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咱要四位〈大家〉侵入涅比利斯皇廳。」


    「特殊任務的內容是『入侵皇廳』,然後活捉現任涅比利斯女王。」


    帝都詠梅倫根——


    此地是被分隔在住宅區和商業區外的軍事區「第三管理區」。


    而在基地裏的會議室——


    「使徒聖大人啊,要開玩笑也該有點分寸吧?」


    打破這股寂靜的,是銀發青年所作出的回應。


    「雖說你跑來說些異想天開的話題已是司空見慣,但這回真的讓人笑不出來啊。」


    他是陣·修勒岡。


    他留著一頭後梳的銀發,有著精悍的麵容。在他背靠的牆麵旁,豎著寸步不離的狙擊槍。


    「這是我的個人感想就是了。」


    「……我也有同感。」


    與陣四目相接後,伊思卡也輕輕點了點頭。


    伊思卡——留著黑褐色頭發的十七歲少年。


    他是在帝國土生土長的少年兵,和陣一樣隸屬於帝國軍。若是說得更精確些,他們隸屬於人類防衛機構的第三師。


    此機構一如其名,是從魔女手底下守護人類的組織。他們是肩負著這種責任的帝國兵。


    「就我所知,帝國的諜報部隊一直在為闖越皇廳國境的方式傷透腦筋。難道狀況有變?」


    「沒有,小伊的資訊是正確的喔。」


    戴著眼鏡的女幹部笑吟吟地回應。


    「那個國家〈涅比利斯〉的王宮戒備森嚴,女王坐鎮的期間,從來沒有人能成功入侵。不過呀,你們不覺得若能成功潛入的話,就等於是幹了一樁大事嗎?」


    璃灑·英·恩派亞——


    這位女性有著聰穎的麵容,特征是臉上戴著黑框眼鏡。


    雖說給人優秀的社長秘書或是商場女強人的知性印象,但身為帝國軍幹部的她,可是擁有連男性士兵都自愧弗如的體力和戰鬥技術。


    簡單來說就是個無所不能的天才。


    在同期士兵們還卡在隊長的階級苦苦磨練時,她已經以超乎尋常的速度被拔擢為使徒聖,並在轉瞬間升上使徒聖的第五席。如今的她正以天帝心腹的身份活動著。


    如此優秀的她竟會說出這種荒唐的提案。


    「所以說,咱是在談正經事啦。與其說是談,更不如說是命令吧?」


    「是誰的命令呢?」


    「當然是八大使徒啦。欸,小伊,這種明知故問的應答很不像你的作風耶?」


    在鏡片底下,那對有著長長睫毛的雙眸細眯了起來。


    那是帶著猜疑的豔麗目光。


    「哎呀——這下咱隱瞞這麽久也有價值了,想不到小伊居然會這麽驚喜呀?」


    「我並沒有感到驚喜……」


    「咦?真難得呢,原來小伊也會露出這麽厭惡的表情呀?」


    璃灑扠著腰,以感到稀罕的神情窺探伊思卡的反應。


    「身為前使徒聖的小伊,難道還有辦不到的事嗎?」


    「這是個棘手的難題。我迄今雖然接下不少不講理的命令,但還是會覺得有點無法和這次的命令比擬。」


    伊思卡以有些強硬的口吻回應。


    至於璃灑仍然掛著豔麗的目光。


    「哦?可是小伊啊,你還記得為你保釋的是誰嗎?」


    「是八大使徒。」


    「是呀。而提議這次作戰的也是八大使徒。你應該懂咱的意思吧?」


    「……我自認明白其中的關聯。」


    伊思卡是犯過叛國罪的士兵。


    一年前,他協助偶然遇見的幼小魔女逃獄,因而被判無期徒刑。


    ——黑鋼後繼伊思卡。


    ——將向帝國最強劍士習劍之人關在牢裏,未免太過可惜。


    帝國最高的權力機構為「八大使徒」。


    本該持續過著牢獄生活的伊思卡之所以得以獲釋,也是因為八大使徒的提議所致。


    「就讓咱為了小伊多嘴兩句,這次的任務可是不容拒絕的喔。要是惹毛了八大使徒,你就會立刻被關回監獄的。所以啦,就別露出這種表情了吧?」


    璃灑拍了拍伊思卡的肩頭。


    「有小伊在就沒問題的。應該說第九○七部隊的大家都很優秀呢。」


    「就算是這樣,你們也不可能在沒有對策的前提下製訂作戰吧?」


    陣以粗暴的口吻說道。


    「這可是和八大使徒有關的特殊任務,他們肯定在台麵底下絞盡了歪腦筋,把大規模的計劃推動得告一段落後,才把我們拖下水。」


    「算是啦~陣陣也滿內行的呢。」


    「快把具體的手段說出來。現在,馬上。」


    即使被女使徒聖輕描淡寫地帶過,陣的表情也沒有一絲動搖。


    「涅比利斯女王,可是『那個』始祖的後裔。不隻是女王而已,王宮裏還有許多純血種棲息著。你想讓第九○七部隊怎麽闖進去?」


    始祖涅比利斯——


    誕生於百年前的首位魔女。


    她保護了受到帝國全土迫害的星靈使,僅憑一己之力對抗帝國軍,甚至留下了將帝都化為一片火海的傳說事跡。


    涅比利斯皇廳的王室,都是繼承了這位始祖血脈的後人。


    ——俗稱「純血種」。


    對帝國來說,始祖的血脈與非人怪物無異。魔女們的實力之強大,足以單槍匹馬摧毀帝國軍的一座基地。


    而帝國甚至還不清楚涅比利斯皇廳手中握有多少名純血種。


    「不隻是純血種的問題而已。說起來,在通過國境時所實施的『星靈審判』也非常麻煩。使徒聖〈你〉不可能不曉得狀況有多棘手吧?」


    「是『星紋』的問題對吧?」


    璃灑一邊嗬嗬笑,一邊意味深長地拋了個媚眼。


    「陣陣的主張非常正確。星靈審判確實讓咱們傷透了腦筋呢。」


    被星靈附身的人類,會在身體的某處浮現名為星紋的印記。雖說這印記在帝國被視為「非人」的證據,但星靈審判卻反過來利用了這一點。


    在國境的關卡處——


    「沒有星紋的人類將難以入國」。


    「雖說星紋在帝國被拿來當成魔女審判的證據,但皇廳卻巧妙地利用了這層差異呢。居然將星紋的有無當成護照辨識。由於沒有星紋的人類有可能會是帝國派來的密探,要進入國內可沒那麽簡單。」


