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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結冰之物閃耀著亮藍色的光芒。


    對於年幼的自己〈伊思卡〉來說,他記不得那是發生在世界哪個角落的事了。


    在帝國最強的劍士——「黑鋼劍奴」克洛斯威爾的帶領下,他啟程遊曆大陸之中的各個都市。


    「帝國並非世界的一切,你可要睜大眼睛看清楚了。」


    「雖然不曉得會應用在十年還是二十年後,但這對你來說是必要的經驗。」


    事情發生在旅行途中——伊思卡因故與師父分頭行動時。


    伊思卡搭乘的火車以遙遠的中立都市燈光為目標,奔馳在深夜的荒野之際,遭到了將該地劃為地盤的徊獸集團襲擊。


    隨身攜帶的護身短刀也斷了。而在伊思卡身陷致命危機之際,拯救他性命的竟是一名魔女。


    她以閃耀著亮藍色光芒的冰壁為盾,護住了伊思卡,並以冰之巨礫擊退徊獸。


    ……魔女救了我?


    ……救了帝國出身的我?


    那是一名冰之魔女。在黑夜的遮蔽下,看不清楚她的長相。


    大概是搭上同一班火車的乘客吧。


    在這遠離帝都之地,魔女肯定沒將眼前的少年當成帝國的居民。而對徊獸來說,魔女也是它們一視同仁的襲擊對象。魔女隻是出於自衛而打倒徊獸,伊思卡之所以會受到救助,說不定僅是基於純粹的偶然。


    然而,無論加上再多理由,都無法改變自己獲救的事實。


    ……帝國明明教導我魔女是殘忍的怪物。


    ……而她居然會為了救我和周遭的人們出手?


    那是一個契機。


    伊思卡因此顛覆了自己對於魔女這種存在的刻板印象。


    魔女……不對,星靈使說不定並不是邪惡的人類。若是能出言交談,說不定也有相互理解的可能性。


    即使身為帝國的一員,伊思卡至今仍相信著自己的直覺。


    帝都第三管理區內·演習區域。


    自上空傾注的炙人熱線和狂吹的熱風,讓氣溫輕而易舉地超過了攝氏五十度。


    ——沙漠地貌區。


    一如其名,這裏是設想大沙漠地帶為作戰環境的訓練設施。


    腳下的沙子混雜了金屬碎片,提升吸收陽光熱能的效率。即使到了冬天,這座設施的氣溫依舊不會低於攝氏四十度。


    「呼……呼……啊、啊嗚嗚……水、水……!」


    四人沿著地貌區的外緣跑著。


    而跑在最後頭的米司蜜絲,以一副看到世界末日的悲愴神情發出慘叫:


    「人家要喝水~~~~~~!」


    「想喝就喝啊,這本來就是在有水分補給下的長程行軍訓練好嗎?」


    陣邊跑邊回頭說道。


    兩人背上的背包裝有飲水器,隻要含住吸管,就能在補給水分的狀態下跑步。


    「這訓練的設計,便是雖然得背著軍備跑步,但可以飲用帶在身上的水。你背上不是扛了一大罐的水嗎?」


    「人家已經喝光光了啦。阿陣,分、分人家喝一口水就好!」


    「你會水腫喔。」


    「阿陣你嘴巴很壞耶——!」


    即使看似精疲力竭,米司蜜絲似乎仍保留著足以慘叫的精力。


    「這演習場也太奇怪了吧?跑步的時候會被架在頭頂上方的太陽燈灼燒,高溫風扇還會從身後吹來熱風……我們又不是洗完要晾幹的衣物!」


    「因為這些都是很厲害的熱能兵器呀。音音我對它們有印象喔。」


    音音指向設置在後方的大型風扇。


    「正是因為能重現沙漠的環境,音音我們才得以進行訓練。而第一管理區的研究員們也會拿音音我們的人體實驗數據為兵器加以改良,真是一舉兩得呢!」


    「有這種想法的音音小妹有點恐怖耶!」


    女隊長對於人體實驗這個詞匯發出了慘叫。


    「啊、啊啊……阿、阿伊你看……對麵那邊……有綠洲耶…………人家還看到有天使在向我……揮手……?」


    「等等,隊長!我總覺得往那個方向走就回不來了!」


    伊思卡慌慌張張地叫住胡亂跑開的米司蜜絲,接著一邊為她打氣,一邊抵達了供水處。


    「太——棒啦!人、人家總算第一次通過沙漠地貌區了!」


    米司蜜絲扔下背上的行囊又叫又跳。


    「以前隊長頂多隻能跑到一半,就得叫擔架把她抬走了呢。」


    「對吧對吧?人家在這一年可是拚了命地隻加強體力喔!」


    額頭和脖頸都汗如雨下的米司蜜絲舉起了拳頭說道。


    看起來就像是全身的疲憊都被這份喜悅吹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過,真的很厲害呢。


    ……原來在我不在的這段期間,隊長還是有在努力鍛煉啊。


    伊思卡抹去自發梢滴落的汗水,偷偷望向米司蜜絲。


    米司蜜絲那張娃娃臉和嬌小的身高,怎麽看都隻像是十三、四歲的年紀,這樣的外貌也經常被人當成年紀比自己輕的一般士兵,她本人卻不以為忤,反而持續奮鬥著。而那似乎也帶來了這次訓練的成果。


    「啊——伊思卡哥你喔,居然偷看米司蜜絲隊長呀。」


    音音鼓起了臉頰說道:


