會奪去兩人的性命,但可沒說過在那之前不會對她們出手。


    「三世寺夏彥,你和蓬田織姬從小就認識了對吧?」


    「對、對啊……怎麽了?」


    「讓我連結你的潛意識,提高搜尋的精準度。」


    「等一下,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對搜索魔術一竅不通,那樣能找到織姬嗎?」


    「沒錯。碇關繭子是技巧派的魔術士,魔力不強,不過蓬田織姬的魔力可與頂尖的魔術士匹敵。一旦她進入備戰狀態,我從遠處也能感應到她的魔力。然後,隻要運用你腦內關於蓬田織姬的記憶,從這裏出聲呼叫她,即便是在魔造空間裏也能發現她們的位置。」


    「不過如果她們在魔造空間,我們要怎麽過去救人?就算知道地點,沒有方法過去也是白費工夫。」


    「用不著擔心,我已經從慈悲帝陛下那裏得到使用空間跳躍術的許可,一感應到蓬田織姬的魔力,隨時可以開門直搗黃龍。抵達後勢必會直接對上希德·海茲,還請事先做好心理準備。」


    聽著朱雀這番解釋,夏彥總算明白她的意思。總而言之,搜索作戰的方針已經確立,可以前往救援了。


    「朱雀,你真是太厲害了!」


    「畢竟我是慈悲帝陛下的使魔,不過我還是很樂意受到稱讚,謝謝。」


    朱雀沒有難為情的意思,不苟言笑地說。那平淡的口吻在這時候聽來格外可靠。


    ※


    好冷。實在太冷了。為什麽七月會這麽寒冷,冷到像是身處在嚴冬的北海道,這裏的冷氣不會開太強了嗎?


    恢複意識後,織姬心裏這麽想著,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全被冰霜凍結的房間。


    除了織姬,房內還有三個人。


    希德·海茲正在與班長對戰,隻是一麵倒的戰況實在很難視為對戰。班長連續開槍射擊,希德·海茲卻是笑容滿麵地擋下接二連三襲來的攻勢。


    雙方實力懸殊,但班長仍不死心,堅持持續發動攻勢。子彈一用完她馬上丟掉彈倉,胸部一彈,彈出藏在雙峰間的備用彈倉,在空中裝填,完成令人惱火的上膛動作。


    另外,房內還有一位銀發少女,正默默凝視著希德·海茲與班長之間的戰況。


    織姬身體一動,聽見束縛手腳的鐵鏈發出聲響,這時候她才察覺自己被綁在十字架上。


    聲響引起銀發少女的反應,轉頭望向織姬。淡綠色眼瞳和裝飾在頭發上的百合花發飾釀出一股如同妖精的氣息,不過,她應該不是妖精。


    「……你是莉莉安·荷麗貝爾嗎?」


    「你清醒了啊,反正醒了也動不了,倒不如就這麽一直昏迷不醒。」


    她沒有回答織姬的問題,興致索然地喃喃說著。但她肯定就是莉莉安,織姬在通緝令上見過她的長相。企圖讓破戒王複活的組織雷姆南茲的代表,超重量級的魔族罪犯。如此一位大人物出現在自己眼前,織姬再怎麽鎮定,一時間也難掩驚慌。


    不過,驚慌的情緒瞬間消逝,呼吸之間,她又重新湧起戰意。


    「動不了?你以為隻要把手腳綁住,就能逮住魔術士了嗎?這種想法未免太小看人類了吧。」


    以織姬的腕力無法掙脫手腳的束縛,那麽唯一剩下的方法就隻有使用魔力。


    「斑鳩流分派人用傀儡鬥法,劍之——」


    吟誦到一半,她突然打住,盡了全力忍住才沒慘叫出聲。


    「小看?並沒有小看你,這是由雙方戰力差距客觀判斷采取的適當處置,你根本沒有反抗能力,因為你已經被施了術,隻要一使用魔力,神經就會感覺到劇烈痛楚,有如通電的針在身體亂刺的疼痛將竄過全身。在發動魔力前就已經是痛不欲生,要是吟誦到最後,很有可能連小命也沒了,所以你還是乖乖在那裏等人來救吧。」


