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耕也與莉音離開房間後,岩永琴子在感覺莫名寬敞的飯店套房中伸了一個懶腰。那三人大概是都想要轉換一下心情的緣故,相繼離開了這間房間,暫時應該都不會回來的樣子。


    岩永用拐杖敲了敲肩膀,慶幸目前為止都有按照自己的預定計劃發展。由於大家都有順利做出岩永所期望的反應,因此到現在事態都還掌握在岩永的計劃之內。


    九郎在空蕩蕩的客廳中走動,將桌椅擺回原本的位置並問道:


    「音無董事長當時知道大家各自有擬訂殺人計劃的事情嗎?」


    岩永搖搖頭。


    「不,剛才隻是我基於獨自的情報與推測進行套話,順利讓大家鬆口的而已。那些應該都是董事長想也沒想到的真相吧。」


    岩永事前並沒有將自己的目的詳細告訴九郎。畢竟這次有必要對關係人們進行各種誘導,所以要是隨便讓九郎有預備知識,恐怕會因為他的態度讓關係人們的行動或思考發生變化。這並不是說岩永不信任九郎,隻是為了盡量減少預料外的狀況,所以她隻有將大致的方向性告訴九郎而已。


    「既然這樣,應該沒有必要把那些事情爆料出來吧?音無董事長到了明天得知那些事情想必也會很驚訝,畢竟由於這個課題竟然挖出了他預料之外的東西。」


    「既然出了奇怪的課題自然就會發生奇怪的事情。哎呀,這部分我今天之內就會向他報告了啦。另外我剛才也講過,要是不把這些事情挖出來,大家的注意力也會被分散到沒有必要的思緒上,而且這樣做會比較容易把大家引導向我準備的『適切的虛假解答』呀。」


    「難道就不能等那些人獨自得出解答嗎?」


    九郎似乎是覺得「從一開始就誘導大家會不會不太好」,但是慢慢等那些人獨自推理都不知道會等到什麽時候,這邊也有這邊的行程計劃呀。


    「畢竟這樣做比較輕鬆嘛。現在已經撒了相當多的線索讓大家想象我所準備的解答了。如果可以再稍微暗示一下受害人的人格與當時的狀況當然會更完美,但搞不好其實不需要我那樣做,他們各自就會察覺了吧。」


    目前的狀況發展不算壞,不過接下來又會如何呢?


    「最值得期待的人是莉音小姐。她既不是事件的當事人,對受害者也沒有直接的認識,因此或許今晚她就能得出我所期望的答案了。」


    莉音離開套房後,來到飯店近處的一座庭園,坐在長椅上用手機與父親亮馬通電話。


    雖然岩永琴子說課題有確切的答案,現場的氣氛也不可能立刻切換說「那麽就把音無董事長設定為犯人,讓我們從頭開始討論吧」。晉一副已經被搞糊塗似地抓了抓頭發後,表示自己要稍微外出一下而離席。耕也也說自己至少應該把現在的狀況告知薰子而從口袋拿出手機離開了房間。或許那兩人都覺得必須離開房間一下,否則精神上會撐不住吧。


    至於莉音則是由於一點都不想要一個人在房間麵對岩永,於是表示自己也想去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而快步走出了套房。接著透過電子郵件將目前為止的事態發展簡潔告訴亮馬,並等待回應。莉音雖然絲毫不覺得晉是在撒謊,但還是希望向亮馬本人也進行確認。


    後來亮馬的電話是在下午五點多,當莉音坐在庭園的長椅上喝著瓶裝茶並仰望還很明亮的天空時打來的。那是亮馬的餐廳結束中午的營業時間,掛出「準備中」的牌子並為了晚上的營業進行準備告一段落的時間。


    「我雖然有做好覺悟我跟晉的罪會被攤出來,但沒想到事情居然不隻這樣。原來薰子和耕也先生也是一樣,實在讓我驚訝。」


    亮馬的語氣仿佛事不關己一樣。或者可能是他不知道該表現出什麽感情才好,結果就變成這樣的吧。


    「什麽叫『實在讓我驚訝』嘛,既然爸爸有那樣的預感,拜托你自己來參加好不好?光是要把祖父大人當成殺人犯的課題就已經很誇張了,這下居然還得知爸爸跟姑姑叔叔們都曾經計劃要殺害祖母大人。這對一個暑假剛結束的學生來說太沉重了吧。」


    雖然莉音對那個祖母根本認識得不深,事情又是發生在二十三年前,讓她並沒有看得很重。而且在「岩永琴子」這個存在麵前,也讓她漸漸覺得太嚴肅看待那件事情根本很蠢就是了。


    電話另一頭的亮馬歎了一口氣。


    「抱歉。我也感到很迷惘啊。雖然我覺得那段過去隻能藏在自己心裏直到死為止,可是又同時覺得幹脆讓你或爸知道會比較輕鬆。所以如果你能發現那件事情,或是爸告發我們就好了。唯有必須自己講出口這件事,我一直希望可以避免。」


    「哦哦,嗯,晉叔叔大人好像也是被岩永琴子逼到迫不得已才坦白的,我想他心中應該也有相當大的抗拒吧。我能明白那種心情,也沒有生氣的意思。」


    原來個性頑固又討厭彎腰駝背,仿佛認為退縮是一種恥辱的父親也有這樣懦弱的一麵。這點反而讓莉音感到有點放心了。要是對於自己曾經計劃殺人的過去毫不覺得羞恥,以一個人來說才有問題吧。


    亮馬對於女兒那樣的反應似乎覺得很在意的樣子。


    「明明知道了自己的父親曾經想要殺害祖母,你的態度倒是很幹脆嘛。」


    或許是莉音的聲音在父親耳中聽起來未免太過爽快了。對亮馬來說也許會覺得女兒對於父親那樣的過去竟然完全沒有表現出厭惡或動搖才真的有問題吧。莉音也記得自己對亮馬說過同樣的話。


    「我果然還是無法想象祖母大人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呀。所以該說是很難有現實感嘛……我有聽說她是個很厲害的人,也知道她讓音無集團成長到現在這個規模的偉業。不原諒反對者,想要支配爸爸們的將來,是個不聽周圍人意見的獨裁者的評價我也聽說了。也因此讓周圍人感受到她的危險性,甚至是個讓兒女或丈夫都企圖殺害的問題人物。」


    想必是個讓人希望盡可能不要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物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無論是爸爸、晉叔叔大人、耕也姑丈還是祖父大人在提到祖母大人的時候,我都感受不出有憎恨的感覺。或許隻是因為人已經死了,大家也都整理好了心情,但我總覺得大家的負麵感情沒有強烈到想要殺害的程度。所以那段過去對我來說沒什麽現實感呀。」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莉音即使接連聽到那些過去的殺人計劃,現在還是有種隻是聽到虛構故事的感覺。


    「說得也是。我當時確實對那個人有相當程度的憎恨,覺得隻要那個人還活著,我就無法走上自己期望的人生,而且連音無集團都可能完蛋。當時的我覺得她是個不顧慮兒子的意願與幸福,也不考慮集團未來的暴君,是個缺乏判斷能力與自製心的任性母親。隻要有那個人在,一切都會付諸流水。而晉和薰子當時也有講過同樣的話。關於那個人的評價,我們三個人都是一致的。」


    對於莉音的意見,亮馬仔細說明自己的殺意。雖然莉音覺得其實也沒必要仔細說明那種隻會讓人心情沉重的負麵感情而想要開口製止,不過亮馬的用意似乎並不是那樣。


    亮馬是想要把關於音無澄的真實告訴莉音。


    「然而那個人死後過了一段時間,我才漸漸明白了。我想晉、薰子和耕也先生應該也是一樣吧。那個人其實並不是什麽不聽周圍意見的暴君,也不是沒考慮過我們的幸福。那個人是個犧牲者。她隻不過是按照事先已經決定好的事情、被命令的內容在做事而已。因為她相信那樣做才是最好的方法。」


    莉音即使聽到這段說明也完全無法釋懷。這樣的說明內容根本不像在形容一個大集團的獨裁經營者、讓集團成長擴大的功勞人物、站在集團頂點的那個人。或者說剛好完全相反,她應該是個無論誰的命令都不聽的獨裁者才對。


    「你說被命令的內容,是被誰命令的?」


    「就是那個人的父親———傳次郎。」


    亮馬的聲音中摻雜了些許的憎恨。明明在提到澄的時候完全沒有那樣的感覺。


    傳次郎,對莉音來說是曾祖父。對於這個人物莉音甚至連看過照片的記憶都沒有。雖然是創建了整個集團基礎公司的人物,但卻感受不出有那麽強烈的力量和存在感。


    就在莉音猶豫著該怎麽回應才好的時候,電話另一頭的亮馬又繼續說道:


    「將音無集團擴大的是媽———音無澄沒錯,但是那樣命令她的人其實是傳次郎。他在生前就擬定了詳細的計劃與方針,托付給自己的女兒。音無澄這個人隻不過是遵照那個內容一路往前衝而已。當然,能夠實現那樣的事情一方麵也要歸功於那個人的才能與努力,不過那個未來的藍圖是傳次郎描繪的。」


    「可是繼承者遵循上一代的方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如果那個方針指示過度就要另當別論了。說到底,那個人與爸,也就是你的祖父剛一結婚也是傳次郎決定的事情,那個人隻是遵從他的命令而已。那兩人之間根本沒有戀愛關係,聽說甚至連相親之類的程序都沒有。一切隻是傳次郎看中爸,認為這個人將來會派上用場所以收為自己的女婿,根本沒有問過媽的意願就決定了。」


    「那會不會太蠻橫了呀?」


    「遵從家裏的方針結婚這種事情自古就存在,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已經被決定結婚對象的時代也是有過。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雖然想法很舊,但也沒辦法完全說是錯誤的。不過至少光從這點來看,就能知道那個人並不是擅自妄為的獨裁者,而隻是遵從傳次郎的命令而已。」


    雖然以現代的基準來看是很蠻橫的事情,但自由戀愛這種事情也是到最近才變得理所當然的。現今想必還是有些社會的價值觀是把階級擺在第一。而澄也是被拘束在那種規則下的一個人,這件事讓莉音對於祖母的印象產生了大幅的修正。


    「為了整個集團,必須要生幾個小孩?要怎麽讓那些小孩們繼承集團?要讓他們選擇什麽樣的結婚對象?媽一直以來都是按照傳次郎的意思在進行決定。傳次郎所擬定的集團戰略與方向性就是具體到那種地步。所以我身為長男被命令要繼承整個集團,晉被命令要在旁輔佐我,薰子則是被指示必須跟家世高貴的對象結婚,而被迫要跟耕也先生分手。對那個人來說那樣做才是我們最大的幸福,也是對整個集團的未來最好的決定。」