    「伊思卡哥也喜歡那種類型的嗎——?」


    「……什麽叫那種類型?」


    「前凸後翹的成熟女性。」


    米司蜜絲脫去外套,露出了底下的輕盈打扮。


    裸露在白色汗背心外的上臂因運動的熱能浮現了嬌豔的紅潮,大量的汗水使衣服變得貼身,描繪出身體的曲線。


    胸口的雙峰和誘人的腰肢透過衣衫顯露而出。


    被汗水打濕的豐滿肢體,搭配嬌小身高和那張娃娃臉的反差,更是煽情得足以讓人意識到她是個「成熟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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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長真好啊,明明個子那麽小,但身材還是很有料呢。」


    音音露出羨慕的眼神,彎下了嘴角。


    「咦?音音小妹,你在說什麽?」


    「那個呀——伊思卡哥用可疑的眼光看……嗚咕?」


    「我發誓我沒看!」


    伊思卡慌慌張張地捂住音音的嘴,用盡全力搖頭否認。


    「音音,我就說你誤會了。」


    「……真的嗎?」


    「真的啦,我隻是——」


    就在伊思卡打算把話說完時。


    原本發出轟隆聲運轉的高溫風扇,在這時送出了不一樣的風。原本光是被那陣熱風一吹,就足以讓生蛋變成荷包蛋的熾熱高溫,驀地變成了舒適的涼爽微風。


    「……奇怪,好涼喔,涼快得像是在吹電風扇耶?」


    米司蜜絲不解地歪起脖子。


    「是機械故障了嗎?」


    「才不會是那樣哩——是咱為了米司蜜絲,特別切換成冷氣模式的啦。」


    「呀啊!」


    坐在長椅上的米司蜜絲,忽然被一名女子從後方搭上了肩。


    「原、原來是璃灑呀。」


    「嗨嗨!小伊、小音音、陣陣也都一年不見了呢。都還記得咱嗎?」


    璃灑——被這麽稱呼的女子以調皮的動作敬了個禮。


    女子有著看似聰穎的端正麵容,與她戴著的黑框眼鏡相當相配。


    由於身材高挑,即使身穿一般的戰鬥服也顯得「有模有樣」。而伊思卡對這位英氣逼人的美女相當熟悉。


    「這已經不是記不記得住的問題了,任何一個士兵都不會忘記現任的使徒聖長什麽樣子吧。」


    「說起來,咱和小伊在一年前還是同事呢?」


    璃灑隔著眼鏡鏡片拋了個媚眼。


    璃灑·英·恩派亞——


    若要用一句話來說明她的來曆,那就是帝國引以為豪、百年一遇的「萬能天才」吧。


    舉凡學問、體術、射擊術、求生技術到戰略指揮等等,她都在各種領域之中發揮了才能,並以首席之姿自軍校畢業。


    她是在嚴苛的競爭測驗之中脫穎而出,以短短的時間就從一介隊長晉升為使徒聖的才女。


    「您現在是……防衛機關的司令部特聘客座是嗎?真是了不起呢。」


    「沒什麽了不起啦,小伊一年前不也是和我共事的使徒聖嗎?」


    啊哈哈——璃灑以輕鬆的態度回道。


    而在她身後——


    「雖說是以最小的年紀升任。但伊思卡僅是使徒聖的末席,你則是第五席的參謀,說穿了就是天帝的心腹之一。即使同為使徒聖,依舊有明顯的上下之分。」


    在樹蔭底下乘涼的陣,以一副嫌煩的神情起身。


    「所以說,你今天是打算來把什麽樣的麻煩事推給我們?」


    「隻是一點小小的要求啦。就是這樣嘍,米司蜜絲。」


    璃灑調皮地輕吐俏舌,驀地伸手指向米司蜜絲。


    「下一次出任務時,米司蜜絲的部隊會歸在咱底下指揮喔。這件事咱就先斬後奏了,多多指教啦!」


    「咦~~」


    「哎呀,你不服嗎?」


    「因為璃灑的腦袋太好了,人家不曉得能不能好好理解你的作戰嘛。」


    「放——心放心,咱可是米司蜜絲的好姐妹呀。」


    米司蜜絲皺著臉龐抬頭看向璃灑。


    至於璃灑則是摸了摸同學的腦袋。


    「咱會製作米司蜜絲專用的手寫作戰說明手冊,可別弄丟了喲。」


    「真的嗎?那人家沒問題喔!」


    「就是這樣,所以手冊就麻煩你製作嘍,陣陣?」


    「是我要製作喔?」


    「咱可沒說會親自動手做呀。總之,今天咱就是來打聲招呼的。這個班除了隊長之外都很優秀呢。」


    「……璃灑?」


    「啊哈哈,咱隻是開玩笑的啦。米司蜜絲也很優秀喔,既然咱都這麽說了,那就不會有錯!」


    璃灑摸了摸鼓起臉頰的米司蜜絲的頭。


    也許是基於老同學這層交情吧。直屬於天帝的使徒聖會對小部隊的隊長表現得如此親昵,可說是相當希罕的光景。


    ——極為嚴格的實力主義。


    對於米司蜜絲這樣年輕的隊長來說,使徒聖乃是「總有一天要取而代之的存在」;而對於使徒聖而言,隊長不過是「早就被一腳踹翻的落水狗」。


    ……璃灑小姐之所以能和米司蜜絲隊長相處得如此融洽……


    ……主要還是因為我們家的隊長的個性,本來就不會去參與這種踢人下水或是競爭一類的事情吧。


    伊思卡還記得璃灑以前也時不時會過來露個麵。而兩人當時就撇開了作戰一類的公務,開開心心地聊起了購物的話題。


    另外就是璃灑的自信。


    恐怕是對自己的才能和自信抱持著屹立不搖的自信,才能展露出如此飄忽不定的態度吧。


    「不過,你的動作還真快啊。」


    麵對身份遠在自己之上的上官,陣露出了可說略帶挑釁的傲然笑容。


    「在釋放伊思卡後,僅過了十七個小時就讓他遠征尼烏路卡樹海。而我們這一年來的任務就僅僅這麽一件。明明是這麽回事,你還真敢立刻決定接收我們這支部隊啊。『換作是我,就會再觀望個一陣子』。」