    莉莉安說得平靜,眉毛連動也沒動一下,像是表示她這番話是不爭的事實一般。


    織姬強忍殘留在身上的痛楚,低頭急促地喘著氣。她試著大口呼吸,橫膈膜卻無法發揮正常作用,氧氣愈來愈不足。她汗流如雨,滴到了地麵。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嚐到這樣的痛苦,人類的神經居然能感覺到如此劇烈的疼痛,著實令她吃驚。而莉莉安說事情才正揭開序幕,要她等人來救。這麽說來,自己又該向誰求援?


    無法指望班長,她和織姬的立場相同,兩人都已是插翅難逃,唯一的差別隻在於有沒有鐵鏈綁在身上。社長和副社長同樣救不了人,她們主要負責後方支援,論戰鬥力遠遠不及織姬和班長。如此一來,可能的選項隻剩一個。


    ——夏彥。


    目前在伊德亞爾裏麵,隻有他能突破眼前險境。


    「……我是為了引出夏彥的誘餌嗎?」


    「沒錯。其實直接找上門也行,隻是希德·海茲就想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法。你是三世寺夏彥的包袱,隻要等下去,主人自然會來把你領走。」


    「這樣啊……原來我是夏彥的包袱……嗬嗬。」


    聽見第一次見麵的敵人這麽說自己,織姬覺得可笑,忍不住笑了出來,惹來莉莉安詫異的眼神。其實她心裏也清楚,不管是前天在應付達維賽魯的時候,還是大魔災發生前與人打架,每次都是夏彥出麵救了自己。


    過去織姬因為靈感強,成了眾人欺負的目標。


    她曾遭到一大群男孩子圍毆,但是不甘示弱的她從未屈服,就算最後甚至被球棒往頭上狠敲,她仍堅持空手揍了回去。


    女孩子的做法則是陰險多了。她們或是把她的課本泡在水裏、用剪刀把她的衣服剪爛、把營養午餐剩下的飯菜倒進她的書包,遇上這種時候織姬總毫不猶豫地揮出拳頭。女孩子和男孩子不同,一遇上鐵拳製裁馬上哇哇大哭,但她根本不在意,照樣一拳揍了過去。


    當然,寡不敵眾,一個人畢竟打不過那麽一大群人。她耗盡體力,不顧自己的意誌拚到倒下為止,對方頂多也隻是流些小鼻血。


    織姬倒是覺得這樣就行了。


    因


    為織姬的實力強,而對方又弱,所以才需要一大群人同時攻上來。


    當時織姬不覺得自己受到欺負,隻認為既然有人上門找麻煩,當然得出麵應戰。這是她的戰爭,無論輸贏都是自己的責任,就算遭到父母責罵,因此住院或是喪命,也沒人可以說三道四。


    但是,夏彥闖了進來。這是織姬的戰場,他卻突然從後麵冒出來,迎頭趕上了她,以令人羨慕的速度往前疾奔。


    他總是擋在織姬麵前。


    那模樣既可靠又帥氣,令織姬著迷,直想倚在他的胸膛上痛哭。不過,她不允許自己這麽做。正因為喜歡夏彥,她希望自己的實力能與他並駕齊驅,討厭單方麵受到保護。


    ——我要追上他,與他並肩作戰。


    織姬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如今她成了魔術士,再也不是嬌弱的女孩子。耗費五年的光陰,她總算追到這一步。


    ——這樣的疼痛豈能封住我的行動,別小看我蓬田織姬。


    「斑鳩流分派人用傀儡鬥法,劍之型——黑姬撫子——!」


    激烈痛楚引起身體炸裂的錯覺。在那個瞬間,黑姬撫子手中的大刀砍斷了束縛她行動的鐵鏈。她的身體脫離十字架,直接掉落結冰的地麵。


    隻是這麽一個小動作,織姬就有三次差點失去意識。像是有巨人捏碎自己的身體,又像是體內急速膨脹爆炸,無數種這類的矛盾痛楚同時襲向織姬。


    ——這麽點小痛算得了什麽!