    亮馬描述澄的語氣明顯變得帶有同情的感覺。


    「這件事情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在那個人還活著的時候,真的一切都發展得非常順利。集團一如傳次郎生前所描繪的藍圖,借由擴大經營順利成長。傳次郎為她選的丈夫也確實非常優秀,身為那個人的輔佐表現得相當能幹。畢竟那丈夫如今成為集團的董事長,堅實的表現在政經界也受到尊敬的程度。我和晉以及薰子也都被培育成能夠讓那個人感到滿意的小孩,我和晉的工作表現都很傑出,薰子也是個有教養懂禮數,帶到任何場合都不丟臉的富家千金。」


    除此之外,看在莉音眼中也覺得無論自己父親還是姑姑叔叔的容貌都很出眾。更加讓人感受到這樣的說法正確無誤。


    「那個人———音無澄從小就遵從傳次郎的指示,而且因此一直過得很順利。把違逆、反抗自己的人全數排除、擊潰之後,事情就會變得更加順遂。批判的聲音對她來說隻不過是輸家在虛張聲勢。一路來都是接連不斷的成功。這樣一個半世紀以上都遵從傳次郎的指示獲得成功的人,有可能忽然脫離那個命令嗎?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意誌判斷傳次郎的命令有錯而違背其內容嗎?明明還沒有發生什麽明顯的失敗或錯誤喔?」


    莉音這下也漸漸明白亮馬為什麽會說澄是犧牲者了。


    「那應該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吧。而且就算在眼前被證明了失敗或錯誤,或許也依然無法相信。畢竟如果相信了,搞不好就等於全麵否定自己一直以來的價值觀呀。」


    「沒錯,那個人是傳次郎的傀儡人偶。她不但聰明又有卓越的生意頭腦,經營手段也是一流。所以她其實應該也有察覺到集團的擴大方針已經來到危險的階段,也明白小孩們有各自的想法,有各自幸福的形式。然而承認這些事情並改變方針就等於是違逆傳次郎,等於是舍棄至今的成功法則。」


    這些話聽起來實在教人難受。沒想到成功的經驗反而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後那個人終究沒能選擇舍棄。即便邏輯道理上顯示那樣做會遭致毀滅,她依然無法選擇其他沒有成功保證的恐怖選項。」


    亮馬的聲音聽起來隻有對澄的憐憫。莉音至今對澄抱有的支配者印象也變得是個被過去的成功經曆束縛,隻能像是被什麽存在逼迫之下不斷往前進的人了。


    「因為持續的成功,反而讓她停不下來了嗎……」


    莉音如此小聲呢喃後,忽然感到在意。自己最近是不是有聽過類似的表現?


    而亮馬並沒有對莉音的呢喃直接回應,而是哀悼似地表示認同:


    「所以那個人———媽是在最佳的時機過世的。正因為她是死在那個時間點,才免於集團在自己的責任之下崩壞,也不用看到小孩們變得不幸。我是不知道那個人的一生究竟有過得多幸福,但至少她避開了被自己一路來深信不疑的東西徹底背叛的命運。或許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亮馬說到這邊,或許是發現這些話講得像是在為他自己辯護,於是立刻補充說道:


    「但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要為自己曾經企圖殺害那個人的行為正當化的意思。我不會美化說那是為了救贖那個人什麽的。那個計劃終究隻是為了我自己的將來而已。」


    莉音不禁覺得在這點上父親果然還是父親。隻要是罪過他就承認是罪過,也不會原諒自己轉嫁責任,想必一路來都抱著這份罪惡感,承受著痛苦吧。


    「可是你卻沒能自己一個人實行計劃,居然還尋求晉叔叔大人的協助呢。」


    在這點上莉音就覺得不像是父親會做的事情了。不過亮馬含糊其辭地回答:


    「我隻要埋頭處理一件事情就會變得看不清楚周圍的狀況。但那家夥總是很冷靜,懂得觀察大局。計劃內容有沒有遺漏?成功機率會不會太低?那家夥的判斷是最值得信賴的。換句話說,我根本就不適於經營集團。要是讓我繼承了集團,肯定會變得很慘吧。」


    「這些話你就直接跟晉叔叔大人講嘛。畢竟他好像對爸爸抱有很強的自卑感喔。」


    「我講過好幾次了,可是他一點都不相信。」


    可能對晉來說,那感覺隻是哥哥的謙虛或客套吧。


    「或許叔叔大人跟姑姑大人還有爸爸會違逆祖母大人支配的原因就是在這裏。就是因為大家在祖母大人決定的位置上沒有感受到自己過得很順利,沒有滿足的感覺,所以想要走自己的路的意誌才會勝過服從的想法。」


    「也許吧。要是遵從那個人的命令而體驗到成功,我們搞不好也會成為傳次郎的傀儡人偶了。」


    亮馬再度歎了一口氣。另外也可能是剛一為了能夠尊重小孩們的意願,而委婉介入其中讓澄對小孩們的影響變得比較小的吧。正因為沒有過成功的確切體驗,反而讓亮馬他們得救了。


    這時莉音總算回想起來。最近才聽過對澄當時的狀況進行表現的發言。就是出自那個岩永琴子的口中。


    「對了,『成功體驗在有些時候反而會害到人,也可能導致自我毀滅。』呀。」


    對於莉音忍不住脫口而出的內容,亮馬驚訝了一下之後表示同意:


    「也對,那或許就是最適切的總結了。」


    然而亮馬的聲音幾乎沒有聽進莉音的耳中。


    這難道是偶然嗎?岩永就在剛才講述的表現方式,居然會如此正中核心。那不就像是她對於那起事件其實已經看透到這個程度的意思嗎?


    莉音的腦袋開始急速運轉。該不會那個嬌小的千金小姐其實從剛才就一直在釋放出線索?


    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所有人都擬定了殺人計劃。如果是計劃性的殺人就不可能讓受害者發出叫聲。這些各自都帶有矛盾,各自都是讓人從嫌疑名單中排除的要素。正因為如此,即使剛一說自己就是犯人,大家也隻會感到困惑,沒辦法正常進行思考。


    然而如果根據這個假說……如果那個要素就是線索……


    「爸爸,你剛才說過,祖母大人是死在最佳的時機對吧?」


    「我確實是那樣說過。那又如何?」


    亮馬大概是從莉音的聲音中感受到變化而如此反問。


    莉音雖然還沒能將自己的靈感化為明確的形狀,不過還是這麽回答:


    「我搞不好已經知道事件的真相了。」


    晚上七點半過後,莉音請晉和耕也再度回到了飯店的套房。


    與亮馬通完電話後,莉音拚命思考自己的假說有沒有不完整或是漏看的地方。在庭園的長椅坐了一個小時以上,等天色開始變暗而起身移動場所的時候也依然繼續思考,才總算聯絡叔叔與姑丈請他們集合了。


    在飯店套房中,晉、耕也與岩永坐在椅子或沙發上,九郎還是老樣子像個衛兵一樣站在岩永身後。莉音則沒有坐到位子上,而是背對著窗戶站在大家麵前,準備說明她得出的答案。


    這感覺簡直就像法庭電影的律師或是推理電影的偵探等等,在劇情最高潮時的故事主角,但莉音心中並沒有高昂的情緒。因為這感覺隻不過是岩永琴子誘導出來的場麵而已。


    晉與耕也都顧慮著莉音的心境,露出擔心的表情。岩永則是深坐在椅子上,仿佛想見識看看莉音的本領如何般麵帶微笑。九郎的表情倒是有點呆滯,讓人難以看出他心中的感情。


    「關於二十三年前祖母大人的那樁殺人事件,我想我應該知道真相了。祖母大人是自殺的。所以才會包含祖父大人在內,大家都有不在場證明。」


    聽到莉音如此緩緩道出結論後,晉與耕也都表現出無法理解意思的反應,岩永與九郎則是無動於衷。


    接著首先是晉開口說道:


    「莉音,媽是跟自殺這種事根本無緣的人啊!當時她在工作上還很順利,而且是個能夠隨心所欲支配周圍的人!沒有需要自殺的動機!」


    「可是當時已經可以看出她的工作即將碰上瓶頸,也能預期到集團即將崩壞對吧?所以大家才會計劃要殺害祖母大人不是嗎?而且晉叔叔大人跟耕也姑丈應該也有察覺祖母大人是被過去的成功經驗逼到絕境,事到如今也停不下來的吧?」


    莉音提出自己在與亮馬的對話中得知關於澄的實際情況。光是如此,耕也就表現出似乎理解的態度,晉也深深歎了一口氣。


    「畢竟我年紀也大了,懂得從不同的角度解讀當時的狀況。所以我如今心中已經沒有憎恨,也明白媽其實是個犧牲者。」


    由於岩永並沒有出聲要求詳細說明,於是莉音繼續接了下去:


    「祖母大人有充分的自殺動機。她是個優秀的經營者,想必也知道繼續遵照傳次郎的命令做下去會讓整個集團崩壞吧。而讓集團崩壞等於是背叛了傳次郎的命令,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避免那樣的事情發生。可是不遵從命令內容卻也同樣是對傳次郎的背叛,對於祖母大人來說那是極為恐怖的事情。畢竟她一直以來都因為遵從命令而持續獲得成功,所以在心理上也不可能辦得到那種事。」


    莉音主要向晉與耕也說明道:


    「而要解決這個相互矛盾的方法就是自殺了。這是唯一能夠保護音無集團的同時,祖母大人也不需要感到恐懼的手段。」


    兩位長輩大概是為了消化這個結論而沉默了一段時間。接著晉半信半疑地搖了搖頭。


    「不,可是那個媽居然會自殺嗎?確實,那時候我們覺得隻要媽不在,一切的問題就都能獲得解決。而且實際上也因此順利了。如果媽本人也有那樣的自覺,或許會自殺也說不定。但是與其選擇死亡,違背傳次郎的命令應該比較簡單吧?」


    就在莉音思考著該怎麽解釋讓對方接受的時候,岩永忽然絕妙地插入對話補充說明:


    「當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會選擇極端的逃避手段也是很常有的事情。由於工作或人際關係上造成的心理壓力而自殺的案例也時有所聞不是嗎?雖然事後周圍的人會說『辭掉工作不就好了』、『斷絕人際關係不就好了』等等,講得好像很簡單,然而對當事人來說,由於責任感或是考慮到那麽做之後的狀況就會害怕得做不出那種事情。因此能夠逃離責任又不會讓自己知道後果的『自殺』手段看在那樣的人眼中就會顯得很有魅力。如果身邊有人能夠分擔責任或是商量結果,或許還會有所不同,可是澄小姐周圍並沒有那樣的對象吧?」