    「你是要咱再多觀察一下實力是嗎?嗯——咱是有這個打算啦,但大致上來說,咱覺得已經把你們的狀況掌握得差不多嘍。」


    在眼鏡的後方。


    身為使徒聖的她,將眼睛眯得如新月般細窄。


    「尼烏路卡樹海的交戰報告寫得不是挺好的嘛?不僅正確簡潔,當然也沒有任何一個錯漏字。那份報告是陣陣寫的吧?」


    「那是當然。」


    「隻要看過那份報告,就能知道大家的身手都沒有變遲鈍呢。」


    拋了個媚眼的璃灑轉了半圈身子。


    她望向伊思卡。


    「話說回來,小伊,我們來麵談一下吧?」


    「您說麵談嗎?」


    「你的身體狀況還好嗎?小米有和我說,在結束尼烏路卡樹海的遠征後,你就一直睡不好覺呢。」


    「……隻是有一點失眠而已。」


    回報身體狀況也是一介士兵的義務。


    既然告訴了米司蜜絲,那身為使徒聖的璃灑隻要想確認此事,隨時都可以辦到吧。然而,就連伊思卡本人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輾轉難眠。


    冰禍魔女愛麗絲。


    她的臉龐總是會莫名地浮上心頭,害自己難以成眠。


    「聽你的回應,似乎還沒有完全治好呢。小米有和我說你去看了歌劇,看來前天的轉換心情之旅仍不足以根治呀?」


    「不過我很開心。呃,因為很久沒去中立都市了。」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中立都市與愛麗絲相遇一事。


    ……在這樣的情境之下,果然沒辦法說出口啊。


    「啊,對了,也要感謝米司蜜絲隊長。歌劇也很有趣喔。」


    「對吧對吧——!偶爾看看那種悲戀也挺不錯吧。雖然會讓人心口揪痛,卻也會有一種心靈受到填滿的感覺呢。」


    米司蜜絲看似開心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不過璃灑就覺得很無聊呢。」


    「咱是屬於那種無法理解藝術的人類啦。就這方麵來說,伊思卡從以前就很喜歡欣賞音樂和繪畫呢。」


    「是的。不過,我有和璃灑小姐提過這方麵的喜好嗎?」


    「收集這類資訊是咱的興趣。部下的戀愛和八卦話題真是教咱欲罷不能呢。」


    璃灑將手伸進胸口的口袋。


    「小伊,說到碧布蘭·薩利爾,你會想到誰?」


    「是一位帝國的宮廷畫家呢。他是在距今……呃,大概一百五十年左右,於百年戰爭之前的時代活躍的油畫畫家吧。」


    「真不愧是小伊。那可以請你收下這張票嗎?」


    參謀官露出了淘氣的笑容。


    她從胸前口袋取出的,是一張小小的票券。


    「好像開了他的畫展喔。」


    「……碧布蘭的畫展?開設地點是在中立都市嗎?」


    「對對,這是我從部下那裏賭到的。但咱覺得與其自己去看,還不如讓小伊走一趟,這樣碧布蘭也會比較開心吧。」


    「不過我前天才休過假而已……」


    「隻要你把休掉的部分用工作還回來就好啦。小伊在下次作戰可是關鍵人物呢。」


    璃灑摸著米司蜜絲的頭說道。


    接著她驀然收手,就地轉過了身子。


    「總而言之,米司蜜絲的小隊可喜可賀地納入咱的指揮之下了。下周會先召集你們,下個月則會開始聯合訓練。你們可以在這段期間自行訓練,陣陣和小音音也可以像小伊那樣休個假喔。」


    「人家呢?人家也可以休假嗎?」


    「米司蜜絲是隊長所以不行,來和咱開作戰會議吧。」


    「小氣!」


    米司蜜絲孩子氣地鼓起臉頰,璃灑則是看似開心地調侃起來。


    伊思卡沒認真觀看她們的互動。


    「……又要再去一次中立都市〈艾茵〉啊。」


    浮現在他腦海裏的,是短短兩天前和她〈愛麗絲〉的再會。


    再怎麽說也不會有第二次偶然吧?


    這回是帝國畫家碧布蘭的畫展,再加上離上一次見麵已經過了幾天。況且,她也沒有理由出現在先前相遇過的場所。


    ……到頭來,手帕還是寄放在愛麗絲那邊了啊。


    ……不對,我這是在想什麽啊?


    伊思卡重重地搖頭,試圖甩掉在腦子裏萌生的雜念。


    2


    涅比利斯王宮。


    這是位於星靈使所建立的國家——皇廳最深處的城堡。


    城堡被區分成三座尖塔。王家與人民約法三章,每個月會輪流對外開放一座尖塔。代表民眾可以參觀城堡的一切。


    這是王家與人民建立起來的信任。


    ——我們絕無隱瞞。


    ——我們都是與帝國一戰的同誌。


    不過,即使是如此開放的王宮,依舊有著人民所不知道的場所。就連王宮的相關人士也無法在未征得公主的許可下踏入這類區域。


    「磷,抱歉,我晚到了。你等很久了嗎?」


    「不,我也剛剛才抵達。」


    愛麗絲小跑步起來,趕到了在昏暗視野中被蠟燭火光照亮的磷身旁。


    「無論看過多少次,還是會覺得這裏是個氣氛詭譎的地方呢。」


    這是利用天然鍾乳洞開鑿出來的地下通道。


    微溫的空氣帶著濕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在鍾乳洞之中穿梭循環,輕輕撫過了愛麗絲的後頸。


