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一眼瞥見謝聿竟是一身朝服,不由拉了他袖子細看,誒呀一聲。


    玄色的暗紋朝服,沒想到穿在他身上更顯神俊,顧今朝長歎一聲,雙手合十:「老太爺,說不定我這回是撿到寶了……」


    謝聿頓時勾唇:「不然呢?」


    她登時捂眼:「可不敢再看了,世子今日麵如冠玉,玉樹臨風,再多看一眼就要死了……」


    一時沒繃住,謝聿笑得肩動,正是說笑,問她要去哪裏,門簾一掀,又有一人鑽了進來。


    少年不請自來,也是一臉笑意。


    世子府中,徐老太醫穿戴整齊,這口氣是徹底緩過來了。


    他靜臥許久,情緒也終於平複了下來。


    景嵐就坐在他的床前,已經守了他大半夜了,已經到了第二日還是不敢離開。老太醫情緒激動,始終堅稱說她是他的孫女徐宜寧。


    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這麽個德高望重的人,其實看著他這般模樣,隻覺可憐又可歎。


    謝晉元讓人做了點粥,親自送了過來,他送了她的麵前,示意她來照顧一下。


    說實話,景嵐一夜未眠,自覺已經仁至義盡,她並沒有接過來,光是回眸淡淡瞥著他,臉色不虞。


    徐老太醫坐了起來:「你說你原名什麽?今年幾歲?祖籍哪裏?」


    他這般急切地模樣 ,畢竟是個老人家,景嵐緩了臉色,接過粥碗,應了一聲:「我原姓顧,是顧家女,名叫月華,今年三十有二,祖籍淮地。」


    徐老太醫目光當中的那點光亮又漸漸熄滅了去:「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就連字跡都像,這世上哪還有人像她那般愛寫半字,她向來聰慧,對藥性了解得比我這個老頭子都通徹,我就說她怎麽能死呢,怎麽能呢!」


    他悲痛欲絕,伸手捶著自己胸口。


    這般傷心,她看了竟也心疼:「老太醫說起的這個徐小姐,其實我略有耳聞,但是上有父母親人,下有朋友兒子,自始至終,我十幾歲之前都未來過京中,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徐老太醫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一顰一笑像,說話的口氣像,狡黠的模樣像,字跡像。


    可景嵐說她十幾歲之前從未來過京中,這又說不通。


    起初的激動,到頭來似一場空,更覺難過。


    景嵐也不願這樣打擊他,隻不過,有些話不得不說:「還有,至少您孫女她生了謝聿,謝聿今年十七,過了這個年眼看就十八了,我今年三十二歲,完全沒有那種可能,老太醫看著我這張臉,也該知道,隻是長得有些許相像而已,我並不是她。」


    徐老太醫眼前已是模糊,她說得沒錯。


    看著她姐姐就知道,徐宜寧若還活著,三十七八了,年紀對不上。


    最主要的是,當年,明明確確是斷了氣的,那是他親眼所見。


    想起從前孫女模樣,徐老太醫不禁老淚縱橫,景嵐不願再刺激他,盛了粥來喂他:「老太醫還是先吃點東西吧,若是您孫女還在世上,也是想讓您老人家健健康康的,無憂又無愁。」


    他如何能吃得下去,直搖著頭。


    景嵐也熬了一夜了,一臉疲色,她見他說什麽不肯吃,就將粥碗放了一邊,起身告辭。


    謝晉元忙出來送她:「在這歇歇再走?」


    景嵐披上自己的鬥篷,輕搖頭:「不了,我得回去看看,一夜未歸,容華和今朝怎能放心,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世子府了,以後有關徐家的任何事,都不要來找我。」


    她腳下發飄,謝晉元虛扶了一把,又被她摔開。


    出了客房,外麵陽光明媚,景嵐下了石階,腳步緩緩。


    謝晉元緊緊跟了她的身後:「徐老太醫於我有恩,他在一日,便沒辦法斷了幹係,貴妃一事,牽扯甚多,皇帝一插手也無法再深究下去……」


    話未說完,女人已是站住了。


    她長長歎了口氣,沒有回頭:「謝晉元,從前你也懷疑過的,對吧,你懷疑過我就是謝聿生母,不知道為什麽我一想到這件事就無比憤怒。我現在還是從前的那句話,我不是她,無從得知她是以什麽心情那樣死心塌地為你付出,我隻是想說,如果我是她,決計不會原諒你,」


    她脾氣向來說一不二,謝晉元知道她正在氣頭上,大步上前。


    自背後環住了她,他緊了緊手臂:「你若是她,我也決計不原諒你。」


    親自送了景嵐回來,謝晉元重新回到了徐老醫的床前,老太醫已經起來了,他要回徐家去,身子還有些虛弱。


    景嵐不在,徐老太醫怒目以對:「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究竟是怎麽回事?當年宜寧分明斷了氣的,她那產後出血我救治不來,是我親自讓她閉上的眼,這位景夫人何以能這麽像她?我且問你,你把宜寧埋在哪裏了?」


    當年因為徐宜寧之死,謝聿搶回了孩子和她的屍首,與徐家決裂。


    多年來,都無什麽走動,若不是之前有承諾在先,偶爾會多照拂照拂徐貴妃,隻怕至今都不會再有交集。


    謝晉元沉下心來,隻是低眸:「她不是宜寧,宜寧當年是我親手葬的。」


    多年以來,徐老太醫從不知孫女下落,從前是傷心不問,如今疑雲重重,自然刨根問底:「你葬了哪裏?嗯?你把她埋在哪裏了?」


    謝晉元沉默不語,轉身離去。


    仿佛還能聽見她的笑聲,她說她怕黑,也怕被埋,如果她先他一步死了,那就讓他把她放在竹排上,到時候她順著水流,說不定能回到她來的地方去。


    他聽了她的話,當真將她的屍首放了竹筏上麵。


    竹筏順著水流一路往東,他抱著兒子,就一路往東,後來,竹筏找到了,可她已經不在了。


    當時年輕,他再見到她時,她已是景嵐。


    她是宜寧,她又不是宜寧。


    救了她們一家,她還帶著才出生不久的女兒,世事無常,偶爾也怨過,可分分合合多少次,錯過多少次,也不能放下。


    他回封地時,不想她離了林家,又進了國公府。


    這世上總有些人,一再錯過,若不緊緊抓住,唯恐今生無緣。


    上了長廊,叫了人來,準備車馬,即刻進宮麵聖。


    景嵐回到府裏時候,顧今朝已經回來了,她陪著姑姑一起繡著花兒,說著話,三個人一起說了會話,笑鬧不休。


    過了晌午,容華睡了午覺,景嵐回屋裏歇息去了,顧今朝手巧,特意在錦袋上繡了朵花,放回腰側。


    其實她早就回來了,謝聿與她一起,本來兩個人說好了,她要帶他去個好地方,結果那個楚國質子衛淵不請自來,上了車。


    京中也有衛姓,百年前就有楚國的質子被棄,後來留了京中,便有衛姓後人。


    現在長公主府上,駙馬就姓衛。


    仔細算來,衛淵同駙馬還有幾輩關係,他往馬車當中一坐,她和謝聿都沒法說什麽了,可能是看出她的不情不願,走了長街上,謝聿就讓她先回來了。


    她走的時候,衛淵掀開窗簾看了她一眼,目光似別有深意。


    不過她也隻一笑而過,因為她看見了,謝聿在他後麵,對著她擺了下手,明明也是熬了大半夜沒睡,應當困乏,可是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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