    被她這麽一問,晉也隻能承認了。


    「媽在立場上就是個獨裁者。遇到有人反對就將對方排除,對別人的忠告也充耳不聞。會變得孤獨一個人也是注定的。唯一能夠依靠的傳次郎當時也已經不在了。」


    莉音也點了點頭。


    「死在那個時間點,對於祖母大人來說也是一件好事。我爸爸也說過,那個人是死在很好的時機,或許可以說是一種幸福。那麽自己選擇死亡也可以說是很有魅力的選項吧。」


    如果她有準備遺書,並且死得像個自殺的樣子就可以更好理解的說。然而她沒辦法那麽做。


    「隻是祖母大人並不能單純地自殺。畢竟她是個大集團的董事長,那種立場的人物要是自殺,會成為集團的醜聞,也會給人很差的印象。搞不好會讓人猜想是不是有什麽難以告人的負麵內幕或負債,由於難以承受痛苦而選擇自殺的。光是這樣的謠言就可能對集團經營造成嚴重的打擊,希望保護集團的祖母大人不可能容忍那樣的事情發生。因此她才有必要死得讓周圍的人不知道她是自殺的。」


    「所以她偽裝成強盜殺人,自殺得讓別人以為是他殺的嗎?」


    如此詢問的晉現在腦中應該也已經漸漸接受結論,而且隻要將手中的情報組合起來想必也可以描繪出和莉音同樣的事件構圖,隻是從語氣聽起來他在心理上還沒有辦法得出那樣的思考。


    莉音繼續講述自己的想法:


    「祖母大人從按摩店的歸途上隻有自己一個人,夜晚的住宅區路上也不太會有人。那是即使被強盜襲擊也不會顯得不自然的狀況,同時可以說是即使自殺也不會被人察覺的狀況。於是祖母大人看準四周無人,也沒有人影從遠處走來的時機,實行了她的計劃。」


    莉音腦中浮現出三月半天氣微寒的昏暗夜晚中,祖母為了偽裝成他殺而進行著準備工作的模樣。


    「為了讓人覺得強盜是奪走她的包包並且隻抽掉紙鈔逃跑,祖母大人將預先把紙鈔都拿掉的錢包以及開口打開的包包丟在離自己稍遠處的地上,接著握起偷偷帶在身上的野外求生刀。」


    「我記得那刀子的握把上應該沒有留下指紋吧?」


    耕也這時如此詢問。澄當時並沒有戴手套,要是直接握刀留下指紋,在刺傷自己後應該沒有時間也沒有餘力擦拭,但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麽特殊的道具或方法。雖然當時是即使戴手套也不奇怪的季節,不過澄就是借由故意不戴手套的方式進一步排除了被人懷疑是自殺的可能性。


    「隻要用外套的下擺包住刀柄,隔著布料握刀,就不會留下指紋了。然後就這樣刺傷自己的胸口再放開手,外套的下擺就會從刀柄上鬆開,這個詭計也就不留痕跡了。」


    莉音拿起飯店套房中準備的原子筆,用自己襯衫的一角包覆原子筆的一部分並握住,做出刺向胸口的動作。隻要沒有把衣服下擺包得太緊,光是把手放開就會自然從握柄上鬆開。由於當時短刀是刺在澄的胸口上沒有拔出來,所以隻要澄沒有立刻倒下身體,外套的下擺應該就會順利從刀柄上鬆開了。


    「而且祖母大人為了進一步製造是他殺的印象,最後還大叫出『小偷!那個男的!誰來抓住那個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往車站的方向去了!』這樣一句話。如此一來就更沒有人會懷疑她是自殺的了。」


    那段叫聲非常符合對反抗者毫不留情的祖母的個性,感受得出即使自己受到致命傷也絕不讓犯人逃跑的執著。正因為如此,更讓人難以懷疑那是一種偽裝。或許最後的這段叫聲就是隱藏真相最強力的偽造線索吧。


    「就這樣,祖母大人的目的幾乎可以說是達成了。然而既然偽裝成他殺,無論如何警方都會展開調查。要是因此讓集團的關係人被套上重大嫌疑,終究還是會傷害到企業形象。如果是自己的丈夫或兒女們被當成犯人,造成的影響就更難以估計了。因此祖母大人是選在相關人物們都不會遭到懷疑,大家應該都會有不在場證明的時間自殺的。」


    如果剛一為了顧慮到大家而能夠選在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的時間犯行,那麽澄基於同樣的想法辦到同樣的事情也一點都不奇怪。


    晉與耕也都露出在思考莉音這段假說是否妥當的表情。


    「這樣確實可以講得通沒錯,但如果媽是自殺的,爸又為什麽會說自己才是犯人?」


    晉似乎從這次會談最根本的起因中看到了矛盾。如果真如莉音的假說,剛一應該就不會覺得有必須付出代價的罪過,也不會提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課題才對。


    「也許祖父大人是巧妙且計劃性地誘導祖母大人自殺的吧。透過委婉暗示各種情報的方式讓祖母大人認為自殺才是最佳的選擇。然後祖父大人應該是確信自己把足夠讓祖母大人決意自殺、推了她最後一把的情報告訴了祖母大人。」


    這個想象究竟正確到什麽程度?剛一為了達成目的又不弄髒自己的雙手,真的執行了那麽精密的計劃嗎?關於這些問題莉音並不想要思考得太過深入。搞不好剛一是在無意之中把促使澄自殺的決定性情報告訴了她,所以想要為自己那樣欠缺思慮的過去贖罪。


    耕也一臉驚愕地說道:


    「原來如此。兒女們全部都在擬定殺害自己的計劃,這件事實成為了讓她決意自殺的關鍵啊!」


    晉聽到這句話,頓時發出用力咬牙的聲音。大家各自進行的計劃竟然在這裏帶來了重大的意義。


    「不但有預感自己會成為讓集團崩壞的原因,又發現了自己深信是為了孩子們的幸福著想而做的事情原來全部適得其反,這樣的狀況下或許很快就會決意自殺了吧。畢竟每個兒女都對自己抱有殺意呀。如果當時是祖父大人故意讓祖母大人察覺這件事,那麽說祖父大人是殺害祖母大人的犯人或許也不為過吧。」


    莉音在開有冷氣的房間中擦拭著自己滲出的汗水。搞不好自己其實不應該提出這樣的告發,但這也不是能夠回避的事情。


    晉小聲呢喃:


    「換個方式來講,就是我跟大哥、薰子姐以及耕也先生也都幫助殺害了媽的意思啊。」


    也可以這樣解釋沒錯。或許直接對澄推了一把的人是剛一,不過那個推了一把的材料是亮馬、薰子、晉與耕也提供的。


    然而岩永卻麵帶微笑否定了那樣的見解:


    「這也很難講。各位當時的殺人計劃應該都進行得很謹慎而保密,就算是董事長也不一定真的能夠察覺。搞不好董事長單純隻是為了促使澄小姐自殺,而煞有其事地捏造證據讓她以為小孩們在進行殺害計劃。結果那個謊言卻偶然符合了真實的狀況。這樣想應該比較自然吧。」


    要這樣講也是可以。但即使隻是偶然,企圖殺人的事實依然沒變,罪依然還是罪。


    晉態度諷刺地回應岩永:


    「你還真溫柔啊。不過我們果然還是有責任,不能隻讓爸一個人承擔。」


    看來在晉的心中已經認同莉音這個假說是事實了。


    岩永一幅表示敬意似地鞠躬行禮後,看向莉音。


    莉音配合她那個動作開口說道:


    「我並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個假說是不是真相。祖母大人應該也很小心注意,不會留下什麽線索吧。我不認為她會做出像是秘密留下遺書之類不幹不脆的事情。要是她有什麽可以留下遺書的對象,應該早就跟那個人商量問題,獲得心靈上的支持了。就是因為祖母大人沒有那樣的對象,所以隻能選擇自殺的。」


    換句話說,這些推測都還隻是在假說的範圍內。不過從剛一的言行觀察起來,認為當時有發生過同樣的事情會比較說得通。


    「岩永小姐說得沒錯,這個真相即便是祖父大人親口說出來,應該也很難被接受吧。若不是先把祖父大人視為犯人,知道了各位曾經計劃殺害祖母大人的狀況,並且客觀理解祖母大人當時所處的立場,想必很難相信這樣的內容。」


    莉音接著走向岩永,低頭看向那嬌小的身影。


    「你是在祖父大人的拜托下,誘導我們得出這個真相的對吧?」


    「音無董事長並沒有感受到那樣做的必要性喔?」


    岩永即使語氣溫和地如此回應,但這講法也可以解讀成她委婉承認了。她雖然是個惹人討厭的千金小姐,不過莉音也深切體會到憑自己的程度根本無法與她較量。


    岩永任由莉音繼續站在自己麵前,詢問晉與耕也:


    「請問兩位也讚成莉音小姐的解答嗎?如果讚成,這就是各位的最終解答,明天中午將會告訴音無董事長喔。」


    晉與耕也雖然帶著疲憊的神情,但依然用有精神的聲音回應:


    「應該沒有比這更好的答案吧。」


    「我也這麽認為。」


    於是岩永微微一笑後,接著對包含莉音在內的三個人問道:


    「那麽關於遺產繼承的優先權要如何處理呢?雖然得出這個解答的人是莉音小姐,不過還是按照一開始的協議,將貢獻度定為耕也先生、晉先生再來莉音小姐的順序可以嗎?」


    雖然當初的串通協議是這樣沒錯,然而岩永的那個提案本身就帶有策略的意圖,如今還有遵守約定的意義嗎?


    晉一臉怨恨地回應:


    「身為曾經企圖殺害母親的人,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臉要求遺產的優先權?」


    「我想薰子也是一樣吧。要是她臉皮有厚到在這樣的狀況下還要求優先權,應該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害怕這個課題了。」


    耕也的態度雖然還算紳士,不過難掩對岩永的憤慨。莉音也是大致上遵從兩人的意見。


    「如今還需要什麽優先權嗎?隻要祖父大人適當分配就好了吧。」


    結果岩永一臉滿足地搖曳秀發。


    「那麽我就這樣拜托董事長吧。莉音小姐,請問明天你要親自將這個解答告訴董事長嗎?要我代替你轉告也是可以喔?」


    雖然那樣可以省得再說明一次,不過莉音立刻拒絕:


    「我會直接告訴祖父大人。要是交給你轉告,感覺會被講得摻雜惡意呀。」


    雖然莉音並沒有諷刺的意思,不過把真心話講出口就成了這種感覺。


    可是岩永不但沒有感到不高興,反而對那樣的莉音感到好意似地抬頭望向她說道:


    「『莉音』這個名字聽起來真不錯呢,就像是把栗鼠跟獅子合在一起,很符合你可愛又勇敢的感覺。」


    怎麽到這時候才在講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難道岩永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緩和現場的氣氛嗎?