    織姬並未因此倒下,黑姬撫子手中大刀往莉莉安·荷麗貝爾的頭上砍了下去。


    「白費力氣。」


    莉莉安的指尖伸出藤蔓,重重地打在黑姬撫子臉上,黑姬撫子因此往後飛了出去,撞向織姬。織姬反射性地伸手抱住她,兩人一同倒地。


    「……唔。」


    因為班長讓地麵結冰,她一時間止不住滑行,直到撞上牆壁才終於停了下來。雖然這一撞力道不小,不過因為使用魔力帶來的痛楚過於強烈,她幾乎沒有感覺到衝撞的疼痛。


    痛覺超越忍受極限後,似乎就會失去了感覺,就算想起身,身體也沒有反應。可是隻要黑姬撫子還能行動,就能繼續戰鬥。剛才那一擊或多或少造成了損傷,不過還不至於無法行動,在織姬的魔力耗盡之前,不管多少次她都可以重新建構。


    織姬倒在地上,雙眼直盯著莉莉安。


    然而,莉莉安沒有乘勝追擊。


    也許她認為沒有給予致命一擊的必要——隻是情形看來並非如此。她不知為何睜大了眼,神情仿佛望見早已死別的友人一般。


    「黛安薩絲……?」


    莉莉安嘴裏喚出織姬從未聽過的名字。


    看來她的視線焦點並不在織姬身上,反而望向黑姬撫子。黑姬撫子是織姬原創的傀儡,她實在搞不懂是從哪裏冒出黛安薩絲這個名字。


    ——不過,慢著,這是……


    這時,織姬注意到黑姬撫子的麵具裂開了。覆蓋在臉上的白色麵具有部分碎裂,露出深紅右眼。


    「黛安薩絲?怎麽會突然提起那位公主的名字?」


    遠處的希德·海茲一聽見這名字,投來了興致盎然的眼神。他手中抓著班長的頭發,班長整個人懸在半空中。


    班長閉著眼,雙臂無力垂落,彈匣與彈倉散落一地。她的魔力、體力和子彈都已經耗盡,但雙手仍緊握住槍不放,非常有日本人的風格。


    希德·海茲把昏厥的班長往旁邊一丟,朝她們走了過來。


    「……果真很像呢。不對,簡直是一模一樣,隻有她才有這眼神。」


    一望見黑姬撫子的眼睛,希德·海茲始終掛在臉上的笑意瞬間消散。


    「騙人,不可能。黛安薩絲在十六年前與神同歸於盡,早已經消失在這世上——」


    「這可不一定哦,莉莉安。『破戒王的殘鐵』不也是受到足以衝破次元的衝擊,還殘留在這世上嗎?所以說,黛安薩絲的殘鐵會存在這世上也不足為奇啊。」


    希德·海茲一臉神氣地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織姬想出聲問個明白,嘴巴卻連動也動不了。莉莉安的雙眼直瞪著她,分不出是茫然還是另有企圖。


    黛安薩絲。


    織姬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黑姬撫子一直都是黑姬撫子。不過,她想起了一件事。黑姬撫子一開始並不是穿著黑色的巫女裝與戴白色麵具。大魔災發生後,她在無意識中使用的這個傀儡,穿著打扮原本更加西式,臉上也沒戴著麵具。


    而是瑟朵萊慕後來改變了傀儡的外貌。


    當時,瑟朵萊慕表示「為了更方便使用,必須進行調整」,但真的隻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織姬還在思考時,莉莉安突然掐住她的脖子,接著把她整個人抓了起來。


