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容華站在桌邊揮著筆,身影就映在窗上。


    景嵐母女進屋,她剛好落筆。


    上前去了,才見桌上畫像筆墨未幹。


    容華見了她們,也是將畫像托在手裏,轉過來讓她們細看:「怎麽樣?」


    畫上一男子立於楓樹下麵,楓葉通紅,男子一身白衣,寥寥幾筆,神韻天成。


    腳邊溪流蜿蜒,一旁提著字詩。


    顧今朝頓時拍手:「姑姑書畫一絕,卻不知畫中人是誰?」


    景嵐在旁也是細看:「你爹,還能是誰……」


    話未說完見那姑侄倆個都看著自己,又是大笑起來,遮掩幾分:「不好意思看錯了,你爹那個木頭橛子可沒有這般風華。」


    容華也是嗯了聲:「我哥哥是呆了點,沒有李郎好看。」


    景嵐在旁揉著胸口:「不是說記不清了麽,今日怎麽還作起畫來了?」


    容華將畫像放下,目光在那鉗著行雲二字的小詩當中一掃而過:「我突然想起了點事,像做夢似的。」


    景嵐見她這般癡癡的,生怕她又不好了,這就戳了今朝一下,想讓她緩和緩和氣氛,不想顧今朝還一直盯著那畫像細看,怔怔出著神。


    被戳了一下,才回了神。


    還好容華一直都很清醒,坐了一會兒,她見今朝臉色不好趕緊讓她去歇著,娘倆個這就出了屋裏。


    下了石階,回頭張望,已瞧不見姑姑的影子了。


    今朝扶著景嵐的胳膊:「娘,姑姑畫上的那個人,真的是姑父嗎?」


    景嵐含糊其辭地應了聲:「也許吧,十幾年了,我記不大清他樣子了,也就她們拜堂時見過一次,誰想到沒兩天就走了。」


    顧今朝記性向來好,記人記事都記得準,一聽景嵐說記不大清了,也是歎了口氣。


    景嵐忙問她是怎麽了,她又回頭看看,確定沒有人跟著,才湊了阿娘的耳邊來:「我覺得姑姑這病又重了些,她畫著這個人,好像太子!」


    景嵐頓時瞪了她一眼:「別胡說。」


    出了院子,正遇著熬藥回來的來寶,這就回了自己屋裏。


    不知怎麽地,身上是越來越熱,趕緊把藥喝了。


    顧今朝又在浴桶泡了一泡,洗漱一番出來了,有心再去穆家看看,偏又發了汗,隻得躺了榻上好生歇著。


    景嵐生怕她半夜又熱,也不敢離了眼前,就挨了榻上的矮桌邊。


    橫豎無事,把謝聿那膳食的單子拿了出來,一一抄記分類。


    燭火跳著火花,顧今朝睡也睡不著,就看著阿娘感慨:「阿娘,穆夫人這一去,穆二就沒有娘了,他好可憐啊!」


    景嵐就在燭火下,提筆抄記膳食名單,頭也不抬:「人各有命,他生來爹娘寵愛,哥哥也疼他,生在蜜罐子當中一樣的,疼他十幾年,可憐什麽。」


    今朝心裏向著穆二,自然不服:「怎麽不可憐,以後他爹再打他,都沒人拉著了。」


    景嵐聞言頓時失笑:「竟說傻話,你當他爹為什麽打他?不懂事罷了,這個才是真可憐,從小沒有阿娘疼愛,當爹的都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好容易病歪歪長大了,還時時仔細著有人下毒害他。」