    隻要展露肌膚,星紋的存在便一目了然。


    為此,帝國人想穿越國境可說是難如登天。


    「諜報部隊可是苦無良策呢。畢竟帝國人隻不過是一般人類,身上不會有星紋呀。所以當然會三兩下就被揭穿不是皇廳人的事實。」


    璃灑像是舉手投降似的聳了聳肩。


    「就連隸屬於中立都市的人們,也會在進出時受到嚴加監控。如此一來,就算帝國的諜報部隊再怎麽優秀,想潛入皇廳也是不可能的事。」


    「就是這麽回事。所以使徒聖究竟有什麽對策——」


    「『對策當然有喔』。」


    「……什麽?」


    「就算是帝國人,也有辦法侵入皇廳的喔。」


    陣眯細了眼睛。


    看到他露出了混著訝異和猜疑的眼神,第五席使徒聖看起來更加愉快了。


    「你們就好好期待三天後吧。」


    「您還是不打算告訴我們嗎?我聽說其他部隊已經開始進行演習了喔?」


    「哦?原來小伊還是挺有幹勁的嘛。」


    「我隻是不喜歡您剛才那句話的說法。」


    那是這名女子慣用的手法。


    對這點很清楚的伊思卡點了點頭。


    「我希望您能給我們一些時間作準備。畢竟第九○七部隊原本也早就該開始進行演習,卻臨時被下令遠征,前去搶占星脈噴泉啊。」


    「嗯嗯?」


    「要是怠於準備,我們部隊說不定會扯其他人後腿。」


    入侵皇廳的任務,並不是隻由伊思卡等人執行。


    這可是八大使徒策劃的大規模作戰。光是登記在冊的部隊就有二十之多,代表帝國軍精選出百人規模的精銳士兵參與了這次作戰。


    ……要是隻有第九○七部隊在作戰時出紕漏。


    ……肯定會在皇廳國境被逮,並且遭受拷問吧。


    伊思卡不打算平白浪費自己的性命。


    自己所抱持的宏願,乃是讓帝國和皇廳締結長久的和平條約。因此他絕不能在這種狀況下犧牲生命。


    「咱是很想讚同小伊的心情啦。不過遺憾的是,『藥劑』還得耗費兩天才能完成。所以你們就再等上三天吧。」


    「藥劑?」


    「唉呀,說得有點太多了。那麽,趁還沒說溜更多前,咱就此告辭啦。拜拜,小伊,陣陣,還有——」


    轉過身子的女使徒聖將臉一側。


    她鏡片底下的眼眸露出了淘氣的笑意。


    「對米司蜜絲來說,這次的作戰內容是不是太過刺激啦?」


    「——————」


    「啊~果然昏過去了。算了,就這樣吧。」


    她沒有回應。


    女使徒聖露出了疼惜的神情,低頭看向臉色鐵青地倒在會議室地板上的女隊長,以及抱著女隊長的馬尾少女。


    「再見囉,小音音。剛剛討論的事情,要好好轉達給米司蜜絲喔?」


    「……好的。」


    「答得好。小音音真是個乖孩子。小伊和陣陣也是。第九○七部隊的大家真的很可愛呢,而且都是一群優秀的菁英。」


    軍靴踏地的聲音「叩叩」響。


    使徒聖第五席——璃灑·英·恩派亞,就這麽瀟灑地離開了會議室。


    2


    待使徒聖離去後。


    「隊長?您還好嗎?」


    伊思卡蹲下身子,對著癱倒在地的嬌小女隊長呼喚道。


    小隊長名為米司蜜絲·克拉斯。


    雖然她現在一臉茫然,呈現放空狀態,但稚嫩的容貌相當可愛,而帶點卷度的藍發也與嬌小的身材十分相稱。


    乍看之下,她看起來隻有十五歲左右,甚至看似是眾人之中年紀最輕的一員;但她實際上卻是二十二歲的成年女性,是貨真價實的上司。


    「璃灑小姐已經走掉了喔。」


    「————」


    她沒有回應。


    璃灑雖然說她昏過去了,但米司蜜絲仍有意識,雙眼也呈現睜著的狀態。不過,她似乎完全虛脫放空,還沒辦法自行起身的樣子。


    ……會癱倒下來也是在所難免。


    ……畢竟自己在遭遇了「那種事」的當下,又被剛才的話題給刺激了一番。


    在雙重打擊下,會倒地不起也無可厚非。


    「隊——長——隊長——?」


    音音讓米司蜜絲隊長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輕輕拍打起她的臉頰。


    音音·艾卡斯托涅。


    少女將豐沛的紅發綁成馬尾。她是部隊裏的通訊技師,同時也是名聞遐邇的一流機工士,擁有出眾的才能。


    「隊長——快起來呀——要是不召開作戰會議的話,音音我們可是會倒大楣的。應該說第一個倒大楣的就是隊長喔?」


    「沒用的,音音。她這一癱就會癱上半天。」


    陣像是看開了似的靠在牆上。


    銀發青年謹慎地窺伺房外的動靜,同時壓低嗓音說道:


    「這可是雙重打擊。在為『自己變成魔女』一事驚慌失措的當下,又接下了侵入皇廳的離譜任務,想保持冷靜實在太過困難了。」


    「嗯~可是音音還是希望隊長可以振作起來嘛。」


    音音溫柔地摸著米司蜜絲隊長的腦袋說道:


    「呐,隊長,打起精神來吧?今天音音也會陪你去吃燒肉的,吃點好吃的東西,振作起精神來吧?」


    「……啊嗚……燒、燒肉……!」


    「這個隊長〈老大〉居然因為燒肉醒過來了。喂,伊思卡、音音,你們不用擔心了。既然還有吃東西的動力,那就是平時的隊長沒錯了。」


    在陣半是傻眼的照看下,嬌小的女隊長彈起了身子。


    「啥?人、人家是怎麽了……!」


    「隊長,你整個人放空了喔。從璃灑小姐開始解釋特殊任務後,你就一直沒回過神來。」


    伊思卡走向飲水機,用杯子裝水。


    接著將裝了滿滿一杯水的杯子遞給女隊長。


    「來,請用水。」


    「謝、謝謝你,阿伊……」


    她以可愛的動作喝光了杯子裏的水,做了個深呼吸,這才終於冷靜下來。而她首先確認的,就是自己的衣著。


    此時的她已經脫下外套,上半身隻穿著一件襯衫。


    她看見自己解開的袖扣,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戰戰兢兢地卷起袖子,然後將整條左臂膀露了出來。


    「……那果然……不是在作夢呢……」


    米司蜜絲微微苦笑。


    她凝視著浮現在左上臂的青綠色圖紋。


    ——魔女的星紋。


    那是宛如刺青一般的詭異圖樣,但與刺青不同的是,她肩頭上的圖紋正散發微微的光芒。


    這是被不明能源「星靈」所感染,化為魔女之人的證據。


    「人家……變成魔女了……?」


    「冒出星紋的當下就是『中頭獎』。不過你剛才昏過去,說不定是不幸中的大幸呢。」


    陣用下巴指向房門外頭。


    「若是笨拙地試圖隱瞞,反而會給人不自然的印象。要是隊長是在保持清醒的狀態下隱藏星紋,肯定會被那個使徒聖察覺有異。」


    對使徒聖〈璃灑〉來說,米司蜜絲應該是「因為收到侵入皇廳這種荒唐的指令,才會大受打擊昏厥過去」的吧。


    拜此之賜,星紋才沒被發現。


    「要、要是被她發現的話呢……?」


    「這你也心知肚明吧?『已經侵入』帝國領內的星靈使,最糟的情況是就地處決。隊長是因為跌入星脈噴泉而受到感染,所以隻要自首就能減刑。雖說是減刑,在最樂觀的情況下,恐怕也隻會獲判像伊思卡那樣的無期徒刑吧。」