    每每遇到這種狀況,愛麗絲總是忍不住背脊發冷,覺得像是被人下咒了似的。


    「……磷,救救我……」


    「愛麗絲大人,請別怕到貼在我身上,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要、要是有鬼出現該怎麽辦……」


    「比起鬼魂,愛麗絲大人的星靈要強得多,所以不會有事的。況且——」


    走在身旁的磷,以一副「應該不需要由我提醒」的口吻繼續說道:


    「沉眠在此的那位大人還尚未逝世呢。」


    「……這我知道啦。」


    即使嘴上這麽說,她依舊沒有放開磷的衣擺的意思。


    無言地走下凹凸不平的斜坡後,她們隨即看到了淡淡的黃金色光芒。


    ——黃金祭壇。


    岩層表麵鋪著一條紅毯,寶座上方置著黃銅製的七星燭台、以古代文字撰寫的經典,以及各種愛麗絲喊不出名字的神聖器物。


    「我來晚了,母親大人。」


    「和說好的時間相符喲。」


    身穿淡紫色王袍〈禮服〉的女子回過身來。


    被燭光照亮的頭發為金茶色,紅寶石色的雙眸散發著溫柔、嚴厲和高貴的氣息。


    既美麗、冷酷又嚴厲。


    此人便是米拉蓓爾·露·涅比利斯八世——既是愛麗絲的母親,也是現任的涅比利斯女王。


    不過,她鮮少將愛麗絲喚至謁見大廳之外的場所。


    「愛麗絲,前陣子你曾提過和帝國的劍士交手過吧?雖然並非使徒聖,但那名劍士的實力足以和使徒聖比肩。」


    「是的。」


    那人指的是伊思卡。


    於尼烏路卡樹海交戰後的當天,愛麗絲便報告了與他有關的消息。


    母親米拉蓓爾也是久曆沙場的星靈使,更曾與使徒聖有過交手經驗。換作是對帝國軍結構知之甚詳的母親,也許就能找出他的真正來曆。


    然而,就連母親都無法斷定伊思卡這名劍士的真實身份。


    「……這樣呀。」


    「母親大人?請問發生了什麽事呢?」


    女王轉身看向祭壇的後方。


    「你們兩個看清楚了。」


    「這是……始祖大人的封印居然……?」


    磷那近似慘叫的喊聲,在鍾乳洞裏層層回蕩。


    仰望矗立在前方的黑色石柱後,隨從少女便像是感到敬畏似的向後退步。


    ——「始祖涅比利斯」。


    架在黑色石柱上頭、一絲不掛的大魔女就在那裏。


    被曬成紅銅色的肌膚與微卷的珍珠色頭發讓人印象深刻。她乃是星靈使的樂園——涅比利斯皇廳的創立者,亦是寄宿了究極星靈的遠古星靈使。


    其外表看起來就像個尚不滿十五歲的少女。


    「在一百年前,始祖大人僅僅孤身一人,與數萬帝國大軍交鋒。『而這位大人現在依然還活著』。」


    現任涅比利斯女王以嚴肅的口吻繼續講述:


    「始祖大人有一位雙胞胎妹妹,那正是涅比利斯一世,也是包含我與愛麗絲在內的王室血脈之祖。不過,帝國並不知道以『大魔女』之名威震當世的始祖大人有妹妹,是以當涅比利斯一世駕崩時,帝國似乎也為那名大魔女的死訊大為歡喜。」


    大魔女涅比利斯還活著。


    就算在涅比利斯皇廳之中,知曉此事的也隻有包含愛麗絲在內的王室成員,以及代代侍奉王室的磷的家族而已。


    雙胞胎妹妹當上了皇廳的女王,懷上孩子,被後世稱為涅比利斯一世。


    但姐姐就不同了。


    始祖涅比利斯據說寄宿了世上最古老的星靈,其力量甚至能阻斷時間流逝。如今,她依然等待著向帝國複仇的機會。


    而磷之所以會發出驚呼聲——


    「愛麗絲大人,始祖大人的束縛快要解開了!」


    支撐著在空中深眠的少女的,是將其雙手雙腳固定在柱子上的鎖煉型鐐銬。隻見那些鐐銬幾乎都已經鬆脫了。


    「愛麗絲,始祖大人發生變化的時間,就是你在尼烏路卡樹海和帝國劍士交手的那一瞬間。」


    「……這是怎麽回事呢?」


    「在身為宿主的人類遭遇危機時,星靈會有所反應。比方說,過去就發生過帝國軍殺入皇廳時,許多星靈隨即同時有所反應的例子。而始祖大人的星靈亦是如此。」


    涅比利斯女王走近黑色石柱。


    那是一根與鍾乳洞天花板同高的石柱。從被稱為始祖的少女所在的高度計算,高度應該超過十公尺吧。


    「仿佛即將清醒的征兆——你不這麽認為嗎?」


    對於女王的話語,愛麗絲與磷無言地麵麵相覷。


    自己〈愛麗絲〉至今與帝國部隊交戰時,照理說都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態。然而,僅僅是與伊思卡的一戰,就讓始祖有所反應了?


    「目前尚未明白始祖大人的星靈有所反應的條件。」


    女王搖了搖頭。


    「不過,星靈據說有與其他星靈產生共振的特性。根據星靈院研究員的推測,恐怕是因為寄宿在愛麗絲身上的星靈太過強大,使得在發揮這股力量時,連帶影響到始祖大人的星靈。」


    「的確,愛麗絲大人還是首次施展出那麽強大的力量。」


    涅比利斯八世和磷持續交談著。


    而聆聽著兩人對話的愛麗絲,則是抬頭仰望被稱為始祖的星靈使。


    ……對我的力量有所反應?


