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注意力似已在容華身上撤回來了,眉目溫和。


    太子是出了命的溫順性體,市井傳言說他是百年難見的親善儲君。


    景嵐拆開書信,裏麵詳細記載了謝聿平時一日膳食,足足有一年之久。她看了兩眼,抬眸:「這……這孩子是懷疑膳食與藥性相衝?」


    李煜見她意會過來,輕輕頷首:「此事晉王尚不可知,他托了我,讓景夫人幫著查看一番。」


    每日都有記錄,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既然湯藥上查不出什麽,謝聿懷疑膳食中有問題,可膳食也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他心細,記錄許久,托了李煜送了景嵐這來,也是最後的一絲懷疑。


    景嵐將書信收好,也是一口應下:「景嵐定然盡心盡力,請太子殿下放心。」


    李煜勾唇,點頭:「當然放心,景夫人與晉王似乎交情不淺,這株紅珊瑚乃是貢品,今早父皇賜了他,這方才得了,就送了府上來,可見一般。」


    景嵐笑,也不辯解。


    有的時候,對於別人的試探,就笑笑不說話最好。


    果然,李煜探不出深淺,也不再問,這便站了起來:「既是如此,那便等夫人消息,此事不得讓晉王知曉,夫人聰慧,自當知道什麽意思吧?」


    景嵐點頭:「如有頭緒,必當告知太子殿下。」


    李煜起身,春時一捧手裏的鬥篷,因鬥篷上有那點淚漬,不敢給穿。


    李煜也果然沒有想穿,這便告辭。


    一盞茶都未喝,他左右看看,也是疑惑:「才還見著顧今朝,這會兒去了哪裏?」


    自太傅那見過,也算師出同門。


    他這麽一問,景嵐也是左右看了兩眼,心中狐疑,麵上隻是笑笑:「她自小就跟姑姑親,這會兒許是在看著容華,太子有事傳喚?不如我讓人去尋?」


    李煜本就隨口一問,這便往出走了:「不必。」


    景嵐連忙出來相送,走了大門口了,禁衛軍擁簇著李煜,很快便出了府門,李煜上車,小太監春時蹬蹬蹬又跑了回來。


    到了景嵐麵前,也是笑吟吟地揖了一揖:「夫人,我們殿下讓我知會夫人一聲,說是宮裏曾有先例,有位太妃得過癔症,後來有位老禦醫接連給開了幾十服藥,加以針灸,後來就開了心竅那麽好了。如今老禦醫已不在宮裏,但如需引見,舉手之勞,東宮可幫夫人見一見。」


    景嵐聞言大喜,也是將腰間的錦袋整個扯下來塞了他手裏:「那可是太好了,多謝殿下記掛。」


    春時也未拒絕,拿了那錦袋轉身走了。


    上了車,李煜正勾著窗簾往外看,景嵐還站在門口。


    馬車漸漸駛離,春時將錦袋捧了他麵前:「景夫人好大的手筆,我看這錦袋這麽重,裏麵怕是得裝不少銀錢,都給了我。」


    李煜放下窗簾,回眸瞥了一眼:「嗯,賞你了。」


    春時懷裏還抱著那鬥篷,收了錦袋,又將鬥篷舉了一舉:「殿下,這鬥篷……」


    其實也不過是淚痕還在,李煜並未抬眸,隻是皺眉:「也賞你了。」


    春時大喜,笑得合不攏嘴。


    馬車絕塵而去,天邊的最後一抹彩霞也要落下去了,景嵐返身直奔後院,後院容華的屋裏,來寶和翠環側立一旁,容華側臥了榻上,畫師不知所措地站了一邊,因是太子派人叫來的,還不敢輕易離去。


