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淚自他臉邊滑落,飛快落入枕上,那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她隻是忘了回來而已。」


    景嵐看得清楚,不願打破他的幻想,重新將帕子係了他的手腕上:「嗯,你爹他總不會騙你的,這世上的人,一旦做了母親,就和孩子的心連在一起,早晚會回來的。」


    謝聿沉默不語,她回頭讓何老五好生看護著,這就出了屋裏。


    她也是唏噓,當年一朝穿越,睜開眼睛就在海中飄著,顧不上驚疑,抱著浮木勉強活下來,後來遇見外出的顧家兄妹,把她撿了回去。


    從此以顧家雙生子顧月華的名義生活,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


    少年少女時候,也常常想,為什麽她在現代的病榻上麵,會突然穿到了古代來,這個不在曆史上存在的朝代,與她有什麽幹係。


    偶爾夢中,還好似能看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這麽多年了,竟再沒有做過那樣的夢了,恍惚走到了院中,一眼瞥見書房當中亮著燈,想到女兒今朝也到了少女時候,不由眉眼彎彎。


    推門而入,顧今朝就在窗前寫著什麽,景嵐關上門,慢步走了過去:「幹什麽呢?」


    桌子上都是她從前整理的藥膳方子,今朝一手壓在藥典上,抬眸便笑:「剛才瞧著世子吃藥,每每嫌苦,大人尚且如此,何況孩童。我想起我小的時候,也討厭吃藥了,不如那個空著的鋪子,改建一下,開一個私房菜,專做藥膳調養身子的。另外我記得阿娘不是和我一起整理過那些花兒的屬性,也可以放入藥中入味,良藥雖苦,但是我們可以放些不相衝的東西調解一下嘛,剛好身邊就有個病秧子,不如拿他練練手,看看能否行得通。」


    景嵐聞言便笑,坐了她的身邊:「我兒聰慧,但也別想太多,你好好讀書,這機會不多,也不知我們還能在京中住上多久,一旦離了京中,怕是再不能有去書院的時候了。」


    顧今朝才不以為意,放下筆來:「阿娘不必擔心我,上書院雖是一介草民的唯一的別樣出路,但是真正去了的人,就該知道,光靠小聰明是不行的。說的到底你看從書院當中出去的人,看看謝聿,看看秦鳳祤,看看穆二,無非不是老子是幹什麽的,將來他們還幹什麽,是傳承,也是命數,我本是女子,既不能去朝堂,也不能上戰場,當然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平頭百姓才好。阿娘家財萬貫,我自當更強,對吧?」


    話雖這麽說,還覺得是委屈了她。


    景嵐握住了她手,放了自己額頭上,抵住了好一會兒,才是緩過這口氣來:「你這個孩子,就這樣不好,什麽事都太像我了。太識時務有時候也不好,看他們那些幹什麽,你爹比起他們,不知強多少,論什麽傳承,你小時候阿娘和姑姑是沒有辦法,才把你當個兒子養,等以後咱們離開京中了,你願意幹什麽就幹什麽……」


    今朝笑,站了起來。


    她自後麵抱住了景嵐,讓阿娘靠了自己懷裏:「我習慣了當個小子,到時候我就娶個媳婦兒,可不想當回姑娘,好沒意思。」


    景嵐失笑,又摟著她親近片刻,不知怎麽著,想起那邊還病著那個,也是心疼:「是啊,咱們娘倆好歹日日在一起,你看謝聿多可憐,他爹就是不會哄人,是個悶葫蘆,一小沒娘的,身邊也沒什麽好人,人的命啊,真是奇怪,總不能叫人圓滿。」


    今朝聽她唏噓,忙是打探,多問了幾句。


    景嵐歎了口氣,這就將當年的事簡單說了,臨了,才想起謝聿的生母:「我曾經聽謝晉元提過兩句,從前徐家悔婚,他當妹子的個姑娘,死心塌地地跟著他。那時候因選秀名單上有她,不能成婚,那徐姑娘為了他與徐家決裂,徑自進了晉王府,後來他出去打仗的空,早產生下了謝聿,等他自千裏之外趕回來時候,人已經斷氣了。」


    顧今朝聞言,隻覺心疼:「太可憐了。」


    景嵐也歎著氣:「誰說不是呢,更可憐的是他以為他娘還活著,剛才我不小心說漏嘴了,生生打消了他這念頭,這會指不定怎麽傷心呢!」


    今朝:「……」


    正說著話,外麵有人敲門,找景嵐找到了書房來。


    她上前開門,是被放進來的一個侍衛,常在謝晉元身邊的,他進門便跪,徐老太醫比對了所有藥膳,眾位禦醫當堂對質,他老人家判定藥膳屬於無心之過,王爺特意命他來請她過去說話。


    請她過去說話,說什麽?


    景嵐頓時咬牙:「好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太醫,這分明是偏袒他家孫女,一個無心之過便能了事?這是欺負謝晉元不懂藥性,他這個嘴笨的,你等著,我這就過去,看看他們到底能把我怎麽著?」


    說著拂袖,匆忙去裏麵拿了一件鬥篷披了身上,叮囑今朝照看好家裏,轉身走了。


    顧今朝聽得分明,更是歎息。


    送了阿娘出去,她原本想回書房繼續整理藥膳單子,心思一轉就拐了院裏去,房中亮著燈,來寶坐在桌邊,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似乎在做針線活,顧今朝推門而入,來寶看見是她,忙是拉住了她:「別過去了,那老管事被攆出去了,我收拾了客房讓他去歇著,我來回走動倒沒攆我,這會世子好像心情不大好,藥碗都摔了地上了。」


    顯然,來寶都受了驚嚇了,今朝心疼地拍拍她後背:「沒事,我過去看看,今個你去和翠姨擠一擠,我看著他就行。」


    來寶當然不放心:「那怎麽行,你個姑……家家的,不行,還是叫別人來吧!」


    顧今朝隻說沒事,給她推了出去。


    裏屋一點動靜都沒有,仿佛她的床上根本沒有住人一樣,送了來寶出去,今朝關好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藥碗還在地上,想必來寶都不敢上前了。


    謝聿半闔著眼,聽見腳步聲,微抬了眼,他長發披在肩頭,臉邊都是汗,和打濕了的碎發。


    今朝彎腰撿起藥碗碎片:「你吃我家湯藥,住我的床,怎麽還摔我家的碗?」


    他眸色漸沉,定定看著她。


    顧今朝收了碎片走回床前,見他這副模樣,轉身去擰手巾:「你剛才那樣對我我都想打死你了,你得了便宜怎還這麽傷心模樣?我也隻當被狗啃了,算了不與你計較了……」


    擰了水,她還濕著手,抖了兩下,攤開手巾過來坐了床邊:「過來些,我給你擦擦臉。」


    她臉邊的碎發微垂了下來,眼簾微顫,像是有什麽在他心上刷了幾下,謝聿手尖一動,目光沉沉:「你過來。」


    她還怎麽過去,今朝往前湊了湊:「好吧,好吧,我過來。」


    說著低頭,撫著他臉,給他擦臉。


    四目相對,謝聿嗓音沙啞,薄唇微動:「嗯,你過來,你過來抱抱我。」


    今朝怔住,隨即想起阿娘說的話來,原本還以為親娘還活著,不小心竟是說錯話了,低眸看著他那眉眼,心也疼了起來。


    她回手將手巾放了一旁的矮桌上麵,隨即上前一步,走了床頭去,張開了雙臂:「那你得起來,你病快些好,我來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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