    ……這怎麽可能呢。因為……


    為了確認寄宿己身的星靈力量極限,愛麗絲曾多次偷溜到皇廳郊外的無人競技場做過實驗。


    而其中當然也曾將力量解放至與伊思卡交手時同等層次的強度。


    然而,始祖在那個時候並沒有反應。


    換句話說,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僅有自己與伊思卡交戰時才會產生反應。


    「……伊思卡,他到底是何許人也?」


    「愛麗絲,你剛剛說了什麽?」


    「不、不是的,什麽事都沒有!」


    女王看似正認真思索著與伊思卡一戰的細節。


    ……關於前天才在中立都市與他再次會麵的事——


    ……我豈不是完全開不了口嗎?


    而且不僅自己欣賞歌劇時嚎啕大哭的模樣被他看在眼裏,甚至還坐在同一張桌子旁吃飯,這怎麽想都是命運的惡作劇……還是把那件事忘了吧,不忘記的話可不行。


    明知如此,每當她萌生這樣的念頭時,伊思卡的臉孔就會浮上心頭。這是為什麽呢?


    「無論如何……」


    涅比利斯八世在胸部下方交抱雙臂。


    「始祖大人的星靈仍有許多未解之處,我會要求星靈院加緊研究。愛麗絲,你就減少出陣的次數,直到查明帝國劍士的來曆為止。」


    「好的。那請恕我先行告退了。」


    ——磷,該走了。


    對磷使了個眼色後,她轉身背向始祖涅比利斯。


    大魔女被架在形似巨大長劍的黑之石柱上,看起來亦像是被一把黑鋼之劍直指的情境——


    「『醒來吧』。」


    「白之星劍能將黑之星劍阻絕的分量加以解放。」


    「…………他說了『醒來吧』?」


    愛麗絲驀地回頭看去。


    始祖所眠的黑之石柱,就像是倒插在大地之上的一把劍。這根柱子的顏色與伊思卡的黑鋼之劍如此相近,難道隻是偶然嗎?


    沉眠的始祖。


    伊思卡說出口的解放之詞——「醒來吧」。


    而母親所言若是為真,始祖涅比利斯的星靈正是在自己與伊思卡交手的同一時間有所反應,並試圖掙脫束縛她的鐐銬。


    「愛麗絲大人,您怎麽了?」


    「……呃!沒、沒事。」


    別去想了。


    愛麗絲將腦海裏淺淺描繪、連推測都還談不上的妄想抹去。


    現在的首要之務,就是忘掉與他再會的記憶。都是因為他,自己最近老是夜不成眠,得找些其他的事情把腦袋裝滿才行。


    「我記得有個畫展正在展覽呢。」


    「愛麗絲大人,您難道又要去中立都市……?」


    聽到愛麗絲低喃的磷露出了傻眼的神色。


    「若是遇上了和前天相同的事……」


    「那隻是偶然啦。本小姐這次可是小心再小心,避開了歌劇這個選擇呦。和前天不一樣,既然這次並非為了轉換心情,就該好好地享受這段閑暇時光嘛。」


    為了不讓母親聽見,她與磷咬起了耳朵。


    兩人沿著鍾乳洞的斜坡向上走去。


    「剛好中立都市艾茵開設了印象派畫家碧布蘭的畫展呢。」


    「碧布蘭?」


    「……沒事,我在說給自己聽。」


    一旦提及碧布蘭帝國宮廷畫家的身份,肯定會被磷反對吧。


    雖然帝國是敵人,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們所盛行過的美術和音樂確實也對現代美術帶來了極大的影響。


    尤其是宮廷畫家碧布蘭那溫柔而纖細的用色——


    光是觀看他的畫作,便有種心靈受到洗滌的感覺。小時候看過他的畫冊後,愛麗絲就一直希望能親眼觀看真正的畫作。


    「磷就待在宅邸裏吧。那座都市離這裏不遠,本小姐一個人也不會有事的。」


    一個人悠悠哉哉地鑒賞畫作的休憩時間。


    愛麗絲懷著雀躍起來的心情,離開了始祖沉眠的聖域。


    「沒錯,本小姐內心的迷霧肯定會就此煙消雲散的。」


    3


    隔天。


    「所、以、說,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啦——————?」


    在中立都市艾茵的廣場上——


    愛麗絲指著「偶然」從眼前經過的少年,扯開了嗓門大吼道:


    「伊思卡?」


    「……愛麗絲?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也像是被凍結了一般僵住身子。不僅如此,他手中握著的,正是愛麗絲正打算前去參觀的畫家〈碧布蘭〉的入場券。


    「就連目的也和本小姐一樣是要去看畫展……這、這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身為帝國士兵的你可以這麽頻繁地跑來中立都市啦,守護帝國的義務上哪兒去了!」


    「說起來,碧布蘭是帝國的印象派畫家,我就算來看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反倒是你,跑去看帝國畫家的畫作真的沒問題嗎?」