    「……也是呢。」


    身為帝國軍隊長,卻同時成為了「魔女」,米司蜜絲不由得歎了口氣。


    回想起來——


    「不如擔心一下你們的隊長吧?」


    「那就失陪了。不知其名的帝國兵啊,讓我們有緣再見。」


    純血種琪辛和假麵男子。


    在爭奪星脈噴泉的那場戰事之中,與伊思卡對峙的兩名星靈使為了撤出戰局,使出將俘虜〈米司蜜絲〉推落星脈噴泉的手段。


    ……那個把隊長踢下去的假麵男子。


    ……肯定也沒設想到隊長會變成現在這樣。


    跌落星脈噴泉,其實和跌落火山口的狀況是差不多的。隻不過差別在於:星靈能源和岩漿不同,對於一般人類來說無害。


    一起跌落噴泉的伊思卡就沒事。


    就隻有米司蜜絲隊長在星靈使的適應力上得到了「中頭獎」的結果。


    「隊長,我姑且問一下。剛才璃灑小姐說過的特別命令,你有聽到內容嗎?」


    「……沒有。」


    「如果我現在重新說明,你有把握能聽進去嗎?」


    「……沒有。」


    「不行啊。雖然早有預期,但這種精神狀態根本沒辦法侵入皇廳。」


    陣交抱雙臂說道。


    換作平時,他應該會在開口之際冷嘲熱諷個一、兩句,但這回卻是個例外。看來米司蜜絲沮喪的程度,已經到了旁觀者會為之心痛的地步了。


    「那、那個……對不起喔……人家會好好努力的。」


    「努力個屁啊,快去休息!」


    陣以命令句回應。然而他的口氣卻是相當沉靜。


    「喂,音音,今晚帶隊長去吃燒肉。明天早上和明天中午也是。」


    「三餐都吃燒肉嗎?」


    「她需要靜養。現在的她根本連要放鬆或是冷靜下來都沒辦法,哪可能就這樣讓她去執行特殊任務啊?」


    會全軍覆沒的。


    陣之所以沒說得這麽直接,大概是在體恤眼前的隊長吧。


    「我也有同感。隊長,既然還有兩天的待命期,今天的訓練就先中止吧。我和陣會去調查與星紋有關的資訊的。」


    伊思卡該去思索的,是隱藏米司蜜絲星紋的方法。


    該貼上膚色的貼紙嗎?


    但有可能會被安裝在帝都裏的星靈能量檢測器偵測到。


    就像涅比利斯皇廳警戒帝國士兵滲透那般,帝國也警戒著星靈使侵入的可能性。


    「我和陣會在今天之內找出最低限度的應對方案。另外,為了不讓其他人發現星紋,我會讓音音陪在隊長身邊,也請隊長今晚不要泡澡。要是去澡堂的話,就有可能會被人看到身體。總之,請您謹慎行事。」