    說著筆頭往單子上一杵,撇了撇嘴。


    顧今朝裹著被這就起來了,眼睛在那膳食單子上一掃,頓時咋舌:「一天吃這麽多花樣?」


    景嵐笑,拿筆在她額頭上點了一黑點,冰冰的涼:「一邊躺著去,你懂什麽,這多半都是藥膳,全是藥,吃錯了,是要出人命的!」


    這麽一說,是真可憐。


    今朝滾落一邊,也是挨著景嵐的腿,這就抱住了。


    景嵐看了她半宿,發了一身的汗,應當沒事了,她才收了東西回了自己屋裏。


    一宿無話,次日一早,中郎府又來人請了,景嵐囑咐了來寶和翠環千萬看好宅院,也是去了。


    顧容華早起精神還好,非給今朝做鞋,因是找不著底料了,翠環隻得去鋪子裏找,急急忙忙出了門。來寶生怕她出什麽差錯,也不敢離開,這就在容華屋裏一直守著她了。


    顧今朝半夜發了汗,可是睡實了。


    卻不想,偏這當口,來了不速之客。


    秦湘玉知道今朝要參加大考,特地去寺中求的護身符,據說有文曲星加持,靈驗得很,小姑娘臉皮薄不願意到景夫人這來,就托了哥哥來。


    秦鳳祤要去翰林院,隻能趕早來。


    看門的小廝都認識他了,這就讓他進了來,前院有人說今朝還未起,他也並未在意,奔了她屋裏來。


    也敲了門,無人應聲。


    秦鳳祤推門而入,原也想著將東西送到就走,不想進了屋裏,見榻上有人,這就到了跟前來。


    榻上捂汗的被褥都踹了一邊,顧今朝披散著長發,睡得正熟。


    她隻著中衣中褲,胸前些微起伏。


    這張臉,也真是個禍害,秦鳳祤才看一眼,才要別開臉去,驀地,又回了頭。


    這一覺,可是睡到了晌午。


    顧今朝勉強爬起來,渾身都沒有力氣,來寶給她拿了菜粥,也吃不下,一動都不想動。


    這兩日胸口疼得更是厲害,明顯鼓起來些,不狠心纏了,隻怕遮掩不住。本來身子就不爽利,正好借此機會讓人去書院告了假,不用去了。


    穿了素衣,也照了鏡子,鏡中的那張臉可夠蒼白,一臉病色。


    姑姑早起就開始給她做鞋了,今朝看她無事,急匆匆出了宅院。


    幸好距離中郎府不遠,快步到了門前,來穆家來吊唁的人不多,走了靈前來磕頭,穆庭宇看見是她又紅了眼,他跪著還禮,隻這一日一夜便覺消瘦許多。


    磕了頭,又到少年麵前。


    顧今朝臉色蒼白,也帶病色。


    穆二抬眼瞧著,也是多看了一眼:「怎麽了?受了風了?」


    今朝伸手搭在他肩頭,也低了眉眼:「不知道,許是看你太難受,我便也病了。」


    她輕輕一按,也稍許加了些力氣。


    穆二回眸,眸色通紅。


    四目相對,有些話什麽都不用說,就都明白。


    顧今朝輕輕揉著他的肩頭,少年直直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今日尚可還能告假,明日卻要大考,巧著這會兒麵前沒有人了,還能說上兩句話。


    「吃點東西了嗎?」


    「吃不下。」


    「什麽時候送靈去?」


    「明天。」


    明天就送靈去寺中停靈了,顧今朝怔了一怔:「明天我大考。」


    穆庭宇也是看向了她:「大考之後,怕是就不能一個學堂了。」


    的確是,之前從未想過。


    如果大考順利,她甚至會跳過乙學,直接去甲學。


    抿唇,再回眸看著少年,已是沉默。


    相對無言,穆庭宇也垂下了眼簾。


    又有人來吊唁,今朝隻得走開,遠遠看著那少年直挺挺跪在靈前,隻覺他已沒了魂一樣。


    晌午又是頭重腳輕,硬被景嵐抓到攆回了府院去,即將大考,可拿了書卷也一眼看不下去,眼前總是浮現少年失望的目光,那種無言的痛比撕心裂肺叫喊還要惹人憐惜。


    有心再去中郎府,可過了晌午又是起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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