    「——回答我,你是什麽人?為什麽你會操縱外形和黛安薩絲一樣的傀儡?實在讓人不快。」


    原本麵無表情的莉莉安眼中明顯浮現出敵意,她的手臂明明十分纖細,卻以驚人的蠻力掐住織姬的脖子,簡直像要穿破她的肌膚一般。


    「我、不知道……!」


    織姬的姿勢連呼吸都有困難,但還是絞盡渾身力氣回答她的問題。


    「我是蓬田織姬,如此而已!」


    黑姬撫子,解除。


    「瑟朵萊慕流傀儡鬥法,爆之型——無常無名西瓜丸。」


    莉莉安背後出現另一個傀儡,是一個有如卡車輪胎大小的大西瓜。西瓜的外觀如同會出現在萬聖節的怪物一般,長出了一雙小手小腳。


    西瓜一出現,便同時爆了開來。


    作為火藥的紅色果肉爆開綠黑相間的西瓜皮,無數顆西瓜籽變成子彈,朝四麵八方進行無差別攻擊。


    「——嘖!」


    莉莉安放開了織姬的脖子,不過她的反應也隻有如此。近距離遭到自爆攻擊,莉莉安和站在她身旁的希德·海茲卻依然站在原地,毫發無傷,隻有織姬獨自倒在地上。


    「這攻擊很有氣勢呢,不過浪費食物可不是值得鼓勵的行為,你們日本人不是最愛把不能暴殄天物掛在嘴邊嗎?」


    希德·海茲照樣擺出瞧不起人的嘴臉,俯視著織姬。


    「蓬田織姬……我要帶你回去,三世寺夏彥的事情之後再來解決。」莉莉安的眼神恢複冷漠,語氣冷淡地說。


    「欸欸,要是現在臨時喊停,我思考一整天的時間,精心設計的這場表演豈不是功虧一簣?你要走就走,不過我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和三世寺夏彥對戰吧?」


    「……隨便你。」


    「那就隨我高興囉。」


    兩人似乎把事情談妥。當然,織姬並不接受這樣的安排,一點也沒有要就這麽被抓走的意思,也無意等待夏彥前來救援。


    ——由我來打倒他們。


    她如此下定決心,但身體卻怎麽也動彈不得,魔力也已耗盡。


    (織姬,你先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


    突然間,她腦裏響起夏彥的聲音。


    那個她耳熟能詳的聲音,每次總在途中闖入她的戰爭,遠遠地把她拋在後頭。


    ——開什麽玩笑,這場戰由我來打!


    接著,織姬站了起來。她自己也搞不懂下一步該做什麽,隻是姑且在毫無體力的狀態下站了起來。


    「可惡,我不是叫你休息了嗎,傻瓜!」


    這次,夏彥的聲音真的從她頭頂傳了過來。抬頭一瞧,空中有道裂痕,那是一扇以空間跳躍術開啟的「門」。火焰般的赤紅火鳥背上載著一個正著拉弓的少年,從門裏衝了出來。


    「斑鳩流本家魂燃式魔鬥術,型之叁——朧胐穿雲。」


    少


    年一出現,就往莉莉安和希德·海茲的中間射出蘊含龐大魔力的箭。


    箭一射出,麵對織姬和班長時未曾顯露過戒色的兩人明顯驚慌失措,難看地往後退去,並且以魔力張起防壁,抵擋住這一擊。


    身為魔族裏最強「瓏玲之焰」,兩人在麵對人類的攻擊時竟不得不擺出防禦架勢。


    「織姬,你沒事吧?」


    夏彥從火鳥身上跳了下來,把手搭在織姬的肩膀上。這時候正好織姬一時腿軟,她原本就用盡全身力氣,隨時倒下都不奇怪,不過倒在這個時候可說是最惡劣的時機。她整個人倒在夏彥懷裏,隻覺得丟臉極了,寧願跌個狗吃屎也總好過現在這狼狽樣。