    「好、好的!」


    「音音,抱歉,隊長就麻煩你了。可以的話,今天連睡覺的時候都不要離開她身邊。」


    「包在我身上。我會在隊長的房間和她一起睡的!」


    音音用力抱住了上司。


    「伊思卡哥、陣哥,你們也要小心。雖說出事的話音音我也會聯絡你們,但使用製式通訊機的對話內容是會被機構司令部記錄下來的。」


    「重要的事情就回宿舍討論吧。那就先這樣了。」


    伊思卡轉身背對音音和米司蜜絲隊長。


    像是要追上先一步離開的陣似的,他跟著離開了會議室。


    3


    陽光將大地炙得焦熱。


    被火辣辣傾注而下的熱線曬過的黃土大地顯得幹硬且龜裂橫生,形成了僅有少數雜草與孤樹散布的荒野。


    畢夏達荒野。


    一台越野車正以駭人的速度行駛在這座無人開墾的荒野上。


    「人家好久沒搭阿伊開的車了呢。」


    「我也很久沒開了。」


    伊思卡側眼看著癱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米司蜜絲隊長。


    「我有點緊張呢,畢竟之前都交給音音駕駛。」


    「嗯嗯,人家很明白喔。尤其身旁還坐著像人家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嘛。」


    「……是啊,就姑且當成是這麽回事吧。」


    要是陣也同坐在車上,肯定會回以一句:「你已經不是可以稱為女孩子的年紀了吧?」


    話雖如此,實際上伊思卡也確實在意她。


    ……臉色比昨天好多了,話也變多了些。


    ……太好了。也許這場兜風有讓她稍微分心吧。


    帝都的封閉感太過強烈了。


    由於音音提了個「不如幹脆去外頭轉一轉」的點子,伊思卡才會帶她出來吹風。


    「您有貼好膚色貼紙了嗎?」


    「嗯,貼得很牢喔!這個好厲害呢,人家就算對著鏡子看,也幾乎能藏到不露破綻呢!」


    米司蜜絲隊長按著自己的肩膀。


    上頭貼著醫療貼布。那原本是用來隱藏手術縫痕的醫療用品。隻要當成貼紙貼在肌膚上,就能隱藏底下的傷痕。


    「阿伊,這應該是防水的吧?」


    「就算淋浴也不會脫落喔。多虧陣找到了好東西,這貼紙不僅薄,膚色也與隊長相近,真是萬幸呢。」


    「……星靈能源方麵還是束手無策嗎?」


    「就我們昨天測試的結果,還是相當難以應付呢。」


    星靈使身上會散發星靈能源。音音試著拿檢測器接近,結果指針立刻就有反應。就算用貼布蓋住肌膚,也沒辦法澈底隔絕底下透出的星靈之光。


    但還是有例外存在。


    「若能弄到夏諾蘿蒂前隊長所用的貼紙,就有辦法掩蔽。」


    「可是那個……八成是皇廳獨力研發的產品吧……」


    「夏諾蘿蒂·葛雷高裏可是在涅比利斯皇廳土生土長的喔?」


    「就連這道星痕都得隱藏起來的心情,你應該是沒辦法明白的吧——?」


    夏諾蘿蒂前隊長,是花了將近十年時光假扮成帝國士兵的皇廳密探。


    她雖然也是用貼紙隱藏星紋,但她所使用的物品卻能澈底阻絕星靈能源。


    ……應該和米司蜜絲隊長說的一樣,是皇廳研究的產物吧。


    ……畢竟星靈方麵的研究是他們更勝一籌。


    將星靈視為禁忌的帝國,也對研究設下了百般限製。


    至於涅比利斯皇廳則是不負「魔女們的樂園」之名,在星靈能源方麵的研究,應該已經將全世界的其他國家狠狠甩在身後了吧。


    「米司蜜絲隊長,以中立都市〈艾茵〉為目的地真的好嗎?」


    「嗯。因為呀————」


    嬌小女隊長頹靠在副駕駛座上。


    自窗口吹入的強風將她的劉海向後拂去。而她目前身上穿的並非帝國的戰鬥服,而是長袖襯衫搭配長褲的打扮。


    雖說主要是為了遮掩星紋,但由於露出肌膚的部分減少,她看起來比平時成熟幾分。


    「因為人家現在還能待的,就隻有中立都市而已了。」


    要是在帝國境內被人發現是魔女,就會遭到處決。


    但即便前往涅比利斯皇廳,也可能會被對方懷疑是帝國派來的間諜。


    現在的米司蜜絲隊長沒有容身之處。世界最大的兩個國家都不會允許她滯留,使她處於無根浮萍一般的狀況。


    「待在中立都市的話就輕鬆多了呢。就算被人看見星紋也沒什麽關係……啊,說得也是呢。比起向帝國自首鋃鐺入獄,還不如逃往中立都市生活算了。」


    「————」


    這隻是一句自嘲的玩笑話。


    即使知道這一點,伊思卡也想不到該怎麽接話。


    ……畢竟實際上確實如此。


    ……如果想讓米司蜜絲隊長以最安全的形式生活,就隻有這個選項了。


    但她的身份不允許這麽做。米司蜜絲的雙親都住在帝國,朋友們也幾乎都是帝國人,她不可能作出孤身一人搬離帝國的選擇。


    更何況——


    伊思卡很清楚,米司蜜絲直到現在,都抱持著想繼續當第九○七部隊隊長的心願。


    「隊長。」


    「怎麽了?」


    「我、音音和陣都是隊長的夥伴。所以,也請隊長要加油。」


    「…………」


    米司蜜絲不發一語。


    接著風聲中傳來話語聲。


    「……真是的。」


    一粒水珠——女隊長用指尖擦去滲出眼瞼的水珠。


    「別把大姐姐弄哭啦。人家對這種話語最沒轍了。」


    ——中立都市。


    在荒野之中發展成形的都市,開始出現在地平線的彼端了。


    4


    時間回溯到百年之前。


    單一要塞領域「天帝國」——


    世界被俗稱「帝國」的大國坐擁霸權。全世界有六成之多的國家成了他們的附屬國,帝國繁盛的程度可說是來到了顛峰。


    然而就在某一天。


    帝國接觸到「星球的秘密」。


    ——星球的中核噴出了名為「星靈」的不明能源。


    星靈會依附在人類身上,授予他們宛如童話故事裏的魔法力量。擁有這股力量的少女或女人會被稱為「魔女」,少年與男人則會被稱為「魔人」。


    然而,「這股力量實在太過強大」。星靈術的威力甚至淩駕於大型兵器。為此感到恐懼的帝國子民,開始對寄宿星靈之人展開迫害。


    另一方麵,寄宿星靈者也不是一直處於打不還手的狀態。


    始祖涅比利斯號召了眾多同伴,建立了與帝國互別苗頭的新國家「涅比利斯皇廳」。


    帝國試圖滅絕魔女和魔人。


    而涅比利斯皇廳則是對帝國燃起報複的熊熊烈火。


    世界兩大國家的對抗,即使來到了一百年後的現代,其煙硝味也沒有散去的跡象。


    「……明明情勢如此緊繃。」


    中立都市艾茵。


    一名少女環顧廣場四周。她撐著質地輕薄的陽傘,以嫻淑的姿勢站著,看起來很是優雅。


    「這裏也太悠哉了吧?到處都是沒聽過槍聲和爆炸聲的市民,真令人羨慕呢。」


    在帝國和涅比利斯皇廳持續百年的爭鬥之中,這座都市未曾插手幫助過任何一方,是以鎮上的人們都展露笑顏,顯得活力十足。


    「真棒呀。」


    愛麗絲聽著街頭音樂家演奏的曲目,闔上了陽傘。


    「愛麗絲大人,您不撐傘了嗎?」


    「本小姐可不是來散步的,要是打著傘找人,不是很礙手礙腳嗎?」


    她將陽傘遞給隨從——磷。


    ……雖說灑在身上的陽光有點強烈,但也隻能忍耐了。


    ……要是打著傘,「他」說不定就不會發現到我了。


    她環視廣場,認真地打量著每一位觀光客的臉孔。


    「磷。」


    「小的在。」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到底是怎麽搞的啊?」


    好想見他。


    這三天,愛麗絲不惜從皇廳遠道而來,為的就隻是見他一麵。


    明明都這麽用心了,「為什麽伊思卡本人卻偏偏沒有出現呢」!


    「昨天和前天也一樣!本小姐可是費盡心思調整王宮的行程才得以跑來這裏,伊思卡為什麽就是不來呢?以前本小姐每次來到此地,就一定會見到他呀!」


    「是以前的狀況太離奇了。」


    「……這我知道。」


    看到磷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連連點頭,愛麗絲登時不太開心地鼓起臉頰。


    她很清楚。


    自己〈愛麗絲〉是皇廳的公主,而伊思卡是帝國兵。出生地和身份都截然不同的兩人之所以能多次相遇,全是憑借天文數字般的好運。


    ……可是,本小姐不覺得是這樣。


    ……即使已經發生過幾次,我還是覺得能再次相見。我正是因為這樣,才會來這裏的呀。


    本小姐與他的緣分並未斷絕。


    兩人聯係著極為穩固的命運,即便是星脈噴泉——擁有強大星靈之物也無法斬斷。愛麗絲如此堅信。


    「磷,你不也讚成本小姐前來中立都市的計劃嗎?」


    「是的。但那名劍士也可能被卷入星脈噴泉的噴發而殞——」


    「他還活著。」


    愛麗絲沒等磷把話說完,搖了搖頭說道。


    「伊思卡還活著,而他將會和本小姐分出高下。」


    「……愛麗絲大人說得是。」


    「不過,不然這樣吧,我們昨天和前天都是一起找人的,今天就分頭行動吧。本小姐會朝主街道的另一端尋找。」


    「遵命。那我會巡視廣場到入口這一帶。」


    「一旦找到伊思卡,就要立刻通知我喔。」


    愛麗絲拋下恭敬行禮的磷,以瀟灑的步伐向前邁步。


    主子〈愛麗絲〉快步遠去。


    即便隻看得到她甩著金發的背影,也依然十分美麗。而這肯定不是隻有磷一個人的感想。


    「其實真正理想的狀況,是永遠不要看到他呢。」


    目送親愛的主子離去後,磷輕輕地歎了口氣。


    「但愛麗絲大人隻要說出口,就聽不進勸了呢……」


    這是相當反常的狀況。


    沒想到主子會對區區一個帝國士兵如此執著。


    愛麗絲當然也知道自己被帝國人稱為「冰禍魔女」,並被視為洪水猛獸的事實。


    「我最討厭帝國了。」


    「本小姐會摧毀那個國家,創造一個星靈使不會遭受迫害的世界。」


    已經不曉得聽她講述過多少次夢想。


    而這也是磷的生存價值。她的夢想便是待在愛麗絲的身旁,以左右手的身份完成統一世界的偉業。


    然而——


    「伊思卡還活著,而他將會和本小姐分出高下。」


    磷會覺得她的目的慢慢產生了變化,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從摧毀帝國變成了打敗伊思卡」。


    而這還不是對伊思卡懷有恨意的關係。對愛麗絲來說,與那名士兵戰鬥似乎是賭上個人尊嚴的表現。


    ……愛麗絲大人,這麽做萬萬不可。


    ……照理來說,您的身份之高貴,豈能以區區一名帝國兵為對手!


