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的身世,想到他的年紀,又想到他現在在做的事情,謝長寧多少有些感歎。幸好他還有個不忍心狠心對待他的黃伯伯,不然這個孩子恐怕早已不在人世,隻是原本的天之驕子,如今卻在做這些事情,多讓人感慨。


    而蕭衍,看了思齊一眼,麵上清冷的表情逐漸柔和,又歎氣一聲,隨手推開了茅草屋的門。


    跟著蕭衍進了屋,謝長寧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裏麵僅有一個和尚,極為不修邊幅,他大大咧咧地躺在土床上哼著佛曲兒,衣服幾乎就要洗不出來,甚至還穿錯了,牆上掛著一把破舊的葵扇,明顯已經不能起到扇風作用。


    聽到動靜,他立刻坐了起來:「哎呀,九弟來了啊。」


    謝長寧這下再也不能掩飾自己的吃驚了,蕭衍說要帶她來見明塵大師,而這屋中僅有一人。而且這個人稱呼蕭衍為九弟。


    很快,那和尚就注意到了謝長寧,見她麵色古怪,不由嘿嘿一笑:「這位就是謝家的小丫頭吧,貧僧就是明塵,明塵就是貧僧。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那麽點兒。」明塵隨手比劃了一下。


    謝長寧心知他指的是明塵大師的師父定賢大師為她批命的時候。


    她無助地看向蕭衍,希望他能解釋一下這究竟是什麽情況,明塵大師這幅樣子也就算了,哪位高人沒點兒怪癖,隻不過這位明塵大師怪癖邋遢了點兒罷了。可是明塵大師是皇家的人?


    「二皇兄自幼醉心此道,後來又追隨了定賢大師,既已出家,便幹脆隱去了身世,也省的麻煩。」蕭衍耐心解釋道。


    謝長寧登時無語。先皇的二皇子她也是聽說過的,那是當時皇後所生,名正言順的嫡子。隻可惜是謫仙一般的人物,年方十六就出去雲遊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若不是這位皇家嫡子下落不明,說什麽也輪不到其他幾位皇子爭搶皇位。


    誰能告訴她,為什麽那個傳說中謫仙似的人物會成了這個樣子,比起來蕭衍看起來更像謫仙吧,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久仰明塵師父大名,竟未曉得原來明塵師父身份如此貴重。」謝長寧緩了一口氣才說道。


    「誒,哪裏什麽身份貴重,都不過俗物,俗物罷了!」說著,明塵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臉,「這遮羞布,這皮囊,都是俗物。」


    蕭衍唇角彎了彎:「二皇兄看破一切之後,便是如此不修邊幅,你多擔待一些就是了。」


    「不敢不敢,」謝長寧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終於像一個小姑娘了,「明塵師父是真正的世外之人。」


    明塵嘿嘿一笑,定睛看了看謝長寧:「謝家的小丫頭過了年就要十三了。」


    「明塵師父說的沒錯,我……」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我師父曾經為你批命,你命中有一劫,過了才是貴不可言。你是想知道那一劫你過了沒有?」明塵看著謝長寧若有所思,眸光發亮。


    「明塵師父料事如神,我正是想問您此事。」不知為何,謝長寧看著明塵竟然覺得比主持還要親切,沒有什麽高不可攀的高人風範。


    「實不相瞞,」明塵意味深長地看了謝長寧一眼,「你那一劫乃是心劫,你說你心中的那一道坎,你是過了沒過?」


    謝長寧心裏登時突了一下,她猛地看著明塵的眼睛。


    「過不了,是你的命,過的了,還是你的命。小姑娘你選擇哪條路都是命該如此。你若過了心劫,務必珍惜啊。」明塵吊兒郎當地拎過來一壺水。


    所謂心劫,不過就是她在長樂遇害後的第一個念頭。從此以後,自己就是長樂,長樂就是自己。她沒能看到的,沒能得到的,由自己替她。前世,命是她自己的命,她卻用自己的命過了謝長樂的生活。今生,她堅定信心,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有何替代。


    如此說來,那便是心劫已過,明塵如此對她說,那便是一種肯定了,也給了她信心繼續走下去。哪怕,前世的種種已經因為她身份的變化而偏離。


    豁然開朗,謝長寧心中一喜:「多謝明塵師父。」


    明塵笑著擺手,隨後又擺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看著蕭衍:「思齊還有命定的事情沒有完成,此事牽連我大昭。我是不會為思齊受戒的,你與三弟也不用再說。」


    蕭衍苦笑:「你若不肯,那全寺便沒人肯了,送到別的寺中更是不放心。雖然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麽,但我也明白天機不可泄露。隻是……」


    「怕他醉心佛法久了就一心出家了?那就把他帶回去嘛。」明塵滿不在乎地聳肩。


    「帶回去……」蕭衍搖頭,「哪裏就那麽……唉……」


    「謝家不是純臣麽,」明塵指指謝長寧,「讓小丫頭帶回去。」


    「怎麽可能。」蕭衍和謝長寧不約而同地張口。


    明塵嘿嘿笑了一聲:「怎麽不可能,小丫頭,貧僧也是為了你好,把思齊這孩子帶回謝家,絕對對於謝家是有好處的事情。」


    謝長寧張張嘴,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好。反而是蕭衍聽了此話,沉吟一下:「此事還需過問皇兄,待我修書一封。」


    「誒,」明塵痛快拍掌,「這就對咯,謝家丫頭,走的時候記得來把思齊那小子領走哈。」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瓷器摔碎的聲音,三人驀然一愣。


    謝長寧剛剛動了要出去看看的念頭,門就被撞開了。隻見思齊小跑進來,一下就撞到了明塵的懷中。


    「師父師父,您不要思齊了。」思齊抱著明塵,哭得驚天動地。


    謝長寧剛要說些什麽,卻被蕭衍扯了下袖子,抬眼看過去,隻見他搖了搖頭,示意她離開這裏。也對,畢竟是師徒二人的事情,她一個外人不好插嘴。最後看了明塵與思齊一眼,她就跟著蕭衍一起出去了。


    「你有心劫?」走出了好一段路,一直沉默的蕭衍才開口。


    謝長寧抿唇,隨後又自嘲:「說來你可能不信,」一抬頭,便看到夕陽西掛,已是近黃昏,「在被謝家就起的那一瞬間,我一直覺得自己就是謝長樂。」語調低沉,帶著濃濃的悲哀。


    蕭衍心中一動,扭頭看到的就是謝長寧的側臉。在夕陽的餘暉下,她一身厚重的玄色曲裾,看起來是這樣的單薄無力,他能明白那種感覺,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至親之人為了保全自己去送死,那一刻,恨不得死的就是自己,恨不得活下來的那個,是她。


    「謝家長寧,舉世無雙。謝家長樂,獨一無二。」蕭衍沉默半晌,忽然開口。


    謝長寧頓時明白,蕭衍這是在安慰她,他的意思就是,她們每個人都是唯一,無可替代,而如果她謝長寧做好了,謝長樂也會被世人記得。


    報以感激的一笑:「不管怎麽說,今天還是要謝謝你。」哪怕她是重生而來,如果沒有蕭衍,也不要想見到明塵大師,而且在前世,思齊寄養在自己家中的事情更是沒有。


    「不用謝,」蕭衍側頭,「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情。」又成為了那個清冷少語的端王,他深深看了謝長寧一眼,垂下眼簾,睫毛的陰影掩住了眸中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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