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嵐身形微動,輕撫女兒的臉:「你這孩子,是很聰慧,在我身邊,真是學什麽像什麽,也很有經濟頭腦。活學活用,我以為你會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歲時候,正是叛逆,卻不想,你這性子,骨子裏像林錦堂更多。你也知道,顧家的家財需要兒郎才守得住,娘萬般不願意把你養成兒子,但是這個世道,對女兒真是不公,像我這樣,被人瞧不起,雖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這樣。眼下,你需要收斂的,不僅僅是女兒心,還有你的脾氣,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錦堂,怕他是要大鬧學堂,甚至將人打個半死,你仔細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點頭,沉默不語。


    景嵐耐心十足,敦敦教導著:「有時候,要學會控製自己,想要整治他,辦法多的是,犯不著搭上自己,學會保護自己,才能保護別人,知道嗎?」


    這是當然,今朝再點頭。


    景嵐引著她的心緒,一直往她的內心最深處:「所以,再不舍,也得舍,你爹他以後會有他自己的孩子,會有自己的生活,都與咱們無關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們這樣都好。以後你把他放在心裏,跟你秦爹爹也學著,如何收斂心性,沉穩下來,我看他家幾個孩子教得都不錯,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獨當一麵。」


    景嵐伸手捧著她的臉,低頭。


    就那麽看著她,漸漸的,眼裏也有了水氣。


    緊接著,她又揚起臉來了,硬生生將那水氣憋沒了:「今朝,娘告訴你,娘不一定能守著你姑姑一輩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來找我們,那時候娘要不在了,你千萬告訴他,我答應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給送終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顧今朝坐了起來,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傷稍縱即逝,景嵐再回眸時,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這麽多年了,隻當他還在。」


    心疼她,擁住了她的雙肩。


    今朝緊緊擁住了,她從小就知道,她親爹叫做顧修,但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問了,她娘隻說她爹並非無名之輩。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蹤,她姑姑也瘋了,因仇家陷害,顧家被查封,家裏兩個老人一時受不住打擊都病了,後來相繼去世。那時還在秀水鎮上,她娘還未和她爹成親,她變賣了家財,才得以辦了後事。


    此後,她娘帶著她和姑姑,一路往東,始終尋找著她爹的下落。


    可惜,並無半點消息。


    提及往事,總是唏噓。


    顧今朝心裏也知道,這麽多年了,多半是不在世了。


    因為從未見過,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她為了哄她娘忘掉那些不高興的,隻管也逗著她:「嗯,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說不定有朝一日,娘你子孫滿堂,我爹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多給你生幾個孫子,你倆可以比一下,看誰孫子多。」


    沒個正經,不過景嵐也是腦補了下那場景,頓時樂不可支:「行了,你睡吧,」


    顧今朝心裏鬱悶也是消散個幹幹淨淨,好好躺倒:「嗯,我睡著了。」


    景嵐強忍住笑意,又拿下了燈籠。


    她走之後,顧今朝也真的是笑著睡著了。


    一夜無夢,早起又是美好一天,在園子裏又摘了些許桃花,放了石階上晾曬著,晚些時候可以做點別的,特意叮囑了來寶在曬幹之前收起,才是往出走。


    顧今朝腳步也快,這就出了秦府大門。


    門口停著輛馬車,她以為是她娘特意讓人等著她的,歡快地上了車。


    門簾一掀,怔住了。


    秦鳳祤端端坐在車裏,四目相對時候,他還別開了眼。


    顧今朝連忙笑笑:「對不住,我以為是我娘在等我,那我就……下去了。」


    她才要放下門簾,秦鳳祤目光已經又轉回來了:「是在等你,夫人讓我等你一等。」


    一聽是在等她,顧今朝也不矯情,這就鑽了進去。


    車廂裏的地上,果然放著兩個書箱,其中一個是她的,來寶先送出來了。


    另外一個應當是秦鳳祤也放了東西的。


    坐了他對麵,她也是好奇:「我娘讓你等我的?她去哪裏了?」


    平常時候,娘兩個都要一起出門的。


    景嵐喜歡早早去花房,今朝也喜歡,她喜歡花房。


    秦鳳祤膝上還放著那兩冊冊卷,他隨手打開腳邊的書箱,將冊卷放了進去,言語也輕:「夫人說是先翁祭日,去大悲寶寺做法事了,知道我去書院,讓捎帶你過去。」


    今朝怕他查看自己的書箱,連忙把另外一個扯了自己腳邊來。


    也是啊呀一聲,忽然想起來了。


    可不是她祖父祭日麽,每年她娘都要去寺中布施的。


    她一拍腦門,懊惱,真是給忘幹淨了。


    秦鳳祤和她一起,看著她神色,又別開了眼。


    各有心事,車裏一下就安靜下來了,馬車漸漸駛離,不多一會兒,就到了應天書院門前,因還惦記著將錦冊送與女學去給趙玘,顧今朝到門前就先行跳下了馬車。


    可惜秦鳳祤雖然遲了一步,但一直盯著她了:「站住!你這是要幹什麽去?」


    當著他的麵,顧今朝下意識就站住了,也是笑:「不幹什麽,怕遲了著急嘛!」


    說著,抬腿還要走。


    可背後千斤重,卻是空走兩步。


    秦鳳祤不動聲色地站了她背後,扯著她書箱肩帶:「胡說八道。」


    回頭,今朝無力地歎氣:「好哥哥,你就放過我吧,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她還拚命眨著眼,像耍無賴的小孩子。


    這般模樣,竟是令人不敢直視。


    秦鳳祤忙是別開了眼,手裏提著的另外一個書箱也背了身後:「隨你去吧,我今日也在書院,世子還等著我,為兄先行一步。」


    說著大步去了,顧今朝原地踏步兩步,歡快道:「好好好,哥哥慢走!」


    等他走遠了,進了書院了,她才從書院大門處轉向了女學,一溜小跑,書箱都覺得不那麽重了,到了女學門口,趙玘果然已經在等她了。


    少女迎上前來,嗔罵道:「今個早,跑什麽!」


    顧今朝可真是一口氣跑到她麵前,書箱這就放了地上,還有點喘:「誒呀……呼……快快,我今日還有別的事……」


    說著她彎腰打開了書箱,然後傻眼了。


    書箱裏,全是卷宗。


    這不是她的書箱,因為兩個長得一樣,可能是秦鳳祤當時先錯拿了她的。


    顧今朝一下站了起來,動作之間,身下一股暗1潮。


    糟糕,別說那書箱裏麵裝著那幾本錦冊不能被秦鳳祤看見,暗格裏,來寶還放了她的紅梅帶(月經帶)。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瘋!


    鍾聲響起,整個書院都安靜了下來。


    顧今朝急匆匆出了女學,才走進書院長廊,連忙後退兩步,側立一旁。


    長廊的那頭,謝聿揚著臉,腳步匆匆。


    他臉色蒼白,一身錦衣佩玉琳琅,那日見過的老太監直在他身後跟著:「主子,還是先回府裏吧,還病著,本來就受了風了,禦醫在府裏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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