    雖然岩永難得好意,但莉音還是否定了她那樣的分析。


    「為什麽要用那樣奇怪的方式解讀?這隻是把獅子的英文拚字lion改成日文的羅馬拚音而已啦。」


    莉音有聽父親說過這個名字的由來。居然會說是把栗鼠跟獅子合在一起什麽的,這個大小姐的腦袋回路究竟是什麽構造?而且這下莉音自己排除了栗鼠的要素,簡直就像被迫承認自己是個徒有勇氣而缺乏可愛的女性一樣,實在教人討厭。


    晉麵露苦笑地說道:


    「畢竟大哥從以前就很喜歡獅子嘛。如果生下的是男孩子,他就會取名叫『雷歐』啦。」


    這點莉音倒是沒有聽說過,但確實是父親可能會做的事情。


    耕也這時又從旁插嘴:


    「既然你那麽理解亮馬先生,何不趁這次的機會跟他和解呢?」


    晉的表情霎時僵硬了一下,不過大概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忠告很有道理的緣故,他放棄抵抗似地歎了一口氣並舉起雙手。


    「我會考慮看看。不過在那之前要先去給媽掃個墓。畢竟現在心中的憎恨已經幾乎都消失了,也早就知道媽其實也是個犧牲者。雖然我過去掃墓也沒有隨便過,但心中都沒有認同她是透過自己的方式想要守護應該守護的對象。基於這點,我必須發自真心吊念她才行。」


    耕也也表示讚同地點點頭呢喃:


    「這件事必須趕快告訴薰子才行。不過還是等明天得到董事長親自證實之後會比較好吧?」


    莉音同樣必須把自己得出的答案告訴父親亮馬才行,不過就和耕也一樣,等聽過剛一對於這個假說的評價之後再告知會比較好吧。


    岩永則是帶著神秘的微笑,露出一副觀察著莉音他們舉動似的眼神,莫名恐怖而安靜地坐在椅子上。


    隔天,九月四日星期日。莉音從中午前就在飯店套房把昨天說明過關於音無澄的死重新說明給剛一聽。晉、耕也、岩永與九郎也都在場。


    莉音起身與坐在椅子上的剛一稍隔一點距離,盡可能克製自身的感情,說出剛一是甚至用上小孩們的殺人計劃誘導澄自殺的結論。


    「以上就是我們的解答。祖父大人,請問如何呢?」


    剛一在聆聽莉音的解答時一直都閉著眼睛,對於解答的內容毫無反應。晉與耕也則是都麵露緊張的神情。在場態度輕鬆的人隻有岩永和九郎。搞不好岩永其實在昨天晚上就已經把解答內容預先告知剛一了。


    剛一張開眼睛後,仿佛感到放下了心似地歎了一口氣。


    「我應該要更早安排這個機會才對。看來我害得亮馬、晉、薰子還有耕也一直以來承擔了過多的罪惡感啊。」


    莉音咽了一下口水,等待祖父的發表。


    於是剛一點了點頭。


    「這個解答是對的。隻不過我當時並不曉得你們在擬定殺害澄小姐的計劃。這部分完全是偶然。」


    聽到這句發言,莉音、晉與耕也都忍不住看向表情一派輕鬆的岩永。原來岩永是連剛一並不知道那些計劃的事實都看穿,而昨天把這事情挖出來的嗎?


    剛一露出柔和的微笑。


    「不過還好我搶在你們之前實行了殺害澄小姐的計劃。畢竟我最希望避免的就是害你們親手殺害自己的母親啊。」


    然而晉搖了搖頭。


    「即便如此,我、大哥、薰子姐以及耕也先生依然確實是有罪的。雖然已經不是透過法律可以製裁的事情,也沒有任何證據。而且媽想必也並不會怨恨爸吧。那個時候大家都隻能那樣做。雖然也不是因為這樣就可以逃避付出代價就是了。」


    「誰都會有心中想要殺掉什麽人的時候,甚至也可能有真的手握凶器逼近對方的時候。然而有沒有跨越最後一條線的差異就很大了。對於澄小姐的罪,由我來背負。你們隻要好好看著我是怎麽死的就好。」


    剛一如此教誨次男後,表情滿足地公開說道:


    「有件事情我一直瞞著大家,其實我已經被檢查出了惡性腫瘤。醫生說我再過半年就會連站都站不起來,每天承受劇烈的疼痛,最後死得淒慘。」


    晉與耕也聽到這段宣告都當場驚慌失措,不過莉音早就隱約有這樣的預感,而緊閉著雙唇忍耐自己的情緒。正因為剛一知道了自己明確的死期,所以才會想要舉行這種清算罪過的儀式。或許自己應該要更早察覺到這點才對。


    剛一為了讓晉與耕也冷靜下來而伸出手掌,接著露出嚴肅的眼神,用沉著的聲音說道:


    「這個病與痛正是我殺害了澄小姐的代價。我不會接受減緩疼痛的治療或是尊嚴死,直到最後都會甘心承受這些痛苦。一旦殺過人,就會有相對的報應。即使因為殺了人讓一切事情變得順利,終究還是會有報應等著自己。你們萬萬不可以把那種建立在罪惡之上的成功視為理所當然啊。」


    或許剛一就是想要告誡大家這點吧。為了讓大家不要因為成功體驗而遭致破滅,為了親身告訴大家殺了人自己也不可能平安無事,為了將自身的罪告知孩子們。為了給大家一個警惕,不要因為「音無集團由於澄的死而發展順利」這樣的案例而在今後做出錯誤的選擇。


    為了表達即使透過什麽人的死亡解決了問題,最後因果報應的利劍終究還是會落到自己頭上。


    就在莉音他們因為剛一的發言而情緒低沉的時候,岩永卻忽然用輕快到甚至讓人覺得輕浮的聲音繼續進行接下來的程序:


    「各位似乎都願意放棄遺產繼承上的優先權。雖然在得出解答上最有功勞的人是莉音小姐,不過她認為遺產隻要按照音無董事長的意思分配就好。」


    「真是沒有欲望啊。」


    剛一開朗地笑了起來,但岩永卻立刻回應:


    「不,我認為這是很正常的判斷。」


    對莉音來說倒是一點都不想要讓這個大小姐來評斷自己是正常還是異常。光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竟然能夠用那種態度對剛一講話,就證明岩永一點都不正常了。


    剛一接著對岩永慰勞似地說道:


    「琴子小姐,我很慶幸這次能夠委托你。我想你才是最有功勞的人吧。謝謝你。」


    結果岩永卻眯起眼睛,製止剛一。


    「您要道謝還嫌早呢。」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剛一頓時表現出難以理解的樣子。想必莉音、晉與耕也也都帶著類似的表情吧。


    「如果董事長是親手殺害了您的夫人,我也就沒有必要多嘴了。然而董事長利用的是很特殊的方法。如今應該要稍微改變一下認知,明白那並不是正確的事情。」


    在現場一片困惑之中,岩永繼續平淡地說道:


    「董事長剛才說自己很慶幸采用了那樣的方法。畢竟就如您剛才所說,那樣防止了兒女們殺害自己的母親。這樣應該說不上是對於過去的成功、對於那個選擇有感到後悔吧。」


    接著,岩永忽然詢問莉音:


    「莉音小姐,你說音無澄小姐是偽裝成他殺而自殺的。那麽澄小姐為了隱瞞自殺的事實,為什麽沒有選擇偽裝成意外死亡的方法呢?例如為了撿東西結果不小心跑到馬路上,或是一時腳滑結果從車站月台摔落到鐵軌上。隻要本人有那個意思,要讓周圍的人看起來像意外事故是很簡單的事情。除非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否則一個通常不會被懷疑自殺的人物即使行動上多少有些不自然的地方,隻要看起來是意外身亡,警方就會當成事故處理吧。」


    莉音忍不住想抗議,事到如今還那樣雞蛋裏挑骨頭究竟有什麽意義?然而岩永的指出的問題點相當有道哩,讓莉音無法隨便反駁。


    就在莉音猶豫的時候,岩永繼續追擊:


    「如此一來警方想必也不會展開太深入的調查,也就不需要擔心相關人物們的不在場證明了。但如果是判斷為他殺的狀況,警方就會正式行動,也會調查相關人物們的不在場證明。像薰子小姐就差點失去不在場證明,要不是因為骨折,搞不好就被保留在嫌疑名單之中了。而且根據警方調查的深入程度,也會有偽裝行為被識破的危險性。像這樣,偽裝成他殺的風險是很高的。換句話說,澄小姐如果想要隱瞞自殺的事實,就應該不會選擇偽裝成他殺的方法才對。」


    岩永從椅子上站起來,真的有如電影的高潮情節中,法庭劇的律師或是展開推理的名偵探一樣,拄著拐杖走到房間中可以環顧所有人的位置。


    「換言之,偽裝成他殺的行為並沒有被實行,音無澄小姐其實並不是自殺的。那終究是一樁殺人事件。」


    剛一當場瞪大眼睛,晉與耕也都忍不住要站起身子。莉音啞口無言地看著現場的狀況,九郎則是緩緩移動到岩永的身旁。


    岩永接著宣告:


    「那麽,現在就來指出真正的犯人吧。」


    總算來到這一步了。岩永如此想著,心情不禁感到暢快。除了九郎以外的所有人都當場愣住,露出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既不算驚訝又不算害怕的表情。一切都如岩永預定的計劃。


    其實岩永本來隻需要按照委托內容捏照出一個把剛一當成犯人的虛假解答並且讓大家接受就可以了,然而這次的事情卻存在有一個嚴重的異常。在一開始聽剛一說明的時候,岩永就注意到了那樣的可能性。


    後來對過去與剛一進行交易的妖狐———吹雪進行質問的時候,岩永便確認了這點。


    上個月在夜晚的山中,被十隻左右的同族包圍,用繩子捆綁並跪在地上的吹雪被岩永問道:


    「這下你和剛一先生進行過交易的事情得到確認了。但我還有一個疑問。吹雪,你在殺害音無澄的時候為什麽沒有選擇讓人覺得是意外身亡或病死的方法?如果是人殺人,要偽裝成意外身亡或病死或許很難,可是擁有妖力、甚至可以變化為各種存在的你應該就能夠辦到這種程度的事情吧?」


