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初降大雪之時,僅僅過了一日,街道上便再也見不到一絲白色,已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就是各家府邸,最多也沒有超過三天。而這西山圍場,仍積了厚厚一層雪,踩在腳下陷了老深,若不是穿了皮靴,恐怕要滲進鞋裏了。一抬眼望去便是銀裝素裹,綿延平原與山頭約莫數百裏,隱隱有青色從雪中冒尖,倒也不算寡淡。


    謝長寧哈了一口氣,便見一團白霧從口中吐出,又緩緩消散。她眨了眨眼睛,笑出了聲。


    「很高興?」


    謝長寧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什麽時候停了一輛馬車,直到這個耳熟的聲音響起,她才側頭看去。今天端王果然裹得嚴實,一襲黑色貂皮襖袍將他從脖子到腳腕裹住,手裏捧著一個暖爐。安靜地立在雪中,神情也是淡淡的,可是王爺畢竟是王爺,哪怕隻是安靜的一站,也有說不出的貴氣。


    她琢磨,這身貂皮襖袍做工精致,又用了大量貂皮,恐怕一點都不便宜。又拽了拽自己單白狐皮的鬥篷,心中暗歎,差距果然大。


    她又上下打量了下蕭衍,不禁皺起了眉頭:「你今天氣色看起來不太好。」端王自幼體弱畢竟不是謠傳,他今天這麵色蒼白的樣子,真的讓人很擔心啊。


    「放心,你的事我不會耽誤的。」蕭衍別過頭去,咳了兩聲,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虛弱,但還是在盡力讓謝長寧安心。


    周圍的人陸陸續續多了起來,謝長寧環顧四周之後,刻意壓低了聲音:「要不,你還是回王府休息吧,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的。」她麵露擔憂,生怕他一不留神就被吹倒了。


    留意到謝長寧的關心,蕭衍不自覺勾了下唇角,小姑娘的小關心讓他有些小高興,但還是一臉冷然:「你可以,抗旨?」雖說以謝家嫡長女來說,抗旨也不會被罰,但一定會影響到一些關係。謝長寧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蠢得這麽幹。


    「可……」她偷偷瞅了一眼蕭衍,發現他沒有絲毫反悔的意思,歎了一口氣,「好吧,你的身體……千萬別逞強。」她可不想端王為了幫她一個忙就耽誤了自己的身體。


    蕭衍抿唇,見謝長寧又縮了縮脖子,便立刻把自己手中的暖爐塞到了謝長寧手裏:「我心裏有數,倒是你,別凍著了。」淡淡說了這樣一句,他抬腳便讓身旁的小廝扶著離開了,隻給謝長寧留下了個背影。


    謝長寧抱著手裏的暖爐,不由愣了愣。


    「端王對小姐真是好啊。」絳朱一直在旁邊看著,見蕭衍走遠了才開口感慨。


    謝長寧低下頭,嚴肅道:「不要亂說。」隻不過是偶然下培養出來的交情而已,莫名其妙脾氣相合,他們這類人總會想對自己認可的人好一些。


    「寧兒,我剛剛看到端王在這裏啊,」謝長明駕著馬,一點一點地踱步過來,手中還攥著一根馬鞭,剛到謝長寧身邊就翻身下了馬,「還給了你一個暖爐?」他尾音微挑,略帶驚訝,端王可不是誰都能接近的。


    謝長寧撇了他一眼:「二哥呢?」


    「去接長生和長安了,要我先來帶你過去。」崇德帝專門劃出來一塊地兒用作宴席開辦的地方,不僅搭了台子擺了桌子,還清掃地幹幹淨淨圍了醒目的黃綢。


    這是謝長寧重生以後第一次見到崇德帝,和記憶中的一樣,永遠板著一張臉,不怒自威。如今方四十三,正值壯年,誰又能想到八年之後,這位帝王會纏綿病榻,幾次三番生命垂危。他算計兄弟爬上皇位,猜忌朝臣搞得人心惶惶,鍾愛元後卻將她囚禁一生,偏心太子淡薄了其他皇子卻也沒能教出一個合格的儲君。到頭來,所有榮華與權利不過一場虛妄。