    她是應當登上女王寶座之人。


    如今卻被一名帝國兵攪亂心思,這絕不是能坐視不管的狀況。


    涅比利斯皇廳並非團結一致。在涅比利斯的三大血族中,其他擁有王位繼承權之人肯定也虎視眈眈地覬覦著女王的寶座。


    像是有假麵卿坐鎮的佐亞家。


    而表麵上毫無行動的休朵拉家肯定也圖謀不軌。


    就連愛麗絲的親姐妹,也為了女王聖別大典而鞏固起自己的勢力。


    「愛麗絲大人,您不該在這種時候為一介帝國兵勞心費神。您應該穩固地招募讚同自己的支持者,鞏固自身的勢力才是。」


    正因如此。


    「您與帝國劍士伊思卡的緣分,就由我在此一刀斬斷吧。」


    這是基於對主子無比的忠誠所產生的行動。


    隨從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這麽低喃。


    5


    藝術之花在此地綻放。


    中立都市接納了許多厭惡帝國與皇廳之爭的藝術家,使得繪畫和藝術等各種文化在此處蓬勃發展。


    這座都市——艾茵乃是歌劇之都。


    街頭音樂家盡情演奏各自的曲目,而觀光客們則是佇足聆聽。每每看見這溫馨的光景,就讓人感覺心靈受到了洗滌。


    「這也是愛麗絲特別中意的都市啊……」


    在火辣辣的陽光底下。


    伊思卡找了個被樹蔭擋住的長椅坐下,眺望著廣場中央的噴水池。


    「話說隊長,您沒事吧?」


    「……呼啊?奇、奇怪……?人家睡著了嗎?」


    坐在身旁的女隊長驀地睜開雙眼。


    她坐著打起瞌睡,將身子靠在伊思卡身上,還因為整個人差點滑下去的關係,所以是伊思卡撐著她的。


    「對、對不起!人家沒做什麽怪事吧?那、那個……應該也沒講什麽夢話吧?」


    「隻有一點點啦,但都是些聽不出意思的低聲嘟囔罷了。」


    那不是緩緩入眠的狀況。反而像是整個人昏厥了一般迅速墜入夢鄉,甚至讓伊思卡感到有些不安。


    ……隊長昨天似乎沒睡好,也許是疲憊感爆發出來了吧。


    ……如果能在這裏充分休息的話就好了。


    一如陣所言,她似乎真的受到了雙重打擊。


    自己化成了魔女。


    而特殊任務那過於無理的內容應該也讓她震驚了一番。看來那股緊繃不已的緊張感,在離開帝國後就一口氣鬆懈下來了。


    「您可以再睡一下喔。我會留意周遭的。」


    「不、不行啦!這樣太丟人了!人家已經是個成熟的淑女了,不能隨便在男人麵前露出睡覺的模樣啦!」


    「一般來說,淑女應該不會買半票進電影院的吧……」


    「那是不可抗力啦!誰教人家去櫃台的時候,賣票的婆婆居然一邊說:『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兒。』一邊把半價券塞到我手裏呢!」


    這位二十二歲的女性,至今依然可以拿著半票進電影院。


    另一方麵,由於音音對她的評價是「隊長就隻有胸部和屁股有好好長大」,有著一副和嬌小身軀很不相稱的豐滿胸臀,是以就某些層麵來說,她散發出來的氣質可能不隻是「娃娃臉」,而是更為勾人心魄的情色魅力。


    「嗯,人家已經睡飽飽了!」


    有著這般魅力的米司蜜絲隊長從長椅上起身。


    她像是在掩飾害臊似的轉過身子。


    「人家去散步一下驅散睡意喔。我會順便買點飲料回來的,所以阿伊就在這裏等吧。」


    沒等伊思卡回應,她嬌小的身子便輕巧地蹬跑而去。


    隻剩下伊思卡一人坐在長椅上。


    廣場上雖然充斥著喧騰嬉鬧的一家人或是情侶,但絕大多數都待在噴水池附近,待在樹蔭底下的人並不多。


    「把隊長拖離帝國領地,應該是正確的選擇吧?」


    這個來自音音的點子。


    陣則是推了意願不高的隊長一把。


    最後則是由伊思卡將她載了出來。這已經可以說是整個部隊的團隊合作了。


    「至少先解決了睡眠不足的問題。晚餐也在這裏吃,為她打打氣吧……接下來就是回到帝都之後了。」


    陣和音音目前正分頭行動中。


    不在場的兩人,這時應該正在探討壓抑米司蜜絲星靈反應的方法吧。


    特殊任務的演習將在後天開始,要是不能在這兩天內解決星紋的問題,那參加特殊任務隻會徒增極高的風險。


    「入侵皇廳活捉女王……啊。」


    說起來,捕捉純血種也是伊思卡自己訂定的目標之一。


    一旦成功的話,就有機會讓談和這個過於宏大的目的增添幾分可行性。


    純血種泛指涅比利斯的王室。隻要能抓到其中一人,皇廳就有很大的機率走進帝國發起的談和舞台。


    然而——


    「現任涅比利斯女王的價值太過高昂了」。


    ……假設真的能抓到女王好了。


    ……帝國——尤其那八大使徒是絕對不可能釋放女王的。


    戰爭會愈演愈烈。


    為了搶回女王,皇廳肯定會投入所有兵力。


    雙方會從至今為止的對峙狀態,轉變成以血洗血、直到其中一方澈底滅亡為止的殲滅戰。這是伊思卡最為害怕的世界末日。


    「唉,可惡。八大使徒,我就知道你們在打這個主意。」


    「我等也理解你為和平奮鬥的想法。」


    理解歸理解。


    但那八大使徒並沒有切入那條路線的想法。


    這指的不隻是帝國的上層而已,就連涅比利斯皇廳也一樣。持續百年的複仇業火,如今依然在那個國家之中熊熊燃燒著。


    「…………我當然明白。」


    坐在長椅上的伊思卡仰天抬頭。


    「但這條路真的很不好走,完全是一條荊棘之路啊。」


    該怎麽掩飾隊長魔女化的真相?


    八大使徒發布了特殊任務,一旦失敗就無法活著歸來。


    但就算執行特殊任務,真的在萬分之一——抑或是億分之一的好運下成功生擒涅比利斯女王,等待自己的也隻有最糟糕的未來。


    無論特殊任務成敗與否,都不是伊思卡所期望的未來。


    「……還是說,我這隻是在鑽牛角尖?」


    冷靜一點。


    也有可能是自己太悲觀了。


    就算情況堪稱絕望,但自己不也曾挺過始祖涅比利斯的襲擊嗎?


    情況時時刻刻都在變化。而在遇上這些轉折時,就更應該貫徹自己所相信的那些信念。


    「畢竟和愛麗絲交手的時候也是如此啊……」


    「有本事逮住本小姐的話,就盡管試試呀。」


    「你才是盡管試著將我排除試試。這能成為愛麗絲統一世界的一大步呢。」


    戰場上的敵人。


    宛如水與火般絕不相容,這對彼此來說都是相當明了的事情。


    然而,在當時的那一瞬間——


    伊思卡覺得自己確實與她心靈相通。他們沒有貶低彼此的夢想,而是在認同之後才展開劇烈搏鬥。


    隻有兩人的戰場。


    勝利的一方將獲得改革世界的權利。


    ……若是能拋開八大使徒和機構司令部一類的枷鎖。


    ……能讓我與愛麗絲的決鬥化為帝國與皇廳的決鬥的話,那會是多麽清廉高潔的一戰啊。


    但這樣的想法不可能會實現。


    事情哪有可能盡如人意——


    「呼,還真是熱呢。將陽傘遞給磷會不會是失策呢?」


    在伊思卡所待的樹蔭處。


    一名少女在此時步履輕快地躲了進來。


    「走了這麽多路,本小姐的腿都要變成棒子了。都花了這麽多時間去找,結果還是沒看到伊思卡……難道說,至今與他相遇真的都是偶然嗎?」


    少女有著一頭耀眼的淡金色長發。


    她紅寶石般的雙眸散發著氣宇軒昂的氣息。


    端正的五官之中,血色豐沛的嘴唇顯得格外動人。而那身收腰的連身裙,更是襯托出少女出眾的身體曲線。


    這樣的她隨即走近伊思卡身邊。


    「不好意思,能容我與您共享這張長椅嗎?」


    「……愛麗絲?」


    「咦?」


    少女認真打量起坐在長椅上的伊思卡。也許是陽光過於刺眼,所以她才沒能好好看清楚自己的長相吧?


    而在等待數秒後——


    「伊思卡————————!」


    金發少女發出了響徹廣場的高喊聲。


    她先是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但臉上的神情隨即宛如撥雲見日般,顯得炯炯有神。


    「找到你啦!」


    「……咦?不不不,沒什麽找不找的,我根本沒打算躲藏起來啊。」


    「不對,你完全不明白!本小姐這三天找你找得多辛苦,你就為此吃驚一番吧!」


    「你在找我?」


    「…………啊!」


    伸手指著伊思卡的愛麗絲登時僵住身子。


    她先是沉默了一陣子,這才貌似害臊地將手指收了回去。


    「沒事,本小姐什麽都沒說。」


    「真的嗎?」


    「當、當然是真的!比起這個……那個……那個……唉喲,明明有好多話想說,結果被你這麽一打岔,害本小姐都忘光了啦!」


    我才想這麽說呢——


    伊思卡以不至於被少女發現的動作,輕輕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要是不這麽按著,那劇烈的心跳聲恐怕就要被她聽見了。


    身體為何會變得如此僵硬,甚至感到緊張無比?