    岩永對垂著頭的吹雪用事務性的態度繼續說道:


    「你跟剛一先生有約定好要在『不會讓你或你的家族遭人懷疑』的前提下進行殺害。然而在殺害時要讓那些人被排除嫌疑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就算要讓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得以成立,也必須先把他們的預定行動全部調查清楚才行。與其這樣做,不如偽裝成意外身亡或病死應該才是最輕鬆又安全的方式才對。」


    岩永雖然知道答案,但還是用合理說明要求妖狐吹雪自己招供。


    「你其實並沒有殺害音無澄小姐對吧?你是在向剛一先生報告的時候假裝成是你殺了目標,要求對方按照交易內容完成交換條件的。雖然並不是說你沒有殺人就可以減輕對同族犯下的罪,但隻要你老實招供,我也可以比較容易幫你講幾句好話喔。」


    或許吹雪早已投降,根本沒有抵抗的意思,於是叩頭招供了。


    「公主大人實在明察秋毫。我確實沒有殺害那個女人。但我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打算要欺騙那個叫剛一的人類。」


    吹雪心有不甘地說明起之所以會變成這樣的原委:


    「我在那天傍晚為了殺害那個叫澄的女人,化為一隻野狗準備偷偷接近她。我從進行完交易的那天開始便一直盯著那個女人,然而到了那天她才第一次單獨行動。要是錯過這個機會,下次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因此我當時可說是幹勁十足。我原本的計劃是化為野狗襲擊那個女人,當她逃跑時追在她後麵,來到周圍有許多目擊者的場所再咬斷她的喉嚨,或是把她追到道路上,巧妙讓她被車撞死。我也有想到當她站在路邊的時候用野狗的姿態從後麵衝撞她,讓她跌倒在車道上的方法。」


    「嗯,那樣確實就能符合約定的內容了。」


    雖然有點粗枝大葉,但至少不會變成讓警方產生懷疑的殺人事件,而是根本不會展開什麽詳細調查的意外事故。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那女人竟然就在我的眼前被另一個人類埋伏刺殺了。那個犯人在確認女人死亡後,把她的包包與錢包散落到周圍,接著轉眼間就逃跑了。我當時非常慌張。要是處理得不好,我和那男人的交易就會泡湯了。於是我即使在慌張下也算準犯人逃出充分的距離之後,模仿那個叫澄的女人的聲音發出叫聲,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也就是那句『小偷!那個男的!誰來抓住那個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往車站的方向去了!』嗎?原來那並不是受害者,而是你叫出來的呀。」


    「是的。那女人在胸口被刺了一刀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接著又被刺了一刀,實在不可能有力氣大叫。而我當時大叫之後便立刻化為一隻野貓躲到黑影之中,因此沒有任何人起疑。接著我觀察了一段時間,看起來並沒有留下什麽可能抓出犯人的證據或線索,於是快快離開了現場。」


    岩永因為又冒出了必須考慮的要素而變得心情有些沉重。沒想到妖狐竟然在案發現場進行過偽裝工作,這下為了排除矛盾搞不好需要硬來了。


    吹雪就像是為了給岩永較好的印象般,把當時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就算不是我親手殺害,目標身亡依然是事實。犯人也總不可能自己跳出來承認。那麽即使我告訴那個男的說人是我殺的應該也無妨,於是我就前去要求那男人遵守約定了。畢竟我也盡了最大的努力讓那男人的家屬不會遭到懷疑,所以應該也不算是不實的要求。」


    「也就是說你有看到犯人的臉,而且知道那個人是誰。所以你才會有必要掩護那個犯人,假裝是受害者發出叫聲讓周圍的人聽到是吧?」


    「是的,我有稍微進行過事前調查,所以認出了那個犯人。因此我才會利用那段大叫讓周圍的人以為犯人是個『男的』。」


    在這點上就簡單明了多了。根本不需要什麽複雜的推理就能知道犯人究竟是誰。因此岩永早就知道了犯人的名字,但還是刻意詢問吹雪:


    「那麽犯人究竟是?」


    「就是那個男人的女兒,名叫薰子的女人。」


    吹雪清楚地如此說道。正因為犯人是女的,所以吹雪才會試圖讓其他人誤以為犯人是個男的。


    就這樣,岩永是握著連剛一都不知道的真相參加這場從昨天開始的會談。然而即使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誰,這些根據全部都是妖狐的證詞,岩永也不可能隨便講出來。畢竟一般來講應該很少人會認同這是證據,而且就連剛一應該也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有辦法相信吧。


    所以岩永為了靠奇招道出真相,才選擇了這樣拐彎抹角的步驟。


    她態度從容地將真相告訴麵對這樣的事態發展還無法完全反應過來的剛一、晉、耕也以及莉音:


    「真正的犯人是薰子小姐。她雖然被警方認為不可能犯行,但就如昨天所說,隻要透過讓人誤判骨折時間點的手法就有可能辦到。而薰子小姐就是真的實行了那個手法並且成功,進而殺害了澄小姐。」


    就在剛一、晉與莉音都還沒能從茫然狀態回神之前,唯獨耕也露出帶有意誌的眼神,額頭滲出汗水。


    岩永接著對那樣的耕也說道:


    「薰子小姐是在澄小姐從按摩店前往車站的路上等人,並且用『關於我和耕也先生的關係,我有事想跟你商量。要不是在這裏等你,應該也沒辦法和你一對一交談』之類的理由靠近澄小姐的吧。澄小姐也由於對方是自己的女兒,所以即使在昏暗無人的場所應該也沒懷疑過『難道偏偏要在這種地方等人否則就無法和自己進行密談嗎?』之類的念頭,而允許對方接近自己的。」


    女兒服從自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才是對她而言的幸福,就算現在反抗,肯定總有一天也會明白。心中如此認為的澄搞不好連薰子的殺意都完全沒有察覺吧。


    「當時還是天氣微寒的季節,就算薰子小姐為了不要在刀子上留下指紋而戴著手套,澄小姐想必也不會覺得可疑。薰子小姐就趁著對方的不注意之下把藏在身上的刀子刺進澄小姐的胸口,並捂住她的嘴巴不讓她發出聲音,而且為了確實殺害又再刺了一刀。澄小姐這時也隻能倒下了。即便是有合氣道段位的人,這狀況依然就像是在大意之下遭到殺害一樣。」


    岩永把拐杖當成刀子,做出刺人的動作。


    「然後薰子小姐為了將事件偽裝成強盜殺人,立刻從包包中拿出錢包,隻抽掉紙鈔後丟到地上並逃跑了。前後應該花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吧。」


    她這時對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上的耕也問道:


    「耕也先生,你應該也知道薰子小姐的罪行吧?你在被我看穿骨折詭計的時候沒有冒然否定,而是承認計劃的同時又謊稱實行失敗的手法確實很高明。或許是因為你懷疑音無董事長的課題是有意要把薰子小姐的殺人行為挖出來,所以事前就想好了幾個對策。」


    隱瞞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造成破綻。因此耕也才會在那時候故意冒險,想從中尋找活路的。


    「站在耕也先生與薰子小姐的立場來看,音無董事長這次的策劃肯定讓你們感到很恐懼。雖然董事長實際上隻是希望把自己的罪告訴大家,但兩位應該隻會覺得這是董事長事隔二十三年後打算對你們處以私刑吧。就連董事長那句『我隻是希望讓你們知道實際上是誰殺害了母親的真相,並了解這個罪惡必定會遭受報應。』的發言,在你耳中聽起來也會像是在責備。」


    對於真凶來說,這也可以解讀成是最後通牒吧。


    「然而董事長其實是帶著完全不同的意圖提出這項課題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因此耕也先生一直都在觀察狀況。結果亮馬先生與晉先生的殺人計劃被挖出來,讓風向開始變得奇怪了。接著你察覺出我對你們也有抱持懷疑,於是故意承認了這點。如此一來假設董事長握有你們擬定過計劃的證據,你也可以抵賴說當時計劃未遂。你或許就是借由這樣的手法想要試探音無董事長究竟掌握真相到什麽程度吧。」


    耕也沒有提出反駁,而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岩永,緊閉嘴巴聆聽她的推測。也許他腦中正拚命在思考對策吧。


    岩永借由爆料出到此為止的過程中其實隱藏有這些內幕的方法,一點一滴削弱耕也的精神。甚至打從一開始她其實就隻抱著這樣的目的。


    「後來莉音小姐提出了將音無董事長視為犯人的假說。耕也先生在這時候想必開始懷疑,音無董事長會不會是真的實行了那個假說中描述的計劃,卻在得出結果之前澄小姐就被你們殺害了。就好像亮馬先生與晉先生的計劃最終未遂一樣,由於三方麵剛好同時在進行計劃,而形成了這樣奇怪的狀況。而音無董事長可能會以為自己的計劃達成了目標。」


    當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難免會想求助於對自己有利的解讀。


    「因此你判斷音無董事長在這次的課題中真的隻是想要為自身的罪過進行償還而已,所以昨晚心情上應該平靜了幾分吧。而且想必也有聯絡薰子小姐才對。」


    當然,岩永是派耕也看不見的浮遊靈跟在他身邊,竊聽了耕也偷偷聯絡薰子時的對話內容。雖然這並不是可以光明正大提出來的證據,不過透過提出這項事實也能達到削弱耕也精神的目的。昨晚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心境上也輕鬆了幾分的狀態下冷不防吃上這招,想必對精神的打擊會更強烈吧。


    「然後到了今天,音無董事長承認了自己的計劃,於是耕也先生打算就這樣讓董事長背起黑鍋了。想必你和薰子小姐也是這樣講好的吧。如果你剛才自己站出來袒護董事長,承認薰子小姐的罪,我也就沒有必要像這樣出來說明了。」


    岩永對耕也感到些許同情。畢竟如果要這樣講,當初隻要剛一沒有把岩永拖進來,事情也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音無董事長說過,『一旦殺過人,就會有相對的報應。即使因為殺了人讓一切的事情變得順利,終究還是會有報應等著自己』。既然聽到這句話你卻還要繼續保持沉默,就隻能由我來告訴大家真相了。為了守護音無董事長的信念。」


    岩永講到這邊,用眼神與動作催促耕也發言或行動。


    剛一、晉與莉音大概是到這時才總算理解狀況而臉色發青,觀望著耕也與岩永。


    接著耕也苦笑一下,仿佛對岩永的惡作劇感到傷腦筋似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在房間中走動並開口說道:


    「岩永小姐,這是什麽鬧劇?薰子是犯人的假說不就在昨天被你自己否定過嗎?澄小姐在最後大叫說犯人是個男的,也已經證明那並不是犯人的偽裝伎倆。那麽薰子應該最不可能是犯人才對吧。」


    妖狐吹雪雖然在殺害澄的事情上被人搶先一步,然而對於和剛一之間的交易還是很忠實。它借由偽裝澄的叫聲,盡最大的努力保護了薰子。也因為如此,岩永變得必須要針對這點提出虛假的說明才行了。


    岩永一副細心解說似地回應耕也:


    「當薰子小姐和耕也先生事後聽說現場居民們有聽到受害者的叫聲時,想必兩位都感到很驚訝吧。然後也注意到那是對你們很有利的材料。你們甚至可能懷疑,是不是音無董事長在背後動手腳,讓警方收集到了那樣的假情報。正因為如此,這次的會談更讓你們害怕音無董事長是不是知道你們就是犯人了。」


    那個偽裝的叫聲在保護了犯人的同時,想必對犯人而言也是難以理解而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這點就成為了對岩永有利的要素。


    「那叫聲實際上毫無疑問就是澄小姐發出來的。她知道犯人是薰子小姐,因此為了掩護女兒,故意讓人誤以為犯人是個男的,擠出最後的力氣大叫讓人留下『這是一樁強盜殺人案』的印象。正因為是親生女兒,所以即便是殺害自己的凶手,澄小姐還是想要保護她不受到警方調查呀。」


    耕也聽到這段說明,忽然捶打牆壁大吼:


    「這點你昨天也自己否定過了吧!如果是計劃性的殺人,犯人為了避免受害者引起周圍注意,在殺害的時候應該會捂住受害者的嘴巴。然後為了不要留下線索,應該會確認受害者喪命之後才離開現場!如果是認識的人物計劃性的犯行,受害者就不會有大叫的機會,因此得出了那起事件應該是與受害者不相識的人物突發性犯行這樣的結論啊!」


    看來耕也已經無法壓抑心中的焦躁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實以及那個原因究竟帶有什麽樣的意義?這樣的不安自然會使人產生焦慮的感覺吧。


    岩永冷淡地對耕也發動攻勢:


    「薰子小姐是第一次殺人,所以並沒有徹底確認澄小姐已經喪命,隻是看到對方倒下來動也不動就判斷應該沒問題了。但是澄小姐其實還勉強保有一口氣,而擠出了死前最後的力氣。母親為女兒著想的力量是很偉大的。」


    「你少在那邊擅自猜測!」


    「薰子小姐有量過受害者的脈搏嗎?有確認過她的呼吸嗎?用為了不要在刀子上留下指紋而戴著手套的手,真的有仔細確認過這些事情嗎?」


    「薰子說她仔細確認過呼吸已經停止了!」


    「可是周邊居民們有證實說,當他們趕到現場時遺體還有溫度喔?」


    「人死後不會立刻就變涼!就算死後幾分鍾還是會有溫度啊!」


    「但是很多人都有聽到受害者的叫聲,代表澄小姐當時其實還活著。哎呀,雖然我不清楚那叫聲是出自於身為母親的心情,還是因為集團董事長被親生女兒殺害的事情要是被社會知道,可能會讓企業印象掃地,所以為了避免醜聞才大叫掩護薰子小姐的就是的。或許兩者都有吧。」


    其實根本沒有什麽理由。澄當時並沒有大叫,而是妖狐模仿她的聲音罷了。因此這兩種理由都不對,都是假的。然而卻借此套出了必要的真相。


    岩永把視線從耕也身上移開,對剛一、晉與莉音歪頭露出微笑。


    「好啦,看來耕也先生因為我從昨天開始的各種暗示與說明,以及接二連三超出預想的展開而感到精神衰弱了吧。會犯錯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耕也這時大概臉色蒼白吧。剛一、晉與莉音的注意力與其說是岩永還不如說是放在耕也身上。那三個人也都沒有漏聽耕也那句犯錯的發言。


    岩永重新看向耕也。


    「畢竟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件,也沒有任何一點證據。如果沒有說出什麽隻有犯人才知道的事情,不管再怎麽爭論都不會有結果的。耕也先生剛才自己說過:『薰子說她仔細確認過呼吸已經停止了』。」


    耕也頓時愣住了。在這間飯店套房裏的人物之中,或許他是最後察覺這個失誤的人吧。


    岩永的目的就此達成,向剛一證明了薰子才是犯人。


    她接著向剛一行了一禮。


    「音無董事長,就是這樣。這起事件的犯人是薰子小姐,而耕也先生是共犯。不過他們如果從擬訂計劃的階段就是共犯,按照耕也先生的個性肯定不會把動手殺人的工作交給薰子小姐吧。因此我認為當時薰子小姐是單獨執行殺人計劃,而耕也先生是到事後才得知這件事的。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如此拚命掩護吧。搞不好是薰子小姐因為這次音無董事長提出的課題而感到害怕,才會事隔二十三年第一次把真相告訴耕也先生的吧。」


    澄是個被人形容為女豪的人物,從昨天以來表現也可以知道莉音同樣是個相當剛強的女性。那麽薰子身為澄的女兒、莉音的姑姑,就算擁有自己決意殺人並單獨執行的資質也並不奇怪。


    剛一沒有任何回應,但如今岩永也沒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了。接下來隻要交給音無家族自己收拾善後就好。岩永已經達成了剛一提出的要求。


    「畢竟事件已經過了追訴期,剩下隻是家人之間以及音無董事長自身信念的問題而已。請各位自由決定吧。正如我一開始的宣告,我隻要踏出這間飯店就會把在這裏發生過的事情全部遺忘。我單純隻是想告訴音無董事長,您依靠了不應該依靠的力量。」


    岩永雖然這樣說明,但也不清楚現在啞口無言的剛一究竟有理解到什麽程度。於是她又補充說道:


    「董事長選擇了違反秩序的決定,因此才會導致必須麵對這個真相的因果。如果您當時是打算親手殺害夫人,或是抗拒了超乎人理的誘惑,即使令千金是真正的犯人,您應該也能在相信夫人是遭遇強盜殺人的心境下盡享天年吧。」


    接著她為了離開房間而對九郎說道:


    「九郎學長,請把貝雷帽拿給我。我們局外人就在此告辭吧。」


    正當其他人都有如凍結般動也不動的狀況下,九郎走向房間深處的掛帽架拿下貝雷帽,再走回來交給岩永。接著岩永把貝雷帽戴上後準備走向房間門口時,忽然傳來莫名冷靜沉著的聲音:


    「等等。你以為自己可以那樣擅自離開嗎?」


    耕也握在右手中的黑色自動手槍朝著岩永。他是為了預防像這樣的狀況而偷偷帶來的嗎?還是為了自殺用而藏在身上的?甚至搞不好是他原本打算在遇到逼不得已的狀況時把可能已經發現薰子是犯人的剛一偷偷殺掉,讓事情變得不了了之吧。岩永與耕也之間有相當一段距離,並不一定開槍就能夠擊中。然而也不是完全無法擊中的距離。


    在場有幾個人驚訝得霎時停止呼吸,不過晉很快就回過神來:


    「耕也先生,不要衝動!就算姐是犯人,事件也已經超過追訴期了!即使被警方知道也不會有大影響!我們也沒有資格責備姐,也沒有對外泄漏的意思啊!」


    耕也大概是已經切換腦袋、做好覺悟的關係,用極為冷靜的態度繼續盯著岩永回應:


    「當然,我會信任晉先生、董事長以及莉音小姐,畢竟各位都是音無家的人。但這兩人不一樣吧?再說,這兩人根本就沒有把真相挖出來的必要,可是卻故意那麽做,肯定是有什麽企圖。不,這兩人打從一開始就很奇怪啊!」


    岩永不禁歎了一口氣。她的目的早就已經告訴大家,也因此表示過自己不會幹涉接下來的事情了。可是卻要被說成什麽奇怪的人,實在教人感到遺憾。


    耕也依舊把槍口舉向岩永,催促剛一做出決定:


    「就算已經過了追訴期,要是被外界的人知道依然難以避免在社會上的影響。這兩人,尤其是那個岩永琴子究竟會做出什麽事,根本無法信任。我們絕不可以讓他們走出這裏吧?」


    剛一顫抖著嘴唇,用蒼白的臉交互看向耕也與岩永。換句話說,耕也是在要求對岩永他們進行封口,並暗示在場最有社會影響力的剛一想必能夠辦到超越法規的處置。例如殺死這兩人後把屍體處理掉,再偽裝成兩人是離開飯店之後失蹤的,就不會留下什麽後顧之憂了。


    岩永這時抓了抓頭。


    「我什麽事情都不會做的。耕也先生是如此珍惜、如此愛著薰子小姐,而薰子小姐也為了跟你的將來不惜殺人。要是我妨礙那樣相愛的兩位,不就會遭到戀愛之神的天譴了嗎?」


    不禁感到麻煩的她決定把真心話說了出來:


    「要是因為這樣害我跟九郎學長之間的感情出現變卦我也很傷腦筋。所以關於這件事情,我沒有打算再繼續扯上關係了。」


    結果九郎忽然用力拍了一下她的頭。


    「不要講蠢話激怒那個人。」


    「什麽蠢話?我隻是說自己在心情上也不想繼續扯上關係而已呀!」


    對於岩永的反駁,九郎無奈地垂下肩膀後,大概是為了保護岩永而站到槍口前,緩緩走向耕也。


    「岩永雖然是這樣的個性,但她是真的沒有打算要做出任何事情的。」


    九郎的語氣倒是悠悠哉哉,感覺那樣反而才真的會激怒耕也。


    正當岩永如此感到無奈的時候,耕也放在扳機上的手指變得更用力,把槍口重新舉向九郎。


    「不準動。這可不隻是在嚇唬你。我認同你很有膽識,但是那個大小姐有值得你賭上性命的價值嗎?」


    「很遺憾,我並沒有讓那種賭局可以成立的性命。」


    就在九郎一臉抱歉地如此說道後,緊接著槍聲響起。莉音忍不住發出仿佛喉嚨被勒緊似的微弱尖叫,晉與剛一則是頓時表情僵硬。空彈殼掉落到地毯上,子彈陷入牆壁中。


    九郎的頭部噴出鮮血往後一仰,當場倒了下去。耕也似乎是射穿了九郎額頭的正中間,看來他的射擊技術很了得的樣子。


    耕也踩踏越過九郎倒在地上的身體,走到岩永身邊。接著把槍口舉到她的眼前。


    「這下我就無法回頭了。沒有人能夠回頭。你和這男的都錯了。」


    耕也的眼神很冷靜,槍身也沒有在顫抖。或許是因為射殺了九郎讓他變得膽子更大,心中沒有再感到猶豫的餘地了吧。也或許是想借由這樣的行動將其他人心中的猶豫一並消除掉,逼迫大家做出決定吧。