    「美術是不分國界的!」


    「我也隻是來看喜歡的畫家展覽而已啊。」


    唔唔——兩人瞪向了彼此。


    也沒察覺往來廣場的人們視線都聚集在他們的身上。


    「沒想到愛麗絲竟然會來看帝國畫家的畫作啊。」


    「又、又沒什麽關係!像是碧布蘭畫的暮嵐街景或是日落一類的,本小姐雖然不會畫畫,但就是喜歡看呀。這有什麽不對嗎?」


    「哦——」


    「……什麽啦?」


    「我也有一樣的想法呢。」


    伊思卡望向手中的票券,伸手指向與廣場相連的主街道。


    「美術館應該沿著這條路就會到了,要一起走嗎?」


    「好呀……呃、不行啦!」


    雖說身在中立都市,但身為涅比利斯皇廳公主的自己和帝國劍士同行一事要是傳開,肯定會釀成大騷動的。


    ……涅比利斯王室也不是團結一氣的呀。


    ……要是我惹出了什麽問題,可是會給身為女王的母親添麻煩的。


    過去,涅比利斯王室就曾為了爭奪女王的權位而多次上演過鬥爭的戲碼。


    縱使是血親,也會為了奪得女王的寶座而不時相互威脅、算計、散播對對手不利的流言蜚語。就連愛麗絲自己都多次收受過空穴來風的嘲弄——散播者還是她們三姐妹中的姐姐和妹妹。


    ……老實說,我根本不曉得美術館怎麽去,目前正頭痛呢。


    ……不對,這絕對不可以。愛麗絲,快展露你的骨氣呀!


    今天就連磷也不在身邊,要是與伊思卡獨處的模樣被人看到了,說不定會訛傳成「敵國公主與劍士私下幽會」之類的八卦。


    「你就沿著那條大路去吧。本小姐……就、就走這條路吧!」


    在一時衝動下,她指向湊巧瞄道的一條小徑。


    「你要走那條小路?」


    「對、對呀。」


    「不管怎麽看,那都隻會往巷弄裏麵走而已,我覺得走進去的話會很容易迷路耶。」


    「才不會迷路呢,你就睜大眼睛看著吧!」


    「啊,愛麗絲,你等一——」


    她沒等伊思卡說完,徑自轉過了身子。


    雖然聽得到後方傳來叫嚷聲,但愛麗絲完全不以為忤,大步大步地向前進。她在伊思卡所指示的主街道轉了九十度,走入了小徑。


    沿著小徑走了幾分鍾後——


    「……這裏是哪裏呀……」


    愛麗絲很快就陷入了想說喪氣話的心境。


    首先,這一帶都黑蒙蒙的。


    明明是午後陽光正強的時間帶,然而這條小徑不知是怎麽設計的,陽光隻會從建築物之間的縫隙透下。由於建築物遮蔽大半陽光,四周因此黑得像是入夜一般。


    「而且這麽髒亂是怎麽回事呀?垃圾到處亂丟,不僅不衛生,而且還很臭……」


    牆上有著詭異的附著物。


    那看起來像是褪了色的血跡,也許是醉漢在這裏鬧事過的痕跡吧。


    「真是難以相信。本小姐要是這個國家的公主,肯定會向全國國民下大掃除的命令……真是的,就算是以藝術聞名的都市,也不是把主街道打理幹淨就當作沒事呀。」


    她踩著不穩的腳步在暗巷中徘徊。如今她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完全靠著第六感朝著美術館的方向前進。


    而又過了幾十分鍾後——


    「……磷,快來救我。」


    愛麗絲完全迷路了。


    避開堆放廚餘和陰暗的小徑前行的結果,就是連該怎麽折回與伊思卡相會的地點都不得而知了。


    「明明路上有問到去美術館的路呀……」


    也不曉得是自己的問法不對,還是對方聽錯了目的地,她最後抵達的並不是美術館,而是一處完全不同的廣場。


    「這、這座都市是怎麽回事呀……應該做些對旅客再友善一點的設計才對嘛……」


    愛麗絲背對著噴水池,找了張沒人的長椅坐了下來。


    不僅沒找到美術館,還因為想逃離那些肮髒的暗巷而多次繞路,害得兩腿已酸疼不堪。


    回過神來,她才發現天色向晚。


    薄薄的灰色簾幕罩向地平線的盡頭,原本聚集在廣場的遊客也一一回到旅館。


    「…………」


    噴水池的飛沫受到夕陽照射,反射著亮橘色的光芒。


    遠處可以看到兩個要好的孩子手牽著手,正來來回回地奔跑著。


    「……本小姐才沒有覺得寂寞呢。」


    她以沙啞的聲音開口說道:


    「隻要回到城裏,本小姐就有磷作伴了。就算偶爾這樣度過一天,也不會……」


    「愛麗絲?」


    就在這時,長椅後方傳來了耳熟的說話聲:


    「果然是愛麗絲啊。」


    「咦?請問閣下是哪位…………你是伊思卡?」


    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少年身影,愛麗絲登時尖叫著彈起身子。


    由於被搭話得太過突然,過於震驚的她心髒狂跳,甚至連胸口都痛了起來。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美術館逛完了嗎?」


    「我逛完一圈啦。不過因為沒看到愛麗絲,我擔心你是不是迷路了。畢竟你走進那條小路後,就朝著與美術館相反的方向前進嘛。」


    「嗚……」


    被他一語道破的愛麗絲連一句話都回不出來。


    「要幫你帶路嗎?」


    「咦?」


    「天都快黑了,再過不久就是美術館的閉館時間,所以得加快腳步了。」


    伊思卡以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問道。


    「但、但這還是不行。我們可是敵對的立場喔?本小姐可是涅比利斯皇廳的公主,而你是帝國的劍士對吧?」


    「原來你是公主?」


    「啊……」


    遭點破自己暴露真實身份後,愛麗絲登時僵在原地。


    她確實宣告過自己是王位繼承人,卻不曾提及自己的正確頭銜。如今,冰禍魔女即是現任女王涅比利斯八世女兒的事實,就這麽曝光了。


    「唉,不過我猜也是如此。」


    「……對吧!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對你隱瞞的必要了。」


    她摘下遮住半張臉孔的報童帽。


    不加遮掩的麵容就這樣呈現在夕陽底下。


    「我們是敵人,所以當然不能一起去什麽美術館了。」


    「雖然是敵人沒錯……」


    伊思卡認真地聽著,接著作勢歪起頭。


    「但美術無國界——這句話是愛麗絲說的吧?」


    「…………」


    她不禁陷入沉默。


    忘卻一切爭執,好好享受文化。這就是中立都市的理念。


    而愛麗絲來觀看的是帝國宮廷畫家的畫作,即使來自帝國的遊客「偶然」和她一同參觀,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嗯,確實是本小姐說過的話呢。」