    ……這種感覺和與她初次相遇的反應十分相像。


    ……是因為打從被星脈噴泉彈飛之後就沒見麵的關係嗎?


    彼此的安危一直無從確認。


    也因為如此,這次的重逢給伊思卡許久不見的錯覺。


    「……啊,那個……」


    伊思卡打算開口,卻又不曉得該說些什麽。在他感到迷茫之際,映入眼裏的是自己正坐著的公共長椅。


    這椅子能讓三人入座,由於現在長椅上隻坐著伊思卡,所以還有兩人份的空位。


    「要坐嗎?」


    少女大概是在主街上徘徊了好一陣,才終於到廣場來乘涼的吧。隻見她的臉龐帶著些許熱氣,已是一片赤紅。


    「……我不坐。本小姐和你可是敵人的身份,要是坐在同一張椅子上的模樣被磷看到了,免不了又得捱她一陣罵了。」


    「那我起來吧。」


    「啊——!」


    他在驚愕地半張著嘴的愛麗絲麵前站起身子。


    請坐。


    他伸手招向無人的長椅,微微頷首。


    ……雖說是敵人,但這裏可是中立都市。


    ……要是讓疲憊的女孩子一直站著,反而是我會覺得過意不去。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本小姐也不想讓你會錯意,隻是想對等以待……我會坐下來的,所以你也坐著吧。」


    愛麗絲以嫻淑的動作坐了下來。


    她用視線指向空著的座位。


    「喏,這樣就可以了吧?」


    「——我知道了。」


    伊思卡再次坐回原本的位子。


    在能讓三人入座的長椅上,兩人隔著一人份的空位,一同凝視著廣場上的噴水池。


    「…………」


    「…………」


    「……本小姐放心了呢。畢竟那天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你了。」


    細若蚊鳴的低喃聲。


    仿佛會被吹拂過廣場的微風蓋過的輕聲細語,從愛麗絲的口中說了出來。


    那真的是相當微弱的音量。


    伊思卡之所以能聽見,說不定是因為受到順風所助。


    「你應該沒受什麽重傷吧?」


    她的口氣加強了幾分。


    這回她以堅毅說給伊思卡聽的音量說道。


    「本小姐可還沒和你分出高下。要是你說那次的傷勢重到得休養整整一年,本小姐可是會很頭疼的。」


    「才不會呢。愛麗絲不也一樣嗎?我記得你好像被轟飛到很遠的地方?」


    「本小姐?我、我可是如你所見,一點傷都沒有呢!」


    也許是受到關切而感到開心吧。


    愛麗絲以莫名有幹勁的模樣挺起了胸膛。


    「但這還真是難得,想不到你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很難得嗎?」


    伊思卡已經和她在這裏打過好幾次照麵。伊思卡會出現在中立都市,理應不是什麽難得的狀況才對。


    「本小姐是指你坐在長椅上這件事。」


    「……喔,經你一提,確實是這樣沒錯。」


    經愛麗絲這麽提點,伊思卡才有所察覺。


    自己正坐在長椅上稍作休息。若是以伊思卡的立場打個比方,那就像是使徒聖無名正坐在這裏休息一樣,是「不可能發生」的狀況。以無盡的體力為傲的使徒聖,怎麽可能會因為在都市裏多走幾步就需要休息?


    「你應該不是因為累了,而特意在這裏休息的對吧?」


    「…………」


    「是不能開口的事嗎?」


    「不,我隻是有些茫然地在想事情。」


    他仰望長椅後方的樹木,看著遮擋日光的枝葉——


    「在星脈噴泉一役之後,我們這裏也出了不少事情。所以我一直在為此煩惱,就連今天也不例外。」


    「是和帝國的秘密作戰有關嗎?」


    「多少也有點關連,隻是內容我不能說。」


    「這本小姐也很清楚。本小姐可沒打算從你嘴裏探聽口風。」


    伊思卡信了她的話,老實地點了點頭。正如他所認知的一樣,愛麗絲隻是微微露出苦笑,沒打算對這個話題深究下去。


    「那另一個問題呢?」


    「你說另一個問題?」


    「你不是說『多少也有點關連』嗎?所以本小姐就在猜想,讓你感到心煩的事情是不是不止一樁呢?」


    「————」


    煩惱的問題之一是關於帝國的特殊任務。


    但對如今的自己〈伊思卡〉來說,占據更多煩惱的還是隊長的事。


    ……這我倒是沒想過。


    ……米司蜜絲隊長變成星靈使一事,「要是讓愛麗絲知道了會怎麽樣」?


    一旦知曉帝國兵寄宿了星靈,星靈使公主究竟會露出什麽樣的反應?對於伊思卡來說,這是極為單純的好奇心。


    當然,他也知道這是絕不能外揚的秘密。


    「算是啦。那的確是和帝國作戰無關的煩惱。」


    「哎呀,那會是什麽樣的煩惱呢?」


    原本坐姿端正的愛麗絲身子一傾,朝自己湊了過來。


    表現出興致盎然的模樣。


    她的雙眼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很是討人喜歡。


    「到底是什麽呀?快告訴本小姐呀。你是那種會為一件事煩惱很久的個性嗎?既然和帝國的作戰無關,那告訴本小姐也沒關係吧?」


    「……我當然不能告訴你啊。」


    「放心啦,本小姐的口風很緊。如果是秘密的話,就隻會告訴磷而已。」


    「那不是一點也不緊嗎!」


    這說什麽都不能講出去。


    雖說是世界第二大國的公主,但也不過才十七歲,似乎仍是處於愛聊八卦的年紀。


    「因為本小姐很在意呀。我倆的交情不是很好嗎?」


    「我們不是敵人嗎?」


    「是敵人沒錯,但現在是休戰時間喔。」


    她恐怕沒有自覺吧。此時的愛麗絲正坐著探出身子,抬起了眼眸拉近距離,眼看就要靠到伊思卡身邊————


    「說嘛?」


    「愛麗絲大人。」


    「呀啊啊啊!」


    金發少女彈起了身子。


    她連忙轉過頭,看向無聲無息出現在身後的茶發少女。


    「磷、磷!你、你誤會了,我們之間沒發生什麽事!」


    「……既然沒什麽事,您為什麽會靠得這麽近呢?」


    「都是伊思卡的錯!」


    「為什麽是我的錯?」


    被愛麗絲指著鼻子栽贓的伊思卡,忍不住也跟著起身。


    記得愛麗絲的隨從好像叫做磷。和跳入星脈噴泉的愛麗絲不同,伊思卡並沒有在謬多爾峽穀遇見這名少女。距離上一次見麵,已經是好幾周前的事了。


    「……帝國劍士,你果然還活著啊。」


    隨從少女明顯地板起臉孔。


    麵對帝國士兵,她會毫不隱瞞地展露敵意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先不和你計較了。對了,愛麗絲大人,我找您找很久了。您沒拿陽傘就四下奔走,我猜您想必正在某處休息。這裏是個不錯的地方呢。」


    磷從左手包包中取出了罐裝果汁。


    那兩罐應該是愛麗絲和她要喝的吧——正當伊思卡這麽想,將果汁遞給主子的隨從卻是將第二罐果汁遞到了他的胸前。


    「……拿去。」


    「?」


    「是你這家夥的份。就當成愛麗絲大人慈悲為懷賞你的吧。」


    少女的臉上滿是不悅。她雖然用上了像是在握持短刀的力道緊掐著罐裝果汁,但那應該是「請你喝」的意思吧。


    「快、快給我接下啦。」


    「……謝謝。」


    冰涼的果汁罐剛好可以撫平發燙的掌心。


    「哎呀,磷,原來你還滿機靈的嘛。」


    「送鹽予敵雖非我的興趣,但我也明白因地製宜的道理。」


    愛麗絲立刻就將果汁罐湊到了嘴邊。


    見狀,伊思卡也打開了手裏果汁罐的蓋子。一股略帶刺激的酸甜芳香隨即搔弄起鼻腔。


    「這是蘋果味的嗎?味道有點特別呢。」


    「這是檸香蘋果喔。帝國沒有嗎?」


    「也許是我沒聽過的品種吧。畢竟我對水果不是那麽了解。」


    他一邊說一邊喝起了果汁。


    ……話說回來,米司蜜絲隊長還沒回來嗎?