    即便如此,耕也似乎還是帶著極度的緊張,握著槍的手顏色蒼白,臉部也缺乏血色。


    岩永看著剛開過槍而帶有熱度的槍身。麵對妖怪或怪物的時候基本上不會有機會看到這類的道具,不過這質感與設計還真是簡樸。大概是被稱為「克拉克」的手槍類型的一種吧。


    岩永雖然覺得抱著必死決心的耕也很可憐,但還是隻能向他說道:


    「我是正確的。你還有回頭的餘地。」


    就在她如此發言的途中,從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黑色的手槍。突如其來的狀況讓耕也一時無法反應,手中的槍輕易就被奪走,隻能呆呆地愣在岩永麵前。


    搶走手槍的人當然就是九郎了。吃了人魚肉而成為不死之身的他光是被子彈擊中頭部也不可能喪命,再加上吃了件的肉所獲得的能力,讓他決定出從耕也手中輕易把槍奪走的未來了。畢竟這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耕也因為剛才明明從額頭噴出鮮血、倒在地上化為屍體的九郎現在居然一臉尷尬地站在自己旁邊奪走了自己的手槍,而表現出無法置信的樣子。


    九郎則是安慰他似地說道:


    「我說過,我並沒有讓那種賭局可以成立的性命啊。」


    耕也張開嘴巴呆望著九郎好一段時間後,動起全身大聲抗議:


    「為什麽你會活著!我應該射穿你的腦袋了!看!貫穿的子彈也在那裏啊!你也明明噴出血倒下去了不是嗎!」


    他指著子彈陷入其中的牆壁如此主張,然而現實中九郎就是站在他的眼前,對他怒氣衝天的態度感到不知所措,讓抗議場麵看起來有如一出鬧劇。雖然岩永也能理解耕也那麽做的心情就是了。


    九郎帶著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勉強擠出一段辯白:


    「呃,這是那個,對,在時代劇中不是偶爾會有嗎?明明被刀砍了卻沒有死,原來是用刀背砍到的那個。所以我才會平安無事的。」


    「子彈哪來的刀背!」


    而且頭都被貫穿了,還講什麽刀背不刀背?岩永感覺這樣下去隻會沒完沒了,於是將拐杖舉到兩人之間,介入其中。


    「在這裏發生過的事情就有如一場白日夢,請把我們想成是夢中的居民吧。因此我們不會受到現實世界的法規或定律所束縛,對現實世界也一點興趣都沒有。」


    耕也交互看向岩永與九郎,最後全身跪了下去,雙手撐在地毯上。大概是教人眼花繚亂的狀況變化終於讓他的腦袋處理能力超出極限了吧。


    九郎不知奪來的槍該如何處理才好,於是一臉無奈地交給了身為現場負責人的剛一,並對他鞠躬行禮。剛一則是仿佛全身虛脫似地任由九郎擺布。


    岩永重新戴上貝雷帽,說出最後的道別:


    「那麽各位,我們真的就此告辭了。我並沒有要與音無集團為敵的意思,也請音無董事長在這點上多多關照。」


    雖然並不是完全沒有被結怨的可能性,但隻要多少有點腦袋,在場應該就不會有人想要跟岩永為敵吧。


    岩永帶著九郎離開了套房。雖然本來還想再稍微享受一下高級飯店的設施,不過就到這邊為止吧。現在時間還不到下午兩點。難得的星期日,昨晚也有睡飽,就跟九郎一起去找個地方玩玩吧。


    離開時的房間一片寂靜,也不曉得那些人後來討論了些什麽。不過這些都已經不是岩永關心的事情了。


    九月十八日,星期日。這天從早上就下著大雨,到了中午也沒有放晴的跡象。


    音無莉音從上午就坐在街上的速食店裏,將漢堡套餐擺在麵前,呆呆回想著最近發生的事情。或許是天氣不好很少人出門的關係,店裏的客人也是零零星星。


    名叫岩永琴子的大小姐把沉睡了二十三年之久的真相挖出來後已經過了兩個禮拜。岩永當時腳步輕盈地離開了飯店,但剩下來的其他人可就沒那麽輕鬆了。


    剛一坐在椅子上毫無動作,耕也也跪在地上動也不動,晉為了想辦法收拾局麵而率先發出聲音,莉音則是打電話向父親亮馬求助。


    在過了一晚依然持續的混亂之中,薰子自殺未遂,由於耕也早期發現並緊急處理之下雖然救回了一命,但一方麵又加上精神上的打擊,就這樣繼續開始住院生活了。


    薰子似乎從之前就有預感自身的殺人罪行可能會透過剛一的課題被挖掘出來,這一個月來精神都相當不安定的樣子。再加上那個罪行被親人們知道的事實,讓她變得難以承受了。或許她心中一直以來都抱著殺害了母親的罪惡感吧。


    亮馬與晉都表示自己既沒有事到如今還責備薰子的心情也沒有那樣的資格,隻要有時間就會去拜訪薰子為她打氣,而莉音也沒有對那項罪行多說什麽的立場。至於當時被岩永逼到絕境而跪到地上的耕也也隻是讓人感到無比的同情,對於他非法持槍的問題也讓人一點都沒有想追究的念頭。那樣的耕也想必在精神上也受到相當大的打擊才對,不過還是很獻身地陪在薰子身邊照顧著她。


    就某種意義來說,過去甚至感覺互相有點冷漠的音無家長男、長女與次男如今卻同聚一堂,亮馬與晉之間疏遠的感覺也仿佛是騙人的一樣消失了。或許在這點上算是一種救贖吧。


    另外,剛一受到的精神打擊似乎也相當大的樣子。本來他隻是想要對自己的罪過進行製裁,卻沒想到把長女的罪行給挖出來了。而且這下還麵臨了是否應該按照自己當初主張的信念,對長女的罪過進行製裁的問題。至於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也可說是執行了這次奇怪的企劃並找來岩永的剛一自己,感覺光是自責的心情就會讓他所剩不多的餘命又變得更短了。


    除了這些心情上的操勞外,惡性腫瘤造成的健康惡化也變得嚴重起來。明明當初一點都不讓人感受到衰老或病痛的剛一居然在岩永離開後過了三天忽然倒下,同樣住進醫院了。


    二十三年前究竟發生過什麽事?薰子與耕也都還沒有詳細說明。不過他們至少表示過,岩永說明的內容並沒有錯。


    當時薰子為了和耕也在一起又不要害他的事業被搞垮,一個人默默做出將澄殺害的決斷,獨自實行了讓人誤判骨折時間的詭計,而且據說直到最近都甚至瞞著耕也這件事情。但由於剛一提出的課題使那段過去重新湧上腦中,於是她求助於耕也,而耕也也答應了她的要求。一切都如岩永所說的內容。


    畢竟剛一倒下、薰子住院、耕也身心疲憊、亮馬與晉之間又一反過去的態度頻繁聯絡而且表情複雜地在進行各種動作,因此音無家發生了什麽異變的事情已經難以隱瞞了。不過關於薰子的犯罪行為則是完全沒有被泄漏給外界知道。


    就算受到外界質疑,應該也能一口咬定表示不知情而含糊過去吧。這同樣是一如岩永所說,畢竟事件既沒有留下證據,也早已過了追訴期。


    即便如此,音無家的人們心中的陰影還是一天變得比一天深濃。正因為知道了真相,搞不好今後都要永遠抱著這樣的感覺活下去才行。光是這個想,莉音的心就變得沉重不已。


    其實影子一直都存在著。事件是發生於二十三年前,殺人之罪與犯人一直都存在,隻是沉眠在水麵下而已。而如今岩永琴子將它喚醒,讓大家看到了影子的所在。


    對莉音來說另外也有一種被那個大小姐利用而感到火大的感覺。她讓莉音提出假的解答,將莉音當成了把耕也逼到走投無路的道具。而且岩永其實大可以把真相隱瞞起來,用那個假的解答讓整件事情落幕才對的。那個假的解答隻要用得恰當,其實是可以讓一且圓滿收場的。


    隻要岩永把真相藏在心中,就可以防止像這樣悲劇性的結局了。可是她卻故意把真相挖出來,然後又一副事不關己地離去,為剩下的其他人帶來苦痛,真的是個隻會找麻煩的女人。實在教人生氣。


    但如果是在她麵前,自己肯定無法湧起那樣的心情吧。那個叫岩永琴子的大小姐非常恐怖。她是依循著某種莉音無從理解的信念與規則在行動,帶著如果有人妨礙自己就絕不手下留情的冷酷個性。實際上當時將耕也逼到走投無路時的手法就相當冷酷。一個人究竟是累積過什麽樣的經驗,才會像那樣讓楚楚可憐與殘酷冷漠的感覺並存呢?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信念,才會像那樣堅持貫徹自我呢?