    崇德帝在朝臣與世家子弟麵前例行說著那些鼓舞人心的客套話,上位者姿態做得十足。謝長寧站在後排,心中感慨,隻遠遠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在外人看起來,始終恭敬。


    崇德帝訓完話,到用午膳這段時間,是留給小輩們的。正如之前說的,世家公子貴女們誰能在獵物上拔得頭籌,崇德帝便可許他一樣賞賜。每次冬狩,這群公子貴女們的活動區域都是劃分好的,之前早有人將其中的猛獸驅趕,再三確認不會有危險,這些小輩活動起來才會沒什麽顧忌。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謝長寧從馬車裏取出自己精巧的弓箭,在宦官那裏領了十支刻著她名字的箭矢。每位參加的公子貴女都會有這樣的箭矢,好以箭對撿回的獵物做區分。但由於時間有限,每人也僅限於十支。


    「長寧。」她正摸著自己那匹半大的純黑馬駒,一人白衣駿馬策馬到她身旁,居高臨下。


    「戚洵表哥。」謝長寧沒有絲毫熱絡,隻是一下一下理著小馬的鬃毛。


    見謝長寧態度實在說不上好,戚洵張了張嘴,咽下原本要讓她注意安全的話,垂眸輕笑:「這次,頭籌一定是我。」無比篤定,說罷,又策馬離開。


    謝長寧有一瞬失神,隨即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以往這樣說,還頗有男兒氣概,如今看來,真是讓人討厭啊。」而後,翻身上馬,驅著馬向離自己最近也是最無害的一片林子行去。


    林子裏果然被清的幹淨,謝長寧隨便兜了一圈,也僅僅見到了一些兔子,白絨絨的在雪地裏還不是很顯眼。本來拉開弓想捉兩隻回去烤了吃,想了想終究作罷,前世清淨許久,雖未到達吃齋念佛的地步,也不像隨意殺生,所謂冬狩,不過就是大家聚一聚,湊湊熱鬧,圖個吉利。


    「謝長寧,這麽半天,一隻獵物都沒有捉到?」刺耳的笑聲從身後傳來,謝長寧不用看便知道一定是秦霜。


    她歎了一口氣,驅使著馬掉頭,便見秦霜一手勒著韁繩,一手拎著一隻兔子,血一滴一滴地滴在雪地裏,似乎還沒死絕,後腿偶爾還蹬上一蹬。


    「你今日把它當成獵物,怎知未來的某一日你不會被當成獵物呢。」謝長寧不再看那隻兔子,轉而去看今日穿了一身絳紫色出來的秦霜。


    秦霜嗤笑一聲:「你是魔怔了吧,我剛剛看到江陽王世子捕了一隻白鹿,已經算是大獵物了,也許我該恭喜你啊。」謝長寧不願嫁入江陽王府,幾乎人盡皆知,何來恭喜,不過說出來刺激刺激她罷了。


    謝長寧頭一歪,從箭袋裏抽出一支箭矢,張弓搭上,瞄準秦霜:「你說,我要鬆了手會怎麽樣。」


    秦霜不以為然地扯扯嘴角:「你不敢。」


    「我為什麽不敢?」謝長寧努了努嘴,「喏,剛剛飛過去了一隻鳥,我本來是想射下那隻鳥的,結果誰知道秦小姐突然跑了出來。」


    秦霜頓時心裏一慌:「謝長寧,你個瘋子!」她咬牙切齒,這裏沒人看到,謝長寧會那樣說,隻要她秦霜沒死,這件事情就隻會是個意外。


    「對啊,我是瘋子,」謝長寧唇角勾起,「所以,千萬不要刺激我,不然受點傷很難免啊。」她懶得和秦霜廢太多口舌,既然秦霜怕疼,幹脆嚇唬走算了。


    「哼!」秦霜擔心謝長寧並不是開玩笑,策馬遠了些,「你別得意太早!」


    謝長寧笑了笑:「我要鬆手了哦。」


    秦霜咬牙,驅馬離開,她倒要看看謝長寧還能笑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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