    ……她明明說要去散步,居然已經去了這麽久啊。


    浮現在伊思卡腦海裏的,是隊長稚幼的麵容。


    她也太慢了,是發生什麽事了?


    像是左臂上的星紋被人瞧見,引發騷動一類的?


    或是寄宿在她身上的星靈忽然在失控之下使出星靈術,遭到都市的警備隊包圍了?


    無論是哪一種光景,對現在的隊長來說都是可能遇上的狀況。


    「伊思卡。」


    「嗯?」


    「你又在想事情了對吧?你整個人都在放空耶。」


    先一步喝完果汁的愛麗絲,窺探起自己的模樣。


    「我說,你到底是為什麽事情這麽在乎呀?」


    「……這是秘密。」


    「但你不是說和帝國的作戰無關嗎?又沒什麽關係,說給本小姐聽聽嘛。」


    「我也是有一、兩個不能告訴別人的……」


    秘密。


    原本要說出口的話語卻沒能發出聲來。


    ……奇怪?


    ……這是……怎麽了?


    身體動彈不得。雖然驟失力氣的膝蓋險些就要彎了下來,但他連忙坐回長椅上,沒讓自己癱倒在地。


    但這麽做就是極限了。


    他沒辦法起身,也無力抬頭仰望眼前的兩名少女。


    「伊思卡?伊思卡,你怎麽了?」


    「…………」


    當啷,從手裏掉落的果汁罐落到地上。


    腦袋裏一片空白——


    伊思卡癱坐在長椅上,就此失去了意識。


    6


    果汁裏被下了毒。


    黑鋼後繼伊思卡之所以沒察覺到果汁裏頭的微量毒素,其原因有二。


    一是他滿腦子都在擔心依舊沒有回來的上司,所以就算嚐出異味,他也沒有餘力懷疑遭到下毒的可能性。


    至於第二個原因,則是他相信愛麗絲絕對不會耍弄這種下流的手段。


    但伊思卡誤判了。


    因為在飲料裏下毒的並非愛麗絲,而是她的隨從。


    ==============


    「伊思卡?伊思卡,欸,你怎麽了?」


    躺在長椅上的伊思卡沒有動作。


    他閉上眼睛,沒有回應。就算看在愛麗絲的眼裏,也知道狀況並不尋常。


    ……怎麽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即使搖晃他的身子,也沒有任何反應。


    伊思卡還有微弱的呼吸,因此他並沒有喪命。但帝國首屈一指的劍士,真的會如此唐突地倒臥不起嗎?


    「愛麗絲大人,非常抱歉……」


    以愕然的口吻開口——


    愛麗絲的隨從戰戰兢兢地睜大眼睛。


    「磷?」


    「……他中了毒。小的剛才在他的飲料裏摻了安眠藥。」


    「你說什麽?」


    自己並沒有下達命令。


    磷,你為什麽要擅自行動——換作平時,愛麗絲早就大聲斥責隨從先斬後奏的行為;但礙於周遭耳目眾多,她隻得說完這句話後便暫且打住。


    「您、您誤會了,愛麗絲大人……!」


    磷慌慌張張地搖了搖頭。


    在飲料裏下了毒。她明明是這麽坦白的,為何會表現得如此慌張?


    「本小姐就給你解釋的機會。」


    「小的原本以為,這名劍士絕對不會喝我下過毒的飲料。我所下的毒帶點微微的酸味,而事實上他也確實嚐了出來。」


    ——這是蘋果味的嗎?味道有點特別呢。


    經他這麽一提確實是如此。


    愛麗絲雖然誤會了伊思卡的意思,但他確實這麽說過。


    「說起來,小的原本以為他絕對不會接過我提供的飲料,所以才會如此慌張。」


    「……那你為何要下毒?」


    「隻要有『皇廳〈我國〉下過毒』的事實就十分足夠了。」


    磷俯視著昏倒的少年說道:


    「小的就坦承相告了。依我判斷,隻要嚐得出皇廳方所下的毒,那這名劍士說什麽都會將愛麗絲大人視為威脅。就算以後在中立都市見了麵,也不會一派輕鬆地向您搭話。」


    「唔!磷,你這是……!」


    「愛麗絲大人和這名劍士之間有著扭曲的聯係,而小的希望能就此一刀兩斷。因為愛麗絲大人是應當成為我國女王的大人物。」


    「…………」


    「現在不是惦記一名帝國小兵的時候了。在愛麗絲大人出國遠行的這段期間,女王聖別大典的競爭對手們也正野心勃勃地鞏固勢力。」


    愛麗絲無言以對。


    因為對於以下任女王為目標的人來說,隨從的話語無疑是「正確答案」。皇廳內的鬥爭就是激烈到這種地步。


    光是現任女王的直係——露家就有愛麗絲的姐姐伊莉蒂雅和妹妹希絲蓓爾存在。


    至於其他的兩大血族則是——


    「星星充斥著怒火。」


    「應當憑借星靈之力弭平帝國才是。現任女王的作法實在太溫吞了。」


    無論是有假麵卿坐鎮的佐亞家。


    或是表麵上沒有行動的休朵拉家都是對手。


    若要成為女王,首要之務就是讓自己成為露家三姐妹的代表,並在女王聖別大典中勝過佐亞家和休朵拉家的人選。


    「然而,小的卻沒料到他會上當……」


    設下圈套的磷俯視睡著的少年,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而他甚至還露出了香甜的睡相,真是教人不快。」


    「是呀,他睡得可真熟,感覺得出他行有餘力的自信呢……」


    少年橫躺在長椅上頭。


    是因為安眠藥的藥效太強的關係嗎?


    還是說,就連這副睡相也是自信的表現?


    他的睡臉就是如此安穩,讓愛麗絲和磷看了為之心暖,甚至懷疑起這人是不是正在裝睡。


    「……看來是我的評估有誤。早知如此,一開始就不該用安眠藥,而是致死的毒藥——」


    「磷。」


    愛麗絲製止了隨從逐漸火爆的言論內容。


    ……真是的!


    ……在伊思卡眼裏,對他下毒的人豈不就是本小姐嗎!


    幸好摻的是單純的安眠藥。


    然而,在他醒來的時候,自己究竟該怎麽道歉才好?伊思卡又會原諒自己嗎?