    景嵐掀了門簾進門,就瞧著這副光景。


    顧容華背對著她們,朝著榻裏,鞋都沒脫,就那麽歪著。


    她忙看向來寶,來寶嘴快:「才畫了一點,就不讓畫了,躺了榻上這會兒好像睡著了。」


    景嵐隻得來送畫師,也是好生讓人給拿了銀錢,說來日得空再去請。


    畫師巴不得這就離開,趕緊去了。


    景嵐讓來寶去送,自個卻是上前,走了榻前這就坐下了,傾身扳著容華的身子,輕叫了她兩聲:「容華,容華睡著了?」


    顧容華原本閉著的雙眼,這就睜開了:「他走了?」


    景嵐嗯了聲:「嗯,走了。」


    容華回身坐了起來,眼底還紅著:「他長得和李郎可真像,若說十幾年了都有點記不清了,一看見他就又想起來了,李郎十幾年前,可不就他這般模樣?」


    相伴十幾年,容華如何不知她的。


    她若真個突然神智不好了,誰也不能把她拉開的,不想李煜送了她回後院,幾句安撫,她就任憑他走了,那時候景嵐就知道,容華這是裝的。


    顧容華吸著鼻子,還有些許哽咽:「我記得他,我見過他,卻不想他竟是太子,來咱們府上幹什麽?借此鬧了一通,隻讓他知道我是個瘋的,日後若有事,就拿我出去抵上。」


    景嵐拉了她的手,緊緊握住了:「胡說什麽,別亂想,他親自登門的確有些蹊蹺,但不至於有什麽大禍,放心吧。」


    容華也靠了她的身上:「你說,李郎跟我說他府上在揚州,會不會是騙我的?」


    在揚州根本找不到那個李家,景嵐早有有所懷疑。


    不過到了京中之後,卻未想過此事,姐妹兩個麵麵相覷,此時都想到了一處去,不禁齊齊搖頭,連呼不可能。


    這邊說著話,景嵐也是奇怪:「今朝也不在你這裏,去哪了?太子來時還在,一回頭就瞧不著她人影了,你可看見了?」


    容華當然沒看見,兩個人忙是叫了翠環去尋。


    翠環應下,才一出屋,來寶送了畫師回來,這便衝進來了:「不好了,剛才在大門口聽著哀樂了,我聽著挺近的就打聽了一下,說是穆夫人才沒了!」


    景嵐忙是站了起來:「怪不得,我才在門口也聽見了,急著回來沒多想,那今朝肯定是去穆家了,好歹姐妹一場,穆夫人於我也有恩在先,我也去瞧瞧。」


    她安頓了下,讓來寶和翠環陪著容華,這便換了素衣,取下了金釵,趕緊往中郎府去了。


    顧今朝的確是在中郎府中,她跟著景嵐迎了太子,聽見哀樂,轉身就出來了。


    的確是中郎府的哀樂,其實後事早就準備好了,穆夫人一日挨過一日,挨了幾個月已是油盡燈枯,今個精神頭那樣好,竟是回光返照。


    穆庭宇自景嵐那宅院跑出來之後,就回了中郎府。


    才一入府,小廝就來叫他,說是夫人不好了,找他呢!


    才還和她說著話,怎想竟是這樣的快,少年急匆匆奔了後院去,到底是見著阿娘最後一麵,穆夫人拉了他的手,話都說不出來了,隻剩兩滴眼淚。


    這兩滴眼淚落下來了,人也不行了。


    任憑他千呼萬喚,穆夫人也再未睜開眼。


    中郎府上下也沒有個主事的,好在穆夫人在臨走之前,自己都安頓好壽衣了,穆行舟命人去請了人來送樂,他痛失愛妻,方寸大亂,也是落淚。


    親自給妻子沐浴一番,仔仔細細撒了香,穿上了壽衣。


    如此陰陽兩隔,可謂痛極。


    屋裏門窗緊閉,隻他一人。


    院中哀樂已唱,穆庭宇還是白日穿的那身錦衣,直直跪在石階下麵,伏身不起。


    兩個婆子來尋了他,讓他披麻戴孝,換下錦衣,卻是叫也叫不起,勸也勸不動,一想到夫人活著時候待下人們也是極好的,都哭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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