    「這是我的戰爭……別來攪局……笨蛋。」


    「是這樣嗎,那你就在我趕來之前解決啊,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比誰先贏。」


    「哼……算了,今天……就讓給你吧……」


    最讓織姬覺得丟臉的是,隻是被夏彥抱在懷裏,聽著他的聲音,她的心裏就安心得連自己也難以置信。


    宛如過度緊繃的絲線斷裂,織姬就這麽失去意識。


    ※


    房裏的地板、牆壁和天花板全結上一層厚重的冰,冷得連呼出的氣息也全變成白煙,然而夏彥的鬥誌沸騰,甚至可以說是熊熊燃燒。


    「朱雀,麻煩你幫忙把織姬和倒在那裏的巨乳先帶走,我要揍希德·海茲一頓。」


    「好是好,可是有這麽做的必要嗎?既然這一趟的目的是把人搶回來,我想你沒什麽必要留在這裏戰鬥?」


    「你不懂嗎?因為他惹到我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朱雀這隻鳥意外地好溝通,她點頭表示同意夏彥任性的舉動,在夏彥把織姬放在自己背上的同時,朝班長一鼓作氣地衝了過去。


    「看我來阻止你們。」


    ——休想得逞。


    「型之貳——舞羽時雨。」


    希德·海茲一動,夏彥馬上揮出長鞭牽製。朱雀就趁這稍縱即逝的空檔用爪子抓住班長,使用空間跳躍術消失在房間裏。


    如今房裏隻剩下夏彥、希德·海茲和銀發少女。


    「欸,你們知道自己在向什麽人出手嗎?那家夥可是我的女人,別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們!」


    那個好強的織姬憔悴得倒在夏彥身上,而班長也是耗盡了全力奮戰。他無法理解怎會有人如此殘忍折磨兩個女孩子,光想像都覺得令人作嘔。


    見夏彥氣得火冒三丈,希德·海茲不以為然地笑了。


    「莉莉安,你最好先退到旁邊,現在的你連原本一半的魔力也使不出來吧?」


    「……你看出來了嗎?」


    「當然囉,我們都認識這麽久了。照理說你應該比我強,卻散發出那種讓人不忍卒睹的微弱魔力。要是你以為不會有人發現,那就太萌了,還真可愛啊。」


    「……我本來想向你道謝,不過看來還是算了。既然蓬田織姬被帶走的話,我也要離開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都不關我的事。」


    被稱為莉莉安的少女同樣使出空間跳躍術,轉眼消失無蹤,不過在現在的夏彥眼中,敵人隻有希德·海茲一個人。


    「型之壹——禍炎暗色劍。」


    暗劍出現在他的右手,這屬於魂燃式魔鬥術的基本招式,為攻守平衡最佳的一型,可以直接感受痛毆敵人的快感。


    「欸,我要上啦,快點攻過來吧!」


    「你這小子真是血氣方剛啊。莉莉安逃走囉,你不追上去嗎?」


    「我不揍女人,何況綁架織姬和挑釁我的人都是你,所以你才是我要打倒的人。」


    「嗯嗯,原來你主張女權至上呢。雖然實行的人是我,但是主謀可是莉莉安哦。」


    「既然如此,我就先宰了你,再打倒她。」


    「咦?你不是剛說過自己不打女人嗎?」


    「隻要是有意加害織姬的家夥,不管什麽人我都會揍得他體無完膚。」


    「哈哈哈!你這人還真單純呢,三世寺夏彥。很好,非常好。這五年來我玩弄過不少人類,還是第一次遇見像你這麽直接的男人。唉,早知道剛才幹脆先殺了織姬,這麽一來說不定能見到更有趣的反應——」


    為了不讓希德·海茲繼續說出更礙耳的話,夏彥奮力一躍,縮短彼此距離,接著往對方那端正得令人厭惡的側臉揮下禍炎暗色劍。


    正中目標。


    希德·海茲還來不及作勢防禦就摔到地上,身子一彈,呈拋物線飛了出去。


    「……你不是想和我對戰嗎?難不成你找我來隻是想聊天?如果是前者,我樂意奉陪;如果是後者,看我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夏彥瞪向摔倒趴在冰上的希德·海茲。