    另外,岩永介紹說是自己男朋友的那個叫九郎的青年也很奇怪。莉音當時確實有看到他額頭被子彈射穿、眼神空虛地倒下身子。可是他接著又恢複原狀,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奪走了耕也的手槍。


    「那兩個人、真的是人類嗎?」


    看著被雨淋濕的玻璃窗,莉音不禁如此小聲呢喃。耕也之前也說過,那兩個人打從一開始就很奇怪。他們實在太可疑了。


    隻要剛一或晉有那個意思,他們其實也可以對岩永家施壓,為這次的事情做出報複。但剛一想必已經沒有那樣的精力,晉也說「我們不應該和那個家族、和那個大小姐扯上關係。那人太過莫名其妙了。」而打從心底感到害怕。耕也同樣表示過「我應該乖乖聽從學的忠告才對的。那個人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與警戒啊。」並感到不甘心地咬起嘴唇。


    莉音也在心中鄭重發誓,自己決不會再跟那個大小姐扯上關係,也決不會再冒然參加什麽解謎了。至少岩永讓她學到了一件事:把隱藏的東西挖掘出來的行為是伴隨危險性的。要是因為事情稍微順利就過度相信成功經驗,搞不好又會掉入自己挖出來的洞中了。


    心情怎麽也好不起來。從沉睡中覺醒的殺人事件造成的餘波感覺永遠都不會平息。天空依然沒有放晴的跡象,陰影隻有不斷變濃、不斷變暗。


    岩永琴子和櫻川九郎一起來到病房探望音無剛一。住院中負責照顧剛一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聯絡岩永,說剛一希望他們能夠再來見個麵。但由於當初有約定好隻要踏出飯店就會把在那裏發生過的事情遺忘,因此岩永總是用「我既沒有和音無集團的董事長大人見麵的道理,也不記得自己有什麽必要跟他見麵。請問是有什麽事情嗎?」的借口拒絕對方。


    然而剛一卻依然表示希望岩永能在這點上多多包涵,過來見他一麵,於是岩永在這個從早下著大雨的日子中隻好不得已地帶著九郎前來拜訪了。


    躺在病床上等待的剛一與兩周前完全不同,徹底呈現虛弱而缺乏朝氣的狀態。不過一個餘命一年的人像那樣精神洋溢地走動才是件奇怪的事情,就醫學觀點來看或許他現在這樣才是一般的狀態吧。


    雖然不到需要二十四小時仰賴點滴與人工呼吸的程度,但應該也沒有康複的希望了。即使岩永他們來訪,剛一也似乎連坐起上半身都辦不到的樣子。


    在麵積寬敞,護理設備也很充實的個人病房中,現在隻有剛一、岩永和九郎。岩永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九郎則是拿著岩永的貝雷帽與拐杖站在她的背後。


    剛一望著天花板,虛弱地揚起嘴角一笑。


    「我找你來並不是想對你講什麽怨言。當時那是我自己招致的結果,也沒有違背我的信念。就算你沒有基於人情把真相藏在心中,我也沒有道理怨恨你吧。」


    「您有什麽怨言可以盡管說出來沒關係,我不至於會無情到那種程度的。而且我這個人並不會在意那種事情。」


    反正不管講了多少怨言,現實也不會有什麽改變。既然如此,這點程度的抒發壓力對岩永來說是可以接受的。


    剛一露出對於那樣的岩永感到莫名羨慕的眼神,接著進入正題:


    「後來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情,我想你也沒什麽興趣知道吧。像這樣把你叫來也是違反約定的行為。不過有一件事情我無論如何都想確認一下。」


    剛一稍微轉動頸部,將視線望向岩永的後方。


    「你叫櫻川九郎是吧?我聽說你是櫻川六花小姐的堂弟。」


    這句話讓岩永也霎時感到驚訝。九郎同樣用動搖的聲音回應:


    「您認識六花小姐嗎?」


    剛一似乎感到懊悔似地把頭轉回原處。


    「最開始,我商量該如何贖罪的對象就是櫻川六花小姐啊。」


    即便是岩永,一時之間也無法理解為什麽六花會跟這次的事情扯上關係。


    「我以前聽說某間醫院有一名長期住院的女性,不但擁有不死之身而且能夠決定未來會發生的事情。雖然她並沒有利用那個力量掌握權力或是操控他人,不過據說隻要找她商量,大致上的事情都能發展順利。我並不清楚她在那間醫院長期住院的真正理由,但傳聞說醫院是在協助她進行變回普通人的研究,並且以利用她的能力做為交換條件的樣子。」


    聽著剛一這段話,岩永在大腿上緊握起拳頭。本來以為這次的事情已經徹底結束,但看來這想法還言之過早了。


    「我是個曾經和妖狐進行過交易的人,對於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竟然會以那樣的方式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事情感到興趣,於是請院方安排讓我跟她見了一次麵。然後我知道了,她是真貨。感到美麗的同時,我也看出了她明顯與一般人不同。」


    剛一或許擁有在某種程度上靠視覺分辨怪異存在的天分。也許正因為如此,他容易被可疑的力量吸引,也容易相信那樣的事情吧。


    「兩個月前,當我坐車移動的時候,看到她一個人走在街上。當時苦惱於過去的罪惡該如何處置的我立刻認為這是上天的安排,於是叫司機停下車,對她搭話了。因為我認為與怪異存在扯上關係而造成的煩惱就要找怪異存在商量或許才是最適切的選擇。」


    剛一講話的態度莫名有種信奉著六花的感覺。


    「她當時雖然感到困惑,但還是願意聽我商量了。不過我並沒有連殺人事件的部分都告訴她,隻是問她如果曾經與妖怪進行交易而犯下罪過,有什麽方法可以贖罪?或者能不能借由她的力量引導出我應得的未來?」


    接著,剛一看向此刻在他身邊的岩永與九郎。


    「結果她告訴了我,關於和她擁有相同能力的堂弟以及那個堂弟的女友琴子小姐的事情,並說那兩人應該可以實現我的願望。我剛開始雖然半信半疑,然而就在收集關於琴子小姐的情報時得知了幾項不尋常的傳聞。然後實際見到麵的時候,我也感受到你擁有不尋常的力量。」


    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像這樣的日子岩永其實很想打盹的,但看來暫時都無法享受那種心境的樣子。


    岩永想著這樣的事情並努力壓抑自己不要讓表情變凶,結果剛一仿佛稍微站在優勢似地說道:


    「或許講這種話會讓你們不開心,不過在我眼中看來,不論琴子小姐還是九郎先生都不太像是人類啊。」


    那究竟看起來是什麽樣子?能不能請你畫成圖來看看?雖然九郎應該會覺得討厭就是了。


    剛一接著閉上眼睛。


    「所以我才會感到信任,把事情托付給你的。然而現在回頭想想,我又忽然開始疑惑自己為什麽會聽從那個叫六花的女性所言而信任你了。難道說我是被六花小姐引導至這個未來的嗎?」


    當人回想過去時會對自己的決斷或行動感到難以置信的經驗應該不算少吧。這並不是剛一想要逃避責任,也許隻是他漸漸開始感到不安,或者對於怪異存在的畏懼心開始變得強烈了吧。


    岩永斟酌言詞一段時間後,老實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無論那個人還是九郎學長,都不是想要什麽未來就能決定什麽未來。他們終究隻能決定出可能性較高的未來而已。音無董事長是由於自身過去的經驗而抱持著容易信任怪異存在的心理,而且強烈期望這次也能借由那樣的存在解決問題。我想六花小姐頂多隻有幹涉到讓您消除心中對於這個決定的迷惘而已吧。並不是音無董事長被她隨意操控了。」


    無論九郎還是六花都並非萬能。他們並無法創造奇跡。隻是如果不惜麻煩的手段,也能辦到讓人覺得近乎奇跡的事情罷了。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至於到能夠使可能性為零的事情發生的程度。


    「這樣啊。嗯,我想也是。」


    剛一心中覺得不太願意接受的同時,又仿佛在說服自己這一連串的事情終究是起源於自己,因此必須甘心接受這個結果才行似地如此說道。


    九郎這時有點緊張地問道:


    「請問您知道六花小姐現在人在哪裏嗎?」


    「我當時跟她道別之後就沒再見過麵了。我們也沒有交換聯絡方式。她大概是對於結果變得如何都無所謂吧。不過難道她是預測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而向我推薦你們的嗎?」


    對於剛一這樣的詢問,岩永忍不住表現出苦澀的心情說道:


    「我不知道。對我來說那個人也是很棘手的。」


    岩永與九郎離開剛一的病房後雨勢依然不減,甚至下得更大了。磅礡大雨讓人不禁猶豫該不該走路到附近的車站或公車站牌,於是他們決定暫時留在醫院大廳觀察狀況。


    「沒想到是六花小姐在背後牽線的呀。我雖然有感覺到董事長會決定來委托我的那段過程未免太過巧合,但我並沒有預料到這個程度。」


    岩永坐在沙發上喝著九郎買來的罐裝紅茶並陷入思考。


    「為什麽六花小姐要把這件事情推到我身上?就算是六花小姐也不可能靠那麽一點情報就看出事件的真相或來龍去脈才對。難道單純隻是想給我找麻煩嗎?」


    那個女人應該很有可能會這樣想。即使沒有什麽特別的陰謀或企圖,她也有可能光是因為覺得岩永會感到討厭就做出這種事情。雖然背後暗藏陰謀會讓人覺得麻煩,但抱著那樣的理由做出這種事情同樣讓人覺得麻煩。


    九郎坐到岩永旁邊,一副不在乎地回應:


    「可以想到的理由有兩個。」


    看來他難得比岩永先想到答案的樣子。


    「一個是讓你把注意力集中在這次的事情上,而難以察覺她接下來在準備什麽企圖。」


    「這確實比起單純的找麻煩還要有可能性呢。」


    這與其說是主動性的牽製戰術,應該不如說是「既然可以發揮這樣的效果就順便利用一下吧」的行動。


    接著九郎有如在暗示下一個答案才是正題似的,用認真的語氣說道:


    「另一個可能的理由,就是想借此讓我明白你對於怪異現象相關的委托會如何解決。」


    「事到如今嗎?那種事情九郎學長已經看過好幾次了吧?」


    九郎好歹也是和岩永交往將近三年的男朋友,應該很清楚岩永的做事方式與行動原理。事到如今還為了讓他明白這種事情而把委托推到岩永身上實在一點意義都沒有。


    然而九郎似乎是站在不同的觀點。


    「是那樣沒錯,但她可能是認為像這次這種跟人類有密切關聯性的案子會更加凸顯出你的特質吧。」


    還有什麽特質?岩永無論麵對什麽樣的對象,一直以來都是依循著同樣的原理原則在行動。


    或許是看見岩永把感到難以理解的心情寫在臉上的關係,九郎苦笑一下後補充說道:


    「你在這次的事情中為了維護秩序,不夾雜任何一點人情,即使有預料到會導致悲劇性的結局,也依然把真相公開出來了。六花小姐或許是認為這次的事情可以清楚讓我見識到,你為了守護秩序決不會留情。」


    「不不不,怎麽講得好像我是什麽冷酷無情的機械一樣。做出過分行為的人是那位董事長,而我出麵糾正哪有什麽人情不人情的?」


    岩永甚至在對待剛一他們時都盡可能不失禮數,而且為了讓事情保留在他們自家人的範圍內,還限定了自己要參與到什麽程度,這應該也可以說是很有情的處置才對。明明都發生了殺人事件卻讓結局成為喜劇才真的有失慎重而感覺會被罵呀。


    九郎歎了一口氣,把手放到岩永頭上。


    「是啊,你隻要保持那樣就好了,沒有必要煩惱。雖然你腦袋應該也沒有煩惱的回路就是了。」


    「九郎學長那樣的講法才真的欠缺人情吧!」


    明明岩永是那麽認真在思考六花的企圖,這男人難道一點都沒有危機感嗎?甚至還把人講得好像神經很大條一樣。他才應該跟岩永多多交流感情,理解何謂正常人才對。


    總之感到很火大的岩永於是決定就算九郎抵抗也要把全身都靠到他身上好好睡一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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