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地處黔東南綿延不絕的大山深處,那是一座相當偏遠的小山村。


    十三歲那年,我第一次跟著村裏大人趕山采貨,那時正值春夏之交,山裏的菌類很多,拿到城裏能夠賣很高的價錢,城裏人喜歡吃這些天然食品。


    我們一群半大孩子跟在大人們的屁股後頭,興高采烈上了村後的鉤子山。


    在鉤子山上,大人們忙著采菌子,我們就在遠處掏鳥窩打地鼠,玩得蓬頭垢麵,卻又不亦樂乎。


    突然,一個叫胖子的家夥驚風扯火的咋呼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見我們呼啦一下圍過來,他便獻寶式的扒開草叢,裏麵躺著一條不過尺長的小蛇,似乎奄奄一息。


    說實話,蛇這種東西,我們這些山裏孩子從小便看得多了,但像這樣通體翠綠如玉,雙眸血紅的怪蛇,著實誰都沒有見過,忍不住嘖嘖稱奇。


    胖子很是得意,說他發現的這條蛇,所以這條蛇是他的獵物,他想結果了這東西的性命,然後撿回去給他爹泡酒喝。


    他剛一說完,那玉蛇像是通了靈性,衝我急速擺了擺頭,我動了惻隱之心,便勸胖子饒了它。


    沒曾想,胖子這混蛋不依不饒,還差點和我打了一架,等我們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那條玉蛇早已不見了蹤影。


    小孩子心性,這件事情我也很快就忘記了。


    但是沒有想到,半個月後的一天,竟然再次碰上了那條玉蛇。


    那天晚上,月黑風高,等到家裏人熄燈後,我便躡手躡腳悄悄翻出院子,偷偷趕到村頭的老槐樹下,那裏早已蹲著七八個身影。


    領頭的鄭軍比我大三歲,是村裏的孩子王,今夜就是他提議去鬼哭溝冒險。


    這鬼哭溝,據說原本隻是一處小山溝子,可曆經民國抗戰,年年屍橫遍野,那鬼哭溝又是鄰近村子的交界處,便約定俗成般成了一處亂葬崗。


    即使到了今天,也能時時聽聞有關鬼哭溝的怪事兒。


    反正一句話,那溝子邪乎的很。


    行過好幾裏山路後,我們到了鬼哭溝,向下望了一眼。


    隻見慘白的月光下,山溝裏遍布著低矮的小土包,以及一些支離破碎的棺木。至於那些更簡陋的,直接用草席裹著的屍骸,更是在溝底四散而落。偶爾還能看見一兩條野狗,拚命地刨挖土包,拖出幾根人骨,然後興高采烈地跑掉了。


    我們彼此對視一眼,大家都看見了對方眼底的恐懼。


    其實鄭軍也害怕極了,但他強撐著要下溝裏去,以證明他是名副其實的孩子王。


    到了這個地步,誰都不肯示弱,便一一跟上鄭軍的腳步,硬著頭皮下到鬼哭溝底部。


    隨後,鄭軍咳嗽兩聲吩咐了今晚的任務,讓我們每人去撿一塊死人骨頭過來,能做到的就是拜把子兄弟,大家就算是同生共死過了。不能做到的,就不是兄弟,今後也不能跟著大家一塊兒玩了。


    對於撿死人骨頭這件事情,我是有些抗拒的。


    見我站著不動,鄭軍就問我:“楊程,你是不是認慫了?”


    其實我打心裏是瞧不上鄭軍的,老覺得這小子心術不正,喜歡偷雞摸狗,但為了避免日後被人說我是慫包,矮上他們一頭,我還是硬著腦殼子去了。


    和其他人一樣,我隨意撿了塊骨片就回來交差了,也不知道是人體的哪個部位。


    站在中間的鄭軍像領導一樣,看我們一個個將東西呈上來給他檢閱,滿意地點著頭。


    今夜的冒險就此結束,我們便沿著原路返回,可走了沒多久,領頭的鄭軍卻張著嘴,愣在了原地。


    明明穿過這片小樹林,就應該是一條直通向村裏的泥巴路,可此時卻和記憶中完全不同,樹林裏竟然多出了好幾個岔口。


    一時間,我們七八個人都蒙圈了,完全不知該怎麽辦,有膽小的更是嚇得哭出了聲。


    鄭軍畢竟年長些,懂得多,說我們可能遇上大人口中的鬼打牆了,隻要我們老實待著,等到天亮以後自然會有出路。


    在原地坐了會兒,我忽然聽見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還伴隨著嗩呐和二胡的樂曲聲,像是有人在唱大戲。


    奇了怪了,三更半夜的,在這山林子裏麵怎麽會有人唱戲呢?


    其他人也聽到了動靜,好奇畢竟是孩子的天性,大家都想探個究竟,我們就循著聲音的方向走過去。


    很快,眼前出現了一片空地,遠遠看去,正中央的地方還搭起了一個規模不小的台子,幾個打扮得花花綠綠,穿著戲服的人正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著。


    台上戲聲不停,而台下更是坐了不少人,裏三層外三層,在這夜半三更時分,竟是將戲台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望見真是戲班子,我們極是興奮,連忙一窩蜂跑過去。


    在那個沒有電視機的年代,草台班子來唱戲,那絕對是十裏八鄉最熱鬧的事兒。


    在人群中左右攢動,我們好不容易擠到前排,這時台上演的是穆桂英掛帥。


    演穆桂英的女戲子長得雖是嬌豔可人,唱得卻高亢有力,字正腔圓,頓時引來一陣陣喝彩聲。


    戲畢,一幹枯瘦小的黑衣老頭端著盤子走下戲台。


    我心知到了討賞錢的環節,有些尷尬地摸了摸空蕩蕩的衣兜,悄悄往後縮,趁機打量那些看客,卻發現他們的打扮各異,有的長衫馬褂,有的廣袍大袖,反正老老少少中沒有一個我認識的村民。


    那黑衫老頭緩緩走來,這時我前麵一個身穿旗袍的女子陰惻惻說道:“戲唱得不錯,當賞!”


    說完,她掏賞錢時,我看到兩個黃澄澄的東西掉了下來,滾落在地。


    我定睛一看,竟是一對金耳環。


    還不等我做出反應,身旁的鄭軍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身撿起那對耳環,飛快地塞進兜裏。


    我氣得咬咬牙,暗恨自己的手腳不夠利索,這天大的便宜居然被鄭軍給撿走了。


    興許是得了賞錢,接下來台上的戲子們像是打了雞血,唱得賣力極了,可唱戲聲變得愈發縹緲,愈發空靈。


    明明我就站在台下,台上人的聲音卻像是從極遠處傳來,而且越想集中精神去側耳聆聽,聲音便越是模糊不清。而我的意識也漸漸昏沉,眼皮子困得像是打架一般,隻想就此倒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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