    「噢,抱歉……真的很對不起,我太小看你了。我心想區區人類能有多少能耐,請原諒我這膚淺的想法吧。」


    希德·海茲推開滿地碎冰,慢吞吞地站起身,頭上流著血。他的行動會如此緩慢,不是因為受了傷,這種事情一目了然。那家夥正打從內心嗤笑。


    「別以為我會原諒你,站起來,我要打得你趴倒在地,再親一次地板。」


    「親地板啊?我比較想親美少女呢。打倒你之後我再去找織姬討這個吻,所以你就敗在這裏吧。」


    「殘鐵·解放——」接著,他吟誦出令人畏懼的那句「話」。


    「破戒王『極點位階奧義』自在武具煉成『三叉雷毗槍』。」


    一把長槍出現在希德·海茲手裏,前端分成三叉,屬於三叉戟的一種。當然,那不僅僅是一把長槍,就算閉上眼睛也能感受到散發自長槍的那股恐怖威力。


    「來吧,三世寺夏彥,你也一起解放殘鐵吧。」


    希德·海茲高傲地舉起長槍,向夏彥投去挑釁的眼神。


    「我拒絕。」夏彥語氣凶狠地一口回絕。希德·海茲聽了目瞪口呆,接著臉上浮現苦笑,聳了聳肩。


    「欸欸,拒絕是什麽意思?我可是為了和你用殘鐵一決勝負,特地準備了這個舞台。你人都來了,卻拒絕上場應戰嗎?」


    「我沒說不打,隻是我不會使用殘鐵。」


    「……我真搞不懂,你在堅持什麽?既然我已經使出『破戒王的殘鐵』,難不成你以為自己可以用肉身跟我對抗嗎?你的腦子沒問題吧?要隨心所欲使用『破戒王的殘鐵』,想必你也費了不少工夫。達維賽魯那種被殘鐵控製的小嘍囉是怎樣我不清楚,我可是已經能使得出神入化,你懂我這話的意思嗎?」


    「誰知道你在講什麽,況且我根本沒花多少工夫,不過稍微管教一下,殘鐵就乖乖聽話囉。」


    「……你說什麽?」


    希德·海茲眯細了眼,一臉嚴肅地瞪向夏彥。


    「這話的意思是你輕輕鬆鬆就控製住『破戒王的殘鐵』了嗎?」


    「啊?怎麽啦,難不成你費了很大的勁嗎?看來你比我想像的還要沒用呢。」夏彥開玩笑說。


    希德·海茲聽了這話卻笑不出來。


    「……好,是不是說大話,讓我來見識你的實力就知道了。我會逼得你不得不用上『破戒王的殘鐵』。」


    笑容再次回到希德·海茲臉上,他的身體也在同時浮上半空中。


    夏彥緊握住禍炎暗色劍,擺出防禦架勢。


    不管怎麽說,眼前的對手是與瑟朵萊慕同一種族的「瓏玲之焰」。回到日本後,夏彥應付的不是達維賽魯就是幻影程式這些嘍囉,正覺得無趣,怕再不記起跟隨瑟朵萊慕修練時的緊張感,手腳都要生鏽了。


    「好,我要上了。」


    希德·海茲回應夏


    彥的期待——


    他全身長出鐵刺。


    「怎麽回事?」


    夏彥一時間愣在原地。


    希德·海茲的身影像極了外殼有著尖刺的栗子,然而植物長出的尖刺與鐵刺的殺傷力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其中最讓人在意的是,鐵刺周圍似乎可以看見放電現象。劈啪作響的白色電光膨脹,在完全看不見鐵刺的那一瞬間——鐵刺齊發。