    她將手中的帽子再次戴回頭上。


    這回她沒拉低帽簷,而是淺淺地輕輕戴在頭頂。


    「就麻煩你帶路了。」


    「那麽往這裏走吧。」


    她追著伊思卡的背影。唉,結果還是得繼續走啊……不曉得是不是聽到了愛麗絲的這番心聲,伊思卡很快就停下腳步。


    「到嘍。」


    「請問,該不會……」


    碧布蘭畫展——美術館前豎著這麵招牌。愛麗絲來回看著指著美術館的伊思卡,以及身後的廣場。


    「本小姐不辨方向走到的廣場,難道就位在美術館正後方嗎?」


    「沒錯。正因為你待在後方廣場,我才找得到你呢。這先不管了,動作快,距離閉館隻剩下三十分鍾了。」


    伊思卡仰望起入口旁邊的掛鍾。


    「要全部看過一次似乎有困難。愛麗絲,你有什麽想看的嗎?」


    「呃、呃……呃呃……既然這樣,我想看『黃昏色街景』。是在高聳的禮拜堂屋頂上俯視著帝都冬日西沉光景的風景畫!」


    「那就往這裏走。」


    伊思卡加快腳步,朝著館內來往的人群前進。


    遊客們與兩人錯身而過。


    就隻有兩人在流往出口的人潮中逆行,朝著館內的深處邁步前進。


    「愛麗絲想看的,是這一幅畫作對吧?」


    伊思卡停下了腳步。在回頭的少年身旁,掛著一幅年幼的自己多次翻閱小小畫冊欣賞過的畫作。


    那是遠比畫冊上的圖片大上好幾倍的真跡。


    「……啊……」


    不成聲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竄了上來。這並非思考得出的歸納,而是高昂的感情所萌生的衝動。


    「……我一直……很想看這幅畫。」


    愛麗絲一步又一步地走近與自己同高的巨大畫布。


    那是描繪著被白雪覆蓋的冬季都市,逐漸被夜幕籠罩的光景。


    這絕非用色華麗的畫作,反倒是以灰色為基調的冷色係。不過,迎接入夜的民宅從窗戶中透出了溫柔的光芒。


    ——即使寒冷,依然相當溫暖。


    幼時的自己莫名地被這片情景打動了心。明明是可恨的敵人所居住的都市,她卻從中感受到一股就連怒火都被撫平的力量。


    「伊思卡?」


    「怎麽了?」


    「你為什麽喜歡這個畫家?」


    「——這邊。」


    在自己的身旁,他以幾乎等高的目光仰望起正前方的畫布。


    並伸手指向畫布的中央一帶。


    「這裏的顏料塗得比較厚。」


    「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這隻是我個人的猜測……畫家應該是在以畫刀要抹上顏料時,一瞬間換了個想法吧。在打算將腦海裏描繪的情景印上畫布的瞬間,他想到了另一種更好的線條,才會停下動作思考起來。」


    「……嗯。」


    「還有,這邊也是。這裏用了和底下色調完全不同的顏料重塗了好幾層。我在想,會不會是在描繪的過程中,心裏所想的情景也有所變化了呢?所以他選用了更為強烈的顏色,想描繪出越發熱情的光景。」


    人們通往出入口的腳步聲不斷傳來。


    愛麗絲卻隻聆聽著站在身旁的他的話語。


    「我想愛麗絲說不定也知道,這位名為碧布蘭的畫家,畫的總是街景、道路或碼頭一類的風景畫,而且畫作裏連一個人都沒有。盡管他繪畫的題材都是無機物,色調也偏陰沉——」


    「但其實相當熱情?」


    「沒錯。我猜他是個外在沉靜,但內在蘊含著熾熱的心靈。隻要觀看畫作就能感受到作者的個性,我想自己大概就是喜歡他這一點吧。」


    「我懂。本小姐也————」


    話說到一半。


    涅比利斯皇廳的公主突然察覺。


    自己看得入迷的並非畫作,而是站在身旁的他的側臉。


    皇廳的畫家雖然教導過愛麗絲繪畫的基本知識,卻未曾試圖理解她的想法。


    那隻不過是帝國的畫家,我才是更勝一籌的畫家——他們總是這麽說。


    她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拚了命地將畫作的優點解釋得如此徹底,就隻為了曾說出「喜歡這名畫家」的自己。


    「愛麗絲,你怎麽了?」


    「……本小姐沒事。」


    不過,愛麗絲靜靜地如此回應。


    總覺得要是不佯裝冷靜——


    自己內心的某個部分,似乎就要產生變化了。


    ==============


    日落時分。


    閉館前的最後兩名客人——愛麗絲和伊思卡一同離開了美術館。


    兩人來到美術館後方的廣場。愛麗絲走到自己迷路時頹坐過的長椅前方,將冒著水珠的玻璃瓶扔了過去。


    「……這給你,就當作是帶路的回禮。你一直說個不停,口也渴了吧?」


    「也不用什麽回禮啦。」


    伊思卡伸手接住裝著果汁的玻璃瓶。


    愛麗絲向他舉起了買給自己的瓶裝果汁。


    「本小姐可不想欠人情,尤其是不想欠你。」


    「我就說那不是什麽大事了。況且要錢的話我也……奇怪?」


    將手探入口袋的伊思卡忽然停下動作。


    「怎麽了?」


    「……我好像……忘了帶錢。」


    「你沒帶錢出門?」


    「呃……該怎麽說……我滿腦子都在想不要把美術館的入場券搞丟……」


    「那你是怎麽從帝國過來的呀?」


    「我用回數票搭路線公車。」


    「因為沒用到錢就忘記了嗎?」


    嗯——少年以感到過意不去的神情縮起身子。他來回看著手中的瓶裝果汁和愛麗絲的臉孔,看似慌張地開口說道:


    「啊,不過這瓶果汁的錢——」


    「你真傻呀。」


    她不禁微微露出苦笑。


    無論笑意有多淺,在敵國的士兵麵前,愛麗絲還是頭一次露出了自然的笑容。


    「本小姐說要送『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噴水池被夕陽照耀著。由於坐在同一張長椅上有點害臊,兩人於是相隔了一點距離,坐在噴水池的池邊。


    「……話說回來。」


    愛麗絲拎著飲盡的玻璃瓶,望向身旁的少年。


    「你幾歲呀?」


    「現在十六,年底就十七了。」


    「……咦?那我還比你大一歲呢。」


    原來年紀如此相近。


    雖然早有預期,她卻意外地沒想過對方年紀比自己小的可能性。


    「原來你年紀比我小呀,那本小姐允許你把我當成姐姐尊敬喔?」


    「我可不想被會迷路的姐姐這麽說耶。」


    「才、才不是迷路呢!那隻是中立都市的觀光行程的一環啦!」


    那是一段沒什麽重點的對話。


    除了碧布蘭之外還有喜歡的畫家嗎?上次的意大利麵話題也拿出來聊了一下。聊著聊著,雙方很有默契地同時中斷對話————


    打了個瞌睡。


    當愛麗絲察覺到自己有一瞬間完全睡著時,夕陽的下緣已經要沒入地平線了。


    「呃……本、本小姐居然……?」


    雖然最近一直為原因不明的失眠所苦,但竟然在敵國劍士的眼前沉沉入睡,這是何等愚昧的行為啊。


    她反射性地望向身旁。


    「……伊思卡?」


    少年坐在噴水池邊,正饒富規律地頻頻點頭打著瞌睡。


    他的雙眼緊閉,聽得見沉穩的鼾息聲。


    「你睡著了?」


    是在裝睡嗎?


    愛麗絲為了確認而湊了上去。結果——


    「…………」


    發出鼾息的少年就這麽依偎了上來。


    像是要將臉枕在自己的胸口似的。


    「呀?」


    她反射性地僵住身子。


    插圖p191


    「欸、欸,你在做什麽啦?」


    「…………」


    「……真是的,你怎麽能睡得這麽安心呀?果然還是個小孩子……雖然本小姐也打了一小會兒的盹呢。」


    少年以全無防備的模樣深深地睡著。


    說不定他和自己一樣,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聽著他沉穩的鼾息,愛麗絲湧現了這般想法。


    「我們可是敵人喔?即使是在中立都市,如此毫無防備也不是好事吧?本小姐……本小姐……隻要有那個想法,明明可以一擊解決掉現在的你……」


    沒有回應。


    這滿是破綻的身姿,讓愛麗絲對著天空深深歎了口氣。


    「傻瓜。睡在這種地方,豈不是會感冒嗎?」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靠在身上的伊思卡,讓他橫躺下來。


    在確認少年睡得很熟之後——


    「不好意思。」


    愛麗絲叫住了開在眼前的街道上的旅客車〈計程車〉。


    「請將他載到帝國,在帝都的入口下車。」


    「喂喂……」


    司機隔著窗戶重重地皺起臉龐。


    「小姐,你這樣的要求讓我很傷腦筋啊。都這麽晚了耶?就算開得再快,也得飆上六小時才能進入帝國的領土;至於抵達帝都的時候,恐怕已經是深夜或是黎明時分啦。你打算出多少錢啊?長程車資和非工作時間出勤的費用可是高得嚇人喔。」


    「我會先付清車資的。」


    「嗄?你說先付清,是打算給多少——」


    「請收下。」


    在司機把話說完前——


    愛麗絲從包包裏取出了一整疊鈔票,扔到了司機手裏。


    那是全球共通紙幣。別說是付清車資了,那樣的金額就算買一台全新的旅客車〈計程車〉都綽綽有餘吧。


    「找零的部分請您隨意。」


    「……謝謝惠顧。」


    「請好好對待他喲。」


    「遵命!」


    司機一鼓作氣地衝到噴水池旁扛起伊思卡,並讓他睡在後座。當司機坐回駕駛座後,旅客車〈計程車〉便以凶悍的速度朝著都市的出口揚長而去。


    「可別誤會了。這是你幫我帶路到美術館的回禮。隻是這樣而已。」


    目送車子自視線中消失後,愛麗絲也隨之背對廣場。


    回家吧。


    ……但這是怎麽回事?


    ……直到今天之前,我都沒發生過那種睡意忽然上湧的狀況啊。


    自從在尼烏路卡樹海與伊思卡交戰後,直到今天為止——


    腦海裏都烙印著伊思卡的臉孔,總是害她夜不成眠。


    磷雖然說是肇於那場戰鬥帶來的緊張感尚未消除所致,但若是如此,在始作俑者——伊思卡的麵前,她更不可能會有一絲睡意。


    「真是的,到底是怎麽回事啦!」


    總覺得腦袋裏的迷霧不但沒有消散,反而變得更加厚重了——想到這裏,愛麗絲便氣衝衝地將路邊的小石頭踹得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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