    「愛麗絲大人,您不需為此掛心。」


    「不是的,磷,不是那樣的。本小姐……」


    就算磷不說,她也很清楚。


    沒錯。


    「自從在中立都市遇見你後,本小姐的內心就一直積累著難以形容的躁動。」


    「身為公主,有這樣的想法實在太不及格了。我今天就是為了斬斷這份迷惘而來的。」


    自己對他抱持著特殊的情感——這點就暫且承認吧。雖然不曉得這情感的真貌為何,但自從首次於中立都市相見,這份情感就揮之不去。


    待在王宮的每一天裏也一直——


    無論是用餐還是晚上就寢時,他的聲音和身影都烙印在自己的腦海中。


    愛麗絲知道,自己若要維持涅比利斯皇廳公主的身份,就得拋開這片霧靄。若要澈底抹去,就有必要與他分出高下。


    明明是這樣的————


    「啊啊,真是的!磷,你打算怎麽善後!本小姐沒辦法接受這種結果!」


    「答案隻有一個。」


    「咦?」


    「把他押走吧。」


    磷將他的身體抱了起來。


    雖說能輕鬆地抱起比自己更高大的男子確實值得稱讚,但問題在於——


    「你、你是什麽意思!等一下,磷,你、你說押走他……是要帶去哪裏!」


    「皇廳。若他身負前任使徒聖的身份,那就能成為很有價值的俘虜。」


    愛麗絲澈底明白何謂「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不僅在中立都市對人下毒,還要大剌剌地把人擄走?


    「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的舉動。他們隻會覺得這是一名玩到累倒的遊客,以及出手照料他的兩名女性朋友而已。」


    隻要不曝光就沒事。即便身處於中立都市之中,隻要沒有目擊者在場,就不會留下皇廳動手的證據。


    磷的意圖確實相當合理。


    然而,身為涅比利斯皇廳的公主,她不能放任這樣的行為發生。


    「你是認真的嗎?不行呀,在中立都市動手是不允許的!」


    「我們已經動手了。」


    抱著伊思卡的磷邁步走出。


    「我不是指這件事。要是把他帶回皇廳……」


    等待著他的將會是拷問和無期徒刑。


    若是查出他前任使徒聖的身份,說不定還會視為不得久留的危險分子,就此遭到處決。


    ……不行,絕對不能讓事態發展到這一步。


    ……本小姐說什麽都不允許我倆的關係用這種方式結束!


    「磷,不能這麽做,這是我的命令!絕不能把他帶回皇廳,尤其是中央州!你想想看,要是伊思卡逃脫的話,肯定會釀出一陣大騷動,畢竟王宮也近在咫尺而已。」


    愛麗絲拚了命地動腦思考。


    努力擠出能讓磷收手的理由。


    「要是伊思卡在中央州胡亂大鬧,狀況會變得很糟糕的。本小姐沒說錯吧?」


    「……小的明白了。」


    抱著他的隨從瞬間停下腳步。


    「那就前往第十三州厄卡托茲吧。在皇廳的聯邦州中,那是離這裏最近的。」


    「你說厄卡托茲?」


    「是的,那是監禁這名男子的最佳地點。」


    這個提議的弦外之音——


    身為公主的愛麗絲隨即就察覺了,她知道自己的隨從在打什麽如意算盤。


    但這樣真的好嗎?內心還殘留著些許迷惘。就這麽把伊思卡擄走真的是正確的嗎?


    ……現在還來得及,就此停下腳步吧。


    ……隻要沒人目擊皇廳對帝國士兵下藥的行徑,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在這裏等伊思卡清醒,然後向他道歉吧。


    讓這件事就此小事化無。


    但就在下一瞬間,愛麗絲的盤算落空了————


    「……阿伊?」


    這是愛麗絲曾耳聞過的可愛嗓聲。


    購物袋掉落在地的「啪唰」聲也一並傳來。


    「唔!」


    愛麗絲轉身看去——


    隻見一名帝國士兵正從廣場的噴水池處,走向被樹蔭遮蔽的這座長椅。


    是女隊長米司蜜絲。


    「被看見了」。


    而在這一瞬間,愛麗絲便作好了不再回頭的覺悟。在看到被磷抱著的伊思卡後,女隊長〈米司蜜絲〉肯定能立刻作出這番推測——


    ——皇廳的公主對帝國士兵〈伊思卡〉動手了。是下毒了嗎?


    就算放下伊思卡離去,如今也已經出現了目擊者,如此一來,皇廳打破中立都市禁忌的事實將會變得廣為人知。


    「阿、阿伊——————」


    「別大聲叫嚷!」


    她發出威嚇的話語。


    愛麗絲以強韌卻又不至於傳到廣場中央一帶的音量吼道。被話聲震懾的女隊長——米司蜜絲僵住了原本要跨出的步伐。


    ……不是的!本小姐並沒有這個打算!


    ……但因為你走過來了,所以我也無法回頭了。


    然而,她不能流露出這份情感。


    在麵對帝國士兵米司蜜絲的狀況下,愛麗絲身為皇廳公主絕不能露出懦弱的一麵。


    「這名劍士乃是皇廳之敵。」


    愛麗絲咬著臉頰內側的肉,像是硬擠出話語似的這麽開口。


    對著愕然呆立的女隊長作出宣言。


    「我把人帶走了。」


    「……………………」


    「我們會將他押送至皇廳第十三州厄卡托茲。這名劍士是我們的俘虜,釋放人質的條件將會稍後送達,你就慢慢等吧。」


    「……唔…………」


    女隊長的臉頰抽搐了起來。


    自己的部下在眼前淪為人質,而且還發生在中立都市。無法原諒這種行為?這是理所當然,愛麗絲也痛切地明白這層道理。


    「本小姐和你說定,這名劍士的性命————」


    「『卑鄙小人』!」


    情緒潰堤了。


    娃娃臉的嬌小女隊長頂著漲紅的臉,壓低音量這麽吼道:


    「你們對阿伊做了什麽事!明明知道這座城市是什麽樣的地方,還用上這種下流的手段,這難道就是魔女〈你們〉的作法嗎!」


    「……我沒有回答的義務。」


    即使在此辯解「這不是公主〈愛麗絲〉我的本意」,也於事無補。


    問題在於接下來該怎麽做。


    得想想以人質身份遭到押解的伊思卡接下來的處置。而就在思考這個部分的時候,愛麗絲和磷隨即為眼前衝擊性的光景嚇得寒毛直豎。


    「把阿伊————————還給我!」


    星靈光芒乍現。


    在女隊長哭喊的瞬間,她的左臂噴出了閃爍著螢光色光輝的亮綠色光芒。即使披著外套,也絲毫遮掩不住那道強光。


    而那道光芒,愛麗絲和磷才在幾天前親眼目睹過。


    那是星脈噴泉的光芒。


    愛麗絲還記得,伊思卡和她曾一同墜入那道強光的噴出口之中。


    ……星脈噴泉早已瀕臨枯竭。


    ……根據假麵卿的預測,星靈已然回歸至星球的中核之處。


    但他錯了。


    在女隊長米司蜜絲左臂上綻放的光芒才是真相。


    「『該不會』————」


    光芒加劇,這是星靈術即將發動的征兆。


    不妙。這名隊長身上肯定已經寄宿了星靈。然而她並不是星靈使,因此不可能知曉控製星靈的法術。


    激動的情緒,會引發星靈術失控。


    「凍結吧!」


    「唔!」


    愛麗絲的星靈凍住了女隊長的腳底。


    動作受製的她登時跌倒在地。冰塊應該很快就會融化,加上草坪遮掩住寒冰,能避免這座廣場出現目擊者。


    「……本小姐已經刻意手下留情了,因為你已經成為星靈使了。」


    這並不是自衛反擊。


    愛麗絲之所以會施展星靈術,是為了保護米司蜜絲。


    「本小姐不曉得你身上寄宿著何種星靈,但你若是不受控地施放星靈術,那你將會成為打破中立都市規矩的罪人。」


    「————」


    「磷,我們走吧。」


    愛麗絲自動彈不得的女隊長麵前轉身,邁出步伐。


    同時咬緊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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