    空氣炸裂的爆炸聲響起,無數根鐵刺襲來。鐵刺沒有針對夏彥,而是展開全方位攻擊。


    無處可逃。


    但是,夏彥硬是衝上前去。


    既然無法往旁邊或是後方避開這陣攻擊,不如主動往前接近對手。這樣的行為並非自暴自棄。雖然隻是小如針孔的縫隙,如一堵牆逼近的鐵刺間也有空隙。夏彥運用動態視力看出針牆間縫隙,再以身體能力強行突破這堵針牆。


    隻是不管他再如何努力,鐵刺間的縫隙狹窄,實在無法容他的身體通過。遇上這種情形,隻要把鐵刺擊飛,讓縫隙擴大就能解決。


    禍炎暗色劍一閃,揮去所有迎麵而來的鐵刺。不需要刀刃直接接觸,光是風壓就足以為他開出一條路。


    「這是——」希德·海茲驚呼。


    「怎麽,怕到發抖了嗎?別發出那麽沒用的聲音。我現在就過去,用不著停手,繼續攻擊!」


    夏彥揮舞手中的禍炎暗色劍,擊飛鐵刺,一路向前衝刺。鐵刺上頭的電流試圖灼燒他的身體,於是他用魔力保護自己,這麽點程度的電流連他的衣服也燒不焦。


    總之目前隻需要防止遭到鐵刺直擊,這算是不錯的熱身運動。


    「我就如你所願,提升攻擊的密度吧。」


    希德·海茲一說,刺入地板和天花板的鐵刺隨即飛到半空中,尖端瞄準夏彥。


    「接下來不隻有新的鐵刺,剛才沒射中的鐵刺也會重複利用,這就叫做節約環保的精神吧。時間拖得愈久,你愈是逃不了攻擊。」


    「正合我意。」夏彥露出狂傲的笑容應道。


    這一笑,讓無數根鐵刺形成的針牆從四麵八方襲來,不隻幾千幾萬,多到讓人連數也懶得數。希德·海茲說的沒錯,在針牆的包圍下確實無處可逃,不過夏彥原本就沒有逃走的意思。


    遇上狹小的縫隙就想辦法擴大,遇上牆壁就打得粉碎。


    夏彥大刀一揮,破壞超過百根鐵刺,接著後頭又出現更厚實的鐵刺彈幕,宛如陣陣土石流試圖擊垮夏彥,四周都被針牆團團包圍。


    夏彥此時仿佛成了遭大軍包圍的一名步兵。


    ——那又如何!


    一兵一卒力敵萬夫,在故事裏常常可見這樣的情節。


    夏彥踹踏地麵,反覆展開強烈的刺擊,如龍卷風破壞一切障礙,向前進擊。


    黑刃的斬擊、攻擊造成的風壓、衝擊波、摩擦熱,這些全部混雜在一起,以強大的破壞力把鐵刺變成灰燼。針牆瞬間瓦解,夏彥一口氣逼近希德·海茲,禍炎暗色劍為砍下敵人首級,繪出一道漆黑軌跡。


    然而,希德·海茲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左手一抓,抓住一根鐵刺,把夏彥這一劍彈飛了出去。原本夏彥闖過的針牆這時也改變行進方向,從他的背後襲上前來。夏彥大動作地往旁邊一躍,避開這一擊。


    無數鐵刺就這麽飛向希德·海茲,把他刺成肉串——事情當然沒這麽輕易落幕,鐵刺再次轉向,往夏彥逼近。


    同一時間,希德·海茲又生出新的鐵刺,增加針牆厚度。


    ——麻煩死了!


    夏彥厭煩起這一來一往的攻防戰。


    他像在耍小孩子脾氣一般,把禍炎暗色劍的劍尖往地上一插,這動作帶來的動能與他的魔力同時炸裂,把地板炸成了碎片,碎片形成大量子彈往上空射去。鐵刺因此全被擊落,破壞得讓希德·海茲無法再重新利用。


    然而,希德·海茲趁這空檔消失蹤影,把自己藏在地板碎片後頭,隨時伺機出手,準備給夏彥最後一擊。


    「早就被我看穿啦!」


    夏彥大叫,手中的禍炎暗色劍變形成一把弓。


    「斑鳩流本家魂燃式魔鬥術,型之叁——朧胐穿雲。」


    暗黑箭矢射向正上方。


    漆黑的能量塊發出響音,直衝向試圖攻擊夏彥的希德·海茲。


    「——唔!」


    希德·海茲一臉驚訝,趕緊扭過身,才有驚無險地閃過朧胐穿雲這一箭。落地後,他望著夏彥的目光像是看見怪物似的。


    「欸欸,你怎麽啦,該不會是怕了吧?好戲現在才開始,快拿出你的真本事來啊,希德·海茲!」


    ※


    我不是在玩鬧,這就是我的真本事——希德·海茲忍住沒大叫出來。


    鐵刺以超越音速兩倍的速度射出,數量超過五萬根,三世寺夏彥卻輕易地躲避、阻擋甚至反擊。人類達不到這種境界,縱然是焰也沒有幾個能夠企及。不過,三世寺夏彥看起來並沒有拚了死命反抗,而是悠然自得地破壞了所有鐵刺。


    他在笑。


    就算希德·海茲增強針牆厚度,依然阻止不了對方進擊。


    ——我被逼進絕路了。


    這時候,希德·海茲總算發現對手的實力在自己之上,他原本打算讓人類知道沒有使用「破戒王的殘鐵」就貿然挑戰自己是多麽愚不可及的行為,結果挑戰的人卻反過來成了他自己。


    「你該不會隻有這麽點程度吧!」


    三世寺夏彥出現在希德·海茲眼前,一躍跳到他的頭頂,揮下手中黑刀。


    「我得再次向你道歉,我終於了解和你對戰的意義了。」


    那就是不能把對方視為人類打鬥,必須使出自己所有的武器和技巧,竭盡所能奮戰,而且還得以敗戰為前提。


    希德·海茲知道,自己已經是窮途末路。


    既然如此,隻能不知羞恥地使出那些卑劣的手段,三世寺夏彥既為強者,就有接受的義務。


    希德·海茲自覺很有可能吃下敗仗,但他沒有絕望,反而愉快地把右手中的三叉雷毗槍隨意刺了出去。隻是這麽一個單純的動作,就足以阻止敵人前進。


    「——唔!」


    三世寺夏彥驚呼一聲,像被擊中似地往後方飛了出去。


    這一瞬間,希德·海茲的反擊看似成功,實際上卻有點不同。剛才那一擊沒有貫穿對方心髒,可見三世寺夏彥的本事遠超過希德·海茲的理解範圍。


    「……這一擊果然殺不死你。打從一開始我就該這麽做了,向沒有使用殘鐵的對手使出殘鐵的能力未免過於卑鄙——我會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愚蠢。看來我得使上『破戒王的殘鐵』才能和你打成平手。我好歹也是『瓏玲之焰』,落得這下場可真是丟人啊。」


    他心懷敬意苦笑著說。


    希德·海茲所拿的三叉雷毗槍前端通常分成三刃,然而現在隻剩下一把刀刃,在他使出奮力一擊的時候,左右兩側的刀刃也隨之消失。


    兩把刀刃形成看不見的電磁軌道,在希德·海茲左右展開。軌道分別流過相反方向的電流,在地麵產生磁場,被當成子彈的長槍因此得以往前方加速前進。人類把這稱做「弗萊明左手定則」,構造非常單純。此外,人類軍隊也把這運用在電磁飛行加速裝置上,著手開發兵器,通稱電磁炮。


    這一擊攻擊速度之快,就連發動攻擊的希德·海茲本人也看不清楚。不過,三世寺夏彥不曉得用什麽方法避開了這一擊。


    ——我究竟能把他逼到什麽地步呢?


    想到這裏,希德·海茲不禁心神雀躍。


    ※


    「嘖,開什麽玩笑。」


    夏彥咒罵著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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